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特色与明天的传统”

2022-01-09 09:01易扬
青春 2022年1期
关键词:文学评论南京文学

易扬:三位老师好!很荣幸能有这样的机会和三位老师聊聊南京文学。在国内文坛,“文学父女”可能不算少,但“文学三口之家”就真的凤毛麟角了。我个人在练笔过程中,经常会处在“应该写而又不想写”的焦灼之中,想请问汪政、晓华老师是如何琴瑟和鸣四十年如一日坚守文学理想的?也很好奇雨萌老师是如何走上这条“父辈之路”的?

汪政:也说不上坚守,好像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到现在,以前或许有过做其他事情的想法,但随着年岁增长,好像自己就只能做这桩事了。我们的文学评论开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是个文学喧闹的年代。我以前说过,开始文学写作的时代是非常重要的,个人的知识、方法、风格、气息与语言等等都会打上那个时代的烙印。五四之后,大概不会有哪个时代像八十年代那样建立起个人与文学如同生命一样的联系。

晓华:你说时间,我想说说空间。我们的文学评论开始于苏北的一个中等师范学校。这样的学校其实相当于中学,初中毕业生考进来,上三年,毕业后从事小学教育,如今它的专业与学制都没有了。已经不能设想现在还有中学语文老师从事文学评论了,但那时候好像不是一个两个,江苏就有不少。我常常思考,这是什么原因。就我们当时的那所学校来说,有传统,师资力量强,科研在全国都是有名的,这样的氛围让年轻老师养成了读书治学的习惯。就是读书、写作,不为什么。这样的氛围现在不多吧?

汪雨萌:父辈们的经历让我们羡慕,这样的时间、空间与氛围现在确实很少见了。现在的年轻老师都焦虑得很,各方面的压力都比较大,很少能在科研,包括文学评论中找到乐趣了。说到我的文学评论,其实也可以说是自然而然。上大学读的是中文,然后是研究生,然后是读博,专业就是现当代文学,然后工作,也是中文,创意写作,读书、工作都与文学评论脱不了关系。

易扬:就我个人看来,在当代文学谱系中,南京的文学生态对比国内任何省会城市,都是独一无二的。比如不少城市的文学声誉靠的都是一两个“文学寡头”,南京不一样,闪耀当代文坛的大家名家太多了;另外就是南京的文学创作真的包罗万象,无论主流的还是民间的、纪实的还是虚构的、先锋的还是现实的,都能在这儿找到土壤。汪政、晓华老师关注南京文坛数十年,您认为南京是如何形成这样“独一无二”的文学气质的?

汪政:讨论一个城市的文学不能就事论事地从文学谈文学,而是要看到她的历史,看到她的文化,看到她的传统。衣冠南渡之后,南京一直集聚着大批文人,南京也是江南的中心城市之一,商贸一直很发达,它与江南江北的一些城市形成了城市的群落,不管是在文化还是消费上都是引领风气的。南京又是六朝古都、帝王之地,这些复杂的因素交织着形成了一个城市的文化,也形成了一个城市的文学气质。

晓华:传统与历史固然重要,但这历史与传统也是一天天积累、选择、淘洗而成的。所以,從今天的眼光看,我们当然要重视传统,没有传统,我们今天的南京文学就没有了厚度,也缺少了阐释的根基。但是,文学是要发展的,讨论南京文学,目标一定是南京今天的乃至明天的文学。事实上,南京古今的变化太大了,今天的南京文学格局也绝非以前可比,我们现在要思考的就是,我们如何形成南京文学的今天的特色与明天的传统。

易扬:前段时间又读了一遍叶兆言老师的《南京传》,觉得特别有意思,《南京传》写了“大历史”“大人物”,但骨子里又都在说“大历史”背后的“小市民”“大人物”心里的“小情绪”。作为一名特别洞悉日常、关怀当下的文学评论家,汪政老师又如何看待南京作家这种立足卑微者的写作?

汪政:立足卑微者也是一种说法。我更喜欢大历史与小传统这样的概念,其实是一种叙述与解释历史的方法。《南京传》既有大历史、大传统,也有小传统,因为是给南京这样有帝王历史的城市作传,所以它对日常生活,对小传统的叙述反而格外引人瞩目。所谓小传统,指的散布在村落、街巷中多数农民所代表的生活文化。正如费孝通等所指出的,“乡土中国”在长期的生存中生出相当强大的自满自足的具有抵御、同化、包容与自我修复功能的文化体制。相对于各个时期的国家制度生活,它们看似弱小,但实际上却相当顽强,因而使中国的乡土生活始终呈现二元并峙的、交融与妥协的局面。不管是早年费孝通、林耀华等人的调查,还是当代学者的田野作业与研究都表明了这一点。这些小传统不仅有那些抽象的隐秘的传统价值观与表面的生活修辞,更有建立在血缘宗法与宗教信仰等基础上的乡规民俗,这在中国乡村更加明显,但是,由于中国城市特殊的起源,在中国古代,中国的城市更像是由乡村组成的,它与乡村在文化上有着惊人的同构性。所以,叶兆言的《南京传》写的是中国的城市,它的写法也是中国的,中国文化与中国社会学的。

易扬:有段时间,在中华路、在汉中门,我都会遇到同一个中年人,停着摩托车、架个摊子,叫卖自己创作的小说,我觉得特别心酸。汪政、晓华老师扶持帮助过很多文学青年,您又是如何认识“文学”与“事业”“文学”与“生计”的关系的?雨萌老师现在在大学从事创意写作的教学,你又有什么样的看法?

