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迟子建《烟火漫卷》中的哈尔滨城市书写

2022-03-05 00:10林子寒
青年文学家 2022年36期
关键词:漫卷迟子建烟火

林子寒

迟子建的最新作品《烟火漫卷》是一部关于哈尔滨城市书写的力作。以哈尔滨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市景观为依托,以小说主人公刘建国寻找孩子为线索,聚焦城市居民的市井生活与哈尔滨城市塑造,“漫卷式”呈现哈尔滨人与哈尔滨城市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本文意在对《烟火漫卷》的哈尔滨城市书写进行简要分析,探究蕴含于哈尔滨城市景观中的城市空间话语。

一、《烟火漫卷》中哈尔滨城市空间话语的形成

(一)“空间转向”的概念界定

文学批评历来与空间密切相关,而城市书写往往通过一个个城市空间问题进行架构。早在1945年,美国批评家约瑟夫·弗兰克就在其著名文章《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态》中,将“空间形态”的概念引入文学批评。1989年,美国学者索亚提出西方马克思主义中形成所谓的“空间转向”观点,之后又有亨利·列菲弗尔等法国学者提出“空间是社会生活中的主动因素,是人们的空间实践形成的”的观点。到20世纪末21世纪初,学者们意识到,在社会、历史和空间的共同作用下,人们的生产生活得以发生,并且任何事件都是有地理和特定的空间属性的。因此,空间转向具有深远意义,当某种关于空间的想象被引入文学文本时,它可以为我们理解文学文本的结构、重新思考文本背后的社会意识形态提供一个重要的维度。

(二)迟子建与哈尔滨

哈尔滨在中东铁路修筑之前,是以自然经济为主体的自然聚落。19世纪末,受俄国建筑风格影响,哈尔滨在其中东铁路附属地内开始进行翻天覆地般的城市建设。在巴洛克思想、花园城市理念的指导下,哈尔滨的城市建筑呈现融合传统俄罗斯民间式、古典式、新艺术样式之高度的兼容性,极具异域风情。随着越来越多的俄罗斯移民,以及其他欧洲国家移民的到来,人们的生活方式、社会心理逐渐发生改变—他们给哈尔滨带来全新的社会活力,原来的小渔村逐渐脱胎换骨成一个崭新的现代化城市。“东方莫斯科”“东方小巴黎”的头衔精确地概括出哈尔滨这个城市现代转型的成果。当下的哈尔滨,仍具有异域情调与东方莫斯科的风采,这个具有特殊历史的城市为迟子建开展哈尔滨城市想象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也为其空间话语的形成打下坚实的基础。

迟子建对哈尔滨,经历了由隔阂到融入的艰难转变。1994年,迟子建首次向城市文学题材进军,《晨钟响彻黄昏》的发表,标志着她由一贯的乡村叙事向城市叙事转型。然而,这位来自“北极村”的作家在很长一段时间的都市创作中,都将城市与乡村对立起来,对城市的丑恶、污浊表示拒绝与否定。2002年,迟子建的丈夫因车祸罹难,悲痛之余,她开始以一种独立的姿态,重新对哈尔滨进行思考。直到有一次出差回来,迟子建从哈尔滨道路两侧挺直的白杨树中感受到这个北方城市的律动,也正是这一瞬间的感动打破了她对哈尔滨的隔膜。就此,迟子建开始以冷静的眼光对哈尔滨的精神与内涵进行更为深入的思考。从《伪满洲国》到《黄鸡白酒》,再到《起舞》《白雪乌鸦》《晚安玫瑰》,迟子建笔下的哈尔滨逐渐成为一个充满文化和历史独特性,承载命运悲欢离合的空间。谈及创作《烟火漫卷》的主要目的,迟子建认为自己以往作品中的哈尔滨“始终没有以强悍的主体风貌”“独立呈现过”,因此,“很想对它进行一次畅快淋漓的文学表达”。于是,在《烟火漫卷》中,哈尔滨作为一个独立的主体被细致刻画。一切历史、风俗、文化在哈尔滨日常的“烟火”背景下得以徐徐展开,人物命运与城市历史得以相互镶嵌。对于迟子建自身而言,这也意味着她已经跳出乡村叙事的桎梏,逐渐完成了对自我哈尔滨身份的确认。

