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邦短篇三题

2022-01-09 09:45李治邦
青春 2022年1期
关键词:拍卖师李老板笛子

他搬进了新区的一个小区,搬进来以前他打听过周围邻居的情况,大都是文化人,没有几个好热闹的。他很满意,因为最近他的脑子出现些问题,只要有响动,就周身发热,心脏加快跳动,然后出汗,严重的一次甚至虚脱。为搬家,他特意跑到新居来察看,看周围的安静程度,他觉得不错,有绿地,来来往往的人少,距离马路很远,偶尔能听到阵阵的鸟鸣。听大夫讲,完全的安静也不好,适当地有些响声,鸟鸣是自然的声音,无疑可调节人的精神。

他的父母在外地工作,这座城市只有他一个人。原先有个恋人,因为他脑子出了问题,毅然离他而去。为此,他苦恼过,伤心过,但很快就自我安慰过来。他的原则就是爱不是捆绑的,由她去吧。晚上他经常独自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明月,思念离他而去的恋人,想她的音容笑貌,想她的一投足、一个笑靥,想和她去过的所有咖啡店和电影院。常常,他是在想象中慢慢入睡,醒来的时候阳光铺在他的床上,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心情。可想得太美好了,他觉得是自欺欺人,于是就开始想象她的不好,晚上的噩梦不断,常梦见过去的恋人一张素白的脸,嫣红的嘴唇使劲儿在舔着他。他多次惊醒在黑暗中,翻身坐起,惊恐地看着房门。

黄昏,他正和外地的父母打电话,诉说自己搬家的经过,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他不太懂音乐,他只觉得不太好听,而且反反复复就是那几段。他对父母发着牢骚,说,想清静是那么难,楼下又有钢琴声,真难受,我怕我脑子的病再复发。父母在话筒那端劝解着,說,孩子,这就需要你忍着,琴声是艺术的,不是噪音,你不要去邻居家找不愉快,你找不到你想象的那么安静的地方。放下话筒,他随手翻着一本过期的电影杂志,强忍着自己不去想。可钢琴声固执地在响着,而且声音越来越刺耳。他几次站起来想去制止,但还是收敛了脚步。父母说的对,他想,忍忍,就能过去的。半个月一晃就过去了,每当黄昏降临,钢琴声就响起,就像钟表那么准时。响过两个时辰,钢琴声就自动停止,代替它的是窗外夜风吹动树叶的声响。

他听惯了琴声,觉得也逐渐听顺耳了,而且越听越惬意,那琴声如山泉潺潺而流,浸在他有些枯燥的心里。他略知道一些音乐,觉得弹琴者挑选的都是世界名曲,曲调很幽雅和华贵,肯定是一位十分恬静的姑娘。于是他就开始留意楼下,总渴望着能邂逅,然后吮一缕女人的芳香,可惜楼下邻居家的门总关着,好像总也不打开。他有心想去别人那打听,可张了张嘴,没说出口,怎么说起来也是个男子汉。他又开始忍着,可他在琴声里怎么也看不下去书了,心烦意乱,脑子里开始混乱,心脏又剧烈跳动,像是一辆长途火车找不到站台加水添煤,只得把所有的白烟全都吐出来。没几天,他就失眠了。他拼命地制止自己不去随琴声想象什么,但脑海里总蹦出一个女孩子的形象,身穿着洁白的筒裙,长长的黑发盘在头顶,秀丽的脸颊,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便荡出万种情波。一双纤纤玉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来跳去,奏出醉人的乐章。

在一个夕阳的余晖洒满天际的黄昏,他终于敲开楼下的门。

那扇充满神秘感的门被打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映入他的眼帘,用颤抖的声音问,您找谁?他愕然了,怔了老半天才发问,我想问,刚才是谁在弹琴? 我呀。老太太笑容满面地回答,语调里显得很得意。他狼狈地逃跑了,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老太太。