汪政:好多文学前辈都说过,年轻人先要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再去考虑文学创作。这话提醒得还是有道理的,但也不能机械地去理解,生活是什么?生活的标准是什么?什么才算是安排好了自己的生活?由此可见,文学与生活的关系是丰富而复杂的。其实,一些事情是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的,甚至,文学写作本身就是一种生活,比如,你上面举的例子,你这么看,那中年人未见得这么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晓华:文学与生活的关系非常复杂。我觉得文学应该是生活的一部分。一个人的文学生涯应该是与他的国民教育同步的,从小学教育起,我们就在接受文学教育,那么多经典告诉我们文学是什么样子,在文学接受中,我们有怎样的体验。就是这样的体验与经验帮助我们选择自己与文学的关系,我是做一个文学的阅读者、还是一个文学的写作者,还是一个对文学的无感者?当然,一个人的文学启蒙有早有迟,有快有慢,但是,自己是不是一个文学写作者,是不是有写作的能力还是不难判断的。鲁迅先生说,写不出来不要硬写,这既是针对具体的写作内容,也可以是针对一个人的写作。

汪雨萌:到了大学阶段,如果选择文学写作应该都是自觉的。这时候每个人都对文学、对自己与文学的关系有了大致的认识与判断。我想说另外的想法,那就是文学写作在现代不见得是一个人凭体验与经验去判断的,因为与从前人们对文学写作的神秘感不一样,写作作为一种技能是可以认知并且可以习得的。我国的文学创意写作起步比较晚,国外的创意写作教育已经很成熟了,所以,一个人可以通过学习来获得或者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不必把文学写作与生活对立起来。说到这一点,有一个关键点也想强调一下,文学创作的目的是什么:是发表?是与他人分享?是自己的宣泄?是成名成家,靠此谋生?我觉得应该是多元的,在一个自媒体时代,写作与分享都已经日常生活化了,无数的人们在无数的媒体上写作交流,这就是当今的文学与写作现实,传统意义的文学只是其中的一种。我们应该鼓励这种与生活共在的文学。

易扬:近年来南京作家群又涌现出了大头马、向迅、庞羽等一批优秀的80后、90后作家,晓华老师作为前辈,又长期在省作协创研室和核心文学刊物工作,您是如何看待他们当前的写作状态以及其他更为多元的文学创作生态?

晓华:南京已经越来越开放了,再加上南京高校众多,又有大学写作的传统,许多年轻人在这儿写作。你说的这几位作家还是比较接近传统文学评价标准的,其实还有更多的年轻的写作者以丰富多样的写作方式在从事文学创作,比如网络的、类型的,还有从事影视、舞台剧写作的,这是新的写作,新的群体,新的文学力量,新的文学生态。我们一直有一个观点,文学的繁荣与可持续发展是建立在文学的多样性上的,只有不同的文学力量、不同的文学标准、不同的文学方式并存,才可以形成一定的文学的规模,才可以培育出良好的文学生态。与自然界一样,单一也是文学的大敌。现在,南京已经成为“世界文学之都”,我们更应该以宽广的胸怀容纳不同的文学。

易扬:最后想请问下三位老师,在您看来,有没有最能代表南京气质的当代文学作家、当代文学作品?

汪政、晓华、汪雨萌:这一点我们的看法是相同的,一个城市的文学应该属于这个城市的所有的写作者,一个城市的文学气质也只能在这个城市的作家群体历时性的书写中得到体现。再有一点,对一个城市文学的认识应该是阅读者的发现与寻找,不提供答案是对阅读者的信任,也是对一个城市文学的尊重。

易扬:确实,所谓的文学生态绝不是可以分割个体独立谈论的,任何写作者都是文学生态不可或缺的构建者。感谢三位老师今天专门抽出时间接受这次访谈,希望以后能有更多时间和机会向你们请教。

作者及访谈嘉宾简介

汪政,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终评评委。著有文学评论集《悲悯与怜爱》等。

徐晓华,著名文学评论家,江苏省当代文学学会理事。以“晓华”笔名与汪政合著文学评论集《我们如何抵达现场》等。

汪雨萌,中國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任职于上海大学创意写作中心,著有文学评论专著《追寻与发现》等。

易扬,文学评论作者,曾在本刊发表《从英雄叙事走向反观家庭》等文学评论。

责任编辑 陆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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