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才是真正的野蛮人?

2022-02-25 07:31韩雪
今古文创 2022年6期
关键词:行政长官

【摘要】《等待野蛮人》是库切第一部为自己赢得国际声誉的长篇小说,作者在作品中所刻画的刻意逃避的时代和寓言故事为所谓的文明刻上了“野蛮”的印记,深刻揭露了文明背后所存在的弊端。本文试图通过小说人物以及人物行为的分析来回答谁才是真正的野蛮人这一问题,从而揭开所谓的帝国文明的面纱,展示了西方殖民所具有的暴力行为和野蛮的一面。

【关键词】《等待野蛮人》;帝国文明;乔尔上校;行政长官;野蛮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2)06-0010-03

库切不仅仅是一位多产的小说家,同时也是一位闻名世界的后殖民主义批评家。2003年,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据《纽约时报》报道,“库切的每一部作品风格不同,意义多元。他是英语文学中获奖最多的作家之一”[1]。萨义德在他的《文化与帝国主义》一书中指出,库切的作品是“独立地表现着非洲历史的作品”“在现在的欧美大学的课程设置中被注意到了的非洲文学”[2]288。可见库切在国际文坛占有非常重要位置,其作品也备受瞩目。

《等待野蛮人》是库切第一部获得世界声誉的作品,自出版便备受各国学者关注。中国学者文敏在其译著《等待野蛮人》的译后记中就提到“《等待野蛮人》的写作手法相当另类,可以说是一个寓言,一个虚拟的帝国,一段虚构的历史”[3]207。小说中库切通过对这段人类悲痛史的叙述,从“文明人”眼里检讨“文明”是如何残害文明[3]208,表述了“文明人”的自省。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评论者不断关注库切及其作品的研究,很多学者的研究对象要属他的《福》和《耻》居多,而对于其《等待野蛮人》的研究也呈增长趋势,但依旧还存在很大的发展空间。

小说故事情节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简单的,主线明确,极易理解。然而它所体现的对所谓“文明”的反思却是异常深刻的。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以“文明人”自居,那么“谁才是真正的野蛮人”这一问题值得深思。本文将从这一问题着手,通过对小说中乔尔上校和行政长官这两个重要人物及其行为进行分析讨论,深入探讨了小说中“谁才是真正的野蛮人”这一问题,进一步揭露了帝国主义所谓的文明背后的不文明行为,表达了一种对文明的真正渴望。

一、“文明”与“野蛮”的对抗——虚实相间的世界

在西方的主体性哲学里,作为世界的中心的“人”是指理性的人,确切地说,是文明的西方人。由于东方文明在近代发展相对落后,东方人便被视为是非理性的、野蛮的,所以属于次等人。在殖民话语中,西方和东方、白人和黑人两个世界是截然对立的,而为了突出西方自我的优越性、道德性和文明性,作为参照系存在的东方总要被说成是劣等的、非道德的和野蛮的。为了解释入侵行为的合法性,被入侵的文化被一次次地说成是低下的[4]91。

小说一开始就为我们展现了一种“文明”与“野蛮”的对立,没有野蛮就没有文明。在小说中,帝国边境相对于那些游牧民族,属于先进“文明”的一方;而边境相对于帝国首都,却属于落后、未开化的地带。正如边境地区的人民把游牧民族唤作“野蛮人”一般,帝国首都的将领最终也把边境地区的行政长官斥作“野蛮人”。对此,库切认识得非常清楚,他认为“文明人”和“野蛮人”在文明的链条上并没有固定的排序;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上,二者的位置也许刚好被颠倒了。通过叙述小说中主人公的考古发现,作者真切地描述了这种文明轮回交替的轨迹,文明与野蛮在现实中真真假假,存在于一种虚幻世界之中。

从叙述者口中我们得知野蛮人只不过存在于人们的流言中、殖民者的追踪中,而殖民者们却透过那个“有趣的”玻璃片窥探着他们所谓的野蛮人的一切,他们把那些“野蛮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拿来关在监狱里严刑逼供,询问其他有关野蛮人的消息,由此引出更多野蛮人的故事,可那就像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一样伴着野蛮人的沉默,给读者留下了重重疑惑。

