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2022-04-03 14:49王淼
阳光 2022年4期
关键词:棋圣洪亮

王淼

你听说了吗?木城业余围棋赛将在市体育宫举办!

黎小慧下班刚进家门,丈夫洪亮涛就从书房里冲出来,向她报告这条新闻。眼神和语调一样兴奋,像在红炭上烤棉花糖,火花四溅,吱吱作响。

她漫不经心地问:你不是说这里是围棋蛮荒地吗,怎么办起了比赛?

那是老黄历了。他立即回应,八九段高手都会出场呢!前一段时间,我还担心会被取消呢,这回到我们家门口啦!

有点儿夸张了吧!她想,我们家离市体育宫三十公里,当然,通过网上卫星地球软件俯视,可能萌生近在咫尺的幻觉,但不忍点明。在疫情阴影下熬过一年有余,丈夫难得开心。何况他从小就喜欢下围棋,在大学时代还荣任过棋社社长。

丈夫随她走进了厨房,一拍脑门儿说:我有一个好主意!你们公司可以承揽旅游呀,据说参赛者四百多,未成年人占一半,得有大人陪伴。你想啊,大人们不准进入比赛现场,乐得出去逛逛。

十几年里,她就职的旅行社身处木城的风水宝地,游客蜂拥而至,没为生意犯过愁。谁料到受疫情影响,她去年只在春季里接待了几拨客人,随即陷入失业状态。一家人靠丈夫在艺术学院教授游戏软件开发的薪水,招架不住额度不一的账单,更不要提飞涨的物价了。儿女都在上大学,不得不替他们申请了学生贷款。

三月里她终于打上了疫苗,得以重返岗位,但行业复苏缓慢,她一周勉强做满三天工,急于寻找新客源,此时不禁竖起大拇指点赞:天才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黎小慧向老板描述了围棋赛中的潜在商机。老板是位红脸膛人,年轻时经营过一家百货商场,经营失利,半路出家做起了旅游生意。他发烧烈酒和足球,对围棋知之甚少,但赞扬了她的参与精神。

她立即联络组委会。因参赛者大半是木城人,她倚仗本土优势,赢得了承办家属旅游的机会,还精心设计了水陆两日尽情享受的内容,吸引了五十多位报名者。

七月里的一天,天空晴朗,在市体育宫一家四星级酒店里,围棋赛拉开了帷幕。旅游出发时间定在早晨九点,黎小慧提前到达酒店,在比赛大厅门口好奇地张望。只见长条桌纵横交错,桌布雪白,梨木罐里装满黑白棋子。两旁选手正襟危坐,年长者须髯飘飘、年少者青丝缭绕,在头脑中酝酿着风暴,不出一声,纷纷落子。

黎小慧走出酒店,看到了旅行社的大巴,绿窗洞开,橙色车身在阳光下耀眼,她禁不住面露浅笑。问候过司机,站到门口登记。参团者大半是木城女性,一会儿钩住皮包拉链儿、一会儿挂到门把手。最后走过来一位清爽利落的:短发、黑超太阳镜,冰绿色衬衣配直筒牛仔裤,双肩包。她报上名字,马萱,附加一句“感谢”。黎小慧觉得她有些熟悉,是脸型、表情,还是声音?

发车后,一些女游客把头探出车窗玩自拍,实时更新朋友圈,还七嘴八舌讨论着孩子下围棋的好处,比如提高智力、锻炼思考力、集中注意力、激发创造力等等。黎小慧終于听出了一些门道,围棋特长和划舢舨或击剑一样,可以增强报考大学的竞争力。

黎小慧拿起麦克风,把导游词重复了一遍,然后沿着过道给大家派送矿泉水。马萱坐在后排,头向车窗微侧,已摘下太阳镜,正在阅读一本生活杂志,闻声抬头,显现秀气的五官。

她是围棋棋圣的妻子马萱!黎小慧确知她来木城了,没想到此时重逢,于是兴奋地问: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黎小慧,二十多年前在北京采访过你!对方的目光不无茫然:你大概认错人了。随后接过矿泉水,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闪过一道微妙的光亮。

