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展格局的历史逻辑及其对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现实启示

2022-02-07 01:58陈雷刚
城市观察 2022年2期
关键词:大湾经济发展

■陈雷刚

《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把构建新发展格局作为“十个明确”中的重要内容,提出“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推动高质量发展,统筹发展和安全”[1]。历史逻辑是我们探析“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一个视角。构建新发展格局既是顺应百年变局的战略抉择和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也是对国内外经济发展进行深刻历史考察的必然结果和当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新成果,充分体现了党中央按历史规律和经济规律办事的思维方法。回顾我国和部分国家在特定历史时期的“双循环”情况,从历史脉络中梳理出关于经济循环的宏观运行机制,有助于深化我们对马克思经济循环思想的认识,为将粤港澳大湾区打造成新发展格局战略支点中的重要支点提供历史参考与现实启示。

一、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经济发展格局的历史变迁

“欲知大道,必先为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在领导人民开展建设、改革和奋进新时代的伟大事业中,根据不同阶段经济发展的要素禀赋和规模不同,不断调整经济发展政策和经济内外循环的比例,形成了适应不同历史阶段的经济发展格局,大致经历了从“相对单一的内循环”转向“内循环为主与极为有限的外循环并存”、从“以内循环为主外循环为辅”转向“以外循环为主内循环为辅”、从“内循环和外循环并列”转向“以内循环为主的高水平制度型开放”三个发展阶段。

1949—1978年,我国经济循环体系逐步从“相对单一的内循环”的发展模式转向“内循环为主与极为有限的外循环并存”的发展模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我国经济发展主要是学习苏联模式。随着苏联对我国重工业和军工业援建“156项目”以及中央顺利实施3个国民经济五年发展计划,我国实现了工业化的初步积累,并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十年探索的基础上,建立了相对独立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20世纪60年代,中苏关系破裂;美国发动越南战争,构筑对华“新月形包围圈”;中印爆发边境冲突,一时间我国边境安全局势极为紧张。面对复杂的国际形势和不容乐观的国内经济形势,1964年5月,中共中央做出加快“三线建设”的重大战略决策,在中西部地区13个省(自治区)进行了一场以备战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设施建设,将经济建设的重点从东部沿海向经济基础薄弱、交通不便、现代化工业稀少的西南、西北地区转移。通过“三线建设”这一重大战略,我国初步形成了以政府为主导、以“内循环”工业化为主的国民经济循环体系。1971年,随着我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恢复和中美关系正常化,一个遍及世界各大洲的、与中国建交的高潮出现了。在1972年引进一系列项目的基础上,1973年1月,国家计划委员会向国务院提出《关于增加设备进口、扩大经济交流的请示报告》,建议“利用西方处于经济危机引进设备对我有利的时机,在今后三五年内引进43亿美元的成套设备”[2],这就是后来被称为“四三方案”的引进工程。“四三方案”是面向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大规模经济交流,其引进的技术设备大多分布在沿海沿江地区,是对原有的“三线建设”经济格局的调整,积极利用国际市场的资源成为这一时期外循环的重要特点。总之,这一时期我国经济发展格局经历了“相对单一的内循环”向“内循环为主与极为有限的外循环并存”的转变。1972年前的单一“内循环”工业化客观上延迟了沿海地区的发展,导致产业结构比例失调。在“三线建设”投资中,重工业、国防工业、交通运输业占比74%,农业占比14%,轻工业仅占4.4%;内陆地区建设投资占全部基本建设投资总额的66.8%,经济相对发达的沿海地区投资仅占30.9%[3]。这种不平衡的投资结构导致社会总需求和总供给的矛盾日益凸显,积累率①不断攀升,加剧了城乡二元结构分化和区域经济发展不协调,并最终阻碍了国民收入和居民消费水平的增长。1972年后国家经济发展格局虽然突破了单一的“内循环”,但外循环极为有限,因国家实行以指令性计划直接管理的外贸体制[4],外贸发展水平长期低速徘徊,经济发展速度缓慢。1978年,我国货物进出口总额仅排在世界第29位,对外经济依存度仅为9.74%[5]。广东虽较早地在粤港澳边境开展小额贸易和创办广交会,但至1978年,外贸进出口总额仅为15.91亿元,占全国比重7.7%[6]。