接下来几天,他烦闷极了,在屋里来回踱着步,什么东西也看不下去了。黄昏,他再听琴声,觉得不那么美妙了,而且越来越让人窒息。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心理有障碍,因为一听琴声就好像看到老太太在弹着琴,那张饱经沧桑的脸,那一双青筋暴露的手。于是,黄昏一到,他就赶快躲走,有时逼急了就在街上疯跑。可是他发现一切都无济于事,那叮咚的琴声总追着他。痛苦缠绕着他,使他无法摆脱。无奈,他不顾一切地发疯般叩开楼下的房门,他知道面对弹兴正浓的老太太,是张不开口的,因为老太太的琴技不错,音色很好听,是自己的想象妨碍了老太太。猛地,他呆住了。开门的竟然真是一位恬静的姑娘,身穿着洁白的筒裙,长长的黑发盘在头顶,秀丽的脸颊上一双清澈无邪的眸子,一眨,荡出万种情波。没想到,她与自己的想象完全如出一辙。他惊诧了许久,脸上的表情犹如雕塑,难道想象东西痴迷了,就能制造出真实的情景吗?

姑娘等待他把惊讶沉淀完了,然后才慢慢绽出笑颜,轻声地问道,您找谁?他激动了,险些要扑过去,这几天是你弹的琴? 是我。她也像老太太那样得意地回答。他迫不及待地问,那位老太太呢? 她笑了,两颊弯起一轮月亮,十分好奇地询问,你说,是我弹得好,还是我奶奶弹得好?一定要说实话。

他一愣,瞬间涌上来一股复杂而新奇的感觉。他支支吾吾,转身走了,拐过楼梯口时,他听见姑娘在背后笑,笑的声音很动听,像摇响了万盏风铃。他很想回头再看看那位姑娘,可是忍了忍,控制住了自己。从此,他觉得楼下的琴声又好听了,其实还是那叮叮咚咚的声音,尽管他分不出哪次是姑娘弹的哪次是老太太弹的。突然,他感到开了窍,觉得能接受周围的其他噪音了,因为他把一切都想象得那么美好,他不再觉得头疼或者心脏不好。父母打电话与他聊天,惊奇地说,你怎么心情那么好啊?你要是觉得周围的环境乱,还可以再搬家。他高兴地说,不搬家,这里很好,真的很好。他觉得自己很好笑,为什么不去完成一个美丽的梦想呢,尽管有些事情是不美丽的,但谁也阻碍不了我进行一个又一个美丽想象吧。

在新区这条街道上,最繁华最典雅的要数花园小区。

开发花园小区的房地产老板姓李,二十多年前只是一个修建北京地铁的工程兵,其貌不扬,头发理得短短的,总爱穿军式的休闲服装,倒是很考究。他从来不穿西服,有人问他,他就说自己是行伍出身,穿不惯那玩意。如果不是乘坐那辆在街上惹眼的豪华小轿车,没有多少人相信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房地产老板。周末的晚上,李老板躲开一切社交应酬,甚至很重要的约会,郑重其事地宴请老战友大刘。大刘和李老板当初都在部队宣传队,一个吹笙,一个吹笛子。当初两个人下连队演出,珠联璧合,颇有名气。后来,大刘复员回来到了剧团,他为人耿直好面子,从来不找李老板。李老板偶尔晚上在歌舞厅邂逅大刘,双方都很亲热,但又都有节制。每回李老板给大刘的小费都很高,大刘也不拒绝,也不兴奋,不卑不亢。这回是部队另一个战友患病突然去世了,两个人参加完遗体告别仪式回来,情由未尽。李老板感慨地对大刘说,我请你吃饭吧。大刘说,高级的饭馆我不去,你要请,就去老六家的火锅城,那吃得痛快,无拘无束。李老板想了想,凭借自己房地产老板的身份去老六家火锅城,转天城里就嚷嚷个遍。生意场的对手们就会造谣自己破产,落魄到火锅城就餐。

