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头里的光:另一种生

2022-02-22 11:23胡杨
飞天 2022年2期
关键词:嘉峪关魏晋壁画

胡杨

人在大地上行走、居住,春夏秋冬从身边一一掠过,喜怒哀乐在生活中刻写下深深的烙痕。后来,这些烙痕在额头间密集堆垒,渐渐埋葬了人们的青春岁月;再后来,这些岁月暗淡下来,成为永恒的黑暗。是黑暗吗?走进这里,在一束手電筒的光线中,我们似乎一刹那就回到了过去的生活。那一道光线,也似乎是一个光明的通道,让我们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些死去的人,统统复活了。

抵 达

历史中的人,只能永远被历史所裹挟,就像戈壁被沙尘被风裹挟一样,你没办法捕捉它,但你无时无刻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它会迫使你在风中做任何的姿态。

一个久远的故事一直让人们神往,但它的存在却永远是一个不确定。一个渔夫无意中来到了一个神秘的桃花源,看到了一群神秘的“古人”,他们怡然自得,安居乐业,待渔夫离开这里,却再也找不到他们的去向……

那么,在冷漠的现实中,有没有这样一个温暖的世界呢?

如果人们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命,就会发现最神奇的时刻,常常出现在最平凡的瞬间。就像大海和天空在水平线上融合在一起,梦幻和现实也有可能在眼前或者遥远的地方相互融合。

这里,似乎就是大海和天空的融合,梦与现实的相交;

这里,似乎就有这样一个真切的世界,可以触摸,可以追忆,可以遐想……

其实,我们可以和早已逝去的时代聚会。当我一次次走进嘉峪关新城魏晋墓,这样的体会就更加强烈。

那分明是另外一个世界,那是我们一直力图寻找和抵达的世界。看见它们,我们不再埋怨我们拥有的太少,而是丢失的太多。

慢慢走进去,它的世界完整而富有逻辑。而一切又似乎是从春天开始的。你看那些树木,枝干粗大,树叶饱满,色泽艳丽,可能地上还有一堆一堆的野花,可能花丛中还有人所不知的美丽的秘密,它们浓缩在一块青砖之上,寥寥数笔,就揭示了大自然和人们内心的奥秘。

我看见了一座庞大的城堡,透露着威严,但它的大门却虚掩着,随时邀请陌生人的进入,这就是一种和谐的气象。我还看见,鸡在吃打麦场上的粮食,鸟儿也在吃,还有一些野生动物也在吃,人们只是象征性地挥动着鞭子。

我一直抵达收获的日子,人们的劳动充满的热情和欢乐,我有一种想要加入他们的冲动,这种冲动后来越来越强烈,就把自己当做他们中间的一个人,比如那个潇洒的耙地人,人蹲在耙上,牛拉耙的速度很快,身后的辫子都被风吹直了。比如那些如云的美女,她们款款而来,雅致而矜持,真想娶一个回家;还有,那盛大的乐舞,那隆重的出行,那威武的出巡,都让人震撼不已……

这是偏远的绿洲,这是深入地下十多米的墓穴,这是远古的人们为自己的灵魂选择的栖息地。对于我来说,走进这座墓穴,就是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的草原,这里的牛羊,这里的骆驼,这里奔驰的马。

这里的房屋,这里的车舆,这里的出游,这里欢乐的音乐。

这里的桑树,这里的狩猎,这里的放牧,这里美味的饮食。

宁静、祥和、悠远……像是一幅风俗画,又像是遥远记忆中曾经有过的日月,照亮了凡俗的日常生活。我们需要这样的世界,我们已经打开了这样的世界,在它的引导下,我们会走向未来。

故 事

用生的眼光打量墓穴,生命的探视就得到了回应。当这种回应一瞬间激活人们的记忆,一切则迅速鲜活。那些人,包括那些植物、动物,甚至包括那些物什,像是刚刚擦拭过的。

因为一个人不可能耳闻目见一切事情。不过我们可以把这些资料当作是一种组合的元素,这和诗人受赐于已经成立的语言文字的遗产,又是同样的情形。我们把飘忽的片段联系在一起,然后把它们留给所有人的记忆,使它们不朽。

这些,都要从故事说起。

这是一个特别意外的故事,它打开了一扇门,让我们走进去,从此,我们就再也不能回头。即使回头,看到的,仍然是它光辉灿烂的色彩,就像四季中的雪、花、果、籽粒一样,有无法掩饰的光芒。

一千多座掩埋于沙砾下的古冢,一个深藏不露的隐匿千年的地下画廊,一段荒漠绿洲中曾经演绎的喧嚣与繁华……人们不禁要问:这惊世罕见的嘉峪关魏晋墓室是怎么发现的,其中的故事耐人寻味。

1970年7月的一天,家住嘉峪关市新城村的牧羊人张书信照例赶着他的羊群到村外的戈壁滩上去放牧。时值正午,戈壁滩在烈日的烘烤下犹如火炉,疲惫不堪的张书信找了一个沙丘想躺下休息一会。无意中他发现身下的沙堆上有一个比老鼠洞宽大的洞口。在好奇心驱使下,张书信随手用牧羊鞭杆插进洞穴内试探,没想到他这无意中的举动竟然捅出了一个惊天的大发现。原来那一天,张书信用牧羊鞭插进洞口试探,发现流沙顺着木鞭不断往里流淌,他站起身用脚跺跺地面,感到里面有“空空”作响的回声,张书信猜测这可能是个无底洞。

回村后,他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同村的好友张国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两个人约定第二天夜晚去挖开这个洞穴。戈壁滩上的夜晚空寂而神秘,寂寞的夜幕掩盖了两个人的身影。那个夜晚,两个农民带着农具开始了他们的工程,两个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墓穴越挖越深,他们顺着青砖往下,竟然用了十天的时间才终于在距地面十几米的地方挖到了墓门。砖挖出来以后就挖到墓口,挖到墓口后,他们谁也不敢进。一看那底下怎么有房子?怎么成了房子了呢?在他们的生活经验中,所谓的墓穴,就是挖一个沙坑,把棺材埋进去了事。

看来,这是一个奇妙之处。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拆开封门砖,打着马灯,爬进了墓室。他们想看看这墓里究竟藏着什么宝贝?

大概是在2005年,我策划拍摄的《走遍中国——走进嘉峪关系列专题片》中涉及到了这个场景,当时为了找一群羊,找一盏马灯,费尽了心思,直到凌晨才备齐道具,开始拍摄,看到中央电视台的编导们真切地还原了当时的情景,我们才感到些许欣慰。

当张书信挑亮马灯,照亮墓室时,两个人首先被墓室壁砖上鲜艳夺目的壁画吸引了。两个目不识丁的农民并不知道这些壁画的价值,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看的小人画。接下来的发现却让他们很失望,因为墓室内凌乱不堪,除了墓主人的尸骨和一些破陶罐,墓室里找不到一件看上去值钱些的东西。当时,挖开的那个墓室已经被人盗掉了,里面金银首饰都没有,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盆盆罐罐。当时的他们不懂什么叫文物,就把那盆盆罐罐收拾了拿回来。拿回来的盆盆喂个鸡娃子,罐罐则可以用来装水。那个年代,物质极度匮乏,这些盆盆罐罐也能算个物什。

没想到这些盆盆罐罐还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戈壁滩上发现古墓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1972年4月,甘肃省文物馆的工作人员进驻戈壁滩,开始了勘察工作。很快,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从戈壁滩的考古队那里传开了。原来经过考古专家的调查勘测,在新城乡南北大约13万平方米的戈壁中,这些被村民们司空见惯的一个个突起的小沙包竟是一座座古墓。经考古人员勘察统计,这片隔壁滩中一共散布着1700多座大大小小的古墓。谁能想到在这片寂寥而苍凉,看似没有生命的大戈壁下,竟然暗藏着如此大的秘密?考古队开始对其中的一号墓进行发掘,从考古队进驻戈壁滩的第一天起,老张就没有离开过这片古墓。30多年来他像是这片古墓的守墓人,对这方圆几十里的戈壁滩中大大小小的墓堆了入指掌,但是直到今天,这些古墓中仍然隐藏着一个个谜团,时刻困扰着老张。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走进墓穴,试图解开心中的迷惑,他还记得1974年的冬天,考古挖掘工作开始进入到地下,人们顺着墓道一直挖下去,在距地面垂直距离深达10米处挖到了墓室的封门。这扇封门,有着高达10米的砖砌门楼,门楼上各层之间雕有不同象征意义的奇禽怪兽,威严而肃穆。虽然还没有打开封门,但是这样的规格和气势让人们开始猜测,这究竟是什么人的墓室?这道墓門的背后,会藏着什么样的宝贝?

随着发掘工作的推进,墓室的封门终于被打开了。进入墓室,考古人员被这个墓室精巧的结构惊呆了。这是一个三室墓,分前室、中室和后室。中间有甬道相连。让人们惊叹的是,这个墓室通体是用干砖垒砌而成,没有用任何粘合材料。每块砖之间都严丝合缝。

是什么样的人能如此巧妙地将这种力学的原理应用到建筑学中去呢?为了更好地保存5号墓,人们将其中一个墓室整体搬迁到甘肃省博物馆,工作人员用记号标注了每一块砖的位置,但是在搬迁过去之后,在不用黏合剂的情况下却怎么也无法复原。古人的智慧似乎已经远远超越了我们的想象,总是在不经意间给我们显露出冰山的一角。也使人们更加急于寻找答案,究竟是什么人建造了这样的古墓呢?当清理工作在一步步展开,随着墙面上沉积的泥土一片片剥离,一个又一个鲜艳夺目的画面赫然跳入人们的视线。人们渐渐意识到,他们正在打开一个前所未有的宝藏。这使疑团丛生的大戈壁,在地表之下,几十米见方的空间,为我们廓清了迷雾,事件的真相在一步步揭示。

如今,张书信已经去世,好在人们记录下了发现古墓群的那段不寻常的经历。

鲜活的生活

清俊通脱、率真任诞的行为风格一直贯穿于整个时代。魏晋时期,名士们普遍崇尚的生活方式就是纵情山水、服药饮酒、特立独行。往往在众多的场合,人们迅速暴露了真性情,思想的大解放、文化的大破立也由此展开。因而,这是一个动乱的年代,同时也是一个思想非常活跃的年代。在文化传统势如坚壁的同时,人们的人格行为又非常地不拘礼节、不滞于物、风流潇洒。士人们颇喜雅集,一言不合则便会产生一个惊世的命题。山高水长,知音对坐。其中的代表人物为“竹林七贤”,他们喝酒纵歌,洒脱倜傥,清静无为。令后世之人只能望其项背。

