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军慈母照顾伤残儿 用爱建造一个人的“军营”

2022-02-21 08:49广东芙蓉
金秋 2022年22期
关键词:娃子二叔军营

◎文/广东·芙蓉

夜晚,罗长姐去看祁才政,从吊脚楼这头走到那头。

48年前,罗长姐的儿子祁才政在执行任务中不幸患病,导致精神失常,还有暴力倾向。“不想再给组织添麻烦,母养儿天经地义。”罗长姐坚持从部队接回儿子,在家悉心照料,期间她被儿子打瞎了右眼、打断了右手,但一直坚持维护儿子做军人的尊严。如今,鲐背之年的她,给儿子余生做了妥善安排,仍每日牵挂着他的饥渴冷暖……

晴天霹雳,爱子遭变故

湖北省五峰县湾潭镇九门村,是土家族的聚居之地。群山环绕之间,在一座吊脚楼上,一位蹒跚的老人一手扶着栏杆,一手不时敲打着佝偻的腰部,缓慢挪向另一端的木栅栏处:“宝儿,你饿么?”木栅栏后跳出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妈,妈……”而后,是谁也听不懂的嘀咕。

这位老母亲就是罗长姐,今年94岁,小脚,不识字。1952年,罗长姐生下二儿子祁才政。在罗长姐的记忆中,政娃子最聪明,上学时写的一手好字,打篮球、跑步都是一把好手,是老师和同学们夸赞的榜样。

1970年,祁才政应征入伍。罗长姐万般不舍,拉着儿子的手,把他送上车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祁才政看不得母亲掉眼泪,再三说:“妈,您放心,我一定戴着军功章回来见您。”罗长姐用衣角拭去眼泪,嘱咐儿子:“照顾好自己,保卫好国家!”

祁才政在部队表现很出色,连续两次立功得奖,他将戴着军功章的照片寄回了家。罗长姐拿着照片,喜不自禁,时不时拿出来端详,嘴里念叨着:“政娃子出息喽。”

一晃,祁才政入伍快四年了,期间他一直没有回过家。一日,祁才政给家里来信,说他执行完重要任务就能回家探亲。罗长姐知道后,心中大喜,踮起小脚,开始准备儿子最喜欢吃的腊肉、年糕等吃食。当她掰着指头,算着儿子归家的日子时,等来的却是病危通知书。

原来,祁才政外出执行重要任务时,罹患乙型脑膜炎,虽经抢救保全了性命,但导致失忆并患有狂躁型精神病。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部队给予了最及时、全面的治疗,但他的病情并非一时间就能有起色。

在军区某医院,罗长姐见到了已经完全认不得自己的儿子。祁才政大小便失禁,性情暴躁,间歇性攻击医生和护士……罗长姐夫妻两人看到儿子的现状后肝肠寸断。他们商议后,决定留丈夫在医院和医生、护士一起照顾儿子,罗长姐回家照顾家中老小。

后来,祁才政转院到广州军区医院,前后又治疗了几年,但病情还是不稳定。罗长姐心急如焚,托人给部队领导写信,请求带祁才政回家养病:“不想再给组织添麻烦,母养儿天经地义,我来照顾他一辈子。”领导劝她再三考虑,祁才政留在部队,能得到终生的专业看护,家里的医疗和物质条件毕竟有限。丈夫有些摇摆不定,但罗长姐很坚持:“回到生他养他的地儿,没准能刺激他,帮助他早日恢复。”

建造一个人的“军营”

1978年秋天,在村民和家人不理解的目光中,祁才政被接回老家。全家十几口人只有三间屋子,当晚的饭桌上大家都沉默不语,罗长姐对着丈夫、儿子、儿媳和女儿说:“政娃子是病人,但他是军人、是英雄,我们要让他吃饱穿暖,让他活得舒坦自在。”没有人接腔,丈夫接连叹气,饭桌上谁也没心思动筷子。

祁才政完全记不得家中的任何人和事,不是挥拳踢腿打人,就是打砸能看见的物件。他发病没有任何征兆,家人都不敢轻易靠近。无数次,祁才政的拳头挥向了自己的母亲。罗长姐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还要忍痛下地挣工分、忙家务。让祁才政吃饭曾是罗长姐最为棘手的事:儿子会突然把饭菜推翻在地,打碎饭碗,折断筷子……

有一次,祁才政跑出家门,打伤了村里的8个人。最严重的一次,他差点把大哥的小女儿扔进火盆里。迫于无奈,罗长姐用木头做了一个栅栏,把祁才政锁在屋内。她发现儿子最温顺的时候是战友上门探望的时候,那也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战友向祁才政讲述部队的往事:“当时你是首长的警卫员,好神气,你打篮球也是主力,还得到两枚军功章,把大家羡慕死了。”祁才政听后若有所思,偶尔能应对一两声,这让罗长姐激动不已。为了让儿子能继续他热爱的“军营”生活,她动员家人在木栅栏外修了一条环形跑道,托人买来播放起床号、熄灯号的光盘,并在每天早6点、晚10点准时播放……

政府每年都给祁才政生活补助,并补贴一部分工分。罗长姐拿着这些钱,给儿子买了军用水壶、衣帽等。她还翻山越岭,步行三十多里路,去镇上买了5个部队用的大口搪瓷碗,白色的釉面上印着醒目的红字“为人民服务”。那5个搪瓷碗很快都被祁才政摔破了,罗长姐又去了一次镇上,并把店里的二十多个存货全都买回了家。

为了让儿子活得更有尊严,罗长姐坚持给儿子理发剃须。有时候,理发需要分次完成,前后需花费四至七天时间。罗长姐只能瞅准祁才政平静的时候给他理发,她找来有漂亮图画的娃娃书,设法让儿子安静。

