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耐特对社会主义的重构:方法、核心理念及路径

2022-03-17 14:45刘光斌邱艳芳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耐特重构主体

刘光斌,邱艳芳

(湖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阿克塞尔·霍耐特(Axel Honneth)是德国著名的社会理论家,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第三代核心人物。他在2015年出版了《社会主义的理念》一书,集中体现了其社会主义思想,引发了人们对当代社会主义的思考。目前学者们从社会主义的内在批判、传统社会主义的缺陷、拯救社会主义的方式等方面解读了霍耐特的社会主义思想内容,对他将公民作为社会主义运动主体以及倡导民主生活方式等观点提出质疑;①有关霍耐特社会主义研究现状的文章主要有:Victor Kempf,"The Subjects of Socialism:Politicizing Honneth’s Idea of Socialism",Critical Horizons,Vol.20,No.3,2019,pp.262-281;Repa Luiz,"Socialism as an Organic Democratic Form of Life:On Axel Honneth’s Project of a Renewal of Socialism Based on Social Freedom".International Critical Thought,Vol.11,No.1,2021,pp.37-50;周爱民《21世纪如何复兴社会主义?——霍耐特的社会主义理论解析》,载《学习与探索》2017年第10期,第21-27页。较少从方法论的层面研究霍耐特社会主义的核心理念和重构社会主义的路径。我们主要阐明霍耐特重构社会主义的方法、核心理念及路径,力图较为完整地揭示其社会主义思想并探讨其理论价值。

一、霍耐特重构社会主义的方法——承认理论

霍耐特在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交往行为理论的基础上,吸收了黑格尔的思想,论述了承认理论的形式结构,明确了承认理论的主要内容。他将承认理论作为一种方法来阐释社会批判理论,形成了完整的承认范式,为其运用承认理论诠释社会主义奠定了基础。最后,他以承认理论诠释社会自由,主张在个人关系、市场和公共民主生活三个领域构建承认机制,将承认理论贯穿于重构社会主义的全过程。

(一)霍耐特承认理论的由来和涵义

霍耐特在继承哈贝马斯和黑格尔思想资源的基础上,通过对承认形式和蔑视形式的阐释来架构其承认理论。哈贝马斯认为人与人、群体与群体、国家与国家之间更应当回归交往理性,在主体间的相互理解中,达成更为广泛的共识。就人自身的发展来说,平等互信的交往和沟通体现了人本主义价值,一定程度上符合人类社会进步的方向。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更多停留在理想呼吁层面,霍耐特则主张深入社会现实之中。“霍耐特在哈贝马斯的交往理论框架中,继续推进批判理论的发展,他放弃了从普遍语用学中,而是要到社会承认与蔑视的冲突运动中寻求批判的根据。”[1]霍耐特在黑格尔承认理论的基础上,强调以承认为基础的主体间的交往与互动。他论述了承认的三种形式,分别是爱、法律和团结。爱是个人获得情感体验的前提和基础,每个人不仅要获得自我的承认,还要在承认自己的同时承认他人,这种形式就是法律,在此基础上,得到社会的承认即团结。主体不仅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对共同体有价值,同样也能让他者的能力和特性对共同体有意义。社会主体之间密切联系、相互团结,以维护共同体的和平发展并构建一种稳定的社会秩序。主体在家庭中获得了自我承认,在社会中获得了社会承认,在国家中获得了国家承认,在这些承认关系中,个体逐渐获得了情感关怀、法律承认和社会尊重,获得了自信、自尊和自重,促进了个体的自我实现、社会的进步以及国家的发展。现实生活总会出现一些违背承认的形式,即蔑视。霍耐特认为蔑视也有三种形式,分别是强暴、剥夺权利和侮辱,为了摆脱蔑视带来的伤害,需要采取斗争,即“为承认而斗争”。霍耐特对爱、法律和共同体意识三种承认模式作出了连贯的解释,不同的承认模式被理解为人类主体建立多种积极自我关系的主体间条件,而这些主体间的条件则是个体自我实现的前提。他用主体间社会关系代替原子式的个人主义来阐明人的社会化的基础,重视人的社会性,弥补了哈贝马斯理论中社会性不足的理论瑕疵,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承认理论。

