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予青铜器文物“生命”的人

2022-02-21 09:10子岩
金秋 2022年21期
关键词:神树青铜器青铜

※文/子岩

修复青铜神树

不管是伟奇庄严的神像、纵目千里的面具、达地通天的神树,或是展翅飞翔的群鸟、跃地腾空的龙蛇、仰天高吭的雄鸡……这些埋在地下上千年的青铜文物经过杨晓邬的匠心妙手无不“起死回生”“鲜亮复活”。作为四川省乃至全国首屈一指的文物修复专家,杨晓邬一直将修复文物视为历史赋予的文化使命,将锻造文化自信视为时代赋予的神圣职责。

现年75岁的杨晓邬,曾主持并参与了三星堆大型青铜文物修复工作,经他手修复过的青铜器文物高达数千件之多,参与并见证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四川省几乎所有青铜器文物修复全过程。他在长达40多年的文物修复职业生涯中,一直坚持着三个原则:“上,要对得起古人智慧的结晶;下,要对得起后人对历史的探寻;中间,还得经得起世人的推敲。”

返城知青赴上海学习文物修复

杨晓邬1947年8月出生于四川省成都市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新华书店的会计,母亲是缝纫店的缝纫工。

初中毕业,杨晓邬响应“上山下乡”号召,到西昌农村插队当了知青。8年后,杨晓邬返城回到成都,被分配到四川省博物馆(现四川省博物院),跟随民间铜匠黄师傅学习青铜器文物修复。

最初,杨晓邬对文物修复的理解就是“把一些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补起来”。但随着学习的不断深入,杨晓邬渐渐喜欢上了文物修复工作,也逐渐明白了文物修复的重要性及其背后的意义。

1976年,国家文物局在上海博物馆举办全国青铜器文物修复培训班,杨晓邬被派到上海博物馆,师从上海博物馆王荣达(北京“荣宝斋”青铜器文物修复专家)和顾友楚(上海博物馆青铜器文物修复专家),学习青铜器文物修复技艺。

由于当时没有教材和教案,王荣达和顾友楚两位师傅采取“手把手教”教学方式:主要是实际操作,不懂的地方随时问随时讲解。由于当时上海博物馆文物有限,培训班规定学员必须“自带文物”实践操作,杨晓邬当时带的是一件“全是碎片”的汉代铜釜。

在上海培训班,杨晓邬学到了比四川更为先进的修复技艺——焊接、粘接、做旧、作色等。比如青铜器着色和做旧,四川的方法就是将青铜碎片粘结在一起,然后用盐酸捂住,这样文物表面慢慢就会腐蚀成绿色。而上海的方法则是用现代化工原料虫胶漆着色,通过颜色调配来达到文物红斑、绿锈、蓝绣等作色效果。相对于四川只有绿色,虫胶漆做出来更加美观,色彩也更加丰富。

课下之余,杨晓邬还从图书馆借阅不同领域的书籍和杂志,学习美学、色彩、雕塑、建筑等知识。杨晓邬说:“文物修复是由多门学科组成的复合型学科。文物不是千篇一律的,它的形态、色彩以及风格都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潜心研究,不断地加以积累和总结,才能让文物‘活’起来。”

半年后,杨晓邬拿着修复完整的汉代铜釜回到四川省博物馆,成为当时四川唯一经过正规培训的文物修复技师,也为他日后主持三星堆文物修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修复的青铜神树

耗时10年修复国宝“青铜神树”

在杨晓邬修复的所有文物中,三星堆青铜文物无疑是最耀眼的“明星”。三星堆出土的成百上千件青铜器中,有一大半是杨晓邬亲手修复的。但最令杨晓邬自豪的、也是用时最长、修复最难的,则是国宝级文物——“青铜神树”。

1986年10月,从三星堆遗址二号祭祀坑出土的残破青铜神树,被一车车运往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除了严重变形的底座,看不出任何“树”的形态。一箱箱夹杂着泥土的青铜碎片摆在杨晓邬面前,他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把这些残破的青铜碎片修复完整。最棘手的是,这些文物没人见过,也没有任何历史资料,更没有任何器物借鉴,要把文物恢复成几千年前的原貌,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杨晓邬迎难而上,使用最笨的最老实的方法修复青铜神树:先把所有神树碎片收集起来,然后再把可能是一棵神树的碎片一块一块地放在一起。先把所有神树碎片分好类,找出结构最简单的碎片,根据碎片和碎片之间断裂的缝隙结构,像玩拼图游戏一样把它们拼起来。

考虑到神树的承重情况,杨晓邬放弃了焊接,而是在神树空心主干里,添加进一根新铜管,然后在神树与铜管之间灌注环氧树脂和范土。之后,他又给神树打上铆钉,把各个部件用铆接方法接起来。铆接中间也有一根铜管,铜管插进去后,最外面用螺丝拧起。“但观众看不到,因为出来的螺帽都已被打磨平,又涂上颜色做旧了。”

等到“神树”部件都修复完毕,杨晓邬和徒弟郭汉中才赫然发现,神树有很多残缺,鸟儿不应该只有3只,果实、圆环数量也远远不够……根据真实参照物和古人讲究对称性的原则,杨晓邬决定补配14个果实、15个圆环和6只鸟儿,按照古蜀人二次铸造的方法,铆铸在树干上。为了能与原部件“融合为一体”,所有补配的神树部件都被刻上同样花纹,描上同样颜色,做出逼真的铜锈。