二、《烟火漫卷》中哈尔滨城市空间的社会区隔

(一)城市化下的二元对立

迟子建以細腻的笔调书写着城市里各种小人物的生活细节。哈尔滨在表面上似乎有条不紊地、循序渐进地顺应着现代化潮流,呈现出忙碌又宁静的一面。然而,在这看似宁静祥和的背后,却存在着种种城市化进程下的对立与矛盾,也正是这些对立与矛盾,使哈尔滨城市空间形成种种社会区隔。

1.利益至上者与坚守初心者的区隔

从世外桃源似的七码头到哈尔滨南极城做售货员的黄娥,“因为她习惯给客人高点秤”被店家辞退,看似是利益至上的城里店主与质朴的乡下人营业员黄娥的对立,实则是“七码头”与“哈尔滨城”两个空间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的排斥。刘骄华的儿子小李,靠着作品的简介写下电影和书籍的评论,进而获取报酬。面对古老的四合院式居所榆樱院,他却想着如何将其改造为文化景点。成长于现代空间中的小李与古老传统的榆樱院之间仿佛也有一堵高墙,象征着新生代物质化典型与传统文化传承之对立隔阂。与之相对的,传统二人转演员小刘和胖丫为了在事业上有更好的发展,即使演出结束得再晚,他们也要抽时间去补习班加强学习。无论是榆樱院、演出台、补习班,这些空间中都包含着他们对梦想的热爱与执着。刘光复倾其所有,辗转各个重工业城市进行纪录片拍摄,直到自己发病,他希望能为展现哈尔滨的文化史与工业史出一份力,他的初心随着他的足迹,辗转在各个城市空间。

由此观之,《烟火漫卷》将处在现代化物欲横流大背景下哈尔滨城市中的两类人进行区隔。借助不同空间,我们既能看到冰冷、阴郁、功利的利益至上者,又能看到一类秉持着温情、善良与理想的坚守初心者。这看似互不相融的两条平行分支,在《烟火漫卷》中碰撞在一起,由两面而呈现出利益关系下,人性与城市化进程的多面,以及由此生发的城市空间的多面。

2.城市文明进程与人的发展之不协调

哈尔滨城市的区隔,不仅体现在世俗化的人与人之间,城市文明之日新月异也不断区隔着不适应其发展的一切渺小生灵。

黄娥给杂拌儿绘制的哈尔滨地图,因为城市变化的脚步太快,得不停地删改,“前年还在地图上的一家澡堂,因为拆迁改造而消失了,去年还在的一家公交站点,因客流量不够大,那站被甩掉了”。旧的建筑被推翻重建,街道路面也在不断翻新,城市每天都在更新,仿佛昭示着这里的人们,不跟着进步就会被抛弃。二人转演员胖丫,对渴望的貂皮大衣,附带着会想到与之相匹配的配饰、生活方式等带来的一连串负担,一句“你买得起,也伺候不起啊!”渗透出城市化进程对人的连带性、持续性压迫,实质上在无形中划分出人物的阶级。城市在高速发展,区隔着与其不同频率的不同阶级,即使处于某个阶级的个人付诸努力,于时代之宏变下却也显得那么渺小、微不足道,更不用说先是被玻璃幕墙撞伤,最终葬身在未干的塑胶跑道里的雀鹰,被典雅气派的阳明滩大桥取代的古老的滨江铁路桥,以及那被称作是“时光的弃儿”的榆樱院。这似乎是现代化进程中无可避免的伤痛,时代马不停蹄地发展着,而老的建筑和人一样都会变旧、衰老,被抛弃。历史在城市化的发展中断裂,以人与物的衰落为牺牲,展现时代的变迁。即使这里的万物生灵都曾努力地去适应这里的生活,想留下一点儿自己存在的痕迹,试图跟上时代的步伐,却总是慢时代一步,始终无法企及,最终也只能苟活在这个喜新厌旧的时代,奄奄一息。