1978—2006年,我国经济循环体系逐步从“以内循环为主外循环为辅”的发展模式转向“以外循环为主内循环为辅”的发展模式。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做出了改革开放的伟大决策,决定对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和“一大二公”②[7]的单一所有制结构进行改革,将以“内循环”为主导的经济发展转向“内外互动”的经济发展格局。经济体制改革是推进改革开放的关键环节,邓小平强调:“为了有效地实现四个现代化,必须认真地解决各种经济体制问题”[8]。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率先从农村取得突破,逐步走出了一条从农村到城市的“内循环”改革之路。通过在农村先后实行“包产到组”“包干到户”“包产到户”,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充分调动了亿万农民的积极性,农村生产力得到极大释放,城市工业化获得了充裕的剩余劳动力和物质支撑。1983年中央一号文件和1984年中央一号、四号文件,提出大力发展农村商品经济;1986年3月,国务院发布《关于进一步推动横向经济联合若干问题的规定》,提出国有企业与乡镇企业开展联营,国企可以在技术援助、生产资料等方面援助乡镇企业,于是乡镇企业乘改革之风异军突起。数据显示,1978—1988年间,中国乡镇企业吸纳就业人数从2830万增加到接近9500万,到1989年乡镇企业总产值占农村社会总产值比重上升到60%[9]。乡镇企业的高速发展进一步推动了“城乡内循环良性互动”发展格局的形成,使工业化从大城市逐步扩展到乡镇农村,城乡居民收入差距有所缩小。随着沿海城市的开放、经济特区和经济技术开发区的设立以及外贸经营权的下放,我国沿海地区率先实行对外开放,通过引进外资、技术和管理经验,承接国际产业转移,大力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以及从事资源初级加工和深加工行业的生产。通过有效嵌入全球产业链价值链,中国形成了资源和市场两头都在外的“国际大循环”格局,成为“世界工厂”。1978—1988年,随着改革开放,我国打开了封闭的经济发展空间,确立了以“城乡内循环良性互动”为主导,兼具较为有限的“外循环”的经济发展格局。

1988年后,我国大力实施外向型经济发展战略,形成了“以外循环为主内循环为辅”的发展模式。1988年2月,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党中央做出组织实施沿海地区经济优先发展战略[10],要求沿海开放地带率先到国际市场上去参与国际交换和竞争,为中西部地区融入经济全球化起示范带动作用。1992年,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精辟地阐述了计划和市场的关系问题,他说:“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11]邓小平的相关重要论述解除了把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看作属于社会基本制度范畴的思想束缚,为党的十四大确立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奠定了基调。党的十四大后,我国先后开展了分税制改革、金融体制改革以及以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为方向的国有企业改革等,妥善应对了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逐步融入全球经济体系。1997年12月,江泽民同志在会见全国外资工作会议代表时进一步明确提出:“‘引进来’和‘走出去’,是我们对外开放基本国策两个紧密联系、相互促进的方面,缺一不可。”③这是一个大战略,既是对外开放的重要战略,也是经济发展的重要战略。2001年中国成功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以要素低成本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使中国经济在全球化进程中获得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WTO也成为我国进一步融入“国际大循环”的撬动器。2001年后,中国进出口总额以每年3000亿美元以上的数量增长。随着改革开放的纵深发展和融入经济全球化,我国形成了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发展的外循环格局。2000年10月,党的十五届五中全会提出要“实施‘走出去’战略,努力利用国内外两种资源、两个市场方面要有新的突破”[12]。至2001年底,我国累计参与境外资源合作项目195个,总投资46亿美元,设立各种境外企业6610家[13]。到2006年,我国进出口贸易依存度从1978年的9.7%上升到64%以上,中国出口额占全球比重跃居世界第一位,外循环在经济发展格局中占主导。1978—2006年,在改革开放这一伟大战略决策的推动下,我国经济发展格局从“以内循环为主外循环为辅”逐步转向“以外循环为主内循环为辅”,形成了出口导向型发展战略。通过持续地从西方发达国家引进先进技术和成套设备,并加以消化吸收,有效地提升了我国工业化水平并解决了技术落后的问题;通过国内市场主体融入全球化生产网络体系以及招商引资、改善营商环境等,有效缓解了我国国内资本要素不足的问题,实现了由“卖方市场”向“买方市场”、“外汇短缺”向“高外汇储备”、“国民储蓄短缺”向“高国民储蓄”等一系列向好的转变。当然,原料和产品都放到国际市场上的外循环发展战略也导致我国产业链价值链升级缓慢,消费和投资、内需和外需的关系难以协调,国民经济高度依赖外部环境,发展的安全性和稳定性不足。