修复青铜神树是一项浩瀚漫长的工程,从1986年一直持续到1996年,整整用了10年光阴。修复完成的青铜神树,高3.96米,树干残高3.84米,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单体青铜器。

七旬泰斗与95后UP主“论剑”

2021年3月,三星堆新一轮考古发掘又有了新发现,6个祭祀坑挖掘出的500余件重要文物中,仅有“半张脸”的金面具残片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众多网友通过各种方式为金面具补齐另外“半张脸”。

4月,一位名叫“才疏学浅的才浅”的25岁“UP主”在视频平台上传了一条名为《15天花20万元用500克黄金敲数万锤纯手工复原三星堆黄金面具》的视频帖,详细记录他手工制作金面具全过程。短短几天,这条视频帖被播放815.7万次,点赞180万次,连三星堆博物馆副馆长朱亚蓉也在其朋友圈分享了视频帖,并喊话:“来我们修复馆上班吧。”

时隔不久,“才疏学浅的才浅”带着他亲手制作的黄金面具专程来到三星堆博物馆,与三星堆文物修复最具权威的泰斗级人物杨晓邬进行面对面交流。“你能把它做出来,说明你有这方面的才能,但要说这是三星堆金面具,从专业角度看,完全不像。”杨晓邬开诚布公地说道。“才疏学浅的才浅”制作的金面具在外行看来“像模像样”,但在有着几十年三星堆文物修复经历的杨晓邬眼里,它缺少了三星堆的风格、内涵和灵魂。

在你来我往的交流过程中,杨晓邬指出几个重要细节,“首先眉毛短了,眉眼间距窄了,眼角弧度也没有做出三星堆青铜像的风格;再看鼻子,三星堆5号祭祀坑中出土的金面具是有鼻孔的,而你这件鼻子下面是平的;再看嘴巴,三星堆青铜像嘴角都有其独特风格,还有耳朵上的两层洞……”一席集专业与敬业于一体的话语,令这位95后“UP主”折服得五体投地,频频点头。

修复的青铜面具

杨晓邬

对于只有“半张脸”的金面具,杨晓邬也给出他的合理猜想:“可能是祭祀活动完了,把它撕碎了,撕开成两瓣。从金面具背面看,已经烧成半熔化状,下面有一些金珠子,极有可能另一半面具被烧熔化了……另外‘半张脸’虽然不得见,却给了文物研究很大的想象空间。”

能对三星堆文物每个细节烂熟于胸,并总结出其风格特点和文化内涵,是杨晓邬几十年如一日潜心钻研和实践的结果。这种专业加敬业的精神,让在场所有人都肃然起敬,心服口服。

让文物修复技术后继有人

四川每年都有上万件出土文物需要修复,但专门从事文物修复的专业技术人员不超过20人,因为文物修复技术人才严重短缺,大量出土文物只能静静躺在库房里。

面对文物修复人才亟缺的问题,杨晓邬忧心如焚并积极寻求解决方案。2006年,杨晓邬欣然接受四川省文化艺术学院聘请,担任文物鉴定与修复专业导师,试图将毕生所学传授给热爱文物修复的年轻学子,并将优秀学子引入省内各文物修复岗位。

除了在高校担任文物修复专业导师外,杨晓邬还举办短期培训班培养文物修复技术人才。但杨晓邬很快发现,举办短期培训班只能使学员了解和掌握文物修复技术中的皮毛,高校培养的相关专业学生则缺少接触文物标本机会,这两种途径培养出来的文物修复技术人才在真刀实枪的文物修复工作中都难当大任。

最后,杨晓邬结合自身与实际,推出“文物修复技术师承制”——在四川省考古研究院招收学徒,由杨晓邬亲自执教,既避免了只了解皮毛,也解决了缺少文物接触的问题。就这样,杨晓邬将院里3位同事冯陆一、樊斌、郝翔招收为徒。

杨晓邬采取多年前从上海培训班学到的教学方法:在实践中学习积累,先学使用焊接工、锯子和剪刀,再学锻造和雕刻,然后拼接、粘合……教学中,杨晓邬逐步尝试把传统修复工艺与现代修复技术相结合,如在修复三星堆、罗家坝出土的青铜器时,既采用传统的石膏翻模技术,又采用硅橡胶翻模技术。

如今,杨晓邬力推的“文物修复师承制”,不但解决了文物修复技术人才青黄不接问题,还获得国家文物局2005年科技创新奖二等奖。在他所带的徒弟中,早期带的大徒弟郭汉中最为“出色”,不但成了“四川工匠”,还带出一批自己的徒弟。后期带的3个徒弟也都成了文物修复的中坚力量,冯陆一和樊斌“挑大梁”修复完成了近期四川出土文物中最大的汉代铜车马。

谈起这么多年做文物修复工作的心得体会,杨晓邬说:“用几十年时间修复三星堆文物,看到它们由若干碎片变为一件件国宝,那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是一个文物修复工作者一辈子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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