3.怀旧者与乐在当下者之区隔

现代化进程的隔阂还在于,它把一部分哈尔滨本地人的原生记忆随着过去的空间一起,永远隔离在过去,让他们带着对过去的美好印象审视现今的不如意,却在当今的缺失的空间中无从追溯。对于一部分新哈尔滨人来说,现代化空间常常让他们感受到时代社会的进步,进而倍加珍惜当下的生活之美好。

当黄娥带着杂拌儿逛哈尔滨建筑艺术博物馆时,黄娥对老道外破旧的城市建设和人们的困苦生活图景并没有强烈的感触,而是指着一辆破马车对杂拌儿说:“看看那时,看看现在,你们过的日子,真是掉进福堆里了!”对于一个城市的外来者来说,他们不曾经历过这个城市的兴衰,对城市空间的记忆仅停留在当下,因此他们更多的是借着过去空间中的不足与落后,与当今的美好生活形成对比,探索其积极的教育意义。然而,当刘建国再次踏上去密山的路时,发现这个过去的小渔村已经变成旅游热点小镇,当年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的旅店,却早已不见踪影,也让他的自我救赎无从归依,这种由重要空间元素的消失带来的心理落差是不可逆转且无法弥补的。刘骄华在退休后发现,人性与人际在金钱与物质的冲刷中日渐冷漠,所谓“好人”仿佛被永久隔离在“过去”的空间,也就是怀旧者们对过去的“记忆空间”中。见证过城市美好的人再也无从追溯,唯独留下空虚与隔阂,这便是现代化过程中的必然与无奈。

(二)外来人的自我认同困境

《烟火漫卷》中的哈尔滨,表面上看似是一个包容的城市,聚集着大量外来人口:有从乡下来到城市的黄娥、小刘、陈秀、小米、大秦,也有来自异国的日本遗孤刘建国、俄国移民谢普莲娜、于大卫等。然而,这些远离家乡来到哈尔滨的外乡人,或是与现代化的都市生活不相适应,或是由于历史文化区隔而缺少精神归宿,始终处于一种自我认同危机之中。

1.乡下人与城市化的矛盾与妥协

现实社会中最典型的一代外来者是黄娥、大秦、小米等这批由乡下来到城市,寄居在榆樱院的租客。小说将他们随机地安排在一起,他们各自经历自己的谋生之业,也挣扎于自身与这个城市的种种矛盾中。

黄娥刚到哈尔滨打工的时候做营业员总给人高秤,她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看到城里女人涂口红,她会觉得她们心里没有血色;当听说杂拌儿放学后去松花江洗澡,她会夸大城里水流的危险来吓唬杂拌儿。黄娥以自己的乡村经验与目光审视着城市化下的陌生事物,警惕着他们的面纱与威胁。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能留下来,为杂拌儿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和发展空间。她所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的方式为杂拌儿编写“哈尔滨记事”,帮助杂拌儿警惕着城里可能的威胁。然而到最后,这个原想着安顿好杂拌儿就为丈夫殉葬的女人,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恋上了哈尔滨,没有了殉葬的勇气。对于黄娥来说,接纳与提防共同发生着,她由抗拒到被动接受再到主动融入,实际上已经在潜移默化中与城市达成妥协。为了传承二人转曾与男朋友一起拼命努力的胖丫,在事业遭受挫折后,转而投入城市人小李的怀抱。这时,“哈尔滨像个大染缸,使本来纯净的胖丫们变得势利、庸俗起来”。

这些携带着美好初心从乡下来到哈尔滨谋生的人们,在不断追逐自我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周围城市化的影响;他们在一次次挣扎与妥协中,最终陷入自我认同困境;在经历一次又一次错误的选择后,妥协似乎成为必然。