(二)作为方法的承认理论

“霍耐特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发展了一种社会哲学领域中最完整的承认范式,他准确地重构了这种范式的方法论。”[2]这种方法突出强调在主体间的相互承认的框架内深化对社会的分析,强调运用理性的社会理论去解释社会现实,主张将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霍耐特运用这种方法对社会正义问题、物化问题等作了新的诠释,推动了社会批判理论的发展,为其运用承认理论重构社会主义提供了示范和指引。第一,霍耐特用承认理论来揭示正义问题。他以承认理论为基础,强调社会不正义就是错误的承认,社会正义不仅要求保障所有人的自由都能得到平等充分实现,还应该消除沟通交流障碍,使主体在平等交流的基础上相互承认,力图解决正义理论中应然与实然相互分离的问题,“这是一种以承认为核心的正义理论”[3]13。霍耐特将承认深入到社会正义领域,深化了对正义问题的分析。第二,霍耐特用承认理论解释物化问题。他不赞同卢卡奇(Georg Lukács)将物化理解为受资本主义的影响导致人的关系被物的关系所支配的观点,同时也否认法兰克福学派将物化视为工具理性影响下的产物,他认为这些对物化的认识无法看到承认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因此,他对物化进行了重新阐释,提出“物化就是预先承认的遗忘”[4]58。他认为要避免物化的出现,就需要重视主体间的承认关系,重视交互主体间的情感性实践关系。他运用承认理论论述物化概念和规避物化的方法,彰显了主体间的维度,同时促进了人们对物化问题的理解。霍耐特突出从主体间性关系出发重构当代社会理论,将社会正义、物化现象等关联起来,形成了完整的承认范式。也正是在此基础上,霍耐特运用承认理论对其最新的社会自由理念加以阐释说明。

(三)霍耐特运用承认理论重构社会主义

霍耐特运用承认理论阐释社会主义的核心理念社会自由,他着重强调主体间的相互承认,“在霍耐特看来,社会自由本质上是一种主体间关系”[5]115,他运用承认理论更新了社会自由理念。根据霍耐特的理解,现代社会争取承认的斗争是作为一种手段,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的目的是要实现社会自由,进而使每个人的自由得到保证,从而使社会主义焕发生机与活力,他将主体间承认视为社会自由实现的条件。他提到,真实的自由“只存在于那些地方,即主体各自在相互承认中相遇,并且能够将他们对自己行动的实施看作是对方行动目标实现的条件,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主体才能够实现他们的意图,体验完全不受强制因而是已经实现了的自由”[6]195。相互承认是个人自由实现的前提以及与其他人合作互动的基础,对于霍耐特而言,构建主体间承认关系是社会自由实现的必然要求。“社会的相互承认机制不仅是主体提出自由的客观前提条件,同时也是改革现实、践行自由的方式和媒介。”[7]因为主体之间只有通过相互依赖和相互承认的方式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在霍耐特看来,以相互承认实现社会自由,需要制定三个行动体系各自相互承认和角色义务互补的模式,社会成员以这些模式为基础才能够在当今条件下实现他们的社会自由。“个人只有参与到那些打下相互承认印记的社会机制中去,才能真正经历和实现自由。”[6]81获得自由即是要获取承认。接着,霍耐特勾勒出三个承认领域,分别是个人关系领域、市场领域和民主政治领域。霍耐特以友谊、亲密关系和家庭来建构个人关系领域的承认关系。友谊需要接受一种互补角色义务,亲密关系需要相互间的及时帮助和相互关怀,在家庭中要求平等和分工合作;市场领域需要重建经济外的道德责任,市场主体能够意识到自己不仅是法律上的契约伙伴,而且在道德上是一个共同体的成员;在民主政治领域,霍耐特主张重建民主公众性的机制,使每个公民都能积极参与社会事务,发表各自的看法,从而为良好社会的发展提供方向。