黎小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窗外悬满松萝铁兰的橡树幻化成北京的夹道白杨,大道尽头是条小路,小路旁有一幢研究生宿舍楼。其中一间的门是敞开着的,四张床铺有些凌乱,马萱坐在长条桌旁独自摆棋,微侧着头,神情专注,流露出几分俏皮。黎小慧作为一家健康生活类报社的记者,通过洪亮涛牵线搭桥,前来采访棋圣的这位新婚娇妻。马萱不无羞涩地一笑,说:我还真有点儿紧张呢。

马萱真的认不出自己了吗?还是不想暴露身份?或许是因为身份变了?黎小慧思忖着,立即拿出手机搜索,几乎不费力气就查到了答案:马萱和棋圣多年前已经离婚!

这时渡口到了,黎小慧急忙下车,指挥游客们登船,开始沿河游览。当游船抵达碧岛时,大家立即掀起了拍照热潮。

黎小慧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游客们不愿静默欣赏?那留在成千上万张照片上的身影,有多大价值呢?马萱是个例外,她仅选一个合适的背景自拍,黎小慧趁机抢了一个镜头。灰白相间的灯塔、红顶白身的小屋、蓝天下的绿身影,无意间构成了明信片上的风景。也许可以征得她的同意,写一篇追踪报导,附上此照。

当年采访时,黎小慧借了一张马萱与棋圣的合影,报社美工把它做成菲林,放在文字旁排版、晒版,然后付印。哦,那技术落后的九○年代已一去不复返。

傍晚,大巴把游客们送回到酒店。马萱最后一个下车,用北京话对黎小慧说:我不认你,是不想惹出多余的话题,尤其在围棋圈子里。

黎小慧点头表示理解,问:你是陪家属来的吗?

陪儿子。前几年我把他送进了一家围棋俱乐部,没想到他很快入门了。

你自己可以教啊!

马萱表情平淡,答道:很多年没摸过围棋了。随后询问了黎小慧家人的情况,但急着与儿子会合,说了句“明天见”,便匆匆离开了。

黎小慧因为有新闻要和丈夫分享,回家的心情比往日更迫切些。她进门喊了一声“洪亮涛”,无人应,就“噔噔”上楼,走进了他的书房。她平常很少进来,尤其是疫情期间,他在这里全天工作,需要安静。她发现他正在计算机上专心地下围棋,有些惊讶。哇,看来你要乘围棋大赛的东风,把年轻时的爱好捡回来。

下载个软件玩玩。几年前,围棋机器人阿尔法碾压了世界冠军,我想是因为活人情绪起落、想法变换,但机器人永远客观。

所以活人更有趣!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嚷道:你猜谁参加我的团了?棋圣的前妻!

他转过头,两眼在镜片后灼灼发光,问:她来参赛?

不,是她儿子。我今天才发现,她和棋圣离婚了!

他说:离很多年了,闹出一摊狗血,这个儿子不是他们的。

黎小慧想,看来他一直在关注着马萱,竟然没说起过。

他问:她还下棋吗?

黎小慧摇头。

他露出遗憾的表情:她以前很出色呢!打败了我,拿到了校园赛的冠军。后来,还打败过棋圣……

黎小慧是在北京一所大学毕业后认识洪亮涛的,后来不只一次听他讲述这段青葱往事。洪亮涛所在的大学举办围棋比赛,棋社成员们,包括马萱,渴望邀请一位国家级高手莅临指导。洪亮涛打听到母亲一系和棋圣家族算远亲,几经辗转,终于和棋圣取得了聯系。

棋圣的出现使整座校园沸腾了,连舞棍们都放弃了周六舞会,衣着光鲜地拥到了比赛现场,其实是最大食堂。棋圣和十位选手同时下让子棋,洪亮涛坐第一台,是最后一个输掉的;马萱坐第八台,是唯一的赢家。

洪亮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补充道:棋圣当年是故意输的。男人的伎俩,谁看不透?

看来妒意像陈醋,越是年深日久越浓郁呢!黎小慧想,谈论马萱也许不是聪明之举,他哪里是棋圣的对手呢?开口安慰:不过,棋圣后来把一手好棋下坏了。

马萱变样了吗?

