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与“学渣”女儿

2022-04-06 10:09丁延庆张雅丽
党员文摘 2022年7期
关键词:学渣女儿老师

丁延庆 张雅丽

2020年10月7日,在北京海淀公园里,我第一次参加了女儿的班级活动。在那场活动中,我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

我在和其他家长讨论的时候,他们普遍说,自己孩子掌握的英文词汇量已经有上千个。我心想,这差距太大了,这相当于中学生水平啊。

当晚,我就把这个情况跟我老婆说了。她问我:“那怎么办,咱们也背?”

我的女儿7岁,2020年9月入学北大附小读一年级。在这之前,因为工作原因,我老婆带着她一直生活在云南。在女儿所上的幼儿园里,孩子们不接触课本知识,我和她妈妈也没给她报任何培训班,我们觉得没必要。所以进入小学时,她完全是零基础。现在回想,我觉得还是应该更早一些干预的。

后来我从老师那里得知,女儿的成绩在班里排倒数第一。从老师发来的课堂视频里看,英语老师上课一句中文都不说,女儿就像“鸭子听雷”一样,根本不知道老师在干什么。上学期,学10以内的加减法,要求孩子们“通关”——1分钟做40道题。那一次,全班36个同学,第一批通过19人,一批一批地过,到了第三批,就剩我女儿没通过。老师索性告诉了我出题范围,并说:“就考这些,随机出题,多练几遍就可以。”最终,女儿也只过了38道,勉强过关。

跟女儿一样大的时候,我把《新华字典》背了下来,村里人都叫我“神童”。老师会因为我调皮捣蛋而叫家长,但从来没有因为学习问题找过我父母。现在我的女儿成绩倒数第一,我想,这学习不得不抓了。

从家里到女儿的学校,有5种方式可以选择:坐校车、坐北大教师的班车、乘地铁、开车、骑自行车。斟酌之后,我决定每天骑自行车载着女儿上学、放学。

从2020年10月中旬开始,我和女儿一起度过了艰难的两个多月。每天早晨7点30分左右,我骑自行车载着她出发。在骑往学校的20分钟时间里,女儿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没有机会做其他事,只能听我带着她复习功课。

每天下午4点放学后,我把她接到我的办公室来完成作业。写作业的这两个小时,是非常艰难的,简直就是战斗。

我女儿很活泼开朗。首先,我要让她安静地坐到桌子前,然后,我得盯住她。刚开始,哄一哄,她还可以坐下来。到后来,一说到学习,就到了完全不能商量的地步。我始终强调自己要有耐心、要温和,但是到后面,我们父女俩还是会大呼小叫。每天下午,我办公室所在的三楼都能听到我和女儿的大呼小叫,也不会有人来劝,毕竟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样搞了两个月,女儿的成绩有了进步,不再是倒数第一,但是我发现,她有了厌学倾向。一提到学习,女儿就变得非常烦躁,她甚至有了这样的表达——在爸爸妈妈眼里,学习是最重要的事情,爸爸妈妈爱我,是因为我学习好。

我意识到,强迫她学习这件事,让一个7岁的孩子感到焦虑。她有时候表现得很伤心,会说:“本来好好的,非提学习,不学习你就不爱我了吗?”

很显然,强迫女儿学习已经破坏了我们的亲子关系,还遭到了所有家庭成员的反对。我老婆说:“女儿好像被压迫得不长个子了。”

我选择了妥协。理性思考之后,我得到的结论是,亲子关系,还有女儿长期的学习兴趣培养,看上去都比成绩提高更加重要。两个月后,女儿又回到了自由状态。

有时候,看着女儿在学习上这么困难,我总会拿6岁的自己跟她比较。

6岁时,我在家翻我姐的字典,没人要求我背它,我翻来覆去地看,就把整本字典背下来了。因为识记能力特别好,村里人都叫我“神童”。

现在我观察女儿,感觉跟当时早慧的我是无法相比的。

其实在人群里有一定比例的人,天然对于知识、艺术、文学等感兴趣。在我6岁的时候,记不清从哪里得来第一本长篇小说《吕梁英雄传》,虽然情节不能完全理解,但我已经认识里面全部的字,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书里第一章的情节。

