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特根之役：黑森林中的磨难

鸿渐　刘小瑜

当突破了诺曼底滩头的盟军于1944年9月进至“西墙”也就是齐格菲防线的时候，德国边境的第一座大城市亚琛正以要塞的姿态等着他们。为求出奇制胜，美军第1集团军第7军军长柯林斯少将决定绕行亚琛以南，穿越一片占地约180平方千米的茂林地带，这就是被当地人称为黑森林的许特根森林。

柯林斯曾对部下强调过，打仗最重要的三个因素是：地形，地形，还是地形。然而当他决定把第7军投入许特根森林时，也许忘记了这一教训。尽管德国战略家认为不会有哪个明智的对手会试图穿越这片以松林为主的森林，他们还是在此地布下了能够彼此提供掩护的蜂窝状阵地群。当然了，由于位置的次要性，部署在此地的多为德军的二、三线部队，比如第85、89、275步兵师，以及第12、47国民掷弹兵师，其兵员主要是上了年纪的补充兵和伤员归队者。

1944年9月14日，柯林斯麾下的第9步兵师成为第一支冲入许特根森林的美军部队。该师此前在诺曼底战斗中损失颇大，其第60团的兵力已不足40%，第39团和第47团同样减员严重。不过，第47团一经出发，便在几乎未遇阻击的情况下向前挺进了9.5千米，并在进入森林地区后占据了舍文希特山脊阵地。

与此同时，第9师的另两个团则不那么顺利。在舍文希特南面，第39团开始冲击森林边缘的拉默斯多夫，埋伏在可以俯瞰该地的一座小山上的德军士兵立即用一切能用的武器朝美军开火。第39团进攻了五六次，用了两周时间才攻下了那座山头，损失惨重。

第60团向拉默斯多夫以南的胡芬-阿尔克森山脊挺进，过程同样令人沮丧。密集的树木极大地限制了能见度，也降低了电台的可靠性，美军指挥不灵，联络不畅。少有的空旷地带被德军炮火覆盖，地图上指明的道路基本无法通行，到处潜藏着地雷，躲在树后的狙击手不时射出致命的子弹。依托着坚固的防御工事，德国人甚至有能力发起局部反击，出其不意地打击了第39团和第60团。

第9师的重点突击方向，是距离作为许特根地区中心城镇施密特5千米远的杰米特镇。然而，就算得到了第3装甲师一批谢尔曼坦克的支援，美国大兵还是进展缓慢。经过持续到10月16日的强攻，第9师在遭受4500人死亡、受伤或失踪的重创之后，仅仅推进了约2700米。这才只是森林中的一小段路，但第9师已经精疲力竭了。

在从柯林斯那里了解到战况后，第1集团军司令古特尼·霍奇斯将军开始插手，他从第5军调来实力接近满员的第28师，以接替第9师全力进攻施密特，为增强冲击力，师长科塔少将还获准调用第707坦克营。然而，步兵和战车几乎没有合作经验。一名坦克车长弗莱格中尉评论道：“你根本无法想象我们属于同一支军队。几乎没有或根本没有通信（和）攻击路线的协调。”

尽管第9师遭遇了当头棒喝，但第1集团军的首脑们仍对成功抱有很高的期望。11月2日，第28师在倾盆而下的秋雨中开上战场，那是一片被“毁容”的林区，到处都是饱受摧残的残枝败叶。伯格巴特中士记得，“许特根森林，乍一看，就像是天堂，再看第二眼，就觉得很不祥。天色很暗，我们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是松林，我们认识了一种新的可怕事物——树木爆裂，那会让木块插入你的身体。第9师和德军的尸体遍布整个地区。”

在第707坦克营的引领下，第112团率先前进。谢尔曼坦克隆隆前行，在通往施密特的小路上发炮击退了沃塞纳克的守军。占领该地后，科塔少将指示第112团将第2营部署到沃塞纳克以东的山脊上，以保障美军的侧翼安全。对第2营来说不幸的是，这处山脊恰好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在接下来的90个小时里，这个步兵营的士兵经受了德军炮兵的无情打击。

第112团的第1营于11月3日从南面向施密特进发，很快就因遇到火力夹击伤亡惨重而停止了前进。不过，从北面包抄的第3营倒是进展顺利，该部涉过冰冷的凯尔河一路进击，最终拿下了施密特。第3营开始在那里等待友邻部队上前支援。但是援军一时还过不来。只有几辆M-29黄鼠狼小型履带式两栖车辆向施密特送入了一些弹药、食品和反坦克地雷，但若想守住那里，这些补给是不够的。就在美国工兵努力改善道路以使坦克能够驶往施密特时，德国人在4日清晨发动了猛烈的反攻。