二、霍耐特重构社会主义的核心理念——社会自由

社会主义的核心理念是社会自由。霍耐特认为现代社会的人们失去了对未来社会的想象力和行动力,目前盛行的各种理论解释都没有切中要点,因此需要重构社会主义的核心理念即社会自由来揭示真正的原因。他在《社会主义的理念》前言中写道:“我将试图表明,社会主义仍然包含着重要的火花,只要我们能够设法从早期工业化的知识背景中提取其核心思想,并将其置于一个新的社会理论框架中。”[8]viii他从空想社会主义者、普鲁东(Pierre-Joseph Proudhon)和马克思那里挖掘出社会自由理念,并在承认理论框架中加以诠释和改造。他试图重建清晰的社会自由理念,分析乌托邦力量下降的原因,从而复兴社会主义。

(一)霍耐特重构社会自由的原因

为什么社会主义会失去活力?霍耐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构成了他对社会主义思考的出发点。依据霍耐特的论述,自从法国大革命以来,主要的社会运动都是由人们对未来社会乌托邦式的设想所推动,但是现在乌托邦的能量却下降乃至消失,人们可以清楚意识到他们对这个社会存在的一些不公正现象的不满和愤怒,但是却找不到变革的具体方向。霍耐特认为对这一问题存在三种解释,但这三种解释都不符合逻辑,没有准确说明原因。第一,将原因归结于苏联解体、社会主义政权的崩溃。霍耐特认为这种解释忽视了在社会主义政权建立之前,乌托邦的力量已经十分强大,以至于不需要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作为示范,人们依旧对未来社会充满希望。第二,后现代文化工业的出现,产生了大量机械复制的文化产品,雷同代替了个性,人们的想象力已经被消灭了。霍耐特提出质疑,指出在人权和医学等方面,想象力依旧存在,不可能单纯在社会改革方面丧失想象力。第三,社会制度被视为物化的结果,不会发生改变。“这第三个解释仍然没有说明为什么传统的乌托邦概念不再有能力溶解或至少打破物化的日常意识。”[8]4根据霍耐特的理解,在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产生的社会不平等引发人们愤怒的背景下,社会主义失去了指导政治行动的乌托邦力量与社会主义有些重要的理念已经过时及其无法自我更新有关。只有从之前的社会主义者那里找到最初的社会主义理念,重新架构清晰的社会主义理念,才能找到答案,并得到解决方案。

(二)霍耐特重构社会自由的主要依据

社会自由理念并非霍耐特首次提出,它的发展经历了早期空想社会主义者以及勃朗(Jean Joseph Charles Louis Blanc)、蒲鲁东,到马克思那里得到了完整的概念表达。第一,社会自由理念的萌芽。在霍耐特看来,空想社会主义者试图扩展自由主义的自由概念,以便在某种程度上与博爱的原则相互协调。他们提出一些具体措施来调和自由与博爱的冲突。例如,欧文(Robert Owen)为劳工合作社辩护,圣西门(Claude Henri Saint-Simon)呼吁组成相互负责的普遍联合以克服工人缺乏自由的状况,傅里叶(Charles Fourier)提出生产者的自由协会可以满足社会所有成员自由合作的要求。在空想社会主义者那里,自由已经开始朝着社会自由的方向前进。第二,社会自由理念的进一步阐释。勃朗和蒲鲁东认为社会主义的任务是解决法国大革命中自由和博爱之间关系的矛盾,即只要根据资本主义市场竞争中的私人利己主义特征来理解自由,博爱和共同负责的目标甚至不能实现。因此,勃朗和蒲鲁东计划用其他形式的生产和分配来补充或取代市场,主要是为了在经济关系中实现一种不再与博爱的需求相冲突的自由。只有当个人自由不再被理解为对个人利益的追求,而被理解为一种相互补充、相互依赖的关系时,法国大革命道德要求中的矛盾才能消除。第三,社会自由理念完整的表达。无论是空想社会主义者,还是勃朗和蒲鲁东都试图扩展自由的概念,从而使之与法国大革命所提倡的自由和博爱相互协调。但是,他们只是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措施来解决社会不公正的现象,无论是欧文的合作社还是蒲鲁东的国家银行,都集中于研究经济领域的具体改革。“他们缺乏概念手段来具体说明将个人自由的实现建立在团结共处的基础上意味着什么。”[8]15马克思在前人的基础向前走了一步,他批判私人利己主义的自由,提出自由与团结两者相结合的模式。通过相互承认对方的目标和需求,每个人都可以将自己的目标视为实现他人目标的条件,也就是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9]53,社会自由理念在马克思那里得到完整的阐释。霍耐特正是在梳理社会自由理念发展脉络的基础上重构社会自由理念。

