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书

2022-03-08 10:22陈蔚文
读者·原创版 2022年11期
关键词:一封封笔友邮差

文 | 陈蔚文

许久没有收过信了。

翻抽屉时,我会重读有些不舍得扔的信,常会吃惊,信中描摹的岁月似从不属于自己,那些信把幽远的年代显现出来—“黑暗里那些泛着微光的/是你多年来感动过的事物/它们因你的感动/而一直没有把你遗弃。”

那时,信是重要的交流方式。家书、情书、征友书……那时的杂志多刊有笔友信息,一般在杂志的最下方,很小的字体,短短的几句自我介绍。介绍都很相似,无外乎喜欢阅读、音乐和运动之类,但我们还是能从中找寻出想交流的笔友。

那时的笔友相当于现在的网友,只是更朦胧,交往更需要耐心。等一封回信可能要好几周,甚至更久,我们急切地对远方的陌生人诉说我们的青春,分享一些不愿与老师、父母道的心事。这些笔友,抽象到只有一个收信地址、一个名字,但不妨碍我们把最隐秘的心事向其吐露。

我们像是在给另一个自己写信。我们与笔友的爱好那么相似,烦恼也相似,学业的压力,父母的念叨,还有些对某个男生或女生莫名的情愫。

其实,信上写了什么与回复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把信寄往了有具体收件人的天南海北。

信,不仅成为青春心思的回声,也替代我们实现了渴望而未遂的远游。

一位朋友说他高中时曾同时与十几位笔友通信,最远的有西北一个小镇的女孩。他们在信里夹寄树叶、书签、千纸鹤……这些青春的标本诗意而脆弱,也正因为脆弱而更显得诗意。

我认识一位女作家,她丈夫竟然是她16岁时的笔友。他们通信一年后,各自从老家出发,来到广州见面,然后留下一起奋斗,成就姻缘,有了家庭。比起如今的网恋,与笔友走到一起显然更具有难度,它建立在一封封通信中,一笔一画,涂涂改改,用墨水搭起心桥。

现在的姑娘还会收到手写的情书吗?如今年轻人之间的表白和互诉相思,多在手机上用微信完成。如果遗失了手机,可能这些爱的信息也就消失了。

而从前,情书是被爱的证明。有一次收拾抽屉,我找到几封笔迹工整的信,含蓄,没有炽热的话,但分明是情书,不过用的是曲笔。写信的人真是有些模糊了,怎么都辨认不出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但我知道,我留下这几封信,是想留下青春被爱的痕迹。

我写过令人读来脸红心跳的信吗?以我的性情大概不可能,可谁又知道呢?在“我”之外常有另一个“我”存在。这世上是否有人保存了我曾经的手信?

曾经,信件盛载了多少人与人之间难以当面言说的情感。还记得第一次看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时那份震动。信中,一个女人向一个男人倾诉了一份沉默而无望的爱。

“我要和你谈一次,就谈这一次,你啊,我的亲爱的,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啊!”

在文学与电影中,动人的信还有很多,比如日本影片《情书》中,一封信引出了一段少年的朦胧爱恋,仿佛皑皑白雪谱成的恋歌。

导演岩井俊二把他向来内敛、纯净的美学概念借由一封信开启,如果将这封信换作电子邮件或微信又会怎样?

如果没有信,也就没有电影《邮差》,没有意大利圣安东尼小岛上的邮递员马里奥和智利诗人聂鲁达的友情。在一封封信件的收送、往返间,邮差与诗人间的友谊日益滋长。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是需要一种介质来传递的。它不是虚拟的,而是可触、可感的。正如写在纸上的墨迹,从信封里抽出,逐字逐句展读,直至读到写信人的名字以及“念挂”,仿佛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书写的意义,有时只为写下一个名字。横竖撇捺,点提钩弯,在纸上写下你的名字,这是电子邮件、短信无法替代的情意。提笔书写曲折,落笔处似有惊雷—名字收尾时,一生里的惊蛰节气便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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