2006—2021年,我国经济循环体系逐步从“内循环和外循环并列”的发展模式转向“以内循环为主的高水平制度型开放”的新发展格局。随着经济结构的变化,依靠传统要素驱动经济发展的动能不断弱化,粗放型的“世界工厂”生产模式已难以为继。我国“十一五”和“十二五”规划更加突出“内需”在带动经济循环的作用,先后提出“把扩大国内需求特别是消费需求作为基本立足点,促进经济增长由主要依靠投资和出口拉动向消费与投资、内需与外需协调拉动转变”[14]和“进一步构建扩大内需长效机制”[15]。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将单一的国际大循环格局的弊端暴露无遗。在外需显著萎缩、贸易保护主义盛行的情况下,为应对金融危机的冲击,党的十七届三中全会强调着力扩大国内需求特别是消费需求,随后推出了进一步扩大内需、促进经济平稳较快增长的十项措施,这些投资计划总计约4万亿元,范围涉及汽车、钢铁等十个重点产业,同时实行结构性减税,建立扩大消费的长效机制。中央实施的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一揽子投资计划使我国经济率先在国际上复苏,促进了“内循环”发展模式的加快形成,但也出现了新一轮产能过剩、房价飙升,导致经济循环受阻。在国际金融危机后的几年里,经济增长持续下行与居民消费价格指数持续低位运行,居民收入有所增加而企业利润率下降,消费上升而投资下降,国内产能过剩和杠杆率持续高企。面对现状,2015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实施了“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强调从生产端、供给侧入手,调整供给结构,为真正启动内需、实现高质量的经济发展寻求新路径。与此同时,中央在经济发展的生产端和消费端不断推出重大战略,先后实施了“一带一路”倡议、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建立现代化经济体系、推动区域协调发展、乡村振兴战略、深化要素市场配置改革等,极大地消化了国内过剩产能,促进了国内供需平衡,国内大循环体系得以初步构建。在这一时期的外循环上,我国积极构建开放型经济体制,对外投资存量从2012年的0.5万亿美元增加至2019年的2.2万亿美元,跃居全球第三位[16];外贸增长稳中有升,但速度逐步放缓。至2019年,我国外贸依存度大幅下降,从2006年的64.2%下降到2019年的31.9%,但依然高于美国、欧盟、日本等发达经济体的20%。从外贸依存度看,2020年广东省为64%,经济总量居全国第二的江苏省为43.3%,虽然对比2006年之前有所下降,但远远高于西方发达经济体,经济韧性明显不够。总之自2006年到2019年,通过对国内、国际循环比例的不断调整,我国进入了“内循环”与“外循环”并列的新发展时期,为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020年以来,中央提出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这种“以内循环为主的高水平制度型开放”的发展格局彰显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对西方国家崛起之路的超越,是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现实路径。面对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国际贸易保护主义、单边主义、霸权主义、逆全球化思潮的盛行以及国内消费不足、国际出口受阻的严峻形势,2020年5月14日,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会议首次提出要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2020年5月23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看望参加全国政协十三届三次会议的经济界委员时指出:“要着力打通生产、分配、流通、消费各个环节,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17]2020年10月3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国家中长期经济社会发展若干重大问题》一文指出:“国内循环越顺畅,越能形成对全球资源要素的引力场,越有利于构建新发展格局,越有利于形成参与国际竞争和合作新优势。”[18]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对构建新发展格局做出全面部署。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提出的第三个历史决议再次对构建新发展格局进行了确认。构建新发展格局既体现了党中央的政治抉择和战略思维,也是国际“生产—分配—交换—消费”格局深度演变的必然要求和中国超大规模经济优势的现实选择。从需求潜力来看,中国拥有4亿中等收入群体,2019年国内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已达到57.8%[19]。2020年尽管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但最终消费支出占GDP的比重仍然达到54.3%[20],消费仍然是经济稳定运行的压舱石。2021年全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44.1万亿元,增长12.5%,最终消费支出对经济增长贡献率达65.4%[21]。至2021年,消费已连续8年成为经济增长第一拉动力。从供给能力来看,我国拥有1.5亿户市场主体[22],有完整的产业体系、强大的科技实力以及持续提升的宏观经济治理能力。因此,我国有条件和能力发挥好大国经济纵深广阔的规模集聚优势,高水平地利用好两个市场、两种资源,这也是支撑我国深度融入国际经济大循环的底气所在。从2006年至今,经过持续不断的努力,我国实现了从“内循环和外循环并列”转向“以内循环为主的高水平制度型开放”的新发展格局这一转变。