(三)霍耐特赋予社会自由新的内涵

霍耐特通过对社会自由发展的梳理得出了结论:从早期社会主义者那里提炼出来的社会自由是一种全新的、独特的关于自由的理解。社会主义思想本身就是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的内在批判,它基本上接受了法国大革命所提倡的自由、平等和博爱原则。但是,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一个问题,尽管自由平等和博爱原则在立法和宣言中得到大量阐述,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却以扭曲和不完整的方式实现。所以这三个原则无法在现实层面上得到协调,特别是自由原则被简化理解为追求个人利益的权利。为了使自由与博爱相互协调,需要对自由概念重新加以阐释。霍耐特指出:“只要不以一种更少个人主义和更具主体间性的方式来解释自由,这些价值观就不能完全相互协调。”[8]13所以,需要用社会自由来代替自由,从而使之与博爱原则相协调。社会自由的基本概念已经清晰地显现,社会自由意味着“一个社群成员的目标不仅重叠,而且主体间相互交织,因此他们不仅仅是‘一起’行动,而是‘为彼此’行动”[8]23。这是一个整体的概念,涉及一个团结一致的社群如何能够实现社会自由的问题。霍耐特将自由理解为一种相互承认的制度实践,个体与他人的关系不再是一种限制,而是每个人自由发展的行动。即最充分的自由不是给个人提供不干涉的消极自由或道德自主的反身自由,而是一种关系上的自由,发生在每个人都自愿地为共同目的合作的时候,每个人的福祉都与所有人的福祉密不可分,每个人只有在与他人的自由和有意识的合作下才能实现自己的利益。在霍耐特那里,社会自由既不等同于传统的集体主义,因为社会自由关注点是“个人实现自由的条件”[8]28,即社会自由是实现个人自由的基础和前提,社会最终指向的目标是实现每个个体的自由全面发展;但也已经和个人自由主义有了本质的区别,“因为社会自由取决于参与某种类型的社会团体”[8]28。社会自由的关键因素是个体需要依靠他人,在承认他人的基础上获得他人的承认,从而团结起来建立共同体去实现自身的目标。在霍耐特的论述中,“社会主义一直建立在一种共同体生命形式的概念上”[8]28。

三、霍耐特重构社会主义的路径——历史实验主义和民主生活形式

霍耐特坚持认为他想要一种能够带来实际变化的理论,明确反对那些试图将社会主义“作为自由正义理论的纯粹规范性替代”[8]52的观点。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霍耐特对社会主义的重构不仅是理论上的,也是实践上的。霍耐特在指明传统社会主义路径存在问题之后,用历史实验主义来替换历史决定论,用民主生活方式理念重置工人阶级主体论和经济决定论,描绘了适合当代社会主义发展的实践路径。

(一)霍耐特对传统社会主义路径的批判

据霍耐特的理解,社会主义理论受到工业主义精神和文化的限制,被三个过时的观念包裹,致使其无法发挥作用。一是历史决定论,否认历史进程中的任何可能性。根据霍耐特的论述,由于社会主义者们对科学技术不断发展和生产力水平不断进步的积极预测,他们都相信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必然会在不久的将来被摧毁,社会主义必然会得到实现。霍耐特认为这将限制社会主义的想象力,阻碍社会主义更新自身的理论以适应历史变化带来的挑战。二是经济决定论,社会主义实践局限于经济领域。根据霍耐特的理解,包括马克思在内的社会主义思想家,“他们几乎完全把注意力集中在经济领域,认为资本主义市场导致了新获得的自由被理解为追求个人私利的自由”[8]31,从而忽视了个人领域和政治领域发展社会自由的需要,太过狭隘,无法适应现代社会多样化发展的要求。三是工人阶级主体论,社会主义实施主体局限于工人阶级。在霍耐特看来,社会主义运动是一项集体运动,需要各方参与,但实际上它仅仅依靠工人阶级,忽视了团结和联系其他群体的重要性。根据实际情况的发展,霍耐特得出结论:“一旦革命无产阶级解体,工业工人阶级成为工薪阶层中的少数,就不可能把革命主体的智力表现看作是社会主义理想的表达。”[8]41

