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渭河

秦延安

在秦岭脚下，有一条美丽的河流，它是“夸父与日逐走”的饮水之地，是伏羲制礼仪、炎帝教播种的生产之地，是秦始皇统一天下建立伟业的根据地，是中国现代治水的典型代表。它就是横跨甘、陕两省，蜿蜒流淌818千米的渭河。2021年的初夏，我们逆河而上，走向位于甘肃省渭源县的渭河源头。

一

初夏時节是定西一年中最美的时光，黄土高原和从甘南临潭东北延伸的秦岭支脉，都被草木装扮成了绿色的海洋。山越来越远，川道越来越开阔，河流也失去了束缚。没有堤防的河流，在平坦的沙石河床上静静地流淌。一路平缓的山丘下，不时有溪流朝着这条自鸟鼠山而来的河流汇集。那九曲回环的缠绕，那蛇形的足迹都在讲述着这条河的艰辛。

我们顺着河前行，虽然河水在低处，但汛期的水位高度清晰可见。水清澈见底，所以当地人叫它清源河。

清源河在出山口，给渭源人留下了一个聚宝盆。看着那碧波荡漾的峡口水库，我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我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水贵如油的渭源，竟然有这样一库水。而这烟波浩渺的库水，不仅是渭源县城的饮用水源，还灌溉着5万多亩农田。

过了峡口水库，乡村小路转了几个弯，便将我们引进山中。举目望去，一座并不高峻的山梁在前面竖起。丛林、荆棘、草莽在山里无拘无束疯长，小麦和洋芋在山下泛着苍绿。我们沿着河流便进入渭河源风景区。也许因为我们远道而来，那些高大的白杨、松树犹如列队相迎。就在草木葱茏中，一条河水浅浅流淌，时而无声细细流，时而欢快汹涌澎湃，时而钻进灌木草丛掩映中，时而又一览无余地展示着自己柔美的身姿。没有堤防，信马由缰，越往山林深处，河水越瘦弱，最后变成了两山峡谷间的一道飞流，以至于我们再无法向纵深处探源。抬头望去，一旁峭壁上左宗棠书写的“大禹导水”鲜艳夺目。周围的草木被夏日沐浴得光洁清爽，那弥漫着清新、湿润的空气似乎在有意提示，我们已经抵达一条河流诞生的地方。

二

记得20年前，我曾跟随千里走渭河考察团进行过渭河探源。虽然鸟鼠山品字泉让人浮想联翩，但当我们猫着腰，在一片茂密的松林里找到三眼枯泉时，我怎么也无法将它们和汩汩流淌的渭河联系在一起。已经干涸的鸟鼠山品字泉只能是曾经的渭河源，而那终年奔流的清源河便成了渭河源，并形成了渭河源风景区、渭河源旅游度假区，吸引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探源。如今，渭河留给源头的再也不仅是传说，还有青山绿水带来的真金白银。

一出渭源，清源河便变成了渭河。它在黄土高原与秦岭山地的碰撞中突围，过陇西，经武山，越甘谷，穿天水，奔涌向东。在天水市麦积区，卦台山矗立于渭河川道中央，渭河顺势扭了下腰，画出一个S形，伏羲曾在此创制了八卦。秦人顺着渭河一路向东，在关中大地创立了大秦帝国。河流与黄土地给先民们带来的灵感，远远不止于此……踏着渭河的涛声，在黄土高原褶皱形成的“波浪”里，我们可以触摸到周秦汉唐的许多文化密码。

陡峭的地形，裸露的山地，300多千米的行程，让渭河入陕时已变成一河黄汤。回首望，层峦叠嶂;向前看，秦川一马平川。在秦岭与黄土高原的空隙间，关中用宽阔的胸怀接纳了风尘仆仆的渭河，给了她一个平原。她南依秦岭，北靠北山，在关中大地上开启了500多千米的旅程。那南来的七十二峪水，北流的泾河、北洛河等纷纷入怀，让渭河一路高歌，恣意纵行。