二、“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世界历史溯源

纵观近现代世界经济发展史,英国、美国、日本等西方国家在崛起过程中无一不是经历了由“外循环”为主转向“内循环”为主的经济发展模式,即经历了由“出口导向”的外向型战略转向“内需主导”的“内循环”战略的调整。做大做强国内市场,依靠内需驱动经济发展,既体现了一国经济自主发展、持续稳定的历史规律,也是一国经济全面崛起的基本范式。

16—17世纪,“海上马车夫”荷兰在经济发展上因过度依赖外循环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荷兰依靠先进的生产技术和航运贸易,垄断了东方的所有产品,成为汇集各国商品的货栈和大宗产品的贸易集散中心,被英国作家笛福称为“世界的运货人、贸易的中间人和欧洲的经纪人”,是当时名副其实的世界航运业中枢、国际货币市场和支付体系的中心。但是,荷兰的经济发展模式主要由商业主导,而不是以生产为主导,荷兰商人更倾向于扮演“贸易中间商”的角色,很少利用赚来的钱去扩大再生产,这导致“商贸活动和生产活动之间的联系总是隔着那么一层距离”[23]。从某种层面上来讲,早期的荷兰共和国并非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国家机器对经济发展的调控力度不够,无法有效地引导商人投资生产,促进国内产业结构的发展,个体资本没有真正参与到社会总资本循环中来。最终,荷兰因过度依赖外贸,忽视国内市场主体的培育、产业生产的发展和政府治理能力的提升,在贸易摩擦中无法抵御外部环境的冲击而走向衰败。

18—19世纪,英国通过内外循环双轮驱动和“农业—工业”两大部类互补的发展模式成为欧洲经济中心的霸主。与荷兰过度依赖航运贸易供养国内城镇人口的方式不同,英国通过构建“农业—工业”两大部类商品的交流获得了巨大的产能,形成了具有现代性的商业体系和生产体系,表现出“高度发展的国内市场,并且国内越来越多的人口不再参与仅为满足其自身即家庭成员的消费而进行的日常物品的生产”的特征[24]。在这一体系中,农业生产力的扩大,为工业的发展提供了必要的物质支撑;农业与工业形成了“内循环”,两大部类的商品在统一的市场内部实现了相互补偿、相互流通,社会总资本完成了生产、交换、分配和销售的资本循环运动,推动了统一的国内市场的建立。得益于强大的生产力和消费主体,英国在国内循环中产生了对过剩物质财富的销售需求和对海外产品的消费需求,于是英国大力发展海洋贸易,逐步成为新的海上霸主。在这种内外循环打通的框架内,经济参与者为了获取更多利益,必然会推动技术创新;政府管理者为了增加政府财政收入和国民财富,必然会不断完善经济制度,在个人和政府双重主体的作用下,英国获得了现代化发展的动力和条件,最终崛起为“日不落帝国”。