(二)霍耐特重构社会主义的两条路径

在霍耐特看来,社会主义是工业革命的智力产物,社会主义三个有问题的观念都与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有关,正是由于社会主义理论与工业革命的紧密联系,才使社会主义衰落。因此需要解开社会主义思想与工业革命之间的联系,为合适的理论发展留下足够的空间。他主张运用历史实验主义和民主生活方式理念重构社会主义,力图使社会主义的发展道路能够适应时代变化,使社会主义真正得到实践。

第一,霍耐特用历史实验主义取代历史决定论。一是实行历史实验主义以打破社会主义理论的僵化。据霍耐特的论述,社会主义理论家几乎都认为实现社会主义的路径是确定无疑的,“这种经济的唯一模式是中央计划经济,他们甚至将新的经济秩序设想为一方是所有行动者,另一方是上级当局的垂直关系”[8]56。社会主义者们将市场的各种特征与资本主义紧密联系起来,他们认为要与资本主义划清界限,必然要抛弃市场,计划经济是实现社会主义的必经之路。据霍耐特的理解,这一理论的总体特征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即除实行计划经济之外,人们再也无法想象出其他的方式来推行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实现道路会变得僵化。霍耐特主张借鉴杜威(John Dewey)的历史实验主义来解决这一问题,他提到,“现在还不清楚如何在经济领域中实现社会自由,这个问题只能通过实验来回答”[8]67。实行历史实验主义最终的目的是“消除社会成员之间自由交流的障碍,以便以最明智的方式解决问题”[8]60。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可以摆脱资本主义市场是一成不变的错误认识,意识到资本主义模式之外,仍有实行其他经济模式的可能性,同时否认集中计划经济形式是唯一确定的经济模式,从而打破历史决定论所带来的理论僵化的问题。二是通过实验的方式可以找出最适合社会主义发展的模式。霍耐特认为社会主义发展模式不是一成不变的,可供选择的模式是多样的。“法国大革命的承诺是通过在经济领域制度化的社会自由来实现的,那么有三种合作互补经济模式可以实现这种水平”[8]57,分别是亚当·斯密(Adam Smith)所提倡的政府充当守夜人,依据理性原则而运行的市场主导模式和通过公民民主自治方式独立管理事务的自由生产者协会以及公民意志和政府指导相结合的混合模式。霍耐特认为可以根据现实发展情况,灵活选择最为合适的模式。三是实行历史实验主义以便最大可能地减少破坏。按照霍耐特的论述,“通过保留已经在实践中证明了的原则,我们可以在实际情况下测试哪种选择最适合实现我们的短期目标”[8]70。在进行实验时,要尽可能地关注和了解能够使人们获得解放的科学建议,根据实际情况选择最适当的模式,这样可以尽可能地降低损失,促进社会主义的实现。

