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永昌通宝铸造“迷雾”（上）

袁林

明末李自成（1606年至1645年）领导的农民起义，以摧枯拉朽之势推翻了明王朝统治。其不但在政治、军事上提出了一系列主张，更是在经济上先后提出了“均田免粮”“割富济贫”之说，制定了贵贱均田、蠲免钱粮、募民垦田、招商、平买平卖、追赃助饷等经济政策。

为适应起义军队伍的壮大和建立政权后军队开支的需要，李自成又铸造了钱币，在当时其势力范围区域——今陕西、河南、山西、河北、北京、天津、山东的大部及甘肃、宁夏、青海、安徽、湖北等部分地区流通。

关于李自成铸币的详情，过去钱币界只知铸造了“永昌通宝”。但此钱在何时何地铸造，面值多少，铸造量和流通范围几何等具体问题尚不为人知。笔者于1990年和2006年先后发表了对李自成铸钱的初步研究成果。随着近些年新的实物出土、新资料的出现，使得李自成铸钱问题更加清晰，为进一步解开其中的相关问题提供了巨大帮助。在此，笔者力图对永昌通宝钱相关研究进行较为全面系统的梳理、展示，希望能为大顺政权铸币的深入研究推波助力。

纵观中国古代史，有三个朝代使用过“永昌”年号：东晋元帝司马睿、唐武则天及李自成大顺。其中前两个时期均无铸钱记载，而李自成时期则有铸造“永昌通宝”的记载，且有出土实物为证，又符合钱币的时代痕迹。故目前国内所见“永昌通寶”，确定铸主当系明末李自成为首的农民起义军。

西安版永昌通宝当五大钱

西安版永昌60b02f787d4a9a2cabf49c2ae42a9e86通宝当五大钱毛坯

西安版永昌通宝小平钱

《古泉汇》《续泉汇》《泉志新编》等参考资料中，对“永昌通宝”多有收录，但均含混不清。民国时丁福保《古钱大辞典》中，除罗列了“永昌通宝”的相关史料外，还收录了三品“永昌通宝”实物配图。在其上册7 76页中，一枚点永（系现在定名，或为太原版），一枚是现在定名的汉阳版或武昌版，另外一枚当五大钱实为西安版正样凤头通版，但丁氏大辞典均未标明版式与级别，且定价一致，说明当时未能区分版式。

2001年，日本泉家谷巧二先生在其《元明清起义钱币》一书中，共收录永昌通宝十八品。他将其定名为小平钱正字版，采自《昭和泉谱》，实际上是铸地尚有争议的撇永版，因永字第四五笔两撇不相连故而得名。此泉洛阳近年偶有发现，有人认为是洛阳版永昌通宝小平，但西安也时有发现。在西安版小钱中，又分为狭字、狭字阔缘、仰永等版。业界还有把汉阳版或武昌版分为退永、大字、大字长尾永等;把襄阳分为小字、蛇目大字、蛇目大口字等;把点永版定为“二水永”版;二点通北京版定为“重点通”。大钱（当五）西安版分为正字、小样、大昌、短尾永、浮冠宝数种;襄阳版则为降辶和狭贝宝等。虽不知版别铸地，但目前永昌通宝确已分出不同版式。

多年来，钱币专家已形成普遍共识，即把西安版小平定名为正样，把笔者认为的撇永版定名为“离郭大样”;襄阳版小平定为二水永，分为方头通、方头小样两种;武昌版或汉阳版小平分大字、小字、长字、长通;北京版定为“美制”;点永小平定名准确，但未及性质及铸地。

关于西安版大钱，则分为正样、狭昌、斜水、异足宝、附宝、小字。襄阳版当五已单独列出。另有一枚异书并足宝，从形制上看不似大顺政权期间所铸，当系民间所为，或为高夫人等后世大顺军遗部尊大顺国号时所为。

以上就是笔者对百余年来钱币界研究李自成“永昌通宝”版别的一个总结。

上世纪90年代至今，笔者一直从事李自成铸钱及相关经济政策的研究。当下看来，研究的核心是其定名与铸地关系问题。由李自成的经济政策延伸而出的货币政策，深刻影响了永昌通宝的铸造。

具体分类而言，可分为西安版永昌通宝、襄阳版永昌通宝、北京版永昌通宝、武昌版永昌通宝、太原版永昌通宝五类来谈。

西安版永昌通宝 1644年年初，李自成在西安建国号“ 大顺”，年号“永昌”。《小腆纪年附考》卷一、《绥寇纪略》卷二十具有均载，“铸永昌钱，大者值银一两，另有当五、当十等钱”，可见铸钱是肯定的。但通过对李自成义军经济政策的研究，我们不难发现记载中一些不够符合史实之处。比如“大者值银一两”就是要铸当千大钱，当五、当十也是大钱，这与其刚刚建国，大举“均田免粮”或“平买平卖”口号的现实严重背离。因此，这时的农民义军不可能急于铸大钱。而西安发现最多的是小平钱和当五大钱，这就符合一个新兴农民政权的逻辑。

