业 余

2022-01-09 09:45魏思孝
青春 2022年1期

罗运生二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坐飞机,从济南到成都,两个多小时,整个流程对他来说都很生疏。因为看不懂登机牌,他差点错过了登机时间,一路跑去,飞机马上要起飞,空姐站在舱口,对他说,只差你了。后来,他再坐飞机时没犯过这类错误,但在空旷的候机大厅找不到登机口赶不上飞机的梦境取代了自少年时频繁出现的低空飞翔。这次旅行,对罗运生生活上的改变,除了这一点,还有就是本篇的主题,他开启了持续至今羞愧又蹩脚的编剧生涯。

多年后,关于这次飞行,留给罗运生的几个记忆点,都和生理以及视觉体验相关。起飞时,瞬间失重,心脏到了嗓子眼。降落时,机身短暂震颤,心要从胸口蹦出来。升空,大地逐渐渺小,罗运生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比喻,来描绘亲眼所见的奇观,但总不令人满意。他的语言和想象力的匮乏,直到多年后,在一个女作家的小说里,看到如下暗合他内心的这句话——松散分开着的村镇如一个个电子元件,细密而微缩着,联结它们的是一条条细长的道路,整片平原宛如一个活人。万米高空中,置身于蓝天白云间的罗运生总是忍不住向舷窗探去,试图看清各类地貌,从平原到崇山峻岭,脑海中浮现出祖国的地图,划出一条飞行线路,把山川、河流进行对照。

罗运生经过漫长的学徒期(从大学到毕业后),正式有序且自律写作没几年,且毫无名声,称得上作品的,只有一本半年前自费出的小说集。受邀来参加这个活动,对他来说是个意外,并不符合其身份。其中几位诗人小说家虽不在主流体系内,但在民间有着广泛的影响力,是罗运生的文学偶像,切实塑造和影响过他。追星的兴奋迅速消退,同为写作者,内心的骄傲和谦卑让罗运生在整个活动期间都处在唯诺和无所适从中,如在黑暗中伸出手触摸桌子上的水杯,怕太过用力把杯子碰倒,又总是因为力度不够,摸不到任何东西。

到了安排的酒店,罗运生先前联系的当地诗人本柴已经到了。前年本柴游历全国,以纪实体验的方式写长篇,曾在罗运生那边住了一个月。参加诗会的共十几个人,外地的大多从北京过来,要晚上到站。本柴说早先到的和当地的诗人,已经出去喝酒了。罗运生听了下人名,都是些前辈。罗运生明白本柴没去,等自己是一方面,主要是因为他也年轻,去了无非是听他们说,没什么趣味。寒暄几句,到了饭点,罗运生和本柴出门吃饭,在酒店大厅遇到一个肥头大耳、身型短促的诗人在打电话。罗运生经过,确认对方身份后,那些自学生时代就熟悉的诗句涌上心头,诗人在罗运生眼中成了一头热带雨林中的成年大象,塞满了整个酒店。

小说面世后,虽进行了一系列活动,但收效甚微,本柴多少有些失落,在吃饭间隙,如他小说中絮叨且神经质的主人公一般,畅谈对自杀最新的思考,说外国一个艺术家把自己和烟花装进大炮,射到空中炸开。太酷了,本柴说,我在研究一个更酷的方式。至于文学,本柴说,这些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已经被时代抛弃了。后来,本柴向罗运生推销比特币,建议他拿出钱买几个。这对罗运生来说是个未知的东西,他根本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以为又是本柴尝试的不靠谱的玩意,什么“去中心化”“为自己的失败人生加码”。最后,他认为,本柴这样下去,的确快要完成自杀的宏愿了。几年后,比特币大涨,当时罗运生若拿出几千块钱买上几个,如今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他也不觉得可惜,就算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对未知和不信任的东西,他还是不会去行动。