清谈巩固其志气,药与酒陶冶其趣味。这个时代的潇洒,似乎在每一面砖壁画上都有真真切切的描画。

古希腊大哲伊壁鸠鲁也有一段名扬四海的关于死亡问题的论述:“当我们存在时,死亡不存在;死亡存在时,我们就不存在了。”德国大哲海德格尔也曾说,人之“生”与“死”并非人生的两个端点,而是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的。

在今人看来,死亡就意味着一个生命的结束。但是那个时代的人们却不是这样认为,他们信奉灵魂不灭,死后如常居的观念,认为人死后不过是到了另一个世界生活。特别是皇室贵族,在人间的荣华富贵死后还要带到阴间继续享受,所以把他们的墓室打造得跟皇宫一样,宫殿里有的东西墓室里也要有。汉代是我国古代以厚葬闻名的一个朝代,其“视死如生”的思想,在这座墓葬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人,执香烛,对着陵墓祭扫,一侧世界,万物勃发,无限生机;另一侧,是永恒的沉寂。古墓,究竟是什么样子?中国古墓文化由来已久,从帝王贵族到下层平民无不热衷,时代风气,自秦始,愈演愈烈,“法令不能禁,礼义不能止”。《盗墓笔记》中有这样的话:“留不住记忆是何等悲哀。他独自跋涉了多少个世纪,只为了寻找自己与世界的联系……清明,死者当如生,生者应无愧。”每每走进陵园,总有肃杀之气,但那种宁静,却能渗透到骨子里面,那或许是一种自然环境所营造的敬畏。

入土为安,在农耕文明的世界里,人是从尘土中来的,尘归尘,土归土,但人世间的生活如此美好,突然间归入尘土,也是一种遗憾。在墓葬古老的文化中,对尘世的留恋,使整个墓室和棺椁,有了一种象征意味。它不仅仅是让人归土,更重要的是让人赴死如生,把活着的意义延伸了。

我们再次回到那些墓穴。

也许嘉峪关巨大的身影遮蔽了它的光彩。但说起它,走进它,却要避开嘉峪关夺目的盛名。祁连山南麓,雪水潺潺,草木茂盛,牛羊遍野,逐水草而生的人们,视此为牛羊繁盛的福地和嫁妇美丽的艳地。除此之外,战争的纷争中,痛苦和眼泪,奋斗和牺牲,在这里铸就了高高的关垒,像汉代的长城、玉石障,宋代的天门关,还有处于争论之中的最早和最晚的玉门关。地理位置上,它处中占优,可以环顾走廊。东连酒泉、西接玉门、北靠黑山、南临祁连,可以得陇望蜀。

到了明代,长城的修筑如火如荼,这里又是万里长城的西端起点,明王朝西北防御体系中的关键一环。一时间,或烽火连天,或商旅日款于塞下,行者如云,使者摩肩。

在巨大的荒野,在绿洲的边缘,这片土地一直荒芜着,但它的下面,却是一派繁华。

嘉峪关新城魏晋墓,像是一个古老的街市,古风川流,古意盎然。

它处于嘉峪关市东北,古墓群分布在长达20多公里的戈壁滩上。1972年发掘清理了其中的8座墓,6座墓中均有壁画,绝大部分保存完好,有的色泽如新。墓门上的照墙、前室和中室的四壁、后室的石壁上,层层叠叠镶嵌着五彩缤纷的砖壁画。照墙上的彩绘和雕刻着象征天门的阙门、镇墓兵卒和仙灵异兽,后室画墓主人有随身用的服饰、佩物、套盒及丝帛等物品。壁画大多以一块砖面为一幅画面,少量壁画较大。

壁画用大量篇幅表现各种生产活动。其中的人物有汉族,也有少数民族。各墓壁画都有狩猎画面。墓主人出行图的场面都比较大,有的彩绘大幅壁画,有的用一排多块砖面组成长卷式画面。壁画显示出从汉画向晋画风格的演变过程,由装饰画向独立的卷轴画发展的趋势。一般用土红色起稿,然后用墨线勾出轮廓,再用赫石、红色等填入,效果热烈明快。中晚期设色方法更为多样,除勾填法外,还用勾勒法、原色多样配置法、晕染法等。线描技巧有很大提高,酣畅淋漓,奔腾飞动,艺术风格豪放雄健。

从地理布局来看,嘉峪关魏晋墓群应为家族墓,它们不仅风土紧相毗邻,而且四周有沙粒堆起的方形坟圈。在已经发掘的墓穴中共出土了760多幅砖壁画。从壁画内容上看,嘉峪关魏晋墓中的砖壁画并没有继承前代以祥瑞图案和神话传说为题材的风格,而是具有鲜明的魏晋特色。以宴饮、出行、狩猎、农耕、采桑、畜牧、打场等为主的生活场面,勾画出了一幅幅古代的民间风俗画,古朴、真实地再现了当地平民百姓半耕半牧的经济生产和日常生活的情景。这些壁画多出自技艺高超的民间画师之手,他们以丰富的生活阅历和对社会生活的深刻感受,用形象生动、鲜明质朴的绘画手法真实地描绘了墓主人的现实生活,为墓主人营造了一种在另一个世界丰衣足食的生活氛围,从而成为魏晋时期民俗生活的真实写照。

被誉为“地下画廊”的嘉峪关魏晋墓砖壁画,自发掘以来,吸引了无数的游人到此观光。今天,当我们目光越过这茫茫戈壁,那掩埋在历史尘沙中的古代文明,足以令人震撼。沿着幽深的墓道行走,一种神秘莫测之感,袭面而来,扣人心弦。进入墓室,蓦然扑入眼帘的是一幅幅色彩纷呈、栩栩如生的生活画卷,让人惊骇而感叹。在这蛮荒的地底下,竟会奇迹般地埋藏着如此鲜活的艺术。

微缩的世界

生活一直在延续,从来没有断绝,但是人生苦短,在生命即将烟消云散的时刻,人们是多么期盼回到从前的春华秋实、绵绵情意之中。于是,在黑暗的空间,另外一个世界诞生了。

子孙们按照父辈生前的愿望,倾尽家财,为其营造豪华的墓室。除了随葬象征性侍卫、仆从、侍女的俑和各种珍贵物品、生活用品外,还在墓室内绘制壁画。那些壁画,从现实生活中脱颖而出,完全是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这让人们忘却了死亡的恐惧。因为,死亡,很可能是抵达了一个美妙的世界。

当我们看到这些壁画的时候,我们其实是目睹了一个微缩的大千世界。

我们看到,墓室壁画内容是尽其所能地把世间生活起居的环境、人物活动都包罗在内。墓室顶部早先是画墓主人升仙的图像,后来则是日月星辰、云气,代表四方神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以此象征天界。在墓道和墓室中最主要的位置是墓主人显赫的仕宦经历,特别突出的是能够代表人物官爵的出行仪仗、车马、卫队等等。有时还要画出他的官舍、城池,以及重大的政治活动场面。而那些担任过武职的,还要画上他所经历过的战争,往往是水陆攻占的酷烈场面。另一部分重要内容是表现墓主人的日常生活和他所拥有的财富,把他的居处房舍、牲畜、田产、庖厨、宴饮、以及乐舞百戏表演等等,都事无巨细地画出来。

墓室的建筑结构也极具特色,二室墓仿佛今天的两室小套,三室则是宽敞的三室,说不定还有厨、卫、厅,一下子让生活超越几千年。

干砖相叠,如同盛开的植物,有一层层花瓣,每一个花瓣,仿佛都在生长。砖与砖之间没有任何粘合剂,严丝合缝,支撑起这个隐秘世界的天干地支。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在更广阔的视野中,游牧者把世界缩小了,缩小成一个穹隆,这需要胸怀和眼界。而在这里,整个世界竟在几步之内,绽放着永恒的光彩——这是一个个更小的穹隆,异常坚固,墓顶起势较高,收式较缓,内视呈覆斗形。砖缝错落有致,呈回旋状。顶部最中以一块方砖收顶,显得非常巧妙。墓室经过两千年的地震及水浸,都没有倒塌,就像人们追求未来的信念。

在拱券式的墓门上方均有高大的门楼。门楼上部的装饰有的竟多达十余层。砖画像和砖雕内容有人身鸡头、人身羊头、青龙、白虎、凤鸟、还有射猎,树木等。一切的一,一的一切,彩色的笔在勾画,顺着这闲云野鹤般的岁月,人似乎可以找见自己的前生和来世。

墓壁干砖相叠,叠法为三平一竖、四平一竖、五平一竖三种。在竖的三、四或五砖间嵌一平面彩画砖或小幅壁画,仿佛是琼楼玉宇间的抒情和表白。

声势浩大的列队出行、自得其乐的家庭娱乐、犁耕时艰辛的叹息、收获时愉悦的交谈、游牧时舒展的歌喉,甚至拂面的微风,砂粒的温热,田野的芬芳,雪山晶莹融水的清澈……

所有这一切,穿过历史的烟云,款款而来,仿佛是一种身临其境的畅游。

取悦内心的劳动

采桑是取悦内心的劳动,桑的生殖意蕴是上古时代桑林神社中积淀下来的。上古先民在桑林中会合男女进行祈求生殖繁衍的祭祀。祭祀中有神尸与尸女模仿或进行仪式性的生殖媾合行为。参加祭祀的男男女女在神的启迪下,自由野合,创造了“在一个短时期内重新恢复旧时的自由的择偶媾合的关系(恩格斯语)。”所以桑林是生殖的圣地,也是性爱的天国,更是繁衍的源头。它成为初民时代以及文明初叶生命之美的神圣追求与美的印象。印象沉淀在类似女阴的桑叶上,沉淀在垂累而滋甜的桑葚上,沉淀在“桑”的形象上。《诗经·卫风·氓》中,女子就把桑林会的甜美欢情喻之为吃桑葚:“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因而砖画中的桑并不是随意而为。

魏晋政权建立在东汉崩溃后,当时由于政权没有稳固,时时受到外族威胁,当权者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实行轻徭薄税、休养生息的策略,使得当时的经济得到了空前的繁荣。