美国自建国以来先后经历了以“内循环”为主,到以“外循环”为主,再到“双循环”互促共融的经济发展模式变迁。1783—1870年,美国经济注重发展工业和统一国内市场。这一时期美国北方工业难以参与国际竞争,国内经济运转主要依靠南方农业,在对外贸易上贸易逆差成为常态,“内循环”被迫成为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1871—1913年,美国经济发展注重自由贸易,通过引进英国的技术、资金和人才实现了财富的不断积累。1870—1910年,美国制造业占世界比重由23.3%升至35.3%,而英国由31.8%降至14.7%[25]。随着美国工业化的完成,美国在对外贸易上的优势逐步扩大并形成贸易顺差,至1913年,外贸对美国经济发展的影响到达了顶峰,“外循环”模式成为这一时期拉动经济增长的第一引擎。1914年至今,美国进入“双循环”发展阶段。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大萧条、第二次世界大战(以下简称“二战”)等历史拐点相继出现,美国彻底重塑了全球经济贸易格局。这一时期,美国经济的“内循环”进一步占据主导,从表面看,美国经济受外部环境的影响很大,但实际上,从2001年到2018年,美国经济的外贸依存度长期在20%左右徘徊,2019年仅为19.7%[26]。美国经济“外循环”更多的是立足于本土产业链和市场的相对稳定,在对外发展中主动引领全球化进程、重塑全球体系、布局海外投资、发展服务贸易等。也就是说,美国经济受益于“外循环”,但从不受制于“外循环”,其本土具有强大的工业体系、国内市场和消费群体。在“内外循环互动”中,美国逐步形成了“以国内循环为主、国际国内循环互促”的发展格局。

“二战”后至20世纪80年代,日本经济发展模式经历了由“以外循环为主”到“内循环为主,外循环为辅”的转变。“二战”后,日本针对本国资源贫瘠、市场狭小的特点,推行出口导向型经济,外贸规模持续增长,创造了举世瞩目的“黄金时代”。20世纪50~70年代,日本经济年均增速超过10%。至1968年,日本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经济大国。这一时期,日本在实行“外循环”战略的同时积极推进“内循环”。日本的经济战略是立足国内产业,“使本国资本循环的流通过程在国外完成,生产过程在国内完成”[27]。与此同时,日本还实施“国民收入倍增计划”,以扩大内需,提高国民收入和国内消费水平,使社会财富增长大部分的蛋糕被国民享受。随着日本经济体量的不断增大,美国与日本之间的贸易摩擦越来越频繁,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日先后经历了三个阶段的经贸摩擦。加上劳动力成本上升、1973年石油危机导致的原材料价格上涨以及经济结构失衡造成的环境污染问题,日本不得不将经济发展模式由外循环切换成内需拉动为主。1985年,美日签订“广场协议”。此后日本政府发布“前川报告”,强调经济发展思路从出口转向需求,改变单一的“贸易立国”战略。1988年,日本制订了《与世界共生的日本——经济运行5年计划》,把“促进经济增长方式由出口导向型向内需主导型转型”作为主要内容[28]。这一计划标志着日本“由外转内”的战略得以确立。总体上看,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内循环”主导模式体现在生产端和消费端等环节。在生产环节,调整产业结构,发展新型产业,推动日本经济由传统制造业切换至中高端制造业,使其成为全球产业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在消费环节,一方面通过改革税制,减税降费,1988年减税达2万亿日元,有效地扩大了国内需求;另一方面通过提高工资,增加居民收入,使大部分国民充分享受到了社会“蛋糕做大”带来的好处。日本在20世纪80年代开启的这场由“外循环”转向“内循环”的发展战略,充分体现了供给侧和需求侧两端的同时发力,在促进居民消费水平提升、技术产业升级、社会信息化程度提高等方面取到了积极的效果,但也由于实行宽松的货币政策,导致了金融泡沫与债务杠杆上升,实体经济发展停滞不前,进而为后来日本“失去的二十年”埋下了伏笔[29]。