李老板看着昔日战友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想着另一位战友已经顺着火葬场烟囱爬到了天空,便狠狠心说,好,我随你到老六家火锅城,咱们好好聊聊。两个人没乘坐那辆惹眼的豪华小轿车,而是遛弯到了老六家火锅城。寻个僻静处坐定,李老板背对着火锅城的门口。点上火锅,两个战友在热气中聊天喝酒。开始没什么可聊的,大刘从不问李老板生意上的事情,而李老板也不问大刘在歌舞厅混得如何。聊着聊着,李老板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自己的生意怎么发展,对手们开始怎么刁难他,下属们怎么算计他;想自己喜爱的一个小姐跟着另一个更富有的开发商偷偷去欧洲转了一圈,回来就开始敷衍他,话里话外说他开发房地产的理念怎么落伍,说得他灰头土脸。这件事情已经在朋友圈里传得沸沸扬扬,引起他老婆的反复盘问,天天晚上跟着他,害得他更没面子。大刘的心境也不是很好,孩子马上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就是一笔钱。老婆最近尿血,到医院去查,尽管大夫说得很婉转,但明眼人看出前景不妙,他下决心要治好老婆的病。老婆跟他是患难夫妻,他在部队施工的时候受过伤,至今走道还一瘸一拐的,家里所有事情都是老婆打理。家里有些存款,但支应这些费用恐怕够呛。他想这次借机找李老板借钱,可强烈的自尊封住了嘴巴。隔着玻璃,两个人都看到一个盲少年在吹笛子卖报纸。

大刘听出吹的是《牧民新歌》,过去是李老板在部队时的拿手好戏。他说,还记得咱们在部队宣传队,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礼拜六晚上,我们乘车去驻扎在北京延庆山里的一个连队演出。人家为咱搭个舞台,汽灯一拉溜吊了十几盏, 把篮球操场照得明晃晃的。李老板来了精神,这么多年没人跟他回忆那些往事。他兴奋地说,怎么不记得。黄昏,我们的卡车刚驶进山沟沟,寒气就逼过来,像小刀子一样割大家的脸。说实话,我以后再也没遇到过那么冷的天。咱们宣传队有个女兵偏偏哭着喊着要解手,卡车司机是个河南兵,爱流鼻涕。卡车在山脚停下来,所有人都像下饺子似的蹦下来,尿溅在岩石上冒白烟。大刘被火锅的热气熏得一劲儿擦汗,胃口变得好起来,兴致高涨。他说,你怎么跟我感觉一样呢?事过多年,我经过多少次冬天,再也没有那种寒冷的感觉。路上,我们在车上惊呆了,附近村民黑压压地排成两队,像看动物一样看着咱。到连队后,指导员对咱们说,这多少年没有看过文艺节目了,太阳一落山, 各家各户就围着蜡烛闷坐一起。连长悄悄告诉咱俩,农民唯一的兴趣就是在炕上拿女人找乐。记得他说完,你和我脸都红了。李老板叹口气,现在我都不知道脸红是什么滋味,瞎话大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大刘没有接李老板的话茬,继续沉浸在往事中,他眼睛里冒出一种久违的色彩。记得我们在演出中特别地卖力,所有的歌曲都在风中被吹散。 那天你吹的正是《牧民新歌》,我在台上给你吹笙伴奏,嘴角一粘上笙的铜壶, 就像和冰块儿接吻一样,从骨子里渗冷气。两个手指冻成了胡萝卜, 通红通红硬邦邦的。你那天吹得满脸通红,跟猴屁股一样。李老板哈哈大笑,招来周围的吃客白眼。李老板说,台下除了百十来名战士鼓掌外,那黑压压的人群如一个个雕塑。大家下台来都纳闷儿地互相询问, 究竟哪出了毛病,挺精彩的节目为什么不鼓掌呢?后来连长跑过来解释, 这儿的农民不懂鼓掌呗。演到快结束时,刮起了凛冽的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可老百姓没一个走的。大刘接茬儿,最受罪的是跳舞蹈的演员们,穿着单薄衣服, 冷得脸跟茄子一个色儿。李老板说到兴头上,不愿意大刘插话,他抢过话锋,确实平常只要他说话,没人敢插嘴。李老板富有感染力地说,一个独唱演员上台演唱《毛主席来到咱农庄》,猛然间,台下的农民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掌声来得很突然, 独唱演员有些措手不及。她鞠躬下台时,农民们继续鼓掌,那时不兴返场,独唱演员不由自主地重新走到台上。 这时全场开始高呼,此起彼伏,真是山呼海啸。独唱演员只得再唱一遍,反反复复,直到唱不动为止。走下台来, 她都不会说话了。