德军士兵普遍上了年纪，但不乏经验，而且他们还得到来自第16装甲团的几辆IV号坦克的增援。看到坦克来犯，美国大兵惊慌失措，他们放弃了施密特逃进附近的树林里，有至少133人被打死或者被俘。

夺回施密特后，德军劲头不减，又接着朝距施密特1.5千米左右的科默谢特进攻，该地位于凯尔河东岸，是第112团第1营所在的一处突出地带。由于凯尔河西岸的交通混乱一直没有得到缓解，当时只有弗莱格中尉带领的3辆M4坦克到达了科默谢特。当弗莱格找到第1营营长哈茨勒特少校时，后者希望他“出去阻止那些坦克”。

弗莱格率领3辆谢尔曼坦克向敌人挺进，它们在地势开始上升的时候开火。弗莱格看到有一辆德国坦克正躲在果园里，便把射程和方位指示给了炮手。一声炮响，他看到那辆德国坦克的炮塔上闪出一道亮光，紧接着，有两名德国人钻出了坦克。

弗莱格的炮手犯了一个错误，他用的是高爆弹，而不是穿甲弹。德国坦克其实并未受损，而受到惊吓的德国坦克手也钻回了坦克。弗莱格的坦克手赶紧取回放在外部弹匣里的穿甲弹，德国人也在争分夺秒地转动炮塔。然而，最终还是谢尔曼坦克动作更快，弗莱格的炮手射出3发穿甲弹，把德国坦克点燃了。

在南面，第28师的第110团在树林中蹒跚而行。一名补充兵乌兹马克留下了亲历记录：“当我们在黎明时分进入果园并散开时，天色还相当黑。尽管军官命令我们不要吸烟，但我们还是点燃了香烟，并用两只手遮住火光。突然间，炮弹兜头盖脸地打下来了，德国人瞄准了果园，在持续45分钟的连续炮击中向我们射来榴弹和迫击炮弹……”

美军士兵行进在许特根森林中

经过数小时的艰苦战斗，第110团才算挡住了德国人的反击。不仅第110团和第112团均受到痛击，第109团的第2和第3营在许特根森林边缘地带的行动也没有进展，该团报告称，“由于到处密布地雷加上敌人准确的炮火，我们进展缓慢。”

在第1集团军司令部，来自许特根的可怕消息刺破了预期成功的泡沫。“霍奇斯将军一整天都没有离开他的指挥部，”一名参谋写道。“夜幕降临时，我们朝施密特前进了大约300米。科塔少将晚上发来报告，大意是他的人伤亡惨重。”

也许是在上级的压力下，科塔又发起了另一次针对施密特的冒险。第28师组建了一支由第707坦克营营长里普勒中校领导的突击队，兵力包括该营A连的9辆谢尔曼坦克、D连的轻型坦克、来自第893坦克歼击车营的少量M10坦克歼击车和来自第110团第3营的大约300名士气低落的步兵。

里普勒突击队注定不会成功。轻型坦克不知上哪里去了，300名步兵虽然得到谢尔曼坦克的掩护，却在凭险据守的德国人的打击下寸步难进，他们甚至无法有效地离开科默谢特，一番交战过后，第3营的军官人数只剩下了两人。

受到连续挫败的刺激，霍奇斯和柯林斯就像是红了眼的赌徒，决定投下更大的赌本。霍奇斯把第4师的第12团配属到第28师，由其接替已无力再战的第112团，而第4师的第8团和第22团也将尽快接管第28师的其余阵地。此外，刚刚攻占了亚琛的第1步兵师被要求从北面发起夹击。

在开抵新地区的第一天，第4师第12团的士兵就投入了一场旨在摧毁一个延伸至魏瑟韦赫山谷的突出部的进攻。一等兵迪拉德清楚地记得：“我们出发没多久，连长就踩上了一个地雷。然后德国人开始炮击我们，打得很准，他们在树林里肯定有观察员。几乎所有人都得手足并用，连滚带爬，我们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地形呢。”

当该团于11月9日再度投入进攻时，I连和K连被指定为主要突击部队，但他们遇上了一个500米宽的雷区。I连死伤相继，不得不从前线撤退。迪拉德说：“小口径武器火力密集，我们的两个步兵连不停地发射81毫米迫击炮，但德国人的防御能力很强。连队不得不在密集的炮火和迫击炮火力下挣扎着过夜。”

指挥和控制再次崩溃，食品和弹药的短缺又持续困扰着美国人。被打垮的第12团重新回归第4师建制，仅仅加入许特根森林之战3天，这个2300人的步兵团就遭受了562人的伤亡。该团第2营的营长西伯特中校后来回忆道：“天啊，真冷。我们又饿又渴……”