三、对“双循环”背景下推进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现实启示

通过对我国和历史上的世界经济强国经济循环体系的历史考察可以发现,经济社会是一个动态循环系统,涉及生产、分配、流通和消费四个环节,只有各环节有效畅通,整个国民经济才能有序运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认为,货币通过购买生产要素,经历了带有价值增值的生产过程后,通过流通交换最终转化为实现了价值增值的货币,即“生产表现为起点,消费表现为终点,分配交换表现为中间环节”[30]。这是一个动态的、统一的、连续的过程。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为构建新发展格局提供了指导方向,中外各国经济发展史则为构建新循环体系提供了历史经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经济发展格局的变迁就是一个不断解决生产、分配、流通、消费中的堵点、难点的过程。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我国以发展重工业为主要模式,导致生产结构和产业布局失衡。“三线建设”出于国防考虑,将企业开设在“靠山、分散、隐蔽”的地方,无法避免流通不畅的堵点。改革开放初期实行的“城乡循环”互动,因基础设施落后,导致流通成本增加,改革开放后一度继续延续“以农补工”、限制人口流动的政策,导致人民收入提高缓慢,消费对经济拉动效果不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来,通过刺激消费,国内需求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不断攀升;通过构建开放型经济新体制,我国成为吸引国际商品和要素资源的巨大引力场,为推动国内国际双向流动、融入全球市场竞争提供了主要支撑。然而着眼短板虽然人民收入显著提高,但高房价、高物价抑制了消费,造成了内需周期性疲软。

荷兰、英国、美国、日本的经济发展史表明,能否畅通内外循环、实现“以内促外”是世界经济强国崛起的关键变量。在利用外部市场实现经济起飞之后,只有立足国内市场,建立从生产到消费各环节畅通的国民经济体系,实现城乡互补、工业农业互补,才能有效应对外部环境的波动,真正增强现代民族国家的核心竞争力。

熊彼特认为:“如果一个人不掌握历史事实,不具备适当的历史感或所谓的历史经验,他就不可能指望理解任何时代(包括当前)的经济现象。”[31]构建新发展格局既是重塑我国竞争新优势的战略抉择,也体现了中外经济发展的历史逻辑。2020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广东时提出“深刻领会党中央战略意图,在构建新发展格局这个主战场中选准自己的定位”的要求。在构建新发展格局背景下,作为世界四大湾区之一的粤港澳大湾区是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双循环”的交汇点,具有辐射内陆、链接世界的独特优势,具有坚实的经济基础和巨大的市场空间,因而必须在构建新发展格局中发挥独特作用。《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提出,大湾区建设的目标是要建成充满活力的世界级城市群、国际科技创新中心、“一带一路”建设重要支撑、内地与港澳深度合作示范区、宜居宜业宜游优质生活圈,这为大湾区打造成新发展格局战略中的重要支点提供了重大机遇。大湾区要立足扩大内需这个战略基点,畅通内部大循环,突破供给约束堵点,打通生产、分配、流通、消费各环节,同时有效利用国外资源和市场,提升供给体系对大湾区需求的适配性,形成需求牵引供给、供给创造需求的更高水平动态平衡,切实增强粤港澳大湾区在畅通国内大循环和联通国内国际双循环的地位作用。