墓室6的9号壁画,刻画了一位提篮采桑的女子和手持弓箭护林的少年。少年有明显鲜卑人的特征。画面上采桑女子与剑拔弩张的少年紧张地对峙,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生动描绘了魏晋时期河西地区男耕女织的安定生活。墓室5内13号壁画,描绘了两男子正在树下采桑,一男子提篮摘桑,面带丰收的喜悦。另一男子回首翘望,表情沾沾自得。采桑图中,鲜卑人频繁出现,并且扮演保护蚕桑的角色,反映了当时的乡土风情,也说明庄园内部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和明确的分工。另外,鲜卑本是游牧民族一直居无定所的一个流浪民族,壁画却刻画其从事农业活动,与汉族人民共同生产劳动,和平相处,因此这些壁画也成为民族大融合的有力证明。

砖画中那一幅幅采桑图,一张张驱鸟护桑图、妇女采桑图,以及那绢帛、丝车等画面,都十分真实。在有的墓葬后壁砖面上,还绘着丝、绢及养蚕、缫丝用的工具——高足盘、扁笼、方盒、锅、斗、爪篱等。这些都是古代丝织业发达的明证。魏晋时期,在我国封建社会历史长河中,虽然短暂,但它用绘画记载了这一辉煌的历史片段,这是世界上用绘画记录历史的一个创举。

在嘉峪关新城镇政府院内的这棵饱经沧桑的古桑树,就是遗存至今的古代植桑养蚕的见证。这棵古老的桑树,树干粗大,树冠如盖。每到五六月份,还可以吃到鲜美的桑葚。同样在嘉峪关新城魏晋墓区保护区之外,嘉峪关人种植了大概3000亩的桑田,桑树的绿阴,覆盖了荒芜的戈壁,甜蜜的桑葚,让人们流连忘返;桑叶茶、桑葚酒等产品也经久风行,据说,可以治疗高血压、高血脂。桑园里的鸡和羊,自由地啃食桑叶和桑葚,其肉质别有风味。

这是在应和历史的风景!

周易说,怀孕的人梦见摘桑葚了,预示生女,春占生男,注意营养。做生意的人梦见摘桑葚了,代表顺利得财利,勿贪大贪多,否则上当学乖。恋爱中的人梦见摘桑葚了,说明同心相应,婚姻可成。

魏晋时期,嘉峪关北部沙荒连绵,当地百姓为防风固沙,多栽种桑树。一颗桑苗从生到死,在先民手里从落叶灌木向经济作物转化。桑树主干可以拗为桑杈,这是一种坚韧耐用的农具;桑叶具有疏散风热,清肺润燥,清肝明目的功效;桑叶晒干之后储存起来还可以在缺少草料的冬日里饲养牛羊,也就有了美味的桑叶羊肉;桑枝结实不易折断,柔韧性强,修剪过桑树的枝条被这里的人编成茎篮、筐、箩头等生活用品;桑果也就是桑葚成为十里八乡孩童们的美味;就连拗桑叉时褪下的二层里皮,趁热吃时丝丝香甜久嚼不断,也是最早的口香糖。

《诗经·小雅·小弁》中有:“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意思是说,家乡的桑树与梓树是父母种的,对它要表示敬意。在当时,桑树是经济效益最好的树种,家中植桑树多少是财富的象征。常言道,“前人种树后人歇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种植桑树是前人给后人留下的遗产。几乎每个嘉峪关魏晋墓中都有桑园的砖画,这充分说明当时的人已经养成在房前屋后、闲滩空地、田间地头、道路两边种植桑树的习惯。

墓穴里的桑树,枝叶茂盛,陪伴着人们的睡眠。似乎有了桑树,就有了曾经拥有的一切,祸福吉凶,似乎都在掌控之中,逃不出这三尺开外。

桑树是实用的,也是超验的,它必须在永恒的意境中升华人们的理想。因而,种桑、采桑是取悦内心的劳动。

流动的车马,驶向永恒

车马是人的另一双腿,也是一座移动的房子,有了车马,人的空间突然被拓展,人与自然所碰撞的火花,就异常璀璨。

在世界的中心,在大地的深处,在茂密的森林,黄帝便创造了车,距今已经4600多年了。刘熙《释名》说:“黄帝造车,故号轩辕氏。”

出游乘犊车、露车,所见都是牛挽车。车辆不仅可以载人,也可载物,是重要的生产、生活工具,在嘉峪关魏晋砖壁画中,这样的画面反复出现,那牛车吱吱扭扭的声音,仿佛从砖与砖的缝隙中渗漏出来,弥漫于狭小的墓室。

为什么是牛呢?那么,马去哪儿了?

梳理一下历史上的车,在风尘滚滚中,我们依稀能够辨认那些或华丽或简陋的车舆:秦朝以前的车,大体可以分为“大车”和“小车”两大类。大车”系指用牛驾驶的车,车厢大,主要是拉物品用,普通百姓也偶尔坐坐。“小车”并非真是小,而是指由马驾驶的车,和用牛驾的大车相比只不过车厢较小,两匹马或者四匹马拉动着快速行进。同时,马脖子上的铃铛还停地的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很是气派。出于追求舒适的本能,有人把目光投向牛车。牛车走得比较慢,颠簸的程度较马车自然要减轻许多,扬起的尘土也少的多。再者,牛车车厢较大,坐牛车既有车篷,又对车厢加以围挡,人坐在里面,别人看不见,可以自由坐卧。于是从东汉末年起,一改以前对牛车的轻视,牛车逐渐成为官员、贵族乃至皇帝的代步工具。

但还是要说说马,在砖壁画中,马有自己的位置。马,可以说是河西走廊的精灵,它是一方水土养育的一个民族的魂魄,是奔驰的肉与灵。

河西走廊历代名马颇多,以汗血马、岔口驿马最为优良。魏晋墓中出土的《配种图》就是培育良马的例证。彩绘砖画《放牧图》,从另一个方面反映了畜牧业的繁盛状况。如今,河西地区虽已发展成为甘肃的粮仓,但畜牧业仍相当发达。

清流如织,绿洲无垠,我们仿佛听到一种古老的声音。“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潇洒英姿和西域入贡的乌孙骏马,正奋蹄浩浩荡荡向东奔去。

墓室5编号61的画上有一男子肩膀落一兽鸟,胯下骑一骏马,正在追逐两只猎鸟。画面经过了精心布局,男子既不持弓也不握剑,而是紧拉缰绳。骏马飞腾,猎鸟飞速之快则用其尾后阴虚长线刻画。很显然本画根本目的并不在于刻画猎鸟飞速之快。画匠使马紧跟猎鸟之后,奔跑高度与鸟相同,来凸现骏马奔速之快才是本画真正目的。表达手法与雷台汉墓的马踏飞燕有异曲同工之妙。墓室7編号46的壁画是一乘马车,前有一车仆,后有一跟随。但是这幅画中马的造型有很明显的牛的痕迹。显然是以牛车起稿后改为马车的图画。在众多的车骑图中,这是唯一的一辆马车图,说明当时马车在河西地区并不常见。饲养马的基地,马匹居然紧缺,此原因就在于马匹主要用于征战和狩猎,而不以农耕、驾车或食用为目的。故在农耕和驾车的壁画中一律为牛,无一用马。仅见的一辆马车也是起稿为牛,画成后才改为马的。相比之下更突出牛的重要用途和马的特殊作用。

向内心和大自然的深处挺进

法国著名的社会学家谢和耐曾在其名著《中国社会史》中说:“正是地理环境促使形成了某种生活方式并强加给它一些限制。在某种海拔高度之上和某些气候条件之外,小麦就要让位于大麦了,蒙古那辽阔的草原牧场更有利于大规模的饲养业而不是农业,需要大量灌溉的水稻种植业最理想的选择地是温带和热带那些能灌溉的平原。”

嘉峪关依山靠水,为农业种植提供了天然的条件。不论战争怎样频繁地发生,不论长城的烽火如何蔓延,河西在中华文明史上始终闪烁着璀灿夺目的光辉。西汉武帝时,凭借汉初几十年休养生息所积聚的力量,在河西逐匈奴,置四郡,修长城,筑亭障,据两关,用兵西域地。在军需物资繁重的情况下,汉王朝实行了“无事则以农,有事则调之为兵”的“寓兵于农”的屯守政策,目的就在于维护西域的孔道,实现“断匈奴右臂”的战略。于是河西屯田,就成为汉武帝经营河西的关键措施之一。河西屯田,盛名于世。酒泉是最早实行的屯田制的地区之一。历史上曾在屯田地区派遣“屯田校尉”,掌管屯田事务,也曾发布过“屯田条例”。镇守河西的将士们,边戎装守卫疆土,边垦荒种田。在茫茫戈壁滩上修渠筑坝,把沉睡的荒原建成了戈壁绿洲。魏晋墓砖壁画《屯垦图》描绘了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事实。在《屯垦图》中,上面绘戎卒们持盾、矛,在武官带领下,排队行进;下方绘人扶犁,牛拉套辛勤耕地。戍边的将士们平时抓紧时间训练,在训练间隙进行垦荒种地,这样既补充了给养,又开发了边疆,巩固了国防。西汉至魏晋时期,一直是民族大迁徒,大融合的舞台,这使得河西地广人稀的局面,得到了根本改变。从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至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的二十五年间,汉政府在河西大规模屯田实边就有四4次,人数多达160多万。随着内地移民和戎卒的到来,人口增加,内地先进的农具和耕作技术也带到了河西,有力促进了当地农业的发展和经济的繁荣。墓室5编号27的《二牛抬杠图》:有二牛抬杠单辕犁,犁铧扁平,中腰有横木,较笨重,破土不深。壁画通过不同时期犁具的描绘,记录了农业工具从二牛抬杠向一牛耕作的过程。嘉峪关魏晋墓壁画为研究当时的农业生产提供了最可信的形象资料。这些砖壁画不仅反映出魏晋时期河西地区的政治经济情况,也反映了当时河西地区各民族(包括中原移民)的水乳交融、共同劳动创造的生动景象。在农作活动中表现了播种、耕作、耙地、耱地、扬场、打场等一系列农业生产活动。由于当时画工在生活中的细微体察,各种生产场面表现得生动入微,生气盎然,为研究我国古代农业史提供了珍贵的形象资料。