2.异域人的血统情结与精神困境

在哈尔滨的历史中,还有一类来自异国他乡的异域人。他們大多由于战争、社会动荡等不可抗的外力原因,被迫离开故土和家园移民到他国。小说中最为明显的两个异乡人,一个是于大卫,另一个是刘建国。于大卫作为一个中俄混血儿,虽然生于哈尔滨长于哈尔滨,但他那种对自我的怀疑与焦虑却从未停止过。他怀疑自己没有生育能力,怀疑铜锤是否为自己亲生,怀疑刘建国是不是因为铜锤有犹太血统的身份而故意丢掉他。他怀疑自己的时候,会从谢楚薇对他的态度中,分析自己应该是健全的人,进而重塑自信。对于刘建国来说,这个直到六十多岁才得知自己真正身份的日本遗孤,六十多年的中国人身份带来的自信在一瞬间崩塌,而他的身份信息又仅止于“日本遗孤”。无从得知自己的根,将他置于比于大卫更加缥缈不定的精神困境之中,甚至让他放弃三十多年来一直坚持的寻找铜锤的任务,连信仰也随着身份血统消失殆尽。

“异乡人游走于城市,追寻着无法到达的精神原乡,这既是他们的精神困境,也是他们与这座城的牵绊。”可以说,哈尔滨只是为这些外乡小人物提供了生活空间,而有关归属感不确定性的问题主导着他们的一生,强烈的不安与漂泊使得他们无法在精神上真的产生对这个城市的认同,把自己当作真真正正的“哈尔滨人”。他们既是哈尔滨特定历史的主体,又是城市历史在当今现实社会的折射,在一定程度上重新建构着哈尔滨的城市历史。

三、《烟火漫卷》中哈尔滨城市空间的文化生产

在《烟火漫卷》中,各种城市意象的存在构筑起写实性较强的生活场景。各式各样的传统建筑展现着浓厚的异域风情,是彰显哈尔滨城市文化品格、精神气质的重要标志。作为展现市民生活画卷与精神困境最佳窗口的城市街道,与城市建筑相互依赖,都成为哈尔滨城市空间文化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教堂

俄国在哈尔滨修建中东铁路时期,按照西方新建筑艺术理论,在哈尔滨修建了风情各种的异域风教堂。小说中借着黄娥带杂拌儿去往各个教堂祈福的视线位移,从历史沿革、建筑风格、内部装饰等方面对哈尔滨几个著名教堂进行“漫卷式”书写,迟子建更深入教堂内部,探索其丰富的象征意义。

谢普莲娜的第一任丈夫伊格纳维奇在孩子出生前被捕入狱,在狱中他用笔勾勒出曾经和谢普莲娜去过的教堂的素描,并且总是带上三个人的剪影。教堂在这里便具备家的意义,既凝缩着人们过去的美好回忆,又承载着人们对未来幸福美好家庭生活的憧憬。对于谢普莲娜来说,在丈夫回乡杳无音讯后,即使怀着孕,她也要拖着笨重的身子出入教堂,为伊格纳维奇祈福。同样的还有黄娥,她在决定为丈夫殉葬前,带着孩子杂拌儿去各个教堂,企图将杂拌儿托付给神祇,获得庇佑。对于这两个异乡人来说,一个作为妻子,一个作为母亲,她们来教堂的目的都不是为自己,都是为自己的心爱之人。对于她们来说,教堂是她们爱的寄托,是无论身在何处,都让自己的爱与美好祝愿有所依、有所托的踏实归属与庇护。当刘骄华得知自己的丈夫精神出轨后,她变得萎靡不振。她选择来到圣·索菲亚微缩教堂前,伫立良久才恢复气色。在这里,教堂很神奇地发挥出治愈与疗伤的作用,带给人以平静与释然。

各种风格的教堂在城市外部体现着哈尔滨独特鲜明的地域特质,而教堂的多重象征意义,又成为这部书中不同人的不同精神支柱,抚慰着每一个人,为哈尔滨增添一层宗教想象与神秘色彩。