黎小慧从手机中找出白天抢拍的照片给他看。岁月手握一把柳叶刀,遇见哪张脸都会刻下划痕,但对马萱似乎有些手下留情。他瞄了一眼,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我要上网仔细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黎小慧说做就做,下楼到起居室,坐到小书桌旁,启动笔记本电脑,百度。九○年代末期,网络传媒还不太发达,但留下了一些报刊报导、论坛上的八卦等。

夏季的一天,天晴水静,在西湖的某一区域,妖风忽然来袭,卷起大约十米高的漩涡式水柱。漩涡里风暴雨疾,一艘手划船失去控制,船上四个人同时落水。船娘和两位男乘客游泳爬上岸,女乘客溺水身亡。警察赶到后,发现男乘客之一竟是棋圣!围观者中当即有人向媒体爆料,女乘客是性工作者。名人+性+死亡,简直是无敌组合。媒体记者们像一群秃鹫嗅到了猝死牦牛的血腥气味,神速抵达现场,做了铺天盖地的报导,连美女身上的内衣品牌都不肯遗漏。

据其他游客讲,当时漩涡周边的湖面波澜不惊,实在是一桩咄咄怪事。这个神秘的漩涡不停扩散,直把涟漪传到了大洋彼岸,马萱深感蒙受巨大耻辱,提出离婚。这一举动几乎是给记者们喂食嗨上云天的鸦片,他们高调追踪报导,不舍昼夜。

洪亮涛走了过来,问:搞清楚了吗?

黎小慧忍不住脱口而出:她和棋圣还打过官司!

她有权分一半财产!

这也要看他们在婚前有没有立下财产协议。

在那个年代,谁懂得办那种东西?棋圣不同意,就会被告上法庭!洪亮涛俨然辩护律师的语气。

黎小慧找到了法院裁决的结果,马萱分到了一笔钱,在当时数目可观,讥讽道:她离婚后,你应该去找她。

他怒目而视,你胡说什么?那一年,我们的儿子都出生了!

这是什么意思?室内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不敢抬头,继续阅读。多年来,棋圣一有风吹草动,丑闻就阴魂不散,一再被推上前台,马萱也免不了陪绑。前几年,他梅开二度,又被媒体爆出猛料,甚至偷拍到亲密瞬间:新婚娇妻身穿大红紧身超短裙,坐在他的膝盖上。

黎小慧惊叫起来:哇!新太太比棋圣年轻二十几岁!

有钱人嘛,有什么奇怪的?洪亮涛说着,坐进小书桌对面的沙发里,把脚搭到茶几上。

在网络,黎小慧搜索,马萱从木城一家著名生物实验室里浮出水面:资深研发科学家,发表过若干学术论文,名下还有一项专利……黎小慧捕捉不到她的个人生活,尤其是她丈夫的蛛丝马迹,不禁自言自语:我明明看到她戴着婚戒。

丈夫摆了摆手说:别费力气了,她嫁给了一个律师。

黎小慧抬起头,直视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有自己的消息来源。那口气像警探。

我真该对你刮目相看。

她写过有关新冠病毒的科普文章,被转发在微信校友群里,阅读量超过十万,很多人点赞呢。

这一年来,黎小慧经常冒着感染病毒的危险,出外为全家购物。难道与此同时,洪亮涛在社交媒体上追踪马萱吗?黎小慧揶揄道:她要是写一本回忆录,阅读量会更大呢,有些人哪怕只和名人吃过一餐饭,或者开过一次会,都会大书特书。

她不是那种人!丈夫几乎有些粗暴地打断她。

那实在算不上一场争论。在居家隔离期间,她和他像冰箱里两棵存久了的青梗白菜,相互依靠,又相互挤压,担心叶子会一层层地腐烂。理智警告她闭嘴,情绪却放纵她追问:你当年介绍我去采访她,是不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我是为了帮你找一个好选题!