嘉峪关地势险要,是河西重镇酒泉的门户。为了抵御匈奴对中原的侵扰,保证河西走廊这条中西经济和文化交通要道的畅通,自汉代始,历朝都在河西设郡屯兵防守,并先后多次派大军西征,派使节出访西域各国。庞大的营垒、营帐,是当时屯兵驻守的明证。嘉峪关魏晋墓中出土的这幅浩浩荡荡的军事《出巡图》,再现了当时出征前和外出巡游的大规模场面。战马奔驰,旌旗如潮,一群威武雄壮、头戴铁盔,身穿铠甲,手握长矛,声势煊赫的威武之师,仿佛把人们带到叱咤风云、金戈铁马的古战场。

汉武帝元狩二年,年仅18岁的霍去病,以“骠骑将军”之职,统军万骑出陇西,立马横刀,耀武扬威,指挥了历史上著名的战争——河西之战,歼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河西地区匈奴连遭数次打击后,匈奴降汉者数万人,号称十万,从此河西走廊正式归入汉王朝的版图,随即又设了郡縣,史称“列四郡,据两关”。四郡为“武威、酒泉、张掖、敦煌”,两关就是“阳关、玉门关”。汉武帝对匈奴的战争,是中国历史上一次规模较大、时间较长的民族战争,也是一场历史上首次双方使用强大骑兵,以机动对机动,实施大规模的迂回、包围,远程奔袭的战争。

河西归汉,人民向往光复和自由。画师饱含满腔热情,歌颂了领军的统帅和士兵。他们雄纠纠,气昂昂,前呼后拥着统帅,整个画面,构图疏朗,精细逼真,构思大胆。画师把并排的五匹马的马头画成四个,而把马尾画成五个,他采取中国传统“藏头露尾”的表现手法,达到了意到笔不到的高超境界。《出巡图》无论从构图、线条、色彩、形象或者从它所映的现实生活内容,都为研究我国魏晋时期的绘画艺术,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农耕、园林、养殖、放牧、狩猎……嘉峪关大地上的农耕狩猎画卷,可以让人们直接窥测那个时代的隐秘。

侍者眼里的世界

在几千年的华夏文明中,一些新的民族的崛起和强大,意味着一个新的鼎盛时期的到来,推动着历史的向前发展。同时民族间的交汇和融合,也带来了文化的兴盛和流播。河西地区自古是一个民族大融合的舞台,早在远古时代便有原始部落的迁徙、冲突和融合,先秦时期就有古代民族在这里游牧生活,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地区战乱纷争,然而河西地区社会相对较为安定,一些逐水草而居以游牧为生的民族迁移到了河西地区,经营畜牧业,学习农耕定居。一时间,胡汉杂居,耕作狩猎游牧兼得,成为风尚。

在嘉峪关魏晋壁画墓3号墓的《屯垦图》画面中,上部为士兵操练,下部为农耕场面。农耕画面中二耕者,一人为髡发形象,一人为汉族。髡发者据《后汉书鲜卑传》记载:“鲜卑者,其言语、习俗与桓同唯婚姻先髡发”,“乌桓者,本东胡也,居无常处,以穹庐为舍,父子男女相以踞蹲,以髡发为轻便”为鲜卑族。

魏晋南北朝时期活动于河西地区的鲜卑族以秃发部为主,《晋书秃发乌孤载记》:“秃发乌孤,河西鲜卑人也。其先后魏同出。八世族匹孤率其部自塞北迁于河西,其地动直麦田、牵屯,西至湿罗,南至娆河,北接大漠。”曹魏中后期匹孤率鲜卑秃发部进入河西。其经济类型为畜牧业为主,亦有农业。至晋泰始中匹孤孙树机能率众攻占凉州,发动“凉州之乱”,后被镇压。东晋隆安元年(397年)秃发部第八代酋长秃发乌孤建立南凉政权,公元414年为乞伏部鲜卑建立的西秦政权所灭。

龟兹,在今天的新疆境内,古西域有龟兹国,地近河西。嘉峪关新城6号墓中前室的《采桑图》中,描绘了一剪发赤足的妇女,一手提笼,一手采摘桑叶。这位妇女的形象根据《晋书西域传龟兹》记载:“龟兹人男女皆剪发垂项”,判断为龟兹人。龟兹主要务农,兼营畜牧、冶铸、酿造等。三国时,龟兹属魏,东晋时,前秦将吕光立王弟帛震为龟兹王。

总之,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一个大迁徙、大融合的时期。河西地区社会的相对稳定,带来了一些民族的迁徙,北方的游牧民族的涌入和中原汉族的迁移,在河西逐渐建立了地方政权。各民族间的相互争夺、利用、支持、结合,逐渐打破民族界限,使河西地区形成了民族大融合的局面,促使了河西地区经济文化的发展,促进了民族间的沟通。

甘肃酒泉丁家闸5号魏晋墓壁画中,墓主人在榻上凭几的形象,很是优雅,有扑面而来的舒适。那时人们尚习惯于跪坐,曲凭几一般环抱在身前。但在一些不甚正式的场合,名士们也不需正襟危坐,例如他们出行所钟爱的牛车里,常常将凭几隐于身后。王、谢高门人才辈出,李白尤为赞赏的谢朓,曾经作诗吟咏黑漆曲几:“蟠木生附枝,刻削岂无施。取则龙文鼎,三趾献光仪。勿言素韦洁,白沙尚推移。曲躬奉微用,聊承终宴疲。”遥想琅琊王氏背靠曲几乘牛车出行,陈郡谢氏在漫长玄谈和宴乐后疲惫地倚伏在曲凭几上,他们宽大的衣裳拂过几面与床榻,铺张着慵懒而超凡的气度。

那匹浮出黄泉的马

还是马。

在古人的世界里,深藏于地下的黄泉既滋润生命,也激发畏惧。墓室的出现,暗示了黄泉世界的一个新概念,地下世界不再完全与人世隔绝。甚至当墓室在入葬后被封闭,消失于人的视野之外,但是墓门和甬道依然存在,并可以重新打开接纳新的死亡的家庭成员。

公元1世纪,班固(32-92)在《白虎通义》中写道:“阳气动于黄泉之下,动养万物也。”而与他同时代的王充(27-97)则抱怨道:“闭户幽坐,向冥冥之内,穿圹穴卧,造黄泉之际,人之所恶也。”“黄泉”代指墓葬,即众生的最终归宿,唤起一种别样暖昧,这里是人们和自己的爱侣及仇敌的重逢之地。公元前721年,郑庄公觉察到自己的母亲图谋篡权后将其流放,他留给她的诀别之词是一个辛辣的誓言:“不到黄泉,无相见也。”几个世纪以后,到了东汉建安(196-220)年间,另一个母亲强迫其子——一个在江西庐江地方供职的小吏焦仲卿将其妻子休弃。焦仲卿为改变其母的初衷,用这样的恳求来表达其对妻子的执着之爱:“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但是焦母不为所动,于是这个故事以这对夫妇的双双自尽而告终。

甘肃酒泉丁家闸的一处墓葬,前室有构图宏大的彩色壁画,天象、祥瑞、神仙构成了穹窿之上的天界,中国神话中的两个主神——东王公和西王母与日月相伴,其实他们在暗示着许多不同的界域:宇宙、仙境和人间的幸福花园。

在这个幸福花园里,有一匹马向我们“嘚嘚”而来。

我们叫它《驿使图》。说起驿使,我们知道那是一个温暖的人和一匹疾驰的马。在那个缓慢的年代,它携带所有的消息,走过所有的路。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古时候,看见驿使,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远在天边的亲人。这种相思,随着时间的积累,越来越厚重,需要速度不断去稀释它。因而,一匹马的速度不可限量。在嘉峪关魏晋墓彩绘砖画中,速度的故事被表现得淋漓尽致。《驿使图》画面上绘有一位传信使,骑一匹枣红马,手举信物,催马行进。驿马四蹄腾空,奔驰在戈壁绿洲的草丛中。

中国是世界驿传开始最早的国家之一,商代就有传信活动,甲骨文中有通讯兵“僖”传递军情的记载。

秦统一中国后,建立了以咸陽为中心的驿站网,并统一了驿令。两汉时,张骞通西域,打通了通往中亚细亚、欧洲的邮路,设驿骑。汉代,“驰命走驿不绝”,长城沿途或“丝绸之路”古道上列亭障、置烽燧,五里一小墩,十里一大墩,三十里一堡,直达盐泽(罗布泊),用以传递消息,即保证了丝路的畅通,还有供给养。到了明代,河西驿站遍设。从兰州到嘉峪关,路程670公里,设32驿,驿站之间距离15至25公里不等。嘉峪关处,为了赶水源,驿站之间的距离增到35-50公里,信使如遇传递紧急公文,昼夜兼程驿递。正如唐朝诗人岑参曾在诗中描绘的那样:“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

自从有了邮驿,有了驿站,统治者的特殊享受也不离开驿传。任何朝代对哪一级官员在什么情况下可以享受驿站的接待,都是有规定的。类似于公费旅游,官员们千百计扩大驿传的使用范围。到了明代,驿传已成为一项主要弊政。

驿使的奔驰,似乎从远古拽回了失去的时间。这也许就是墓葬艺术所传达的时间。让我们可以触摸始终循环的宇宙时间。古人利用天干地支、阴阳五行、二十八星宿、四宫、十二神祗、十二生肖、巴比伦黄道十二宫等特定符号和图画在墓中创造出一个永无止境的宇宙时间,所选用的任何与“不朽”相关的概念和符号都具有完美平衡与和谐的特质,进而可以把对宇宙的科学知识和对仙境的想象融为一体。第二个是死者生前的经验时间。棺上明亮的朱红色指涉着阳气、南方、光明、生命和不死。在汉代人的思想中这种色彩确实是仙境的本质特征之一,正如《山海经》所述:“南望昆仑,其光熊熊。”绘于埋藏在幽冥室里的棺木之上,马王堆一号墓中的昆仑山图像象征了一种新的成仙概念:成仙不再是长寿和不死的同义词,而可以在死后、在墓中实现。与此相应,死后世界的观念也发生了改变:它如今不再被动地模仿生活世界,而是在人们的想象中比凡间更优越,因为它为达到永生提供了新的希望。

这个驿使和这匹马的到来,至少让我们想到了思念是不朽的,人类在永无止境的未来面前,只有这个驿使和这匹马可以穿越!