在生产环节,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打造全球科技创新策源地和高端要素集聚地,在创新和市场化改革中不断强化湾区“生产”的供给功能。创新既是刺激消费、让消费升级的第一拉动力,同时也是构建新的区域性产业优势的胜负手和穿透循环堵点的关键一环。据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IPO)发布的《2021年全球创新指数报告》结果显示,“深圳—香港—广州科技集群”位居全球创新第二。未来,粤港澳大湾区要成为内外循环的链接地,就必须把发展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打造国际科技创新策源地。抓好重大科技战略平台的建设,大力推进粤港澳大湾区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和大湾区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建设,加快鹏城实验室、广州国家实验室、松山湖材料实验室、季华实验室、东江实验室等10家国家级、省级实验室建设;加快中国散裂中子源二期工程、“先进阿秒激光设施”“强流重离子加速器装置”、江门中微子实验站、冷泉生态系统研究装置等世界一流的重大科技基础设施集群建设;在建好20家粤港澳联合实验室的基础上推动更多粤港澳创新平台相互落户,力争催生更多“从0到1”的重大原始创新。加快构建大湾区开放协同创新体系,推动广深港澳科技创新走廊建设,加快建设河套深港科技创新合作区、横琴粤澳深度合作区、南沙粤港澳全面合作示范区,发挥港澳创新优势和广东产业创新优势,深化粤港澳在产业发展、技术攻关、创业孵化、科技金融、成果转化等领域协同创新,推动粤港澳三地实现更高水平的创新“一体化”发展,使大湾区成为全球创新创业资源集聚地。推动国内高校、科研院所等国家级创新资源到大湾区设立高水平创新研究院,加速科技成果向现实生产力转化,实现大湾区现有产业模式和企业形态的根本性转变。同时,要加快建设实体经济、科技创新、现代金融、人力资源协同发展的产业体系,做实做强做优实体经济;扎实推进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大湾区要围绕做大做强十大战略性支柱产业集群和十大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培育壮大一批根植性强的“链主”企业和“专精特新”企业,推动制造企业整体提能升级。实施“湾区人才”工程,吸纳港澳青年到粤创业就业,提升大湾区对人才的吸引力,深化大湾区教育交流合作,建设开放共享的大湾区高校联盟,联合培养知识型、技能型、创新型等多样化人才。另外,必须坚决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对广东做出的“要在完善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等重点领域先行先试”的重要指示,加快推进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数字政府建设、构建新型监管体系、加强同国际通行规则相衔接,营造促进各类市场主体竞相发展的良好环境,增强产业链集聚优势,让大湾区成为国内外创新要素集聚的窗口,推动其向世界一流湾区迈进。

在分配环节,实施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统筹推进大湾区区域协调发展,在推进共同富裕中不断凸显大湾区“分配”的撬动功能。要有效地推动“双循环”,就必须实施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推动区域协调发展。一是实施收入分配制度改革。落实好中央初次分配、再分配和三次分配协调配套的基础性制度安排,处理好效率与公平的关系。在初次分配中合理提高劳动报酬,有效解决市场机制不完善造成的利益分配不平衡问题;在再分配中积极发挥好税收调节、社会保障、转移支付的作用,注重加大均衡性转移支付力度,促进大湾区“橄榄型”社会结构的加快形成;在三次分配中引导、支持有意愿、有能力的企业和社会群体积极参与大湾区社会公益慈善事业,深化粤港澳三地慈善的交流合作,畅通港澳地区捐赠渠道,有效探索大湾区慈善事业发展路径,积极培育慈善组织,落实并完善慈善捐赠税收优惠政策;健全工资合理增长机制,多渠道增加居民财产性收入,扩大中等收入群体,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扎实推进共同富裕。二是大力推进大湾区区域协调发展。广东要举全省之力推动横琴、前海两个合作区建设落地落实,促进澳门经济适度多元发展,更好地支持香港利用自身优势进一步发展,积极对接香港“北部都会区”发展策略,服务国家发展大局。深化产业协调分工,充分发挥大湾区11个城市的资源禀赋与产业优势,构建多元化、多层次的城市分工协作体制,推动区域联动发展、各城市协同发展。建立严格的生态环境保护制度和合作机制,建设绿色低碳湾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落实好江门、肇庆部分地区的“驻镇帮镇扶村”工作,依托现代农业产业园推动农业提质增效,多措并举促进农民增收,着力破解城乡二元结构这个难题。三是完善大湾区社会保障体系建设。用好“小切口大变化”民生实事办理制度,完善养老、医疗、住房、教育等保障体系,统筹社会救助、社会福利、优抚安置等制度,让改革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大湾区群众。