野蛮人究竟在哪里?他们究竟犯了什么事?随着故事的发展,那个让人等待的野蛮人最终却成了那些标榜着“文明”与“优越”的西方殖民者!在作者的叙述中,直至小说结束之时,读者都没能发现小说里叙述者口中的野蛮人究竟是谁。“通常情况下我们这里还根本没什么野蛮人能让你看到”[3]5,叙述者这样说道。的确,读者没能够真正目睹到所谓的“野蛮人”的真实面目,就连小说中作为野蛮人代表的蛮夷女孩都根本不具有任何野蛮行为。当她被送回部落时,叙述者看到的所谓的蛮夷女孩的野蛮人同胞,事实上是那些牧民。相反,作为帝国代表的乔尔上校、行政长官和士兵们却在不同程度对那些所谓的野蛮人施加暴力,呈现了各种代表野蛮的行为。

小说中一直处于缺席状态的野蛮人更凸显了殖民者暴力、野蛮的一面,在这个虚实相间的“文明”与“帝国”相对立的世界里,这一缺席深刻揭示了帝国文明面具下的丑陋和残酷的野蛮行为。

读完小说,读者会发现在小说里作者给读者展示的是这样一个事实:那些所谓的野蛮人对帝国造成的威胁、需要剿灭的言论实则完全是由帝国自己构建出来的,是一种虛无的存在,是帝国统治者文明的幌子,是他们掩饰自己野蛮行为的借口。

二、“文明”的谎言——行政长官

赵修伟曾经就探讨过“太阳镜”在该小说中所隐含的文化暴力[5]。小说中乔尔上校透过他的玻璃片不断地定义野蛮人们的“野蛮”行为,而行政长官自己虽然对乔尔的玻璃镜片非常反感,却也在无意识中用同样的视角去看待野蛮人。

小说里描述了这样一个场景:乔尔上校捕获的第一批囚徒,被关在军营的大院里,“我从自己的窗子里往外观望,他们看不见玻璃背后对的我”[3]26。不难看出,行政长官他潜意识里认同了所谓的“未开化的人”的帝国叙述,在他内心深处压根就缺乏那种对野蛮人的同情心理。对于野蛮人的经历,他仿佛一个观众,在一旁观看一场“表演”,一个旁观者的态度。

《等待野蛮人》中显示了库切对帝国与边疆、文明与野蛮、历史与现实等多重关系的思考。老行政长官从殖民的参与者到牺牲者的命运转变暗含着权力运作的轨迹,因为他的命运的下降完全是帝国及其代理人毫无根据的言说和暴力塑造的成果[4]66。作为小说里的叙述者,行政长官认为文明和野蛮其实是错位的,“我”没有真的目睹野蛮人的野蛮,却不止一次地亲眼见到那些文明人对手无寸铁的野蛮人进行残忍的折磨和杀戮行为;看到那些文明人去掠夺别人的财产、强奸别人的妻子、在市场上缺斤短两、欺行霸市的不文明行为;目睹他们对大自然的不文明,看到他们去破坏边区小镇上的生态环境……在文明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实则弥漫着野蛮的暴力行为。在这样的叙述里,文明与野蛮的边界变得模糊了,正如行政长官和野蛮人之间的关系,又或者所谓的文明人之间的界限也变得模棱两可了。

如果说行政长官和野蛮人的关系是模棱两可难以分清楚的,反之,行政长官与帝国的关系是暧昧的,一方面他反对帝国意识的存在,目睹野蛮人的遭遇,却只能是一个无声的观摩者;另一方面他同时也是帝国的同谋者[4]194。从叙述者叙口中,读者意识到“野蛮人就是懒惰、没有道德感、肮脏、愚蠢。文明就是靠野蛮人堕落所孵化出来的一群只能依赖别人的人,所以我打定主意要反对这般所谓的文明”[3]51。

