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旋律作品,突然好看了

2022-01-19 12:33李波
南风窗 2022年2期
关键词:父辈家乡创作

李波

2021年,是主旋律作品“觉醒”的一年。

谁也想不到,主旋律剧《觉醒年代》竟然会成为年度爆款。39万人在豆瓣上打出9.3的高分,位居高分华语榜前十,年轻网友们高呼“《觉醒年代》yyds!”此外,描绘宁夏扶贫事业的《山海情》、讲述“共和国勋章”获得者人生故事的《功勋》等剧也都掀起过一波又一波的高潮。

恰逢建党100周年,又逢抗美援朝战争71周年之际,2021年出现了一批优秀的献礼之作。电视剧之外,国产电影市场主旋律题材同样集中爆发,涌现了《我和我的父辈》《革命者》《悬崖之上》等一大批表现出色的作品,战争片《长津湖》更是以超57亿票房登顶中国影史票房榜首,位列2021年全球票房榜第二名。

根据国家电影局数据,2021年国内票房前十名的影片中就有4部是主旋律作品。亮眼的成绩背后,越来越凸显出一个变化:有更多的主旋律电影变得好看了。它开始懂得观众想看什么,开始寻找更真实、人性化的故事,或者说,一些主旋律变得“更像是电影”了。

编剧俞白眉是《战狼2》的出品人,他曾执导了《我和我的家乡》中的《回乡之路》单元,也是2021年国庆档献礼片《我和我的父辈》中《乘风》单元的编剧。

关于2021年主旋律影视作品的表现,南风窗记者和俞白眉聊了聊。

有血有肉的人

2021年的国庆档,除了《长津湖》之外,还有另外一部主旋律影片《我和我的父辈》同样引起广泛讨论。这是继2019年《我和我的祖国》、2020年《我和我的家乡》之后的第三部曲。

同样是电影小品的集合,《我和我的父辈》给予了创作者更大的叙事空间,它从宏大叙事进入小人物的故事,最终呈现出了更多样的风格,如吴京的战争段落热血催泪、章子怡的文艺段落细腻动人、沈腾的喜剧篇通俗搞笑。

俞白眉之所以加入《我和我的父辈》的创作,是因为接到了吴京的电话邀约。吴京是导演,请俞白眉做编剧。

确定加入之后,俞白眉便开始思索“父辈”的含义。

“父辈对于我们来说,主题其实讲的是‘牺牲—他们为我们今天的一切,为人民、为这块土地做過什么样的牺牲。但父辈也是普通人,父辈也有父亲和母亲。”

吴京执导的《乘风》单元是三个系列中唯一的战争片,负责讲述的是1921年至1949年之间的革命阶段的故事。俞白眉认为当时最重要的一个形态就是战争,这决定他们所要呈现的故事段落是系列里绝无仅有的战争片。

确定战争主题之后,俞白眉及资料小组开始了史料检阅工作。

近年来,有太多聚焦于中共革命斗争历史的主旋律电影。俞白眉希望他们所找到的故事,“不是今天为人们熟知的,而是发生在无数共产党员中一个普通人身上的故事”。

因而他明确了几点要求:这是发生在1921年到1949年间的一场战争;我希望这个战争规模并不大,因为篇幅太大无法展开;同时希望,这个故事的内核是牺牲。

当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看到马仁兴和马乘风父子的故事时,俞白眉一下子被打动了。

在抗大毕业、时任骑兵团交通参谋的马乘风,是冀中骑兵团马仁兴团长的爱子,在1942年的突围中壮烈牺牲,年仅22岁。马仁兴将军也在后来的解放战争中牺牲在了东北战场上,直到去世前,他甚至没能到爱子的坟前去看一眼。

俞白眉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剧本。

这个讲述冀中骑兵团英勇抗日的故事,将以一对寻常父子在战争中所做的牺牲,作为情感冲突的主线。

是保护包括儿子在内的少数属下,还是保护大多数的村民?马仁兴陷入锥心的艰难抉择中。他是父亲,也是军人,这种挣扎令人一下子感受到整个故事的悲怆感,并为父辈所做的牺牲而深深感动。

“我们达到共识,把英雄变成有血有肉的人。最重要的创作手法就是我们先内心相信。”

“虽然讲的是一个年代故事,但是我希望它不只是一个空洞的理念,而是落实到非常具体的人,非常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身上。”俞白眉说。

在他的笔下,马仁兴与马乘风父子之间存在许多沟通的问题。他们身上有浓浓的传统东方父子的影子,在光环之外,这对英雄父子就和日常生活里的普通父子一个样。沉默,对冲,父爱如山。