诗歌朗诵会在头尾酒吧,海报贴在门口,罗运生的名字和几十个人列在嘉宾一栏。游客们进出,偶尔会在海报前停顿片刻。离下午的活动还有时间,附近景点没什么可逛的,老诗人们分坐着下象棋。罗运生随着其余几个过去打招呼,闲站一旁片刻,又去外面露天的凉椅上,四处张望无言。天气闷热,湿气重,几个立式大功率风扇一刻不停地吹来冰碴。不时有文友进出,对罗运生这张新面孔一脸疑惑。此前长期居住在偏远的小地方,靠在论坛和网络上的活跃所建立的存在感荡然无存,他很快就明白了几件事:在文学领域没有作品是无法获得尊重的,世俗上的成功也是虚弱的,而礼节上的客套更加重了讽刺意味。从众人的目光中罗运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来。

活动开始,现场挤满了观众,多数为路过的游客。嘉宾陆续上台朗诵诗或者小说的片段。轮到罗运生,他朗诵了最近新写的小说中的一段,几百字,因只想尽快念完,夹杂着山东口音,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下场,躲进了人群中。罗运生和其余人又看了接下来的节目,心想之前在网络上看到那些热闹的活动照片,实际多半也如此无聊。对照着一张张衰老的面孔,他心想,这已经不是诗歌的年代,也不是文学的。有人在后面拍了下罗运生的肩膀,他回头发现是这次活动的主角老马。昨晚他临时又回北京开了个会,下午急忙又飞回来。此时,老马伏在罗运生的耳边言语,说出了邀请他来的缘由:一个朋友把小说集给他了,他觉得挺有意思,恰好有这么个活动,就喊罗运生过来玩一下。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老马就被人架走了。好一会,罗运生都沉浸在那种虽说是客套,但又不乏真诚的热情中,心里暗自佩服老马在这类场合中的游刃有余。老马去了旁边的软座,被一对举止殷勤的男女左右挟持,偶尔言语,爆出一阵笑声。女的身姿妖娆,手在老马的上身游走不定。人多,空气不流动,一个多小时过去,大家汗流浃背,精神疲沓,没人关心舞台上发生了什么,直到出现一个穿着彝族服装的壮汉,用民族语言激情澎湃朗诵,才重新点燃了台下观众的热情,其实更多的是好奇。朗诵完毕,在众人的掌声中,活动结束。他们移步到旁边的餐馆,酒菜早已备好,白瓷碗碟闪着亮光,菜肴精致,只是让人缺少口欲。气氛热闹,相互敬酒,罗运生手持高脚杯,总是担心自己举止不够恰當,实际上没人注意到他。

后来,他们又转场去了酒吧,那是个新建的商业街,其余店铺早已关门,他们在露天的空地排了一溜,像是农村的流水席。罗运生终于可以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丢掉交际时的外表,观察周围人的脸。几十个人分成三四拨交头接耳,离罗运生最近的是一个当地女诗人,眼睛大到离谱,齐耳短发,穿着吊带,皮包骨头,胳膊和胸口各有一处几何线条文身,她正在分享前不久尼泊尔、印度等地的旅游见闻。经过几个月嬉皮士般的乡野生活,她的身体出了些状况,不能长时间端坐。罗运生这才发现,她随身带着一个靠垫,塞在椅背和腰之间的位置。一会,女诗人说太没劲了,张罗几个年轻人去她家里。

女诗人刚搬了家,客厅堆着还没拆封的纸箱,墙上挂着自己画的油画,抽象线条,色彩斑斓,罗运生站在画前,端详了片刻,缓解尴尬。随后,五六个人各自找到位置席地而坐,女诗人端来酒。后来,罗运生喝多了。第二天,他们一行人在机场候机时传看这晚拍下的视频。罗运生光着膀子,没头没尾说了许多,对其余人的点评以不屑为主,还有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怒。他后来躺在地板上,两只手臂举起来又放下,周围的人在谈论宇宙到底有没有边界,对未来科技智能化的担忧。女诗人坐在椅子上,端着酒杯,一脸幸福地看着这场闹剧。凌晨,女诗人送他们下楼。罗运生感觉糟透了,全身乏力,情绪绝望,一直埋着头上了出租车。他想跳车。