下一个受难者是第4师的第8团。该团的目标是森林中一座毁坏的修道院，该团第2营于11月18日打头出发，然后就在一片布满带刺铁丝网的雷区边缘掉入了陷阱。德军的火力过后，这个营的3名连长全部倒下了，大多数排长和高级士官同样如此，上来支援的5辆谢尔曼坦克中的4辆要么被击毁，要么陷入泥泞动弹不得。

第4师困顿的同时，第1师的第16团正在朝哈米奇村进发。该团第1营C连的连长比奇中尉回忆说：“我接到的命令是‘不计伤亡’地进攻，为此事前把我的人员补充到了56人，一场交战过后，我的连还有36人。”

在德军无情的炮击下，第16团的进攻停止了。比奇和第1营的其他人都想要努力守住之前夺取的仅有的一点阵地。比奇说：“在继续开火之前，我扭头向右，数了数我的士兵。他们加起来一共还有14个人。又打了一会儿，剩下了8个人。”

森林地貌限制了美军装甲部队的行动

与第16团的经历相类似，第1师的第18团和第26团在同顽强抵抗的敌人交战时，也饱受了大炮、迫击炮和机枪火力的洗礼，他们艰难前进，但只取得了“最低限度的进展”。

完全红了眼的霍奇斯将军停不下来，他又调来了生力军。第8步兵师是下一支被派进许特根森林的生力军。11月22日，同那些前来者一样，该师的先锋第121团在并不清楚战场形势的情况下就加入了战斗。

第8师的作战官克罗斯上校后来报告称袭击失败了：“每次我们试图行进时，都会有迫击炮和反坦克炮弹落在我们身上。森林中的所有地区似乎都布有地雷，显然，德国人拥有从前沿阵地到炮兵和迫击炮阵地的完美通信线路。我方部队的士气很差。在这一地区，其他部队也被撕碎了……”

3天之内，第121团就有50人战死，近600人受伤，损失接近全团编制数的20%。但是，赌局仍在继续，第1集团军继续加大赌注，又把第5装甲师、第83步兵师、第2游骑兵营以及第82空降师的一部分兵力相繼投入了许特根森林。

当大雪飘飞的12月到来后，德军突袭阿登山地，在美军防线上打响了著名的突出部之役，此举让美国人不得不推迟在许特根地区的最后进攻。而在这段被动调整的时期里，美国人意识到对施密特孤注一掷的战术并不可行，应该通过夺取罗尔河上的大坝来打开通往深远地区的道路。于是到了1945年1月底，又一支生力军，全新编组的第78“闪电”步兵师，连同其他部队，发起了旨在夺取保卢斯霍夫大坝和施瓦姆瑙尔大坝的行动。

美军在一场暴风雪来袭时发起了进攻，这虽然对行动产生了不利因素，但同样降低了德国人的警惕性。第78师第311团第3营营长利普科姆中校这样写道：“风很急，积雪很深。大风把飞雪吹进每个人的眼睛里，以至于大家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直到机枪子弹和迫击炮弹落在他们身旁，他们才警觉附近有敌人。”

战斗进行到这时，许特根地区的守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终于无法阻止美军新锐力量的推进。利普科姆所在的第311团，经过激战后攻下了施瓦姆瑙尔大坝附近的一处关键的防御阵地。接下来，第309团以伤亡224人的代价攻下了另一处阵地，这意味着施瓦姆瑙尔大坝已在美军控制之中。

美军士兵正同一名被俘的德国老兵交谈

在随后的攻势中，第78师的3个团进行了联合进攻，先是肃清了曾被美军视为死亡陷阱的科默谢特周边地区，然后攻取了施密特。受此鼓舞，在接收了补充兵力后得以重组的第9师第60团也顺利夺取了保卢斯霍夫大坝。

战至1945年2月10日，美国人终于完全控制了许特根森林。为了这一迟来的胜利，参战部队付出了可怕的代价：第1集团军先后在此地投入12万兵员，在战斗中有多达2.4万人战死、受伤、被俘或失踪，另有9000人因其他原因致残。德国方面的伤亡人数也很高，但一般认为明显低于美国人。

持续了近5个月、令多个美军步兵师惨遭重创的许特根战役结束了。美军胜利的意义何在？德军第7集团军参谋长鲁道夫·格斯多夫少将后来在评价此役时认为：“德军统帅部无法理解美军在许特根森林发动猛烈攻击的原因。森林地区的战斗剥夺了美军使用空中力量和装甲部队的优势，而这些优势在以往的战斗中都是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德军统帅部的疑虑，本应该由霍奇斯、柯林斯等人来做出回答，但这个答案是永远不会给出的。

责任编辑：刘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