在最后的那个雨夜,他们终于有机会进行唯一一次有价值的沟通对话。身为骑兵团团长的马仁兴,他所害怕的事还是“儿子太不怕死了”—他希望儿子怕死,也希望儿子因为怕死而产生真正的勇敢。这个情节格外令观众唏嘘。

俞白眉在创作这个场景时,首先想到的不只是编织情节,而是能否把自己的生命体验放进去,或者去真诚相信这样的生命体验。

“如果我对我儿子说这些台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话,我就会充满信心地把它写下来。”代入自己的生命体验之后,俞白眉努力使这个剧本和普通人形成共鸣。“这些是我作为编剧和老吴作为导演共同的生命体验,我们达到共识,把英雄变成有血有肉的人。最重要的创作手法就是我们先内心相信。”

有血有肉的个体,在过去的一些主旋律作品中是相对缺乏的,但俞白眉有一个创作的重要理念,他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绝对的大人物,每个人都会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英雄不是每一时、每一刻、每一秒的英雄。英雄就是在这一秒他做出了英雄的选择,英雄的举动,除了这些分秒、重大时刻的选择之外,我倾向于认为每一个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这就是我心里,主旋律创作最重要的东西。”

讲好当代故事

商业类型片向来有风潮,商业风潮因钱而动,而主旋律作品往往也有风潮,最核心的考虑在于价值的输出。

所以主旋律作品往往会将更多的笔墨放在弘扬社会主流价值、讴歌美好人性的题材上。《我和我的家乡》就是一部围绕农村扶贫、反映脱贫攻坚决胜的主旋律作品,俞白眉与邓超共同执导了其中的《回乡之路》单元。

这部电影对于俞白眉而言也有着特殊意义,是他精神上的一次“回乡之路”。

俞白眉是陕西人,如今离开家乡已有20余年,此次拍摄给了他重新审视、亲近观察家乡的机会。

在前期采风的过程中,俞白眉和团队到当地见了许多乡村教师,也目睹了陕北的全新面貌。在俞白眉的记忆里,小时候开车从西安到陕北要走整整一天时间,到处都是漫天黄沙。但是现在无论去哪个偏远的贫困县,道路都变得十分通畅。黄土高坡也已消失不见,这种地貌上的巨大变化,甚至成为后来取景拍摄中的一个难题。

“我们看到这些变化非常吃惊,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是很难相信的。”俞白眉说,这些变化曾出现在新闻报道中,但是并未有文艺作品反映过,他们认为非常适合通过电影来表达。于是,俞白眉通过《回乡之路》来反映发生在陕北这片土地上的变化。

在闫妮饰演的主人公闫飞燕的记忆里,陕西毛乌素沙漠曾经寸草不生,在教室里上课的孩子们常常能看到窗外的滚滚黄沙。但当她多年后因回母校参加校庆而回到家乡,如今的沙漠已是绿树葱葱,“硬生生整绿了”。

《我和我的家乡》选择的是喜剧的表达方式,《回乡之路》也是在喜剧的框架中呈现了一个有笑有泪的动人故事。

在故事中,闫飞燕爬到后山的高坡上,缅怀扎根贫困山区的乡村教师高妈妈。高妈妈对孩子们说,要走出去,学好本事让家乡变个样,才有一代代有志者反哺家乡。而邓超饰演的“沙地苹果”经销商乔树林看似是爱吹牛的骗子,却坚持为家乡建设出钱出力,为家乡带来了生机。乔树林也是当代中国无数乡村振兴带头人的缩影。

在俞白眉心里,同样有这样一个自己永远无法回报的高妈妈。

“在写《回乡之路》的时候,我在想:乡到底是什么?乡不只是一片空洞的土地。乡,是人们感情的集散地。对我来说,我把对家乡的记忆变成一个对非常具体的人的记忆—对我影响特别大的中学老师,一个为了家乡的孩子用一生付出的好老师。”

这样的老师并非一个人,而是建设家乡、坚守在自己岗位上的一代人。

俞白眉感叹道:“如果我没有这样的一个生活原型,我不知道我该歌颂什么。当有了这样的生活原型之后,我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个世界的善意,相信世界上有这样可以为他人做出牺牲、做出奉献的人。当你发自内心相信,你就会为这样的作品投入自己的情感,那么它就不是一个刻板的人物、不是一个课堂的故事、不是一个桥段而已。我到今天想起高坡上的树,还是会鼻子发酸。”

在俞白眉看来,“现实主义创作的最大秘密就是要发自内心、 来自生活。当你对你的剧作真的相信、真的有情感,好像它只是像一杯水,你轻轻地把它倒出来而已。”

“我们看到这些变化非常吃惊,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是很难相信的。”俞白眉说,这些变化曾出现在新闻报道中,但是并未有文艺作品反映过。

抓住观众

“《长津湖》你看了吗?”

