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春声编雅意

2022-03-08 06:27忍冬
中华瑰宝 2022年3期
关键词:舅父竹丝刘氏

忍冬

在“刘氏竹编”工坊二楼的陈列馆里,《虢国夫人游春图》《东篱赏菊图》《清明上河图》《富春山居图》等古代经典名画或悬挂于墙上,或陈设于柜中,这些画作笔墨神韵典雅厚重,远远观之几与原作无异。走近了才发现,这些画作皆由竹编成,竹丝细如发丝、薄如蝉翼,仅用黑、白、灰、浅黑、浅灰几种色彩,便将屋宇、人物、马匹、花草演绎得惟妙惟肖。瓷胎竹编《龙纹梅瓶》等器物则端庄雅致,将瓷之温厚与竹之清雅巧妙结合,别具生趣。

这些竹编作品的设计和制作者,正是开创渠县“刘氏竹编”艺术流派的刘嘉峰。他自幼接触竹编,一生以竹作画、与竹为友,使竹编既回归了生活,又化身为艺术。

巴山一竹痴

花龙山下七曲江畔,潺潺流水消减了几分暑日的炎热。一日,七岁的刘嘉峰到舅父家做客,看到三个舅父正忙着编织竹扇。生活中最常见的竹子在舅父的手中被熟练地剖成一根根篾条,再经过一阵编织,便成了一把精巧的扇子。这激发了懵懂少年的好奇与兴趣,刘嘉峰央求舅父教一教他。于是,整个炙热的下午,他就在舅父手把手的示范下,认真学习如何编织竹扇。

这一场景已过去近七十年,却仍时常浮现在刘嘉峰的脑海里。“这就是最初的启蒙吧。从此,我与竹编结下了不解之缘,甚至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他感慨道。

刘嘉峰的童年是孤独的。竹编为他幼小的心灵找到了一个出口,从舅父家回来后,他便开始拼命练习划篾条、编竹扇。虽然舅父的操作看似简单,但实际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他最初划出的竹篾宽窄、薄厚都不均匀,根本达不到编织的标准,有时稍不注意就会划破手指。但有着一股执拗劲儿的刘嘉峰不甘放弃,划不好,他就一遍遍地划,一根根地划,终于,竹丝越划越细,越划越精。编织技艺也随着他的刻苦练习日益精进,到小学四年级时,他已经小有名气,可以在竹扇上编织数十个汉字。

摸索,是刘嘉峰迈向成功的关键。初中二年级的端午节,几个舅父到刘嘉峰家里做客,闲聊时谈起一个故事:新中国成立前,一位叫李开文的教书先生有一手编织芭蕉扇的独门绝技,其要点在于别致的锁边技术,当时远近闻名,人人争购,一把扇子便可以易得一斗米。舅父们曾多次向李开文请教,但始终未能制作成功。刘嘉峰听得两眼发亮,心中暗暗决定自己一定要试一试。于是,他白天上学,晚上编织,十几天下来,芭蕉扇的形态编成了,但锁边技术还没有着落,一切都得靠自己设计研究。他一连熬了几个通宵,编了拆,拆了又编,终于研制出一种美观独特的锁边新技术。这把芭蕉扇得到包括舅父在内的许多人的肯定,给了刘嘉峰极大的鼓励。一直到初中毕业前,他所制的竹编扇不仅有大量本地人求购,还被带到了全国各地。

这一次的成功让刘嘉峰开始思考如何突破传统竹扇形态,于是他摸索着编织桃形、苹果形、圆形、椭圆形等各式竹扇,以及简单的山水、花草图案,高中时他还用竹子制作笛子、京胡、二胡等传统乐器。就这样,他的竹编技术在时光中慢慢积淀。

又是一年盛夏,渠县二轻局派人来找刘嘉峰,请他出几件竹编作品参加四川省达县地区(今达州市)举办的工业产品展览会。刘嘉峰终于有机会展示自己,用多年摸索出来的竹扇技艺编织了十数把造型各异、纹样精美的竹扇及提篮、枕席等。1972年冬,这些作品在达县地区工业产品展览中得到领导和与会者的一致好评,他还被接到展会上进行现场表演。

展览结束后,经达县地区二轻局推荐,刘嘉峰被派往自贡参观学习“龚扇”技术。龚扇以古今名人绘画为题材,用极为纤细的竹丝精心编织,是当时中国竹编技术水平最高的艺术品之一。“我在自贡一住就是十多天,虽说是参观,十分清闲,但度过了十多个难眠之夜。”刘嘉峰回忆说。因为,龚扇真正让他见识到了竹编工艺之精湛。

回到家乡,刘嘉峰将参观所得化为实践,试制了一把龚扇,图案选择四川熊猫形象。“这把扇子编织得很成功,为我赢得了一份出口合同,渠县二轻局还把我招收为正式工人专门编织竹扇。”他说。两年时间,他编织了20把竹扇,图案有山水、花鸟、熊猫、侍女等多种题材。在1975年四川省工艺美术展览会上,其中的两把竹扇《剑舞》《虎》和出自自贡的两把龚扇在同一个展柜展出,外行人已分不出其间的差别。这让刘嘉峰既欣喜,又失落,欣喜的是自己的技艺受到了认可,失落的是自己没有脱离龚扇的窠臼。“我下定决心,要走自己的路,创造自己的特色。”他坚定地说。