节日的血

血在梦里,多表示财富。按照西方的观点,还是生命力的象征。其实,一座墓穴,就是一座梦的天堂。在嘉峪关魏晋砖壁画中,有很多表现杀牲的场面,各墓中几乎都见到宰杀牛、羊、猪的画幅,此外还见到宰鸡图像。从砖画上看,杀牲的方式很有特色。杀牛时多用椎击法:只见屠夫一手牵着牛鼻子,一手高举铁锤正向牛头砸去。这在古代谓之椎牛、椎剽,是一种起源很早的宰牛方法。在宰羊时则与杀牛不同,要先把羊的一条前腿和一条后腿分别用绳子拴在木桩上,将羊反吊起来,然后再下刀放血。杀猪则是将猪捆绑在大条案上,屠夫握刀由猪的后窍宰杀,似乎是为了“出其不意”。据说与嘉峪关相距不远的酒泉,现在还流传着“宰猪捅屁股,各有各的杀法”这么一句俗语,从砖壁画上足以窥见其这样的宰杀方法的渊源是多么久远了。牛、羊、猪的宰杀都是由男子承当的,而杀鸡则是女子所为,在一块砖画上画着两个女婢高挽衣袖,正跪立在大汤盆前褪鸡毛。这种具有浓郁生活气息的作品,除了汉代画像石以外,再就不易见到了。

在古代,杀猪宰羊,是欢乐的时刻,也是难忘的时光。李白的《将进酒》中有“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木兰辞》中说“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苏轼的《送刘道原归觐南康》写到:“定将文度置膝上,喜动邻里烹猪羊。”陆游《秋词》中说:“乡闾老稚迭歌舞,灶釜日餐猪羊烹。”秦观的《雷阳书事》中写到:“出郭披莽苍,磨刀向猪羊。”这些诗文,晾晒了一大片杀猪宰羊图,展示了广阔田园之上的欢乐人间。

回到那些壁画,我们看到了杀猪、宰羊的场面:杀猪,接血,切肉……这些画面有呼有应,情趣盎然。仿佛是一幅连环画,也有人说,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的连环画的形式。这些壁画在漫长的时间中保持着鲜活的线条和色彩,像一面面镜子,透过尘封了几千年的时空,让我们看见了那个年代最真实的生产和生活场景。尤其是杀猪宰羊的背后,充满了生活的热闹、甜蜜的滋味,这些都是墓主人生前刻印犹深的记忆,这样的记忆不能丢失,不能遗漏,必须让它再延续。虽然,生活绵延不断,但杀猪宰羊的快乐似乎越来越淡,当某个意外的机遇让我们走进墓室的时候,曾经快乐,好像找到了。

牧神的垂青

有人说,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互动共同形塑了中国的版图。游牧者方面,进行掠夺比进行创造的劳动是更容易甚至更荣耀的事情。重畜牧、轻农耕,贵流血掠夺,正是游牧民族的重要特点。对耕作与掠夺的这一不同态度,可以作为划分游牧民族与农业民族的基本标准。但在嘉峪关一带,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游牧与农耕交互而行,汉族和少数民族和睦相处,亦耕亦牧,不亦乐乎。

游牧经济圈所生产出来的马匹、皮毛等产品,很容易超出本地人群的消费能力,而极端天气或者瘟疫等会导致这些财产大幅缩减。这使得游牧者的生活开始窘迫,劫掠,就成了最简捷的途径。

这就需要一种铁一般的秩序来调节。比如长城,古时候的嘉峪关,从汉代开始就修筑长城,长城强有力的守卫,使经济交流成为常态,形成了游牧农耕相互补充,相得益彰。

这是一个诗一般的告令:“要让有羽毛的或四条腿的,水里游的或草原上生活的各种禽兽免受猎人的箭和套锁的威胁,自由自在地飞翔或遨游;要让大地不为桩子和马蹄的敲打所骚扰,流水不为肮脏不洁之物所玷污。”连狩猎也严格地限制,看来,一切真的好起来了。

这样的时光,被永远地保留在了墓穴里。

或野葬,将死者装入白布口袋,或白布、土布缠裹全身,载于牛车,送至荒野,任狐狼、野鸟啄食;或火葬,即以火焚尸。将死者驱车适野,置于空地上,覆以干树枝干草,点火焚之。烧尽后,将白骨碎块抛撒四方;或土葬,尤其古代蒙古贵族行深葬。《黑鞑事略》亦云:“其墓无冢,以马践蹂,使如平地。”无论野葬、火葬、土葬,均不修坟冢,“使生从土中来,死亦归土中去”,完整地实践着自然循环、生物再生的生态学原理。

在短暂的时间里与自己对话,在时光的缝隙中遇见真正的自己。在嘉峪关魏晋砖壁画中,关于养殖放牧的画面比比皆是。在画面中,可见猪舍、鸡棚,肥猪在坞旁觅食,鸡群飞啄,牵羊人牵着羊悠闲地走动;放牧的场景则是牧人赶着马群、牛群、羊群,为了显示数量之多,这类画面一般由数砖组成,还有牲畜饮水的井饮,繁殖马匹的配种和牵驼人举棍牵驼行走。

骆驼生活于我国西北地区。用骆驼作为漫长的丝路上的运输工具,是由骆驼本身的特点所决定的。骆驼有四只又大又厚的肉蹄,形状如盘,故善于行走沙漠戈壁,又能知水源、水脉、风候,还能辨认路途,有“沙漠之舟”的美称。它可驾车,又能骑乘,可昼夜兼行或昼息夜行,日行四十多公里。它走沙漠穿戈壁,如海上行航。

在魏晋墓彩绘砖画中有一幅《牵驼图》,指明了“丝绸之路”上的驼运。两千多年前,成群的骆驼,沿着丝绸古道,穿过绵绵沙海,翻越巍巍大山,跨过重重绿水,把中国美丽的丝绸、友谊和文化艺术的花雨洒向波斯湾海峡;又把伊朗等地的珍物佳品,真情厚意带回中国。两晋时,中原混乱,唯河西较安定,外商纷纷改在河西贸易,《牵驼图》就是商業驮运的一个很好例子。嘉峪关是通往西域、中亚及西方各国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壁画中高鼻深目的牧马人,风尘扑扑的牵驼人,反映了彼此友好交往的某些方面。

清脆的驼铃声悠扬远去,深深浅浅的驼印还在述说着历史的辉煌。祁连山积雪皑皑,雪水融化的涓涓细流,汇入无边的土地。广袤的草原,水草丰美,牛马布野。亘古以来,河西有着发展畜牧业的良好基础。

秦汉之际,游牧于祁连、敦煌间的月氏、乌孙及诸羌等少数民族,以畜牧业为生,畜牧业已有相当规模。

匈奴失祁连、焉支二山乃歌云:“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汉代,河西地区“地广民稀,水草宜畜牧,故凉州之畜牧为天下饶。”也有在“西北边养马30万匹”之说。魏晋南北朝,河西水草美,马、骆驼畜牧总数已达数百万头之多,牛羊则无数,为河西畜牧业大规模发展的时期。

墓室3编号47的《配种图》中,红色的公马与白色红斑的母马正在交配。母马表现温顺、害羞,公马则懒散、自在。画面非常注意两马的体态和面部神情,表达得惟妙惟肖。在墓室中有专门描绘马匹配种的图,证明河西地区很重视牲畜的繁殖与培养。墓室3编号38的壁画为《养鸡图》,其中一只公鸡,四只母鸡。公鸡挺胸阔步,母鸡们小步跟随,俨然人间一夫多妻的景象。公鸡显现出它出身于富贵人家、洋洋得意的样子。四只母鸡则随着与公鸡的位置不同,姿态也不尽相同。鸡群完全模仿人类的生活状况,画者在这幅画中不但表达出鸡的心理,也含蓄表达着自己内心的一种不平感想,画面背后,突出了人的命运。

5号墓的《牧马》《牧羊》《牧牛》等砖壁画中,家畜、家禽计有马、牛、羊、鸡、狗、骆驼及猎鹰等,从各墓室砖画中可以看出当时河西地区畜牧业的发达。据考古资料记载,早在2000年以前,河西酒泉地区绿洲遍野,水草肥美,祁连山融化的雪水灌溉了这片肥美的土地。一代又一代的游牧民族在这里驻牧生息,这些马背上的民族在这里留下了先进的畜牧经验。汉代开始,中原汉人大规模西迁,又把农耕文明的曙光撒在了这块广袤的土地上。从汉代起,河西地区就开始了它历史上最辉煌的一段民族大融合和大发展阶段。

风一样的追逐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从狩猎时代开始,人类就已经能够在大地上自由地奔跑了。

人类的狩猎镜头中,文字上的描述可谓汗牛充栋,但形象的画卷精品却不多。但在嘉峪关魏晋砖壁画中,狩猎却有重头戏,其动态、其紧张、其逃生被表现得栩栩如生,那些静谧的青砖,也似乎动起来了。在嘉峪关魏晋砖壁画中,表现狩猎的画幅较多,分射猎和围猎。射猎是猎人跃马举枪或挽弓射杀猎物;围猎者三五成群,放逐鹰犬追赶猎物。所见猎物有黄羊、鹿、兔及飞逃的野鸡、飞鸟等。

酒泉至嘉峪关之间,自古为荒原,野生动物品种繁多。砖画像中反映狩猎的场面很多,描绘得很生动,有狩猎、射猎、追猎,放鹰追兔等。

狩猎起源于远古时代,魏晋时期,河西地区狩猎活动不但相当普遍,而且技术已相当娴熟。

看了砖画中多姿多态的《射猎图》《鹰猎图》,犹如置身于古代狩猎队伍之中。

在一幅画面中多用独幅画单层排列的构图形式,着意捕捉事物千变万化的发展过程中动人的每一瞬间,给人以隽永的回味和丰富的想象。如嘉峪关魏晋5号墓中的《狩猎》将中箭奔逃的野兔,与欲返身补射的猎骑者相反离去的瞬间,扣人心弦地表现在同一个特定空间,既增强了射猎的戏剧性效果,又在构图中实现了开合有度、相反相成的巧妙构思。从绘画角度,专家认为,魏晋时期的绘画艺术正处于我国绘画史上最繁荣的阶段,但由于战争不断,遗存保留下来的很少,使这一时期中国的绘画文献记载非常零星、简略,绘画的实物资料更是凤毛麟角。嘉峪关魏晋墓壁画砖的发现出土填补了我国魏晋十六国时期的美术的空白,其绘制的方法和技巧对后来以敦煌为主的石窟寺群的壁画绘制起到了重要的奠基作用,是敦煌的石窟寺绘画的源头。