两个人走出老六家火锅城,李老板没在意结没结账,因为哪回都是他手下人干这活儿。大刘结账的时候心情挺愉快,怎么说没有因为对方是老板而失去了自己的人份。两个人脚步都有些踉跄,李老板说,今儿我高兴,听说你日子有些难,说话,我不帮你谁帮你呀。他拍着大刘的肩膀一脸真诚。大刘摇摇头,在部队里出来的人没有什么难不难的,你能挣,我也能赚。我倒听说你现在感情不顺,嫂子天天盯着。李老板说,没那事,我和你嫂子好极了。现在老婆盯着,说明老婆还爱你。说完,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不由自主地朝那盲少年走去。李老板给盲少年跟前的罐子里扔下几张钞票,大刘拿起两张报纸。盲少年刚巧吹完了一支曲子,突然李老板觉得手痒痒,魂魄被那笛子牵动着。他对盲少年说,我能不能用你笛子吹吹?盲少年一怔,不屑地问道,你会吹?大刘笑着说,他吹得比你好。盲少年握着笛子不服气地说,还没有人比我吹得好,你说你会吹什么?李老板笑着,我也吹《牧民新歌》。盲少年听罢眼睛似乎一亮,你也会这个曲子?大刘说,你把笛子给他,让他试试?盲少年犹豫地把笛子递给李老板,李老板神差鬼使,横起笛子就吹。刚开始吹不太娴熟,吹着吹着他就眉飞色舞起来,感到浊气下降,清气上扬,进入到一种忘我的境界。周围开始有人聚拢过来,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考究的男人吹笛子。李老板越吹越觉得底气不足,酒也逐步醒了,他看到有那么多人在看他,觉得脸面挂不住,他想自己怎么这样不可思议,毕竟也是一个大老板了,跑到街上乱吹笛子。他想扔下笛子溜走,可看着大刘那一副激动的表情,那热烈鼓掌的动作,他的嗓子眼热辣辣的。他似乎看到所有的战友在看着他,吹到最后觉得眼泪凝固在眼角,他听到有人惊诧地说,这不是花园小区的老板吗,怎么在这撂摊卖艺了。他根本没有理睬,继续投入地吹完,觉得神清气爽。吹完了,他朝大家深深鞠个躬。这几年,他还真没有为谁鞠过躬。大刘鼓掌,也有人鼓掌。

盲少年赞叹,你真比我吹得好,跟我爸爸吹得一样。

张益达喜欢收藏字画,这可能源于他是博物馆不起眼的库管,每天都能看到各朝各代的名人字画。他每個月工资六千多块,除去一般的开支他都存起来。父母都是普通工人,老婆是银行的一个小主管,比他的工资多两千。按说小日子还算过得去,张益达辛辛苦苦还存了四十多万。父母一直催着他要一个孩子,可他老婆说不想这么早要,有了孩子就会多很多负担。老婆对张益达这么从牙缝里存钱不理解,说,你干什么这么紧张自己,咱俩的钱不算多,但还可以宽裕地过呀。论起来,张益达收藏的字画都很一般,都是他平常捡漏得来,小人物的,算起来也值不了几个钱。老婆嘲笑他就是穷人收藏,被他收藏的人查字典都查不出来。说来,张益达喜欢画家董寿平的梅花,觉得清新淡雅,他就一直想收藏一幅,哪怕是一平尺就够幸福一辈子了。董寿平是山西洪洞人,他的画价不高,算不上什么大家,但张益达就是喜欢。也可能跟张益达也是洪洞人有关。老婆说,洪洞县没好人。张益达生气了,谁说的,我不是,人家董寿平先生不是啊。