走自己的路

2008年,渠县“刘氏竹编”被国务院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作为“刘氏竹编”的开创者和代表性传承人,刘嘉峰在几十年间完成了从竹扇到多样化竹编工艺品种的转换,也凭借双面竹丝编、提花瓷胎竹编、竹编字画等真正走出了自己的路。

“刘氏竹编”作品的精髓在于编织细腻。刘嘉峰吸取了丝绸织造工艺的优势,在竹编中创新运用通经断纬、挑压穿插等技法,将原来的二层平面编织改为三层立体编织,使局部更加细致自然,在表现人物皮肤、毛发等细节上更为游刃有余,如果不是近距离观察很难看到编织的痕迹。

这得益于一次偶然的灵感迸现。一次,刘嘉峰在街上闲逛,在百货商店里看到了两款亮丽精致的丝绸被面,丝绸上的图案用各色丝线织造而成,凹凸有致,色泽分明,有隐有现,有昂有藏。他思考:“同样是编织技艺,虽然编织的材料不同,竹编是不是也可以借鉴丝绸织造的技法,织造得立体细腻又丰富多彩呢?”

怀着兴奋的心情,刘嘉峰回到家即着手尝试。他借鉴丝绸中“ 提花织物”的工艺方法,结合竹丝的性能和特点,经过反复推演、试编,成功开创竹编“提花编织法”,即将一部分竹丝染成黑、灰等几种色调,与不经染色的白色竹丝相配合,运用绘画技法构图,呈现出栩栩如生、层次分明的景物效果。他将其运用在字画的编织上,所编画作深浅、浓淡、远近、明暗分明,竹丝成了他的画笔,十指翻飞之下水墨点染成卷,山水之淡雅、人物之飘逸、意境之深远与竹子本身的清隽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另一方面,刘嘉峰进一步分析和研究全省的竹编形势,“龚扇和成都瓷胎竹编两个品种,代表了四川乃至中国竹编的最高水平。成都瓷胎竹编将竹编与瓷器巧妙结合,极富巧思,但品种相对单一,且编织技法陈旧,不能跟上时代发展”。于是,他在继承成都瓷胎竹编技艺的基础上,进一步从编织技法、表现形式和色彩等方面进行创新和完善,改良其挑一压一的简单编织方法,将提花编织技艺融入其中,开发出独具特色的“提花瓷胎竹编”,使提花竹编工艺从平面向立体转化。其所制产品,既有能勾勒多种图案的提花瓷胎竹编,又有色彩丰富的彩色瓷胎竹編,既有全面编织的密编,又有半露瓷胎的疏编,使竹编在传统工艺之外更具艺术美感,深受大众的喜爱。

守正与出新

如今,刘嘉峰已年过古稀,仍每天忙碌不停,虽然这些年来他培养了不少徒弟和工人,但从挑选竹子到制作篾丝他仍是亲力亲为。一件竹编作品从砍伐竹子到成品需要经过三十多道工序,每道工序精细严密,全靠手工操作,花费时间少则半月,多则数月甚至数年。他介绍:“现在的工作方法是分段制作与管理,负责原材料的、竹编字画的、瓷胎竹编的各领一行,真正掌握全套竹编工序技术的人很少很少。”因此,对于竹编工艺的传承,刘嘉峰始终怀有一份忧虑。“最大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他忧心地说,“手艺成为非遗,某种程度上会产生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是沉重的责任。”

守正难,出新也不易。刘嘉峰在集各家工艺之所长后,摸索着走出了自己的路。“未来我的徒弟能否超过我,超出刘氏竹编,又是一个难题。任何手艺,勤奋很重要,悟性也很重要。”他说。近年来,儿子刘江回到家乡与他一起探索刘氏竹编的未来,从西南大学美术学院设计系毕业的刘江一直在北京从事设计工作,2010年同妻子一起回到四川,负责产品的设计工作。

每个时代有属于每个时代的工艺品,刘江认为如今大众的审美在追求简洁、自然、个性化,在他看来:“传统的手艺,带着一种时间的记忆和温暖。我觉得,太注重设计会使手艺的温度和人隔离。”他将自己的想法融入竹编设计之中,力求简约与时尚,并将竹编与茶道、花道、香道、文玩相结合,与父亲一起设计了更多符合当下审美趣味的竹编产品。

这些产品很受欢迎,这让刘嘉峰看到了一些希望—竹编在回归生活,也许未来会有更多人进入这个行业,把它传承和发展下去。而他能做的,就是将技艺倾囊相授,带领他们多做一些精品。他希望,“将‘刘氏竹编’的陈列馆发展为博物馆,留给时代更多的竹编精品,也给不了解或想要了解竹编工艺的人提供一个爱上竹编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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