行政长官深刻认识到了帝国主义黑暗的一面,但是他作为帝国主义的代表却又无法摆脱自身与帝国的这种暧昧关系。第一次见到蛮夷女孩时,行政长官刻意描述了她所具有的野蛮人特征,那些在西方文明者眼中的野蛮人的样子——“笔直漆黑的眉毛,野蛮人特有的光滑的黑发”[3]34。目睹了乔尔上校的残酷行为,尽管他想要替野蛮人辩护,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依旧觉得野蛮人和他们不一样,他内心不断挣扎弄不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站在哪一边。出于同情或者是为了满足他自身对野蛮人的探索欲,他把蛮夷女带回家里“悉心照顾”,他把蛮夷女和自己狩猎得来的狐狸相提并论:“人家会说,我屋里养了两个野生动物,一只狐狸,一个姑娘。”[3]47这足以证明他和蛮夷女孩之间不可能有很好的交流,他已经无意识地把蛮夷女孩和自己区分开来了。

而在与蛮族女孩的相处过程中,执政官逐渐认识到这个女孩吸引他的地方正是帝国留在她身体上的残缺痕迹,他每天都亲自清洗女孩残疾的双脚,带着宗教般的虔诚为其涂上油膏。然而,这一最初看上去充满了忏悔意味的仪式,却最终更具色欲、更具占有性地延展到了女孩赤裸的躯体之上[6]83。就像他所叙述的:“我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明确,非要弄清她身上的这些伤痕的来历不可,否则我不放她走。”[3]42这一行为正如他通过发掘古代遗迹的方法——勘探野蛮女孩身体的残缺来发掘她的故事,同时试图打破女孩的沉默,希望她能够说出自己的经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尽管他对乔尔的做法深恶痛绝,而他也在以自己的方式追寻“事实”,这种方式其实和乔尔上校的做法没什么差别,无异于“五十步笑百步”。他没有采取乔尔的那种暴力的形式,却同样试图驯服蛮族女孩身上的异化因素,试图深入她那神秘的内在。他用一种自以为的“文明”的方式探寻着野蛮人的一切。最终他也认识到自己“我是一个中介者、一个披着羊皮的帝国的走狗”[3]100,而他的自我认识的觉醒面对强大的帝国却显得渺小无力。正如他说的:“我是帝国的谎言,而乔尔却是真相。”[3]180他的文明只能被看作是一种谎言,因为殖民主义下,代表帝国的他无法摆脱他的宿命,谎言永远无法战胜真理!

三、“文明”的手段——乔尔上校的野蛮行径

作为帝国的代表,乔尔上校的玻璃片是一种帝国透视视角的象征。在这种视角之下,野蛮人被书写成肮脏的、撒谎的、愚蠢的、被羞耻的、对帝国的文明社会构成威胁的敌人[4]119。这种单向的透视方法让被看的人在玻璃片上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可悲的是被看的人无法捕捉透视者的表情或是情绪,却依旧保持着权威的至上性和不可解读性。小说中乔尔上校代表着帝国去鞭打那些被俘虏的野蛮人,用炭条残忍地在野蛮人身上书写“敌人”的场景,体现了当时现实的权力暴力行为。

在乔尔上校的玻璃片下,读者看到的不是野蛮人的野蛮行为,而是他们面对殖民者那蜷缩发抖的野蛮人的模样、他们伤痕累累的皮肤、眼神里的无助与害怕;是老人胡须上的血迹;是小孩内心深处的畏惧以及蛮夷女那双快瞎的眼睛和那只瘸了的腿……这些都是“文明”的帝国主义者和殖民者所造成的结果。

乔尔的残忍行为不仅表现在对那些所谓的野蛮人的折磨,更加表现在对于行政长官的无情上。库切花了大量笔墨来描写行政长官把蛮夷女送回部落回来后所受到的帝国的“待遇”,更进一步显示了帝国的野蛮行为。在帝国的威信下,“我”被判“叛国罪”,被剥夺了自由,被关在囚禁野蛮人的地方,而那头曾经去践踏蹂躏野蛮人的不可思议的巨兽现在又来蹂躏我了。这一刻,帝国被比喻成了“巨兽”,成了行政长官口中所说的“野生动物”,蛮夷女孩和帝国代表者都代表了野蛮,只不过帝国更具有杀伤力。这也深刻揭示了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残暴行为。