作为黄河第一大支流，渭河脾性在许多方面都与黄河相似。水脏、水少、水浑和防洪工程薄弱，曾经是渭河在陕西的最大困境。不管是上游，还是下游，沿渭的80多个区县均为干旱区，为水而争是常有的事。加之渭河各支流上大中小各类拦水设施的围追堵截，使得本就孱弱的渭河更是雪上加霜。粗放的用水方式和疏于监管的多龙治水，让渭河在关中有水皆污，臭名远扬。堤防千疮百孔，入黄不畅，让渭河“小水成大灾”。2003年8月的洪水更是让渭河问题得到了放大。渭河病症汇集了中国河流所有的问题，而概算上百亿元的投资规划，于各方来说都是一个棘手问题。

三

2011年中央一号文件聚焦水利，让在治渭工作中一直徘徊不前的陕西实现跨越式发展。陕西省政府迅速出台了《陕西省渭河全线整治规划及实施方案》，并将其纳入陕西省“十二五”国民经济社会发展规划纲要，举全省之力向渭河宣战。5年共完成投资215亿元，完成堤防主体630千米，支流入渭口交通桥53座，建成生态湿地及水面景观等15万亩，使得渭河全线防洪能力大幅提升，其中城防段达到百年以上防洪标准。在完成堤防建设的同时，陕西省在全国率先启动了河长制，制定了《渭河流域水污染防治三年行动方案（2012—2014）》《渭河流域水污染防治巩固提高三年行动方案（2015—2017年）》，出台了《陕西省渭河流域水污染防治条例》《陕西省环境污染限期治理项目管理办法》《陕西省城市供水水源地污染防治条例》;新建扩建污水处理厂49座，提标改造45座污水处理厂，淘汰关闭重污染、高排放企业40余家，建立了渭河上下游水生态补偿机制，倒逼渭河水污染防治工作;并实施了渭河水量调度工作、水权转让办法，确保枯季不断流;开工了引汉济渭调水工程，计划通过南水北调增加渭河水量。“十三五”期间，陕西省又完成投资75亿元，沿渭河建设了一条长512千米、宽约6千米的生态区，完成滩面整治、水生态修复30余万亩，建成55座生态公园，八百里秦川渭河沿岸全民健身长廊，4处国家水利风景区;成立了陕西省渭河生态区保护中心、陕西省渭河生态集团有限公司、陕西省渭河流域管理中心，专门负责渭河日常管理工作。

四

十年治水，渭河涅槃。如今的渭河，不仅变成了一个涵养水源、改善气候、削减雾霾的“绿肺”，还荣获首届全国“最美家乡河”称号。在宝鸡市金台区林家村渭河峡口处，我们见到了渭河干流上唯一的拦水工程——宝鸡峡渠首水利枢纽工程。它以气吞山河之势，将渭河拦腰截断，在崇山峻岭之中形成了纵深15千米、库容500万立方米的高峡平湖，并与蜿蜒数百公里的引渭灌溉渠相连接，灌溉着渭北高原300余万亩良田，孕育出陕西第一大灌区——宝鸡峡灌区。站在大坝下，只见除险加固后49.6米高、208米长的拦河大坝，巍峨耸立。库水悠悠，碧波荡漾。通过除险加固、灌区节水改造等项目建设，渭河流域的冯家山、石头河、泾惠渠、羊毛湾、交口抽渭等陕西大中灌区水利设施节水显著，调蓄水资源能力大大提高。

在素有“关中水龙头”之称的宝鸡市，我们彻底被渭河百里画廊的美景给吸引住了，那是花的天地，那是鸟的天堂，那是绿的世界。阶梯橡胶坝，让渭河舒缓了心情，洗净了面庞。兰花、翠菊、蒲公英、金盞菊、薰衣草、紫苑花等，为渭河戴上了花环。草坪、垂柳、白杨、松柏、银杏等数不清的草木给渭河穿上了绿衣，一下子，整个渭河都变得生机勃勃起来。我们步行于此，如入画中，移步易景，看不尽满眼风光。你看，水岸花海，鹿鸣虫趣，那是渭滨区的渭河;廊桥如画，栈道曲径通幽，那是金台区的渭河;芦苇摇曳，千亩荷塘美艳醉人，那是陈仓区的渭河;芳草萋萋，各色草木争奇斗艳，那是高新区的渭河……站在神农大桥上，只见碧波荡漾，草木相间，花团锦簇，绿海无边，游人如织，心旷神怡。