人间烟火的至味

无论如何,地坎又不能移动,对于游牧者来说,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游耕和游牧的生活,需要一种能移动的盛水和煮东西的器具,在快速行进和长途跋涉的过程中不至于损毁,生活上的这种需要,推动原始人发明制陶业。最初也是从火堆里受到启发,原始人发现用火烧过的黏土,能变成一块硬泥片,不会再渗散开来;而且入火时捏成什么形状,出火时仍是什么形状,这就是成形技术产生的最初启示。于是他们试着在用荆条编织的筐子周围抹上厚厚的泥浆,风干后,放进火堆里烧,最后荆条化成灰,一个陶罐子就出现在眼前,从此就开始了人类使用陶器的新纪元。到了后来的铜器和铁器,更坚固,更方便。

使用不同的器具,是文明的表现,也使饮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创新。

中国的饮食文化渊源流长,内涵也很丰富,究竟丰富到什么程度?请到嘉峪关魏晋墓室看一看。

著名学者王仁湘教授在参观了嘉峪关新城魏晋墓之后,他粗略地统计了一下,砖壁画中涉及到的饮食器具大概有几十种, 可见饮食之丰富。墓室3编号23的壁画为《滤醋图》:三个醋坛摆放在高凳上,高凳面为漏网状,凳下有瓦盆接漏。墓主人专门把滤醋的过程放在壁画中,说明其很喜爱食醋并且酿醋是当地非常重要的生产活动。这与河西走廊的自然环境是有关系的。此地区水土多碱,醋可遮去水中的苦涩,故当地人多爱食醋。有几幅画面中有一些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陶罐,让人有些不解,不像其他的画面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物什是做什么的。但是在当地人的眼中这些盆盆罐罐却再熟悉不过,原来这是酿醋用的器具。在嘉峪关一带,农民们至今还延续着同样酿醋的习惯。今天在新城乡的一个农家院落里,一位大妈和她的儿媳妇正在忙着酿醋。她先把粮食炒熟,再添上水加热等待它发酵,接下来就是和壁画中一模一样的滤粗醋程序了。大妈告诉我们,自家酿出来的醋不仅味道厚足,还能预防感冒。我们看到他们所用的器具竟然和壁画砖上的一模一样。

在嘉峪关魏晋砖壁画中,反映墓主人的生活方面,最多的是宴饮图和宴乐图。宾主席地而坐,前置案、樽、勺、斛、镟等盛食器皿,有的手举肉串食叉,并有乐师吹奏助兴。不断有二三童仆、侍女捧着盆、圆盘、钵、食奁等器皿送食。

魏晉时期,河西走廊地区社会比较安定,经济繁荣,贸易昌盛,促进了西北边陲与内地经济、文化的交流。与莫高窟艺术受外来影响较深截然不同,嘉峪关新城魏晋墓画像砖是一砖一画,风格上是地地道道的国粹。

砖壁画描绘了奴婢们从事的屠宰、炊庖等各种杂役和主人们宴饮美食的场面,共计四十余幅。主要有持锤击牛、宰猪、杀羊等屠宰场面,烫洗野味、烤羊肉串、案上切肉、灶下烧火烹食等系列炊事活动,和奴婢拜会方案递食,主人围炭盆进食等场面,每一个画面都描绘得细致入微,形象生动,与今日的生活现状仍十分相似,令人倍觉熟悉。其中,前室和中室都绘有烤、食羊肉串的场景,可见魏晋时,河西人已用三股铁叉穿肉,在炭盆上烤食羊肉串了,这比南朝后期食谱中的记载要早200多年。

砖壁画中描绘的厨房庖厨劳作是这样的:妇女在灶前烧火做饭,盆内揉面,庖丁俎前切肉,用釜烹食、抬水,以及厨房内的设施食柜、肉钩,还有酿造等场面。

烤羊肉串是人们喜爱的风味小吃之一。其实烤肉在我国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从魏晋墓砖画中可以看出,这个时期的人们已普遍食用羊肉串。当时烤羊肉串用三股铁叉,上穿以肉,这比用木棍穿肉进步多了。而现在烤羊肉串则用一根铁针子穿肉,当时的三股叉就显得笨拙了。谁能想到,昔日烟薰火燎的炙烤,在今天的灯火夜市中依然有着令人垂涎欲滴的热闹景象。从这一系列的砖壁画中,我们可以看出,人们的饮食文化,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远古时候中原汉民以五谷为主,五禽为辅的生活习惯,受到河西游牧民族以肉食为主的影响,已经喜欢上了美味的肉食。

烹饪活动是砖壁画刻意表现的重要内容之一。砖画中见到不少切肉、揉面、烹煮及表现厨房设备的图像。切肉有时为男子担任,而烹食则基本由女仆掌管。另外有画面绘有两个男子各跪在一个小案前,左手握刀,正在切肉,切好的肉放在案下的容器中。还有画面描绘着一个在盆中揉面的女子,她身后的墙上还悬挂着铛、箕、炙叉等厨具。在另外的一幅砖画中,可以看到摆满馒头的食案。馒头在魏晋时称为“蒸饼”,有的还加有馅料,其实就是现在说的包子。属于烹饪前的准备工作还有汲水、整理厨具等,这些在嘉峪关砖画中都有表现。

烹饪方式在砖画中可以看到三种,一为蒸,一为煮,一为炙。有一图绘有一个灶台,灶后有竖起的烟囱,灶上的容器是甑,甑下是釜。这种陶甑在这批墓葬中有实物出土,甑底钻有气孔作成箅。在灶前跪着一个侍女,正往灶内添柴火。画面表现的是“蒸”,或是蒸饭,或是蒸饼。另一图表现的则是“煮”,一个大铁釜放在铁三角架上,下面架着柴草,一女仆在一旁拨火。这里面所煮的大概就是肉羹之类。还有一幅砖画绘着一女仆正拿着肉串在火上炙烤,这烤肉串在当时当地官僚富贵之家大概是一种经常享用的美味了。

有关人类畜养家畜的记载最早可追溯到遥远的先秦时代,那时就已有了包括马、牛、羊、猪、狗、鸡的“六畜”之说,并常以“六畜兴旺”来形容国富民安的盛世之景。除了古代日常骑行使用的马匹外,六畜和江海湖海中的各种鱼类共同构成了古代中国人的肉食链,而其中牛羊猪三者又独居鳌头,称为人们日常饮食的宠儿。在嘉峪关黑山石刻中,就有为数可观的羊的形象,这说明,在羊作为猎物和人们的食物,最后形成驯养,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魏晋时期,宫廷中的膳食,也普遍使用了羊肉。

西汉张骞通西域后,中亚饮食之法渐有传入汉室者,羊肉随之盛行。据史料记载,胡羹即是其中之一。到了魏晋南北朝时,胡羹这种羊肉美食,已经在宫廷中深受皇族喜爱,十分流行。胡羹的制法是:羊肋三公斤,加羊肉二公斤,水四升,煮熟,肥肋骨抽掉,切肉成块,加葱头五百克,芫荽五百克,并用安石榴汁数合调味。安石榴是安息石榴的简称,是从伊朗传入的。还有一种羊肉的制作方法叫胡炮肉,取一岁肥羊,现杀现切,精肉和脂肪都切成细缕菜丝,下入豆豉中,加盐、葱白、姜、花椒、荜拔、胡椒调味。将羊肉洗净翻过来,把切好的羊肉装到羊肚中,以满为度,缝合好,在凹坑中生火,烧红了,移却灰火,把羊肚放在火坑中,再盖上灰火,再起火燃烧,约烧煮一顿饭的时间,便熟了,其肚香美异常。

2015年,嘉峪關新城魏晋墓砖壁画在引起了专家的广泛关注,通过砖壁画的各类饮食画面,专家们认为,羊肉饮食从西域传入中原,嘉峪关一带是一个关键的节点。

今天,像涮羊肉、手抓羊肉这些甘肃的特色美食,早在一千多年前的魏晋时期,嘉峪关一带就已经流行了。

我们看,在画像砖的右侧,一位“大厨”正手持快刀在案上切肉,切碎的肉放于案下的盘中。而左边的大厨挽起袖子煮肉,上方还挂着切好的肉块。现代的手抓羊肉大概也是这么个做法,但不清楚肉出锅后,古人究竟是蘸着醋水,还是蘸椒盐吃。这有可能是涮羊肉的雏形。除了《煮肉图》之外,这次还展出了《耕种图》《畜牧图》《扬场图》和《宴居图》,嘉峪关新城魏晋墓砖壁画还真实反映了魏晋时代河西走廊这一带人的生产生活情况。

追溯历史,魏晋南北朝时期,以“五胡”为代表的少数民族大量内迁,在和汉族杂居的过程中逐渐开始从事农耕生产,走上了农业化道路。胡族的农业化是渐进的,其中以鲜卑族成绩最为显著。这个时期种植的粮食作物主要是黍、粟、小麦和少量稻米。胡族农业化给胡汉饮食生活带来了巨大影响,这在饮食原料、加工方法、酿酒业上有十分明显的表现。在民族交流交融中,羊肉饮食以其味美可口而被胡汉民族广泛认同,并不断丰富了羊肉饮食文化的内涵,比如汉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传统与羊肉制作的结合,很快就把羊肉美食推向了文化的高度。

而且,嘉峪关一带自古以来“畜牧天下饶”,为牛羊的生长创造了天然的良好条件。最初,中国农业与牧业之间有着比较明确的分界线,谭其骧先生认为:(东汉末以后)黄河中游大致即东以云中山、吕梁山,南以陕北高原南缘山脉与泾水为界,形成了两个不同区域。此线以东、以南,基本上是农区;此线以西、以北,基本上是牧区。但魏晋南北朝时期胡人开始大量内迁,使自己完全处于一个不同的生活环境中,其传统就受到汉族文化传统的剧烈冲击,首当其冲的便是农业生产对牧业的冲击。

饮食习俗是一种非常顽固的民俗现象,它的改变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胡族对充满鲜膻气的牛羊肉有着执着的喜爱,在前中期,北魏和汉民族在生活习俗上的融合还未达到使胡族完全接受五谷杂粮的生活方式的程度,例如:(王)肃初入国,不食羊肉及酪浆,常饭鲫鱼羹,渴饮茗汁,经数年以后,肃与高祖殿会,食羊肉酪粥甚多。高祖怪之。而茶被称为“酪奴”,朝贵相聚,“虽设茗饮,皆耻不复食,唯江表残民远来降者好之”。这一“怪”字和“耻”字便反映出当时胡汉两族在饮食方式上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别,故而,对于能够提供他们所需之食物的畜牧业便十分重视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美味的羊肉饮食,胡人喜食之,汉人却可能因为气味和“大块吃肉”的野性而拒之门外,对于羊肉饮食的加工工艺的完善,也可能成为推广羊肉饮食的动因。