因为记忆力好,我小学时,成绩多是“双百分”,我姐当时学的高年级课程,我也都会。我的母亲是一位有智慧的农村妇女,也为我创造了后天条件。

母亲对我期望很高,希望我能上高中、考大学,因此对我很严厉。在我上初三那年,母亲给我从教学质量很差的初中办了转学,认真学习两个月后,我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考上高中那年,我14岁,在班里年纪最小。高一分科的那个学期,我考了全校第一,9门功课,除了数学,剩下8门,我全部是第一。老师们告诉我,我能考上北大。

在我们那个时代,学习和考试的压力也很大。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的生活是“三四四”——吃三顿饭、上四次厕所、睡四个小时觉,剩下的时间全在学习。

高三是我记忆力的巅峰。一次,语文学到《与陈伯之书》,一篇选读课文,并不要求背诵。当时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大家都说我是“神童”,那我来试试自己的记忆力。我放慢阅读速度,读了一遍,边读边强记,合上书,我默写出来了。

我最早对女儿的能力评估,是从她上幼儿园时开始的。一年夏天,我挑了一首《小儿垂钓》来测试女儿,她记得还算快,到了第二天中午再问,可能是因为不认识第一个字,她想不起来了,我提示了一下,女儿背了出来。我判断,她是个普通孩子,大概率不会有像我这样的学术成就。

我用“农民的儿子和教授的女儿”来表述我和女儿,实事求是地说,天分不一样,客观如此。

有人问过我,希望在女儿身上延续“天才”“北大”的荣耀吗?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肯定有,尤其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

承认女儿的普通,是一个逐渐验证的过程。

在她出生前,我就清楚,成为一个天才,其中具有很大的随机性和偶然性。比如父母的智商都高,那么这个孩子的智商在很大概率上也会比较高,但是比父母更聪明的可能性很小。

2020年一整年,我生活的重心就是女儿。我吐槽女儿的视频被网友热议,这是我没想到的,但后来想想,这不是偶然。

那些困惑和焦虑不仅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我的一位北大同学跟我说,他接受孩子的平庸,用了很长时间。我的一位高中同学,也看过了视频,他也希望孩子能够像他,甚至超过他。

视频一发出来,很多网友说:“北大教授都这么焦虑,那我就不要苛求我们家孩子了。”不少人在我这里找到了一点心理上的平衡。

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事实上,整个社会对于教育的焦虑,在2020年已经到了一个极高值。比如电视剧《小舍得》,凡是涉及到育儿主题,就一定有焦虑。再比如教育培训,一些机构明目张胆地贩卖焦虑:“你不来培训,我就培训你家孩子的竞争对手。”

在我女儿的班级里,只有女儿是参加过“0”个补习班的。即便如此,目前我仍然不打算给她报什么班。我带着她去参加了北大的“雏鹰社”,一个北大教师互帮互助的活动社团。我们去参加了3次户外作画,还上了3节艺术史课。在北大的毕业典礼上,女儿还在合唱团里献唱。

有人会说,我能贯彻这样的教育主张,是因为不需要择校。但其实问题的本质是,无论在什么条件下,都应该警惕对孩子的过度干预和压迫。为了成绩去进行高饱和的训练,对小孩是一种损害,他们在成为让人放心的人时,也会失去对知识和学问追求的动力,变得不愿意创造、思考。

准确地说,我不是接受了女儿的平庸。在生物界里,花的類型、花期各不相同,孩子也一样。

我对女儿的观察还在继续,并常有惊喜之处。那天,在读她最喜欢的动物书籍时,女儿告诉了我乔治·夏勒和珍·古道尔两位野生动物专家的区别。

(摘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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