回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罗运生意志消沉。他发现自己内心孱弱,视野稍微被打开后就无所适从,总是忍不住回忆那几天的点滴。他把这种情绪,自毁式地投射到写作中,不再像以往那样活跃在网络上,能让他主宰的东西只有文档中出现的字。两个月后,他接到去北京的电话。三天时间,开会讨论剧本,主题是一个人如何在短时间内发财。参会的包括导演、一位女编剧,以及项目出品人老马,和公司的两个员工。几年后,女编剧的一个电影拿到了柏林金熊。当时还籍籍无名的导演,陆续有电影上映,票房和口碑让他在业内站稳脚跟。罗运生没接触过电影和编剧的相关知识,被拉来开会,第一天不停喝茶、抽烟,听导演分享刚杀青的那个电影的幕后故事,因启用的一个女演员是社会大哥的女人,他体验了半个月在当地花天酒地前呼后拥的生活,感叹这要是拍出来比那些香港电影精彩。一天下来,赔笑和应承让罗运生筋疲力尽,晚上回到酒店,给女友电话,自嘲中又对这些人充满不屑。这天晚上,他还是失眠了,脑海中都是关于如何发财的各种假设。

会议第二天,罗运生站在面板前,说了十几分钟关于电影的构想,开始激昂,最后几乎是偃旗息鼓,不相信自己说的那些玩意,灰头土脸走下台。众人沉默了片刻,女编剧出于友善,对其中男主晚上捡瓶盖的细节给予肯定,这也成了罗运生此后多年想起来就觉得羞耻的事情。人穷途末路的时候铤而走险,不惜触犯律条,用节俭的方式进行煽情,低级又失智。到了第三天,罗运生态度发生了转变,摸清了他们的性格后,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只把这当作没有意义的交谈,整个人不再唯诺,开始健谈,以成功艺术家谈到早年窘迫处境时的洒脱口吻自嘲——这些年,他确实靠那些艺术家的励志案例勉励自己。大家对罗运生的转变有些不适,脸色变得难看,话题越来越偏离主题,围绕着业内的八卦和晚上要不要吃火锅。

罗运生几乎不加思索就回绝了留下工作的机会,缺乏能力是一部分,想到后续要租房、动辄几个小时的通勤,都觉得没有必要在京城混迹。背井离乡,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何况当编剧也不是他的追求。罗运生想把自己塑造成文学青年,外在穿着和打扮也有意向其靠拢——长发、皮衣,但本质上,他伏在电脑前的姿态和祖辈们扛着锄头翻耕土地时的躬身没有任何区别。影视行业无疑是一块肥沃土地,只是他没有这方面的技能。他渴望去聊的是文学本身,就像他对于老马的尊重来自他过往的作品,他也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写了。罗运生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混杂着粪便和化肥的土地,在商业社会中扔在哪里都是碍眼的,但继续耕种下去,这块土壤生產出的文字也没多少价值。

罗运生忍受着孤独,笔耕不辍,挖掘自身,题材多集中在贫穷、无望、散漫、无序的青年人。那几年,罗运生过得不顺,一些事发生得太过突然,结婚,生子,父亲去世,生活拮据,退掉房子,回到农村。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被生活推着走,受自己掌控的东西越来越少。必须要忍受眼下的一切,罗运生对自己说。丈夫、父亲、儿子,他努力在这些角色中平衡。有天,罗运生在茅厕里,看着二十多年前建房时留下的几根木料上落满灰尘,缝隙间有张蜘蛛网,一只蜘蛛拖拽着挣扎的昆虫,在密麻麻的网上移动。半年多来,罗运生一次次骑着电动车去镇上的邮局问稿费,他对自己的期待越来越低,一些内心深处的劣根性冒出来,怨天尤人,自私,愤怒。女儿要定时去镇卫生所打疫苗。妻子抱着孩子坐在车兜里,罗运生开着电动三轮,驶过乡道,进入田野,从小到大无数次路过,熟悉的景象,几十年过去,变化的都是外在。