第二,霍耐特用民主生活方式理念取代经济决定论和工人阶级主体论。一方面,实行民主生活理念,社会主义将不再局限于经济领域,它关注和涉及的范围和领域更加广泛。霍耐特将民主生活方式理念定义为“意味着个人可以平等地参与个人与社会直接的调解,这样每个功能不同的领域都反映出民主参与的一般结构”[8]92。他认为民主生活方式的理念不仅应该在经济领域得到贯彻落实,而且在民主政治领域和个人关系领域也应得到实现。在这其中,个人关系领域是基础,民主领域将发挥首要作用,“因为它是社会生活中的问题能够被所有人清楚表达并作为一项任务通过人们合作加以解决的唯一地方”[8]97。在此基础上,霍耐特借鉴了黑格尔和马克思的理论,主张各个领域在独立的基础上有机联系。在黑格尔和马克思那里,“明显地把具有不同功能的社会领域结构设想为一种生物有机体”[8]90,就像身体的器官一样,各个社会领域通过各自独立的功能相互联系,而这些功能又反过来服务于总体目标,这种民主生活方式的优势在于可以公正平等对待各个领域的独立性,但不必放弃对和谐整体的希望。另一方面,实行民主生活理念,社会主义运动的实施主体不再局限于工人阶级,而是全体公民。由于社会的不断发展,出现功能分化,工人阶级的比重呈下降趋势,并且工人阶级内部也出现分化,单纯依靠工人阶级来进行社会主义实践、实现社会主义理想和目标的观点已经不适应现代社会复兴社会主义的需要。所以,霍耐特将社会主义的实施主体扩大至全体公民,鼓励人们积极参与社会事务。在个人关系上面,霍耐特重视妇女解放运动,强调妇女解放不仅要求妇女在选举和劳动权方面享有更大的平等,而且还需要从既定的社会化形式开始,进行根本性文化变革,将妇女从一切形式父权、性别歧视的统治中解放出来。在民主政治领域内,霍耐特主张通过协商民主确保所有主体自由参与公共领域,从而保证所有主体为共同决策作出贡献。参与社会主义运动的主体不再局限于经济领域内的工人阶级,它涉及的群体十分广泛,是社会全体公民。在霍耐特看来,由于实施民主生活方式的理念、束缚社会主义发挥作用的过时理念已经被更适应时代发展的理念所替代,所以社会主义有重新焕发生机的可能。

四、结语

霍耐特对社会主义的重构旨在恢复社会主义思想的批判性和规范性潜力,他主张如果社会主义重新得到充分的阐释,仍然可以作为资本主义的有效替代物。霍耐特回到了社会主义思想传统,运用承认理论对社会主义的核心理念进行重构,扩展社会自由这一理念,他的目标是将社会主义思想从“过时的知识结构”[8]27中解放出来。霍耐特对社会主义的重构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第一,霍耐特重新阐释社会自由,丰富了社会主义思想。霍耐特逻辑清晰地重构了社会主义,他主张要将社会主义核心理念社会自由的实施扩展到个人关系和民主政治领域,并提出了具体的措施,释放了在性别歧视、社会公平公正等方面的改革潜力,为社会主义改革完善提供了有效的理论参考,在一定程度促进了社会主义思想的发展完善。第二,他关注到社会功能分化,关注到弱势群体的利益。霍耐特看到了部分主体在社会中的处境并不乐观,社会群体的利益诉求变得更为复杂,如果可以在更抽象的层次上论及实现社会主义的主体,那么既可以照顾到传统工人阶级的利益诉求,也能照顾到各种新兴群体的利益诉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和利益冲突,缓和社会矛盾。

霍耐特对社会主义的重构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第一,霍耐特将社会自由建立在主体间相互承认的基础上,强调通过主体间承认关系来规范社会,未能真正地将批判深入到制度层面,对承认理论的过度倚赖加深了霍耐特重构社会主义的主观色彩。第二,霍耐特将社会主义狭义化为社会自由,会造成社会主义的空虚化。霍耐特对资本主义社会仍抱有期望,并没有对资本主义个人自由进行猛烈抨击,而是将社会主义与社会自由联系起来,主张通过民主和实验的方式实现社会自由,从而达成社会主义的目标,会使社会主义理论的变革潜力逐渐弱化。第三,霍耐特将历史唯物主义解释为历史决定论,主张抛弃无产阶级是革命主体的思想,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误读和背弃。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始终都没有离开人来谈论,始终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强调通过人的积极实践改变社会。正如马克思所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0]506,历史唯物主义并不是一种历史决定论或者宿命论。霍耐特否定无产阶级在变革社会中的主体作用,没有区别地将全体公民作为社会变革的决定力量并不符合现实发展情况。第四,霍耐特主张采用历史实验主义来实现社会主义的方案只是一种理论假设,对于历史实验主义的具体实施没有展开论述,缺少详细的制度设计和实施流程,较难在现实中展开。总之,霍耐特对社会主义的重构,有利于深化人们对社会主义的认识,但也需要注意其理论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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