黎小慧搜索不到自己撰写的采访。她曾供职的报社多年前关闭了,往期报纸已不复存在。没人有兴趣把她的采访文章进行扫描或一字一句地输入计算机,上传到网上,何况,她笔下童话般的爱情早已风化成尘。

她因为幻想过进入传媒业,回木城时特地带了几份样报,作为短暂记者生涯的佐证。她起身开始楼上楼下翻找,终于发现它们躺在储藏室一个纸箱里,中间还夹着马萱和棋圣的合影。

那是一张四寸的黑白照片:在一座青砖黛瓦白墙的祠堂前,马萱和棋圣比肩而立,笑意盈盈,一个青春可人,一个气质飘逸。那个年代的美,无法通过先进的美颜软件复制。马萱当年说,那是她第一次去拜见棋圣父母时拍的,也是她最喜欢的合影,但把底片弄丢了,请刊载后交还。

报社期待棋圣赢得新一届冠军头衔,以吸引更多的读者购买报纸,推迟了刊期。几个月后,他果然不负众望。采访见报了,黎小慧拿上样报和合影去见马萱,宿舍楼门房的大爷说她已经走了,没留下联络地址。

黎小慧想,这张合影已成绝版。不要说马萱没有胶卷底片,即使有,恐怕也找不到地方冲洗了。她回到起居室,向丈夫展示,说:我明天要把它还给马萱。

你会把她气得半死!

黎小慧把合影翻过来,说:你看,背面有他们的签名,还有四个字,落子无悔。你对比一下签名,不难看出这是棋圣写的。

丈夫幽幽地冒出一句:下围棋,落子无悔;叹人生,覆水难收。

她试探道:你既然这么关心爱护她,为什么不去看望她?明天旅游大巴大约一点钟到中心广场。

丈夫用目光锁定她的脸,仿佛在估量她的认真程度,答道:我要给学生上课,还有两个会,不可能脱身。

你可以傍晚去酒店和她会面。

你不要挖陷阱让我往下跳。说罢,他转身上楼了。

第二天,大巴载着游客们进入了老城。车窗外,一幢幢古老的建筑缓缓闪過,游客们把头探出去,自拍、互拍、叫嚷、欢笑。

到了中午,空气变得闷热。黎小慧把午餐安排在离中心广场不远的一家餐馆里,等游客们拿好自助餐,在大露台上坐定,才匆匆取了一些食物。她用目光四下搜寻,看到马萱坐在角落的双人桌旁,戴着苹果手机的耳机,走过去问:我可以坐这儿吗?马萱点了点头。

黎小慧坐定后,说:打扰你了。在听音乐吗?

马萱摘下左耳塞,隔桌给黎小慧戴上,古筝曲《云水禅心》轻盈地从天而降。一曲终了,两个人同时摘下了耳塞。马萱轻笑说:每次听这支曲子,心里清凉些。

黎小慧问:你儿子昨天表现怎么样?

还不错。如果今天发挥正常,也许能拿到名次,以后报考到好学校。

我的两个孩子在上大学这件事上,没让我操过心。

其实,我最初介绍儿子下棋,是希望调整他的情绪,他得过焦虑症。我记得棋圣以前经常引用一句诗:棋与禅通可悟人。

她主动谈到了棋圣,黎小慧想,难道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机会吗?遂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过去说:这是你的。

马萱疑惑地接过信封,从中拿出一份报纸,还有她与棋圣的合影,惊讶地轻呼一声:天哪,你还留着!

她小心地捏着合影凝视,像一位考古学家辨认新出土的古纸上的图像,还担心稍一用力,它就会倏地破碎风化。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放下了合影,开始阅读采访。

黎小慧在前一晚重读过,记得马萱的话语:我和棋圣相识的概率是万分之一,所以我感谢缘分。我对未来还没有清晰想法,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希望婚姻天长地久。他是独特的,无论天赋、性格,还是为人。我和他都好静,有空时下棋,听古筝曲《蕉窗夜雨》《梅花三弄》《云水禅心》等等,舒适惬意。我们还喜欢读和围棋有关的诗词,尤其是元代诗人黄庚写的七律《棋声》:

何处仙翁爱手谈,时闻剥啄竹林间。

一枰玉子敲云碎,几度午窗惊梦残。

缓着应知心路远,急围不放耳根闲。

烂柯人去收残局,寂寂空亭石几寒。

马萱读完了,把报纸和合影一起放回到信封里,问:留这些东西有意义吗?