这样的美景不仅宝鸡有，沿渭各市均有。沿着宽阔的渭河大堤我们继续前行，便来到了渭河中游的咸阳市。渭河在咸阳市段共有88千米，其中穿过咸阳城区有16.82千米。一路上，只见鱼翔浅底，鸟入深林，那迎面扑来的河风夹杂着草木的清香，让人的心无比欢悦。植物驳岸，生态草沟，雨水花园，柔性治水，让曾经积习难改的渭河彻底地清了。看着宽阔的咸阳生态湖，我被这座生态净化厂彻底惊艳了。湖里荷叶碧绿，蒲草青青，芦苇苍苍，游鱼穿梭，莺鹭翔旋，微风过处，清新怡人。那些被污水处理厂释放出的达标水，还要在生态湖里走一遭。水在这里沉淀、净化、泛绿，最后再蜿蜒流进渭河。水清了，鸟儿也欢快起来，不仅绿头鸭、赤麻鸭、豆雁、苍鹭等水禽将这里当作了家园，就连疣鼻天鹅、青头潜鸭、黑翅鸢等珍稀鸟类也慕名而来。它们扑棱扑棱翅膀，可以飞上渭河中央的大小岛屿，可以自由出入河岸边的百果林，这里是它们的天堂与乐园。在苍翠之中，渭河逶迤而行，如一袭舞动着的薄纱，在碧绿间曼妙地飘动着，让人流连忘返。

五

一座城市的幸福指数，不仅取决于经济发展水平，还取决于居民是否能够畅快呼吸，高楼大厦间是否有干净的河水和养眼的绿意。300年一遇的防洪大堤建设，不仅拉大了西安城市骨架，让西安市委、市政府迁到了渭河畔，还将渭河变成了城中河。巍巍大堤恍若巨龙般蜿蜒，6车道的柏油路宽阔平坦。路边杨柳依依，国槐高耸，草木浓荫，芳香扑鼻。渭河大堤不仅是一条彩色的观光带，还是市民休闲游乐的好去处。一路上，我们碰到了许多扶老携幼的游人，有拍照的，有垂钓的，有唱歌的，还有吼秦腔的，大家在此放飞心情。在渭河里，鱼儿自由自在地游弋，蛙声或高或低，惊起蜻蜓飞舞不断，芦苇随风起舞，莲蓬举案齐眉。放眼望去，南山绿荫一望无际，北岸绿海一片汪洋，整个渭河都掩隐在绿色的长廊里，让人一领十三朝古都的历史文韵与大气磅礴。

渭河美景，让曾经谈渭色变的渭南人再也不恐惧渭河了。巍巍大堤、防洪倒灌工程以及滞洪区，让渭河下游防洪保安工程实现了双保险，渭南市再也不是只能发展农业，不能布局重工业和工矿企业了。虽然越往入黄口，渭河步履越缓，但那偷偷潜藏的泥沙，再也不能将此作为安乐窝了。在渭河华州段、大荔段，我们看到各种采砂船在繁忙作业。经过陕西省渭河生态集团有限公司的科学论证、公开招标、计划开采，那些被渭河一路挟来的滚滚黄沙，纷纷被抽起、运走，既疏浚了河道，又有效地解决了市场需求。从此，渭河再也淤不起来了。站在潼关渭河吊桥上，我们看着奔涌而来的渭河，如一衣飘带般美妙，河中不时跳起鱼虾，印证着曾经臭名远扬的渭河逆袭成功。河两岸，渭水浇灌的麦田一望无边，那饱满的麦穗预示着又一个丰收季节的到来。

防洪、治污、植绿、除淤，渭河一整套组合拳的治河方案，为中国治水提供了很好的借鉴。站在潼关老城的高地上，俯瞰渭河缓缓汇入黄河，我看到了数千年里的渭河寻访故事，那里面既有神话的传说，史书的记录，还有无与伦比的人类文明高峰，更有水润大地的美好情怀与经典传奇。渭河再也不是沿渭儿女的乡愁记忆，而是一条安澜河、生态河、人文河、景观河、致富河。我们千里奔波，寻访的不仅是渭河凤凰涅槃后的新貌，还有它新生背后的故事，那是水兴国盛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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