在流通环节,发挥枢纽辐射带动作用,打造规则衔接示范点,在推进“硬联通”“软对接”中不断加强湾区“流通”的链接功能。一要完善现代化基础设施体系,不断推进“硬联通”。推进“轨道上的大湾区”建设,实施“湾区通”工程,加快深中通道、黄茅海跨海通道、狮子洋通道和湾区铁路、高速公路、世界级机场群、港口群等交通基础设施建设,打造国家交通门户枢纽;优化海陆空物流体系,加快推进国家物流枢纽、国家骨干冷链物流基地、大湾区供销冷链物流网建设,有力服务内外循环畅通。二要促进要素流动便利化,持续推进“软对接”。不断简化深圳、珠海口岸旅检通关,让粤港澳三地居民更加便利地穿梭往来,建立健全“1小时生活圈”,打造内联外通的城市群发展格局。实施“湾区通办”、跨境理财通,推进身份认证、职业资格和行业标准衔接、国际贸易规则对接、数字贸易衔接等。加强投资、生产、服务等网络的流通,构建以供应链、产业链、金融链为基础的经济循环系统和经济生态圈,提升大湾区服务便利化水平。三要创新供应链的发展,破除循环堵点。加快推动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区块链等技术与供应链的有效融合,鼓励大湾区企业深度参与全球产业链、价值链竞争、合作与分工,深入融合全球供应链体系,促进大湾区过剩产能“走出去”,助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在消费环节,充分把握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发展机遇,建设国际消费中心城市群,在推动经济结构转型中不断拓展“消费”的支撑功能。扩大内需是激发国内循环潜力、积蓄发展动能的必然选择。一是牢牢扭住扩大内需这个战略基点,加快培育完整内需体系。大湾区各城市要坚持以产业投资推动内需扩大,持续优化投资结构,下大气力推进惠及民生的基础工程、新基建等重大项目落地。加大投资力度,推动广佛肇、深莞惠、珠中江都市圈的交通基础设施建设;深入推进大湾区水资源配置工程建设和横琴、前海两个合作区的基础设施建设。二是加快构建开放型经济新体制。开放互动是打造国际一流湾区的撬动器,是粤港澳三地协同发展的重要理念。大湾区内各城市要大力改善投资环境,重点在知识产权保护、市场准入机制、产业政策、立法保护等方面建立统一规范公平的对外资对等开放制度。在实施“粤贸全国”“粤贸全球”计划的基础上,加大力度开拓国内市场,深化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在经贸、金融、生态建设以及基础设施互联互通等领域的合作,与港澳携手打造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支撑区。三是支持广州、深圳建设国际消费中心城市。国内仍存在消费供给结构升级滞后于消费需求变化的痛点,这就要求我们适度扩大优质消费品的进口,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广州要抓住培育建设国际消费中心城市的契机,进一步增强广州交易服务平台、消费商圈、展览展示、数字消费对全省乃至全国各类商品生产、流通的辐射带动能力,协同打造大湾区国际消费枢纽,打通经济循环堵点。深圳要围绕建设全球重要商贸中心战略定位,加快培育建设国际消费中心城市,打造多元多层次消费新场景,激发消费新热点。广州、深圳要与大湾区各中央活力区主动链接,带动大湾区国际消费中心城市群空间多极发展,使大湾区成为宜居宜业宜游的优质生活圈。

注释:

①指一定时期内积累基金占国民收入使用额的比例。

②“大”是指公社规模大,“公”是指人民公社的公有化程度高。

③参见《江泽民文选》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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