近些年来，西安市明城墙内东南角迎春巷古井曾一次性出土148枚大钱;西安市明城墙内南大街拓宽时，出土大钱400余枚、小钱30余枚;2001年，西安东门（明代长乐门，1643年李自成由此进入西安）前后一次出土生坑大小钱4000余枚，其中小钱3000余枚、大钱1000余枚。西安版永昌通宝近些年在当地的大量出土与发现，为从实物层次对永昌通宝币制的研究提供了直接可信的证据。这种西安版式的大小钱的出土发现范围是：陕西秦岭以北的各县市，甘肃东部、青海东部、宁夏大部、山西中南部、河南西部等。

西安版永昌通宝小平钱的主要特点是黄铜质，楷书二水永，凤头通，直径为2.4厘米，重3.85克左右。这个品种是目前所见永昌钱中最多的。西安版大钱为黄铜质，楷书二水永，有大小凤头通二种，直径3.75厘米，重13.7克左右，为明末以前历代当五钱的标准尺寸与重量。西安版永昌通宝的风格上接明崇祯通宝陕西版小平背“官”凤头通版，下承清顺治三年（1646年）开炉的顺治通宝背“户”凤头通（陕西版），与这两者有严谨的承继关系。2010年西安南大街出土的清初钱币窖藏就出土了类似崇祯与永昌凤头通风格的顺治通宝。

明代陕西钱局在今天西安碑林博物馆西侧安居巷内，在明时称为钱局巷;清中期，宝陕钱局迁至北门（安遠门）内西侧糖坊街附近的曹家巷。西安版永昌通宝大小钱的铸造时期是1644年正月至1645年正月李自成撤离西安之前，但当五大钱铸造应晚于小钱。

襄阳版永昌通宝 据襄樊铁路局郭瑞钦先生的整理，1993年曾一次性出水大小钱84枚，不同于西安版永昌通宝钱文书写特点。2003年，笔者曾去襄阳考察，又寻得多枚此类版式的永昌通宝大小钱。

《平寇志》卷八中说1643年七月李自成“襄阳修殿不成，铸钱不成”，当为污蔑之词，但襄阳铸钱肯定是在1644年正月李自成在西安定年号“永昌”之后，且一定晚于西安版的铸造。笔者认为，襄阳版铸造时间段大概在1644年二月至1645年二月间，铸期与西安版略同，但数量要少于西安版。

襄阳版永昌小平钱的特点是楷书正样二水永，书法飘逸有米芾韵味，宝字第一笔斜竖，并且此泉字体多有变化。据笔者统计，其多枚直径为2.4厘米，重3.5克左右。襄阳版折五大钱字体同小平钱，但变化较少，其直径3.8厘米，重13.3克，与前代当五钱重量一致。

西安版永昌通宝当五钱（改制帽花）

襄阳版永昌通宝当五钱

襄阳版大小钱主要发现于湖北襄阳周边及河南南阳一带。2021年4月，笔者在南阳博物馆所展陈的十余枚永昌通宝中看到，襄阳版与西安版均有出现。襄阳版发现范围远小于西安版，数量也仅少于西安版。顺治五年（1649年）开铸的顺治通宝背“襄”钱，其“通宝”二字，特别是宝字第一笔的写法与襄阳版永昌通宝第一笔有惊人相似，因此襄阳版永昌通宝的定名也是可以确定的。

北京版永昌通宝 根据笔者的研究，所谓北京版不一定仅在北京出土发现，也有分布于河北（明代的北直隶）范围，但为了定名方便，故命名为北京版。该版别目前仅发现小平钱，为正样行书，两点通，与明工部铸二点通崇祯通宝相似，自上世纪70年代被北京文物局工作人员在当地废品收购站挑出后，引起了研究者重视。近年来在北京、河北中北部、天津等地时有发现;各大钱币网店偶有上架，来源也为这些地区。

此钱直径2.43厘米，重3.7克左右，典型的小平钱标准。还有两种隶楷版两点通版永昌通宝资料出现在上海博物馆藏中和日本泉谱中，有人认为是北京版，也有认为是日本人在江户时期戏铸，待考。