(二)音乐厅

如果说教堂主要承载着城市的宗教文化,那么音乐厅则彰显着这个城市的人们对艺术的享受与追求。

哈尔滨老会堂音乐厅在哈尔滨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如其穹顶上的六芒星,即使在白天也闪烁着光芒,是辉煌典雅并且至高无上的。音乐厅外部恢宏大气,迟子建对其内部的描绘更加详细:“左右对称的乳黄色浅浮雕原木立柱、水晶吊灯、红色丝绒幕布、橡木地板……”每一处细节都是精致考究,组合在一起更是气派典雅,又具有古典韵味,“它们经历风雨,有着沧桑之美”。

音乐厅既承载着这个城市的历史底蕴,彰显着这个城市的魅力,又为这个城市的人们提供精神消遣与灵魂安放的场所,人们在欣赏音乐时能够获得美的体验与精神的放松。刘建国之所以去音乐厅,刚开始是因为他希望在这里能够找到铜锤,而当他慢慢接触到关于音乐厅里的美好,他才有意识地关注音乐厅的细节,去尊重有关这里的一切。因此,他进音乐厅从来都是穿戴整齊,他认为“穿得庄重,也是对音乐的一种尊重”。对于刘建国来说,音乐厅既是枢纽,又是灵魂的庇护所;对于哈尔滨来说,则是历史与艺术碰撞的交汇点。

音乐厅的存在,使人们的精神有短暂的栖居之地,而哈尔滨人怀着的对音乐的崇敬与热爱,对艺术的充分尊重,则成为哈尔滨城市精神构建的重要部分,为哈尔滨的城市空间生产注入浪漫的色彩。

(三)城市街道

“街道是城市意象感知最重要的主体元素,也是最能体现都市文化特质的意象之一。”(焦雨虹《消费文化与都市表达》)街道以其自身的固定性以及所承载的流动性,构成一座城市的骨架,折射着整个城市的历史变迁与精神面貌。

谢楚薇在丢失孩子之后总觉得孤独,由原先居住的已是繁华地段的安发桥迁至更为喧闹的友谊路。对于哈尔滨来说,这两条路是它向外来游客展示魅力的城市招牌;对于谢楚薇来说,路不单单是路,路只有与路上的人流构在一起,才成为能够安放她孤寂心境的寄托。果戈里大街,每到晚上五六点钟,便会堵车堵得水泄不通。然而,刘建国刘骄华兄妹却能在这条街上的美食店里,置身事外般享受美食,获得放松。“兄妹俩却在多数人疲于奔命的时刻,成为喧嚣都市的局外人,开始推杯换盏了。”街道不但为马不停蹄的、为生活而劳碌的人们提供足下最坚实的依靠,也为劳碌过后的人们带来放松的享受。至今都很出名的中央大街,同样连接着书中的人物,建构并联系起他们的生活。刘建国住在道里中央大街附近,于民生的琴行也在这边,在黄娥看来,“那漂亮的花岗石在雨后看上去像一块块玉石,走在上面,觉得都是鞋子的福气”。中央大街作为哈尔滨的标志性大街,既承载着历史,也是书中人物赖以谋生与休息的重要发生地。街道为人们提供活动发生的基础,而人们的活动也为城市空间注入活力,我们对这个城市的认识也就随着人物在城市中的探索一点点建构,《烟火漫卷》中的城市空间得以更加立体、丰满地呈现。

四、《烟火漫卷》中哈尔滨城市书写的价值与意义

近几十年来,都市想象逐渐成为城市书写的主流,城市空间问题得到日益深入的关注。哈尔滨作为一个蓬勃发展中的现代化城市,自然也避免不了激烈的空间重组。迟子建凭借其敏锐的城市眼光及丰富的城市经验,对哈尔滨的城市精神与历史进行深刻反思,为解决哈尔滨城市空间问题提供了丰富的阐释。