串在叉上的羊肉,附以佐料,被温火炙烤得香气四溢,早已没有了原来的腥膻,由饮食演变为美食,再加上各种器具对于饮食可能性的阐发,让人禁不住留下口水。

屋宇和绕梁三匝的奏乐、宴饮及酒

夯层越来越密,架板越来越高,这样的墙敦实可靠。可盛永不流泻的月色,似乎格外温柔;厚厚的门板门渐渐打开,日常生活竟是如此诗意。

在嘉峪关魏晋砖壁画中,对埠壁、穹庐都有所表现。坞壁四面筑高墙,中间筑高耸的楼橹,便于瞭望和守卫,具防御功能。坞门前沿有男丁手持木棍守卫,守门家犬蹲在一侧,有的守门家犬纵身狂吠,欲挣脱锁链。魏晋时期,封建社会统治者对农民进行残酷的剥削和压迫,尤其土地兼并相当严重,一些官僚地主田连阡陌,而广大的贫苦农民却无“立锥之地”,一些世家豪族,住着四角带有望楼的庄院,还有狗和守门人在守门,而贫苦人民只能在不挡风雨的土窑洞里栖身。

璀璨的星空之下,人们的欢乐延续着:高楼深宅内,歌舞翩翩,夜夜饮宴。大家闺秀贵妇妖姬,穿着绫罗绸缎,采桑女也是衣袂飘飘,潇洒自然。

作为文化艺术的交汇之地和音乐之邦,这里名不虚传。

在《击乐说唱》里,千余年前的民间艺术们复活了,他们神情饱满的演奏,流出不朽的乐声。《弹唱图》则描绘了二人在劳动之余漫步于野外桑林之中,一人在前抱着阮咸,边弹边走;一个在后,舞着陆手铃,且舞且唱,旷野中的雅趣,被风吹向很远很远。《舞蹈图》则更为引人注目。如“踏歌”舞及三人舞等,动作优美,边歌边舞,气氛热烈。使人不禁想起,昔日“使者相望于道”,“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的盛况。砖壁画中的《宴乐图》和《燕居行乐图》,更是乐器的大展示:琵琶、阮咸、秦筝、洞箫、长笛等,应有尽有,可以组建一个大型的民乐团。值得一提的是,卧箜篌的画像出现在魏晋时期的墓葬中,是前所未有的。卧箜篌,作为“华夏正声”在这里流传而沿袭了下来。

河西走廊,以祁连山的雪水灌溉成为千里沃野。它仓禀丰足、牛马布野的富绕景色,给人以粗犷的、旖旎的、婉约的美,使人豪情奔放,饮酒之风盛行是自然的。

在魏晋墓砖壁画中描绘的《酿酒图》,图上画有蒸酒锅等器具。这些器具同西北一带现今民间酿酒所用器具相仿。它形象地说明:在魏晋时期,这一带民间酿酒业已形成相当大的规模。民间酿酒的方法大致是:将稻、青稞、糜、谷碾成米,统称粮。先取粮一百份,用凉水浸软,再蒸熟后铺于苇席,待放凉后,掺入粉碎过的酒曲十五份,混合拌均匀,然后入瓮加盖发酵。熟食中的淀粉随即糖化,而渐渐变成糖液。三日后加清水,浸淹熟食,随即进入酒精发酵过程。再过三四天后,将液汁挤压出,即成米酒,亦称黄酒。如果装在锅里蒸,蒸馏得酒液,称为白酒。现在这里民间还采用这种方法酿酒。由此可以看出酿酒业在河西有着悠久的历史,也是传统的手工业技术。在远古时代,我国劳动人民就懂得利用霉菌等微生物发酵酿酒,所采用菌种也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有史料告诉我们,远在黄帝时代,已经有了原始的制酒工艺。

在我生活的地方,长城围拢着整齐的绿洲,现在长城的形象看起来高大而威猛,在魏晋却不是这个样子。汉时,一条令居塞从黄河延伸到了嘉峪关一带,那时候的长城其实就是一道土墙,高不过五六米,主要是为了阻挡胡马的冲刺。那时候的嘉峪关,地处丝绸之路的要冲,加之中原居民的迁入,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很快得到推广,尤其是酿酒的工艺,迅速被当地人所接受。

嘉峪关魏晋墓出土的壁画砖,酿酒、饮酒的画面比比皆是,从中可以看出风流倜傥的“魏晋风度”。魏晋时期,中原内乱,河西偏安,使得这里的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释放,不仅畜牧业发达,粮食生产也是五谷丰登,食之有余。在这样的条件下釀造业也随之发展起来。新城魏晋6号墓的《酿酒图》,就充分反映了这一历史事实。壁画中有蒸酒锅等器皿,而且壁画中的饮宴场面很是奢华。据有关资料记载,酿酒的原料有“稻分粳糯,糯者可酿酒”;“青稞亦可酿酒”;“糜谷也有粳糯之分,糯米也可酿酒”。酿造的酒味正、醇香。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座村庄几乎都有一座酿酒坊,酿酒原始的工艺与千余年前的古代如出一辙。

在魏晋,所谓名士,人们是这样定义的:“名士不须奇才,但使长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世说新语·任诞》王佛大叹言:“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世说新语·任诞》毕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便足了一生。”《世说新语·任诞》痛饮酒方可算得上名士,名士不可一日无酒。《世说新语》之《任诞篇》乃任达者的专篇。全篇54则,几乎篇篇有酒。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魏晋人在在心理上安顿自我,多半靠了酒的力量。现实世界充满了伪善、丑陋,于是在酒中酿造了一个醉里乾坤。酒,于内营造一片心灵的天宇,超越尘世纷争;对外,则为肆意酣畅的行为,抗争性地显示着对名教、礼法的不恭乃至反叛。

翻开历史,我们就能够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对于饮酒习俗的记载,先秦以来已屡见不鲜。至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酒禁大开,允许民间自由酿酒,酒业市场十分兴盛。加上许多身处乱世的人深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短暂,酒成为他们逃避现实甚至是应付世事的方式,“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曹操的诗恰如其分地表达了酒在当时人们生活中的地位。

这一时期,酒类名目繁多,不满现实而借酒消愁者,称酒为“忘忧”、“欢伯”。晋朝的刘臻之曾写过一篇《椒花颂》来赞美酒,可见酒又有“椒花”之称。南北朝的程卿,曾喝过一种名为“千里醉”的酒。他边走边饮,归家而醉卧。用桃花浸泡过的酒,称为“桃花酒”,据说喝了这种酒,可以“除百病,好容色”,故又称为“美人酒”;梨花盛开时酿熟的酒,叫“梨花春”;立夏日取汁和成的酒,叫“驻颜酒”;以甘蔗加石蜜等所酿的酒,叫“蔗酒”,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保健酒。河东人刘白堕所酿的“鹤觞酒”则是北魏时期的名酒。刘是历史上的一位酿酒大师,他所酿的酒于盛暑时置于太阳底下暴晒,“经一旬,其酒味不动,饮之香美而醉,经月不醒”。京师朝贵外出时,多携带此酒做为馈赠的佳品。

如今,酿酒的传统日盛,一条狭长的河西走廊,竟成了一条酒廊,绵延一千多公里的丰腴绿洲上,处处有酿酒的工厂。来到河西走廊的人,被河西文化的魅力所吸引,也被浓郁的酒香所沉醉。白酒、红酒、米酒等等,花样翻新,尤其是葡萄酒,祁连、莫高、紫轩,各具特色,醇香醉人。这是因为,从古自今,河西走廊就是种植葡萄的绝佳之地,有了上好的葡萄,酿酒技术也日臻完善。

汉之前,葡萄传入中国,其线路就是沿着丝绸之路,从西域抵达敦煌嘉峪关一带,在这些地区试种成功后,才风靡中原的。葡萄,古时写作“蒲陶”或“蒲桃”,是起源于高加索地区的作物,这个称呼也是古波斯语的音译。在西汉时代,葡萄在西亚、中亚普遍栽培并用来造酒。张骞对此有明确记载:大宛及其邻近的国家用葡萄做酒,有富人藏酒至万馀石,有的陈年老酒数十年都不坏。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最重要的东西,其一便是葡萄。在张骞之前,中国已有野生葡萄,也有中国古人自己发明的葡萄酒,但是葡萄在中国普遍种植,普遍用葡萄做酒,却是张骞从西域回来之后。三国时魏文帝曹丕在品尝凉州葡萄酒后作《凉州葡萄诏》,当着各位大臣的面,对古河西走廊一带的葡萄酒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他说:“旦设葡萄解酒,宿酲(音呈,喝醉了神志不清)掩露而食。脆而不酸,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悁(音娟,燥急也)。又酿以为酒,甘于曲蘖(音镍,酿酒的曲子),善醉而易醒。道之固以流涎咽唾,况亲食之耶?他方之果宁有匹之者?”