关于李自成在北京铸钱的史料颇为丰富，《甲申传信录》卷六、《小腆纪年，附考》卷一、《国榷》卷一百一、《明季北略》卷二十、《流寇志》卷十一以及《燕都日记》和《明史：李自成传》中均记载甚详。史料中有（四月）初二的铸钱颁谕，还有（四月）初四或初八日铸钱的具体日期，专门设铸钱机构“管钱局”，而且主事是原明“兵部待郎刘永誉之子也”，并言开“二十四局”铸钱。实际上，铸钱是为原先的（1644年）四月初九李自成登基做的准备，广泛开局也是方向，但随着吴三桂降清和四月二十二日山海关一片石大战的溃败，以及四月三十日李自成大顺政权从北京撤出，李自成在北京可以铸造钱币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星期。因此，北京版永昌通宝铸造流通发现最少，也是历史的必然。

武昌版永昌通宝 武昌版（汉阳版）目前只现发小平钱，正样楷书二水永，单点通，书体飘逸;其直径2.43厘米，重4.3克左右，背宽缘。据《绥寇纪略》卷九记载，顺治二年（1645年）三四月间，李自成“居武昌五十余日…… 运铜炭铸钱。”这是史料明确铸钱。在北京不足两周都可以铸钱，想来在武昌自然可行。但问题是，自1644年正月李自成建立大顺政权后，曾派潘可程为汉阳府同知，并长期控制汉阳、荆州、承天、澧州、京山、潜山、沔阳、江陵、公安、石首、松滋、枝江、长阳、安陆、孝感等今武汉周边广大地区。所以，汉阳铸造永昌通宝也有充足条件。不过史书明确记载铸钱在武昌，我们不妨暂且定名为武昌（汉阳）版永昌通宝。

武昌版（汉阳版）永昌通宝小平钱

北京版永昌通宝小平钱

太原版永昌通宝小平钱（点永版）

从历史发展来看，武昌铸造也应有可能。关于李自成行军路线，有湖北铸造钱币多走水路之论，对此笔者认同。特别是走襄阳、武昌（汉阳）水路省工省力，为铸造钱币创造了优势条件。值得一提的是，此种铸钱方式在明之前历代都广泛存在。一般来说，依山有木炭和铜冶;依水则便交通和铸造，因为用泥用砂方便，能节约大量成本。武昌（汉阳）版永昌通宝的出土发现数量要少于西安版、襄阳版，多于北京版。清顺治八年开铸的顺治通宝背“昌”标准版，与武昌（汉阳）版永昌通宝的“通宝”二字类似，铸造风格有所延承。

太原版永昌通宝 其分为两个小平钱版别，一个版为楷书，非二水永，永字第一笔为凌空一“点”，泉友称之“点永版”，直径2. 5厘米，重3.86克左右;另外一个版的小平钱为楷书，永字第五笔不相连，分撇，风格写法与西安版二水永小平相似，凤头通，直径2.5厘米，重4克左右。据山西泉友称，该版别在太原、晋中及河南时有发现，由此被众多泉友称之为“太原版”。西安也偶有发现。《明季北略》卷二十提到，“昔自成于山西铸钱不成”。山西是李自成1644年七月退守西安后统治经营较长的区域，他1644二月即统治全山西境，至1644年十月才撒退入陕，铸造钱币有充足的时间和条件。但是该钱否在山西所造，目前仍有许多疑问。

现在所见绝大多数永昌通宝基本上都是二水永。另一方面，根据文物遗存来看，如西安碑林博物馆的永昌元年甲申孟春《明德受记碑》、永昌元年四月吉日造“工政府屯田清史司契”、永昌元年七月吉日的“三水县契”与大顺永昌元年孟冬吉旦韩城古城西门的“梁奕西襟门额”，均使用了二水永行文方式。

想李自成建国立号之后，对书写“永昌”年号应该有所要求。因朱明尚火德，二水灭火，这符合李自成一心灭明的思想，也与后金改“清”的政治意图是一致的。虽然南明永历通宝也大量使用二水永，但当时已逢乱世，永历皇帝又大多时间被挟制，对所铸钱文的细节要求应当无法统一了，所以笔者认为，以点永版为代表的太原版永昌通宝应该是李自成在西安的最早铸造，后来大约是因不符合李自成灭明思想而否定重铸，故有少量存世，并由李自成大军在灭明的过程中带到了河南和山西。由于铸造时间短，故少于西安、襄阳、武昌（汉阳）版，略多于北京版，更不可能有大钱出现。但点永版永昌通宝确与顺治通宝背右“原”（太原）上的“通宝”二字极为相似，是西安试铸还是太原所铸？需要进一步研究。

西安碑林博物馆藏永昌元年甲申孟春《明德受记碑》，其碑文使用了二水永行文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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