小说描述到“警棍一下一下地落到我的脑袋上,肩膀上” “‘我的眼被打瞎了!’这么想着,我眼前一阵发黑……”“我的鼻梁被打断了,脸颊上皮开肉绽。左眼肿得睁不开”。[3]144-146或许行政长官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他曾经在蛮夷女身上探索的“秘密”这一刻在自己的身上被真实地展现出来了,那些神秘的痕迹被活灵活现了:“关于我说过的野蛮人的事儿或是野蛮人说过什么话,他们没有再逼问”[3]155,却不断用各种方法来折磨“我”:“我”被扒光衣服在众人面前裸跑,警棍还不停地在“我”屁股上抽打着;他们把“我”吊在树上不断地鞭打,叫“我”玩把戏给他们看……行政長官对于“蛮夷伤痕历史”的考察被重现在自己身上。

最终行政长官也真正变成了能和动物相比的“野蛮人”,而他也认识到自己的存在并不能改变什么。“我活着好像就是为了做一个见证——每一个对野蛮人有好感的人内心就是一头动物”[3]165。“我”从一个神志正常的人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疯子”,这让读者意识到所谓的野蛮人就是不愿与帝国同谋的所有的人。

作者通过对行政长官幻觉的描述,为读者展示了真正的野蛮:帝国社会对他者的构建实则是对自我行为的一种缩影,真正的敌人不是被制造成他者的野蛮人,而是帝国的自身存在。

四、结语

小说里,作者认为帝国自始至终都在“等待野蛮人”的出现,同时也在制造野蛮人,他们试图把自身的危机转嫁到所谓的野蛮人身上,以此来解决自身存在的问题:“一方面,他们处心积虑地追捕宿敌,到处布下他们的鹰犬;另一方面,则以灾难滋养着自己的想象:城邦凋敝、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千里赤地。”[3]177那么谁才是真正的野蛮人呢?正如行政长官所说:“都是帝国造的孽!帝国造成了这段历史。帝国不让人们以顺天应时的方式过自己的小日子,而偏偏要制造大起大落的动荡让人们记住它的存在。”[3]68在帝国文明的“文明”面纱下一切的暴力与野蛮行为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本文通过上述三个方面的分析,深刻揭示了乔尔上校和行政长官所代表的两种帝国文明,一种是真实存在的,一种的谎言庇护下的,当这两种文明与他们口中所谓的野蛮相互碰撞时,读者才真正意识到野蛮的真实面目。

那么真正的文明是什么?不难发现在小说《等待野蛮人》中,文明不过是“野蛮”的代名词而已,作者极力地讽刺和抨击那个“文明”幌子下的野蛮世界,倡导一种真正的文明的存在。

参考文献:

[1](南非)库切.幽暗之地[M].郑云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7.

[2]Edward W.Said. Culture and Imperialism.New York:Alfred A. Knopf,Inc.1993:288.

[3](南非)库切.等待野蛮人[M].文敏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7.

[4]高文惠.后殖民文化语境中的库切[M].北京: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5]赵修伟.《等待野蛮人》中“太阳镜”隐含的文化暴力[J].世界文学评论,2010,(1).

[6]段枫.历史话语的挑战者——库切四部开放性和对话性的小说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作者简介:

韩雪,女,汉族,云南民族大学,硕士学位,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猜你喜欢
行政长官
中央在特别行政区发出行政指令权:理论基础与制度建构
论《等待野蛮人》中行政长官与蛮族女孩的“文化混杂”
香港特区政府发表行政长官普选方案
崔世安当选为澳门特区第三任行政长官人选,中央驻澳门联络办负责人就崔世安当选发表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