在千年萦绕于嘉峪关一带的边塞诗中,也有许多写到酒,如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王维的“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光无故人”。李白的“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李欣的《塞下曲》,畅当的《军中醉饮,寄沈八刘叟》。

可见,嘉峪关一带在魏晋时期已经有了一整套完善的酒文化,借鉴历史的得失,对于我们今天发展葡萄酒产业,具有一定的促进意义,文化的传承、创新、发展,必须从传承开始,一环都不能少。

服饰:时代的脸

衣裳是文化的表征,衣裳是思想的形象。而在魏晋,衣裳却是时代的脸。“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衣裳是人与自然间的通道。

北魏杨衒之在《洛阳伽蓝记》中曾谈到当时“自葱岭(帕米尔高原)以西,至于大秦(罗马),百国于城,莫不欢附。商胡贩客,日趋塞下”。“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是以附化之民,万有余家”。南北朝时期的胡汉杂居,使衣饰的样式和色彩更加多样和缤纷。

每每在一个大时代来临之时,文人在历史波谷间沉浮,躲进小楼成一统,冷眼看世界,寻求自我超脱,沉迷于饮酒、奏乐、吞丹、谈玄等等,也就成为一种时尚。服饰与内心相呼应,宽衣大袖、袒胸露臂。产生了“褒衣博带”的服饰风格,以长衫为尚,衫为宽大敞袖,衫有单、夹二式,质料有纱、绢、布等,颜色多喜用白,喜庆婚礼亦服白;白衫不仅用作常服,也可权当礼服。

据说,这种褒衣博带的风格也和魏晋时期玄学盛行,重清谈,人们更是吃药成风,服用五石散。服了药物,体内热量散发不出去,皮肤干燥,衣服与皮肤摩擦,容易溃烂,必须穿着宽大的衣裳,以避免皮肤的溃烂,所以必须“褒衣博带”。“魏晋人服饰的飘逸,并不是仅仅为了表现仙风道骨,而是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的。”

有关衣饰,在那个时代,已经走进历史,成为一道风景,成为一个耀眼的标志:

公元486年(北魏孝文帝太和十年)帝始服衮冕。

公元494年(太和十八年)改革其本族(鲜卑族)的衣冠制度。

公元495年接见群臣时他就班赐百官冠服,用以更换胡服。

魏孝文帝曾命令全国人民都穿汉服,但鲜卑族的底层百姓不习惯于汉族的衣着,有许多人都不遵诏令,依旧穿着他们的传统民族服装。官员们“帽上着笼冠,裤上着朱衣”,连魏文帝的太子也私着胡服,从洛阳逃回平城,后被廢为庶人,看来,衣裳事关大体。

我们再稍稍追溯一下,就会发现,衣饰之变,贯穿其中;衣饰之美,光耀历史。汉朝立国400年后,皇室衰微。经过三国鼎立,两晋王族之争,中国内部分崩离析,给徙居华北边境的少数游牧民族以可乘之机。蒙古系游牧民族匈奴、羯、鲜卑,藏系游牧民族羌、氐先后入侵中原,建立了十多个小王朝,即历史上所称的“五胡十六国(包括十三个五胡小王朝和三个汉族小王朝)”。公元4世纪至6世纪,中国处于混乱的南北朝时期,战争和民族大迁徙促使胡、汉杂居,南北交流,来自北方游牧民族和西域国家的异质文化与汉族文化的相互碰撞与相互影响,促使服饰文化有了新的升华。

时尚,已经成为服饰的主题,衣服的样式和种类,从头到脚,都有了夺目的感觉。南朝皇侃疏有云:“谓斋浴时所著之衣也。浴竟身未燥,未堪着好衣,又不可露肉,故用不为衣,如衫而长身也,着之以待身燥。”《广韵·末韵》中记载:“袜,袜肚。”梁朝刘緩《敬酬刘长史咏名士悦倾城诗》中就有“袜小称腰身”的比喻。还有一种束胸内衣宝袜。宝袜就是专用于束胸的贴身内衣。明人杨慎《丹铅总录》中记载:“袜,女人胁衣也。”明人田艺蘅称:“宝袜在外,以束裙腰者,视图画古美人妆可见,故曰楚宫腰,曰细风吹者此也。若贴身之衵,则风不能吹矣。”南北朝时期无论是交领,还是圆领,因为领子开口比较大,颈脖部位裸露面积较多,其低开口领已经袒露了胸乳部。唐人服饰袒胸露乳是时尚,而南北朝的低领装已经具备了唐代袒胸装的要素。进入南北朝以后,因为民族的大融合,汉民族的服饰吸纳了北方少数民族服饰的特点,衣服裁剪更加贴身、适体,传统的服装样式(深衣制)逐渐退化,西北少数民族的服装(胡服),尤其是裤褶和裲裆则成了社会的流行服装,其应用范围由家居扩大到日常生活,礼仪交往。

晋代最具代表的内衣是心衣。心衣样式宽大、便于透气、通风。以吊带、束带束缚,与后世的女子内衣抹胸有几分相似。

北方民族,泛指五胡之地的少数民族。春秋战国时,赵武灵王引进的胡服,即为这种短衣长裤形式。魏晋南北朝时期,最有典型意义的服装为裤褶与裲裆,一时随胡人入居中原,对汉族服装产生了强烈的影响。

北方民族与中原汉族之间在服饰上互相取长补短,以图其新,不仅兼有广、狭两种形式,还演变出一些新的服饰风格,如上衣紧身、窄袖,下裳宽大博广,被东晋学者干宝在《晋记》中称其为“上俭下丰”。另外,如北齐妇女戴用的幂、穿着的皮靴、缘边袍、系扎的革带等,都为汉族人民所吸收,并流传至后代。

另一个世界的喧嚣

“戈矛若林,牙旗缤纷”(《文选·东京赋》)黑暗的墓穴中,展示的全是人间的喧嚣。油然而生的现成气息,是借助高超的艺术技巧实现的,这些壁画并不是简单地罗列对象和堆积事物。而是加以艺术概括,以精练的笔墨,表现比较复杂的事物。3号墓的屯营图和屯垦图。画工抓住了屯营和屯垦中最鲜明的特点,前者省略了营垒里众多的士卒,只画出了屯营中应有的牙门、牙旗、大帐和士卒所居的小帐。根据营垒实际布局,把大帐画于正中,帐内将军正襟危坐,两旁各侍立士卒一人,以点明墓主人的身份。而在小帐旁,只画出挺立的戟和盾两件兵器。省略了众多的士卒,却更好地突出了墓主人的形象。画面反映出当时屯营的真实情况,给人一种气象森严的感觉。在屯垦图中,也紧紧抓住兵屯最显著的特点——耕与战。上半部画两排士卒操练,下半部画两个田卒在耕地,画面简洁,但具屯的实际情况却跃然壁上。

统观壁画,画工其实是对自己内心的临摹,也是对未来和希望的描画。生动的自然风貌和农业风俗,在他们的笔下再现了一个时代。试举六号墓的《宰牛图》和《牵驼图》为例。前一幅,画工把牛画成四脚痉挛,挣扎不肯向前,庖丁身躯向后微倾,一手从牛鼻端紧攥缰绳,来加强牛的惊恐之势,在后一幅画中,匾工却将牵驼人画成步伐安详,骆驼长毛垂项,缰绳稍稍松驰正在戈壁上缓缓前行的情景。

我们可以想象,在一块块平乏的砖面上,画工先用几笔土红色线条略为起稿,然后用墨线勾勒而也绝非逸笔草草。所绘对象的轮廓、形象,不仅形似,比例也基本准确。如五号墓的扬场图。中间一农夫持杈扬场,前方一只小鸡站立在粮堆旁,圆瞪着眼,望着扬起的木杈,似乎顾忌农夫的驱赶。而农夫身后,两只公鸡显然也为前方的粮堆吸引,但却露出步伐迟疑,欲前又止的神色。而农夫则两眼斜眄,扬起木杈,仿佛正与小鸡逗趣。此画虽然构图简单,但因为有呼有应,主次分明,互相联成一个整体,情趣盎然。壁画的构图和艺术技巧,随着日月的推移,也不断创新和发展。时代较早的一号墓壁画的牧畜、耕耘和坞壁的构图,还沿用分层排列的方法,未脱汉画窠臼。这种构图方法,往往使画面宾主不明,层次不分,疏密失当,显得呆板。时代略晚的墓室壁画,构图显然摆脱了这种方法,画面疏密相间,层次分明,收到了较好的艺术效果。同样的《牧畜图》,一号墓壁画分层排列,一块砖上画了十四头牲畜,牲畜相人物图象不重叠。只展现了图象的广度,未能很好处理图象远近的变化,所以未能妥善展现图象的深度。且牲畜神态木然,松松散散,未能把墓主人拥有牛马成群的财富很好表达出来。而在时代稍晚的五号墓所出现的牧畜图,由于打破了分层排列的方法,虽然只画了六匹马,但妥善处理了牲畜、人物的前后关系,而且图象重叠、有远近的变化,既展现了图象的广度也展现出了深度,而且由于层次分明,疏密得当,所以神态生动。而在时代更晚的七号墓,其《牧畜图》更采用了类似长卷横幅的方式,使画面气势连绵,在同一层七块砖上虽然只连续画了二十五头牲畜,却把墓主人占有牛马成群的情况生动地表现了出来。艺术技巧的进步,还反映在画工为了更好地突出画面的宾主关系,有意识地把主要人物画得比次要人物高大,用对象的比例关系来突出主要人物。6号墓中男、女墓主人的《宴饮图》便采取了这种方式,使观众对画中的宾主关系一目了然。这种构图方法,也曾见于较晚的敦煌壁画和唐代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卷”,尤其是后者采取了这种技法,常为人们称道。从嘉峪关墓葬壁画可以看出,这种方法,早在魏晋时期有的民间画工已经掌握。在精神面貌的刻画方面,也显然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这从6号墓中室东、西壁男、女墓主人的《宴饮图》可以看出。画工们把男墓主画得脸上肥肉饱绽,刻画出一种骄横、贪婪的神态(图版六一,2)。而将女墓主画成紧锁双眉,席地而坐,独自一人,或身旁陪衬一个侍女,把贵族妇女那种懒散、寂寞、内心空虚的精神状态烘托了出来。我们只要细心比较这六座壁画墓中的《宴饮图》,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热烈的红色,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张扬。的确,嘉峪关墓葬壁画,以赭石和红色为主。但是色彩的浓淡、位置和画面的线条却配合得宜,虽然画面上有些地方也用重彩点染,但只要与线条关联的大片色彩,都采用淡淡的颜色,避免线条负荷太重,破坏画面明快和谐的气氛。值得注意的是,在壁画中,画工还常用纯黑色来表现牛、羊、犬的图象,而省略了轮廓线。这和以线为主,以色为辅的传统画法明显不同,应当说是一种大胆的创新。

壁画线描道劲豪放,注意到运用线条的粗细变化来表现对象的轻重、刚柔和动静的差别。为了显示牲畜脊背的圆健,画工用粗线自鼻端一笔到尾,而柔软的腹部,则用富于弹性的细线来表现。衣纹的刻画,多用粗线来表现衣服的褶皱和下垂部分,以增强其凝重的感觉。

砖里的世界,墓葬里的世界,不仅没有丝毫的恐惧,相反,却隐隐传播着一种持久的精神抚慰。这种精神抚慰,打破了坚硬的生死之坎,把生融入死,把死视为生,我们的视野,就这样被拓展了。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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