(一)怀旧与哈尔滨城市空间

在现代化进程中,城市逐渐趋同,失去个性,新的城市建起,而属于城市的特定历史慢慢淡化。在这一文化大背景下,迟子建通过空间塑造,对哈尔滨独特的城市景观进行书写,引入教堂、音乐厅、城市街道、榆樱院、澡堂、旧货市场等空间符号,书写着城市“怀旧”的历史,整体性地构现出一座具有百年历史的城。一方面使哈尔滨摆脱都市现代化冷漠盔甲的趋同性,展现出一种更复杂的韵味,帮助哈尔滨重拾个性,为它召回灵魂;另一方面,城市空间作为市民生活画卷与精神困境的一个最佳窗口,丰富起个体对城市的想象维度,使得一种多层次的、矛盾的城市经验由此浮现。

(二)城市“光韵”与空间的生产

德国思想家瓦尔特·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一文中提出“光韵”概念,用以说明传统艺术的重要特征,并同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特征进行卓有成效地区分。迟子建在《烟火漫卷》中巧妙地借助“榆樱院”作为空间实体,赋予其“光韵”,又以一种忧郁的笔调驱散它。榆樱院作为具有百年历史的哈尔滨传统建筑,既承载着哈尔滨的历史文化,也承担着居住功能。它包容着从乡下来城里谋生的人们及小鹞子一类的自然生灵,充分散发着一种古老而与时俱进的“光韵”。然而,这种“光韵”却被外来人注入了一丝丝“忧郁”。黄娥、杂拌儿对“窗棂前的木雕”这一受保护的遗迹不以为意并随意破坏,打断了怀旧的意识形态;小李欲将榆樱院改造更是为榆樱院实体的完整呈现赋予直接的“忧郁”;而本来已经融入榆樱院的小鹞子的最终死亡,似乎也意味着这一“光韵”终将消散。榆樱院终于成为沉船,但与此同时打开空间整体性测绘的契机:现代人的怀旧试图在历史与当代的哈尔滨之间勾勒连续性与同一性,试图营造一种所谓的“怀旧空间”以延续真实的历史记忆,随之而来的将会是带有新兴商业符号性质的“新光韵”的生成,赋予现代空间生产以更广阔的可能性。

(三)城乡书写与空间测绘

空间测绘一般指测绘与空间地理信息。随着20世纪90年代以来哈尔滨城市空间的激烈重组,迟子建对城市“中心—边缘”辩证法有了新的认识,她叙述的重心也从哈尔滨“本地人”转向“外地人”,从乡村自然风光转移到对生活在哈尔滨的乡下人的日常生活中,涉及生产、劳动、生计这些更为实在、更具社会主义经验的命题上。她积极关注乡下人进城题材,以黄娥、小刘、胖丫在城市的谋生为线索,探讨在城市和乡村两种地域中,各类人物的人生追求与境遇,也写实地描绘城乡融合过程中的隔膜和无奈。尽管小说中的人物经受着各种各样的苦难,而迟子建总是赋予他们继续勇敢去爱、去感知幸福的能力,以主动而温暖的姿态消解现代化过程中人人都不可避免的苦难与艰辛,为城乡书写中城乡矛盾的解决提出一种新途径,进而绘测出更为完整的哈尔滨城市空间。

综观《烟火漫卷》,从“谁来署名的早晨”到“谁来落幕的夜晚”,《烟火漫卷》作为叩问天地、历史、命运、灵魂的多重交响,也为我们清晰而细致地呈现出哈尔滨缤纷灿烂的城市“烟火”,“漫卷式”书写着人物命运与城市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作品延续着迟子建对温情与诗意的一贯追求,也包含着迟子建在城市书写领域的一大突破,渗透着她对哈尔滨的热爱,以及她在写作上敢于创新的精神和永远赤诚的心。如今,迟子建已经走出她的“北极村”,在城市书写领域有了极大拓展,相信在未来,她会带给我们更大的惊喜。

指导老师:薛祖清  绍兴文理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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