罗长姐抱定一个信念:哪有儿子不认娘呢?一日又一日,祁才政对日夜不断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偶尔会定神注视良久。这样安静的四目相对,罗长姐觉得她的政娃子回来了,就是那个曾经和她无话不说还特别能干的儿子。但祁才政狂躁起来,又会瞬间全然忘记这个女人是生养他的母亲。

祁才政爱在母亲为他打造的“军营”里奔跑,弄得全身都是泥巴和汗味。罗长姐心疼儿子,每次都会调好热水,让儿子洗澡。一次,正当她低身舀水时,祁才政出其不意,一拳打在她的右眼上。刹那间,罗长姐的眼睛刺痛不已。当时家里的条件不允许她到镇上医治,就找赤脚医生抓了些草药连敷,感到眼睛不再疼痛就没再理会。谁知,罗长姐的右眼由最初的视线模糊恶化成了彻底失明。

还有一次,罗长姐看见祁才政不断撕扯着棉被,被套早已被撕得七零八落。情急之下,她想从儿子手中扯过被子,反被儿子一把拽住用力甩开。罗长姐的右手当场就失去了知觉,最后被诊断为粉碎性骨折。

罗长姐

2009年,地方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罗长姐。记者拉着罗长姐,用方言对祁才政说:“这是对你十分好的妈妈!”不料,祁才政奇迹般地连喊了两声:“妈,妈……”罗长姐喜极而泣,因为那是儿子病了35年后第一次叫她“妈”。曾有医生预言,祁才政可能活不过40岁,得益于罗长姐的悉心照顾,祁才政的身子骨现在依然很硬朗。

爱的接力,护你一世周全

时光催人老。步入鲐背之年,罗长姐自感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家人几次催她“放权”,她却说:“我不放心,换个人哪里有我照顾政娃子周到?”

2011年,83岁的罗长姐不慎摔跤,不得不把照顾儿子的重任暂时转交给孙辈祁文勇夫妻。祁文勇从小跟着罗长姐长大,看着奶奶照顾二叔几十年,已经很熟悉流程和细节,但罗长姐依然不放心。她再三叮咛:“床要弄暖和些、干净些,饭要煮烂一些……”

亲友乡邻们无数次劝说罗长姐:“你儿子有一等甲残疾证,政府可以养他一辈子,你何苦自己受这般累?”村干部带部队和相关部门人员前来慰问,都会问罗长姐有什么困难,让她尽管向政府提。可罗长姐从未主动提过半个难字:“感谢党和政府每个月的抚恤金,娘养儿天经地义,总不能一有困难就去找政府,给国家添麻烦。”

刘文芳给祁才政洗脸(左一为罗长姐)

不管有多忙,罗长姐始终不忘擦净门楣上方的“光荣军属”牌,还定期把儿子的军帽、军功章拿出来整理、擦拭,确保它们纤尘不染、历久弥新。她说:“这是我儿子和我们一家子的荣耀,我要让后辈们记住,当兵保卫国家是最光荣的事。”罗长姐这么说更是这么做的,她先后送弟弟、儿子祁才政入伍,又送自己的孙子参军。

罗长姐的事迹在当地被传为佳话,她先后被评为全国双拥模范个人,湖北省“三八”红旗手等荣誉称号。有关部门给罗长姐送来奖金,让她改善家中的生活条件。罗长姐告诉家人:“从政娃子开始生病,政府一直就有照顾,我们不能独占这笔钱。”她拿出一半奖金资助村里的贫困学生,另一半给政娃子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世事难料,2015年3月,孙子祁文勇在工地上不幸被石头砸中头部,没等送到医院就离开了人世。祁家的又一根顶梁柱轰然倒塌,罗长姐已经没有眼泪可流。接下来,谁又能照顾祁才政呢?

孙媳妇刘文芳看着奶奶近乎央求的眼神,瘪塌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嗫嚅。刘文芳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沉吟半晌:“照顾……照顾二叔吃喝可以,但他打人怎么办,洗澡怎么办?”

一家人面面相觑,又犯了难。

孙媳妇贤惠、孝顺。事后不久,有村民上门说媒,男方是同村的单身汉,老实憨厚,两个善良的人最终走到了一起。照顾祁才政的重任顺利地从罗长姐的手中交给了刘文芳夫妻二人。

刘文芳夫妻对祁才政别无二心,他们两人商量好,不论何时,绝对保证有一个人在家守护二叔。随着年龄的增长,祁才政变得愈加沉默安静,为了刺激他多锻炼身体,刘文芳用手机给他播放革命歌曲。祁才政一听到音乐声,便立刻警觉起来,旋即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来,吸气挺胸,毕恭毕敬地面向国旗敬礼。有规律的起居生活和锻炼,加上刘文芳两口子的悉心照顾,祁才政的脸色红润了,间歇性狂躁的频率也降低了。

刘文芳看到最多的画面是奶奶坐在栅栏前的板凳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二叔说道,二叔眯缝着双眼,似懂非懂,不时嘟哝一句,奶奶的脸便笑成了一朵野菊花。为感念刘文芳夫妻对祁才政的用心照料,罗长姐将政府发的抚恤金都交给孙媳妇。“谁照顾他,钱就归谁。”乡邻们都赞叹,鲐背之年的罗长姐依然思路清晰、处世利落。

人间大爱,薪火相传。刘文芳说:“二叔是英雄,这么多年,眼看着奶奶不离不弃地照顾二叔,我们责无旁贷要接好下一棒。只要二叔在世一天,我和我的孩子们就要让他舒坦一天。”

罗长姐听了孙媳妇的话,凝结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这个历经磨难的家庭,也成了大山里的一盏明灯,无论何时,都光彩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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