女儿在成长,学会翻身、说话、走路,这些是罗运生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他有些抬不起头,过去的同学在酒后总以成功人士的口吻,指导他人生的路应该怎么走。谁都可以对他指点。妇女主任找他写中国梦征文,奖品是锅碗瓢盆。罗运生作为异数,成了村民交头接耳的谈资。充耳不闻,是更好的选择。罗运生内心开始松动,虽然他照常坐在客厅的电脑前打字。白天过于吵闹,夜深人静时,他写作片刻,站在天井里抽烟,昂头望着夜空中暗淡的星辰,荣光始终没有落在他的肩上,或者永远都不会了。

年底,春节氛围渐浓,预想的稿费迟迟没有到来。从邮局回来的路上,罗运生看着路边停满的各类车辆,大小的肉摊前围满的人,认为自己应该丢下不切实际的幻想,在附近的工厂找份工作,靠他自己的文凭当个操作工,按时上下班,每个月有固定收入。这么一想,罗运生心中坦然不少,接受自己的平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他有时还会躲在屋里,构思脑海中尚未写出的小说,掂量自己能写成什么样。挣扎和苦闷,他用卡佛、赫拉巴尔来安抚自己的内心,担负起家庭重担,自我牺牲,写作不是一时的事,不需要计较眼下,融入工作中,也是体验生活,为以后的写作积累素材。书架蒙尘。罗运生度过了一个清贫却又轻松的春节,和亲人达成和解,一起展望未来平淡的生活,幸好外债不多,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过完春节,惊蛰过后,一场春雨,泥土散发清香时,情况又起了新的变化。罗运生这些年的努力,终于见到成效,积压的小说发表,新书提上日程。其作品中塑造的无业青年形象,引起讨论,获得了微弱但又惊喜的名声。罗运生找到一份不需要坐班的兼职,给北京的一家影视公司审稿,提修改意见,薪资比附近工厂的收入还高。挑毛病总是容易的,罗运生眼光本身也挑剔,他买了些编剧方面的书,小说创作暂时放到一边。家里伙食改善,可以肆无忌惮吃肉。过完一个夏天,罗运生发福了,眼神温善,脸庞日渐圆润,走在路上能从容应对村民的目光。

地里种上麦子。多年后,罗运生收拾行李,又去了北京。出了车站,他打车到了公司。助理把罗运生引到会议室,说导演和制片在开会。来之前,助理找到他,说导演看了他的书,有合作意向。罗运生早就知道刘导,央视播过他的一集专题片,他年少成名,拍广告片一出道就拿下国际大奖。这些年,他对刘导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进军电影界,想复刻在广告界的成功,拍了几个电影,上映后收到的反馈并不好,转型之路没有意料中顺畅。罗运生看到会议室墙上挂着的那些海报,最显眼的无疑还是至今被认为是业内标杆的广告片,至于电影海报,只是几个装腔作势的大明星。

刘导走进会议室,罗运生毫无疑问说了自己在上大学时,黑夜守在电视机前看他专题片的这段往事,在旁人眼中多少有些吹捧的嫌疑,却也是来自他内心的真诚。这次项目,是关于讨债的。这些年各种网贷丛生。为了这个项目,他们前期走访了不少网贷公司,掌握了一手资料。女助理打开笔记本,说了些行业趣闻。不同于我们对讨债人员涉黑的刻板印象,他们各有自己的背景和处境,有血有肉。罗运生也分享了自己放高利贷的朋友的一些事迹,但在纷至沓来的故事中,显得微不足道。两个小时的会议,他们相谈甚欢,表达了要合作的意向。

几天后,助理发来剧本合同,酬劳数目可观,尤其是对罗运生这样没有作品的编剧新人。他还是为自己在会议中贸然动用的编剧术语而有些不适,有显摆和卖弄之嫌。当然这可能和项目最后成功不无关系,但有悖于他的自我要求。预付款到账后,对方不断传来各类资料,罗运生把精力放在剧本上。妻子已经在带孩子之余,关注了各类楼盘信息。罗运生陷入创作的痛苦中,烟瘾越来越大,一次次开会和对大纲的改动,瞬间多了无数个可以对他指手画脚的人,他还要一遍遍去重申自己的创作理念。这些都让他焦头烂额,但每次都是最终以修改意见为准。创作的热情熄灭,能按照合同阶段性完成、拿到钱成为罗运生唯一的动力,而不是如何把剧本写好。罗运生养成以后多年的习惯,一个人时振振有词地骂自己。