恰巧,一家拍卖公司准备拍卖,在拍卖的画册里居然有一幅董寿平的画,画的正是绽放的梅花。张益达被深深吸引住了,觉得董寿平在两平尺的宣纸上,用大笔蘸焦墨画出主干及小枝,断而若续地留出花朵空白,又用稍有旋转的笔锋合着朱砂画出花瓣,水分掌握十分适当,透明、鲜活、浓淡相宜,质感很强。他看了看底牌价格,三十四万,觉得自己存的四十万或许能买下来。他去看预展,越看越兴奋,竟然戳在那看了大半天。拍卖那天,来的人并不多,因为现在拍卖市场也不景气,但张益达却觉得是个好机会。那天的拍卖现场笼罩着撕心裂肺的氛围,随着此起彼伏的举牌,价格就开始滚动,然后由拍卖师一锤定音。张益达一直在等着董寿平那幅梅花出场,可等了半天也没有叫出。他知道高潮还没有到来,以为高潮过后才可能出董寿平的梅花,毕竟董寿平还不算是一个特别叫响的画家。举牌过程中,张益达就这么拿着牌子,安静地看着别人厮杀。他觉得自己已经运筹帷幄,藏在隐蔽处。因为他坐在后面,也没有人关注他。他知道一般举牌的人都有背景,自己不被注意,是从来没有在拍卖场上出现过,就是一个小人物。果然,拍卖到了高潮,亮出来了从海外回流的清代宫廷绘画珍品《蜡梅流水图》。张益达也喜欢这幅,但他知道根本买不起。这幅画在大屏上出现,张益达被它新颖的构图深深吸引住了,一轮明月下横生出一株蜡梅,树干苍老,但老树绽开新蕊,蜡梅下有清泉流动,滋润着蜡梅,画面上有轻风掠过,而风的感觉就是把蜡梅的新蕊吹动,摇曳出一种晴和。乾隆在上面题词:“石角溪头月照渚,冰香珠影澹如如。遥知瘦似枯梅者,梅样精神未减初。”拍卖师咳嗽了咳嗽,说,这幅画太难得,大家看到,这是清代宫廷画师邹一桂为乾隆六十大寿而专门创作的,又有乾隆亲笔题诗,印有乾隆御览之宝。拍卖公司出的参考价是220万元,现在开始举牌。话音未落,张益达就看见有人举牌,从200万元一直举到了280万元,场内开始安静,没有人再举牌。拍卖师又在说着一二,结果280万元成交。有人对拍卖师喊着,你喊得太快了,我还没举牌呢。拍卖师朝下面的人笑了,打着哈哈说,我还不知道你,你能有这么多钱吗。

拍卖会继续拍着,终于到了董寿平的这幅梅花图。底价一出来就是34万,张益达第一个举牌子。所有人都像看西洋景般地看着张益达这个生手。拍賣师继续叫价,一会儿就有人到了37万,张益达举起了41万。这是他的最后底牌,他就存了45万,不能全都花出去买这幅董寿平的梅花图。他要是这样,老婆估计会跟他拼了,父母也得骂死他。居然没有人再举牌,张益达的心在蹦,所有的神经线都在亢奋。拍卖师不断地问还有没有更高的价格,下面无人回答。张益达觉得这幅董寿平的《梅花图》就是自己的了,他竟然流泪了。他觉得能拥有这幅画是他一辈子的幸福。拍卖师不甘心,继续问着,没有应声,他开始准备举槌了,张益达站了起来,就在拍卖师念到三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女人举起牌子,标价是47万。场内一下子骚动起来,大家看着张益达。张益达不甘心,他想自己还可以借钱,再借个五六万还是有可能的,于是举到了50万。又是一片沉寂,那个女人不慌不忙又举起了55万。张益达收下牌子,坐下喘着粗气,他不能再举了。他看到那个举牌的女人边举着牌子,边和一个穿着阔气的男人谈笑风生。她没理睬张益达,好像举起了55万的牌子就像小孩子玩耍一般。他看到女人穿着一身茹藕白色长裙,后面是空的,露出她光滑而泛着青光的皮肤,男人的手像是一条章鱼在上面爬行。董寿平的《梅花图》被这个女人或许那个男人拍走了。大家散去,张益达迟迟没有走,拍卖师走过来对张益达说,这幅画不值这么多钱,人家是玩儿,我看你倒是很喜欢。张益达没有说话,拍卖师说,我对你不熟悉,以后你可以经常来。张益达站起来,轻轻地说,不管怎么样,那三十多秒,董寿平的《梅花图》属于我的,我已经很幸福了,说完扭身走了。拍卖师被这句话惊住了,他的内心被什么深深地触动了一下。

作者简介李治邦,男,居天津,中国作协会员。在《十月》《花城》《清明》《啄木鸟》等期刊发表若干作品。著有长篇小说《逃出孤独》《城市猎人》《繁花落尽》,中篇小说《成熟》《天堂鸟》《绿色英雄》《拥抱》《无路可退》《你还能坚持多久》《面具》《断弦》《寂寞的自由》,以及短篇小说《春天里的毒日头》等。话剧剧本《希望之歌》获全国第五届群星奖银奖,电视连续剧剧本《苍茫》获1995年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广播剧《咱们工人》获1996年全国政府奖二等奖。

责任编辑 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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