我在木城当了这么多年导游,今天才悟出它的真正魅力,那就是冻结时光。当然,我没穿过你的鞋子跳舞。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整天待在实验室里,低温、无菌,还时时在心房四周筑起高墙,把上网和使用社交软件控制在最低限度。

恨过他吗?

你知道吗?他后来的日子并不好过。

互联网昨晚已告诉了黎小慧。离婚后不久,棋圣在一场世界性的比赛中对决日本的一位年轻棋手。当时民众的反日情绪激昂高涨,寄望他在黑白战役中一雪耻辱。

不料他执黑先行,思绪不宁,以半目惜败。无数谩骂仿佛西湖上突起的漩涡,又一次把他打翻到水里,准确地说,是打翻到墨水缸里。

马萱接着说:我妈爱面子,又好强。在我闹离婚那段日子,她很少出门,一直到事情了结,才去早市。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个女同事,那人阴阳怪气的,问棋圣输了,你解恨了吧?你女儿发了财,你怎么还上这儿来买菜?我妈火冒三丈,和对方争吵起来,糊里糊涂地动起了手。那女人操起拉面摊上的一根擀面杖,把我妈的头打伤了,CT检查,右枕骨线形骨折,后来大病小病不断,不得不提前退休……

马萱停下来,伸出右手截住已流到脸颊的两行泪,哽咽。这些年,我妈来这里不开心,留在北京也不开心,我欠她一笔债,永远还不完。

黎小慧瞠目结舌,在网上搜索不到这样的悲伤细节。这时旅游团的两位女客走过来,问一些有关购物的问题,她耐着性子一一解答。

待她们离开后,马萱说:恨,多累啊。最近一年多,人要对弈的是死亡。多少人早早地半目惜败,连我老公都不再评论棋圣。我儿子刚听说,倒无所谓。他读不懂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黎小慧附和道:棋圣早不下棋了,雄心消散,也该被放过了。

前几年,他出版了一本传记,讲述了落水丑闻。他说去杭州讲棋,活动结束后,被一位热情过度的朋友死活拉去游西湖,坐进了一条手划船。船娘有些风韵,和这位朋友似乎关系亲密。她在下一个码头接上了长腿美女。棋圣根本不认识那两个女人。

黎小慧有些激愤:他当初怎么不向你解释?

很多人都这样问过,他在书中统一答复:需要解释的关系,是一盘救不活的棋。哦,对了,你在网上看到了吧?他再婚了,新娘是我当年的年龄!

你当年可没穿过那么紧身的大红超短裙!

黎小慧和马萱相视“噗哧”一笑。马萱说:我妈当初不同意我嫁给棋圣,希望我找一个搞科研的。上大学时,我请几位外地同学到家里吃饭,我妈对洪亮涛的印象最好。

黎小慧的心重跳了几下,这是洪亮涛从未分享过的插曲。

我和他就差向对方迈出一小步,但他把棋圣请来了。马萱说,你看,命运多有意思。

如果洪亮涛此刻在座,会有什么感受呢?黎小慧想,是不是每个人都追寻命运,或者只像风一样地飘游?也许两者同时发生。

上车时间到了,马萱把牛皮纸袋放进了自己的双肩包。

当天的游览结束后,黎小慧站在大巴门口,向每一位游客道别。因为很少遇见回头客,道别,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永别。

马萱说:黎小慧,我会记得木城。

黎小慧望着她的背影,才意识到彼此并没有交换联络信息。

黎小慧开车驶进了自家所在的社区。附近的房子都是最近一二十年建的,外表简洁、内在实用,不像老城里的房子,动辄就有两三百年的历史,还必须小心翼翼地维护。她每日归来,都仿佛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时光旅行。

丈夫的书房没开灯,门虚掩着,他的呼吸声似乎从缝隙间传出来。人机对弈正在进行吗?他说过,棋子是有限的,可是千古无同局。黎小慧隔门打了个招呼,吃过他为自己准备的晚饭,走进卧室,躺到床上。追踪报导马萱和棋圣的念头,还有白日里的谈话,如最后一粒落在梦枰的墨黑棋子,陷入无边的沉睡。

王 淼:1980年代生人。在《湖南文学》《野草》《检察文学》《厦门文学》《金沙江文艺》《短篇小说》《骏马》《中国铁路文艺》《牡丹》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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