入冬后,大纲通过,进入一稿创作。罗运生变得躁动不安、情绪失常,影响到家人的生活。罗运生把存放粮食和杂物的东偏房腾出来,搬了进去。他在饮食上更加不节制,昼夜颠倒,躺在床上写剧本,多数时刻在抽烟中度过,每一场戏都是一道坎,嘴巴生疮,头发大把掉。有天晚上,罗运生梦到奶奶——二十多年前,她就是在这张单人床上咽气的。梦里,罗运生还是那么小。奶奶把他叫到床前,递给他一沓稿纸,上面写满了剧本。白天冥思苦想的一个情节,赫然出现在上面。罗运生从梦中惊醒,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记下来。耗时两个月,一稿完成,内容大致是两个误入歧途的兄弟,从欠债到催债的心路历程转变,典型的商业片元素,混杂着喜剧、罪案、打斗。完稿的当晚,罗运生走出屋,院子里还有一堆前几天的积雪,状如喜马拉雅山脉。月光下,他扯下裤子,一泡尿。几年后,有记者文字提问罗运生,让他描绘一个理想的写作场景。他的回答如下,只是把写剧本替换成写小说。“有年冬天,在村里,半夜,家人都睡了,我在屋里写小说,进展顺利,暖气逐渐退去,感觉有些冷,起身去天井排尿。几天前下过一场大雪,雪堆在月光下,状如喜马拉雅山。我不禁想到自己是一个参天巨人,有意将巍峨的雪山冲出几十个黑乎乎的洞。后来,我乐起来,觉得自己还挺像那么回事。”

按照合同,一稿后,结清了百分之三十的款项,手头的钱刚好凑上房子的首付。一个月后,网上到处都是项目的主投公司负债濒临破产的新闻。半年前罗运生去的公司总部,如今已经被讨债的各路人马占领。不久,公司负责人跑到美国,说是去筹钱,隔三岔五说肯定要回国,但再也没回来。他忍不住问助理,得到的回复是:刘导还有别的项目,之前的項目暂缓。罗运生处在纠结情绪中,一方面希望项目黄了,不用再继续往下写,一方面又迫切需要这笔钱。最终,项目黄了。刘导托助理带话给他,希望还有机会再合作。

后来几年,罗运生又接过电影项目,但无一例外,总因为各种变故,他至今还是一个没有任何作品的业余编剧。对他来说,写剧本只是一份时有时无的兼职。罗运生曾短暂从伟大的影视作品中感受到作为编剧的荣光,但那并不是他的追求。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是这个行业中的“混子”,也明白这些事并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他还明白自己缺乏专业编剧的一些素质,比如与人沟通、齐心协作。罗运生靠写的那些小说,有了一些可怜的名声,他多少有了胡乱写的自由,有时对方也表示理解,真正的写作者有自己的风格,甚至是毛病。偶尔,罗运生也渴望有天在大银幕上看到自己的作品,但这更多是出于虚荣心而已。

有时,罗运生还会想起,多年前在成都女诗人家中的那晚。众人的面目都已模糊,谈话的内容也记不清了。这些年,罗运生在其他城市的饭局上,还见过其中这些人。有人结婚生子,为生计所困,转行不再写作。有人销声匿迹,没人知道女诗人在哪。有人生病,命悬一线,愈后无法长时间思考。有人陷入对文学的怀疑中,张口闭口都是大师和经典。罗运生很少喝酒,疾病找上门,每天按时吃药。生活和写作都远没达到预期,罗运生一想到这点,就生自己的气。

作者简介

魏思孝,1986年生于山东淄博。著有《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等多部作品,近年完成乡村三部曲——《余事勿取》《都是人民群众》《王能好》。

责任编辑 菡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