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头人生

2022-02-16 01:21许明伟
青年文学家 2022年31期
关键词:犁耙扶犁犁田

许明伟

父亲年过八旬,几年前患过脑梗死,行动不太灵便,但他依然放牧,天天跟着牛屁股走。母亲也七十多岁了,既要照看孙子又要喂养猪、狗、鸡、鸭,忙得连吃饭都站着吃。我们兄弟姐妹外出谋生,无法帮父母分担。为此,我们多次劝父卖牛,不再耕田,但他不依。后来,父亲因在放牧时不慎跌了一跤,扭伤了脚,迫不得已,他才忍痛割爱把牛卖掉。

卖牛后的一段日子,父亲郁郁寡欢,黯然伤心,每天早上还是习惯去牛圈看看。

牛没了,田地也不耕种了。父亲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退休农民了。那把伴他多年的木犁也得以休息。父亲把木犁挂在老屋的墙壁上。我曾走到墙前,打量过木犁。犁脚已经磨得光滑、瘦小,犁嘴和犁壁锈迹斑斑。多少年来,为我家做出过卓越贡献的这把木犁,就这样悄然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父亲也是一把犁,耕耘着无尽的岁月,播种着带血的希望。

父亲年少失父,一家六口人的生活重担压在了跛足的奶奶身上,日子过得十分艰苦。父亲常常对我说,他不满十岁就开始犁田耙地了。起初,我不相信,反问父亲:“十岁怎么赶牛呀,背不动犁头,扶犁还不稳呢!”父亲沉着脸、含着泪告诉我:“背不起犁耙,兄弟俩扛着去,你奶奶帮牵牛。扶犁不稳,兄弟俩一起来扶。不会犁田,只管扶着犁头跟着牛屁股走,深一犁浅一犁乱钻,后来,慢慢就学会了。”年复一年,父亲犁过料峭的春天,犁过炎热的夏季,犁过悠悠的岁月。后来,土改分田,父亲又犁着集体的田地。

父亲总是起床最早,第一个牵牛背犁到田的人。他使唤的那头牛也被他训得很听话,叫停立即停,叫调头马上调头,叫快不敢慢,叫退不敢前。他每次收工赶牛回来,都弄点儿盐水、割些青草给牛吃,对它特别好。后来,那头牛老了,拉不了犁,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寒夜被冻死了,队里分牛肉到我家,父亲也不吃,还暗自流泪。

父亲耕了几十年的田,赶了几十年的牛,让他刻骨铭心、欲哭无泪的,也许是那年夏种,还有那几条拼命拉轭的“牛仔”。

分责任田那一年,我家没有分到耕牛。为了耕种,父亲东凑西借,好不容易凑够八百元,买了一头小母牛。父亲很疼小母牛,腾出一间房子,供它独享。每天傍晚,父亲都烧柴草扇烟为小母牛驱蚊,天刚蒙蒙亮就牵小母牛出去吃雾草。小母牛长得膘肥体壮,也很听话,十分可爱。父親估摸着,夏种时节,小母牛就可以拉轭犁田了。

谁知,天不遂人愿。临近夏种时,小母牛不幸被毒蛇咬伤。父亲摸着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小母牛,潸然泪下,我们也伤心地痛哭起来。

夏种开始了,没牛耕种。父亲厚着脸皮继续去借钱买牛,但是,旧债没还,再借就难了。夏种接近尾声,别人的责任田禾苗返青,我家的还没犁耙,长满了野草。父母急得如热锅里的蚂蚁—团团转。

父亲对我们说:“孩子,你们会扶犁犁田吗?”

“哪有牛呀?”我们惊叹。

“我和你妈变牛拉轭,你们扶犁犁田呀。”父亲说。

我们惊呆,不知所措。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呀,再不犁田插秧,就错过农耕时节了。”父亲接着说。“我们不会扶犁,你扶犁,我们拉轭吧。”我们兄弟几个异口同声地回答。

父亲苦笑着,一脸无奈……于是,在那弯弯的梯田上,在那长满野草的农田里,几个光膀少年排成一字,拉轭前行。一位瘦削的农民,头戴草帽,身穿短衣扶犁犁田。“牛仔”力少,走得踉踉跄跄,驶“牛”者扶着犁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犁得时深时浅,歪不成行……

父亲驶坏了几条犁辕犁脚、几对犁箭牛轭,驶断了几双牛绳牛藤,他已记不起了。他只知道,没有牛,没有田,就没有饭吃。他常常说:“什么都可以缺,但不可以缺牛,牛是农民的命根子。”他还说:“连犁田耙地都不会的农民,不是一个真正的农民。”

父亲老了,不能下地犁田了,但每到春播夏种时节,他还常常到老屋看望挂在墙上的那把木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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