走进电影院看主旋律大片正成为越来越多年轻人的观影选择。

有数据显示,在一些主旋律电影的“想看”人群中,25岁以下的观影人群占比接近一半。而在网络上,口碑出色的主旋律影视作品也会吸引许多年轻观众成为“自来水”,这些主旋律作品激发了他们的强烈共鸣和真情实感。

主旋律电影,如今之所以变得好看、能够吸引年轻观众,一个重要原因是类型化成为创作的共识。

俞白眉谈到,无论是用喜剧方式还是用战争片来完成主旋律作品,他首先都是确保这个故事是观众爱看的故事,将表达藏在观众爱看之后。“类型片本来就是最适合主旋律表达的,我们最大的类型片都在歌颂真善美。真善美本来就是最大的主旋律,全世界电影里最重要的、最受观众喜欢的显然也是那些对真善美表达最充分的电影。”

早期的主旋律电影更加强调影片的宣教功能,因而在观众心里留下了空洞枯燥、不好看的刻板印象。但如今,越来越多的主旋律电影融合了战争、动作、喜剧、谍战等类型要素,更加强调娱乐化的表现力。

从2009年开始,以《建国大业》为代表的主旋律电影开始商业化探索,通过全明星阵容、打造视听奇观等策略来不断挖掘主旋律电影的魅力。这一条商业化道路显然是成功的,主旋律电影无论在票房和口碑上都展现了全新的面貌。

主旋律变成炙手可热的电影富矿,人们可以看到还原真实战场的军事动作片《战狼》,彰显香港导演林超贤“暴力美学”的警匪动作片《湄公河行动》,用商业片重新包装的红色经典《智取威虎山》……

“主旋律要把中国故事讲好,不就是让大家愿意听吗?这就需要类型化和工业化的具体操作。”俞白眉指出,当下全球的电影都在做类型化的工作,中国电影也正在类型化进程中一直向前走。无论是战争片《乘风》还是喜剧《回乡之路》,都是在确定主题和类型之后,再按照类型规律来呈现整个故事。

俞白眉认为:“只要明确类型需求,我们就能和观众一直握手。如果观众知道我们做的作品类型,就能在前期判断出这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我们创作者也应该积极地运用类型规律去约束自己的创作,最好的艺术都是戴着枷锁的舞蹈。遵循类型规律的创作,对我们这一代电影人来说可能都是最重要的学习。”

俞白眉认为:“主旋律电影和类型电影是高度契合的,这两者不但不矛盾,而且放在一起功力倍增。”

而電影的类型化,与电影行业的工业化密不可分。

工业化也是今天电影工业类型化最重要的支撑,每个部门都有专业的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拥有丰富的经验,无须磨合就能投入到一个特别复杂的工程之中。

遵循类型规律的创作,对我们这一代电影人来说可能都是最重要的学习。

《乘风》就是一部真正用现代工业化水准拍摄马戏的军事动作片。导演吴京1∶1开辟战壕、搭建战场,动用200多匹战马,10分钟不到的画面,拍摄耗时长达一个月,最终才呈现出电影里骑兵前仆后继、战马驰骋战敌的震撼场景。

电影在当下正面临着多屏竞争,发展不能停滞。而主旋律电影更是这样,要继续求新求变,想办法看看年轻观众喜欢看什么,只有人们愿意看,主旋律作品才有新的发展。

回望今天一些主旋律电影所取得的成就,俞白眉认为首先离不开中国电影市场大环境的向好,观众有看电影的强烈需求。电影行业的复苏、爱国热情高涨的社会氛围为主旋律作品出圈提供了可能。

而过去十几年的中国电影的发展,电影人在面对市场时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教训,能够将这些经验和能力运用到今天的主旋律电影中来,当相当一部分电影人成长起来,再反哺市场,投入到主旋律创作中,就和以前相对脱离人民群众的主旋律不太一样。“好的作品是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每一次市场成绩都证明了他们和人民的关系。”

在俞白眉看来,时代性甚至是现在创作中最重要的东西。所谓时代性就是听取人民的心声,和人民对话,了解他们的所有想法,然后在主旋律作品中积极地体现。“我们一旦停滞下来,就会被观众抛弃;一旦我们停下来,我们就会犯经验主义的错误。我们会发现新的东西出现了,而我们无法适应它,我们的表达也就不再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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