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新德里国家博物馆收藏的斯坦因敦煌所获《护诸童子曼荼罗》纸本残画及其佛教护法兽首鬼神图像

2022-04-06 02:15张惠明
敦煌学辑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鬼神童子题记

张惠明

(广州美术学院 美术学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006)

一、斯坦因Ch.00217a-c《护诸童子女神》残画的研究

现藏于大英博物馆(The British Museum)的斯坦因编号Ch.00217a-c《护诸童子女神》(4)此图先后被研究者们定名为:“鬼(Demons)”(A. Stein, Serindia, vol. II, p. 978)、“护诸童子护符”(松本荣一《敦煌画の研究》,东京:东方文化学院东京研究所,1937年, 第763页)、“护诸童子六女神(“Six Female Spirits to Protect Children”, R. Whitfield,The Art of Central Asia: The Stein Collection in the British Museum, Tokyo: Kodansha International, 1983, vol. 2, p. 344)、“护诸童子女神”(陈明《殊方异药》,第92页)和“护诸童子十六女神”(孟嗣徽《“护诸童子十六女神”像叶与于阗敦煌地区的护童子信仰》,《艺术史研究》2020年第23辑,第184-185页), 此处采用陈明的定名。纸本残画现馆藏编号为:BM OA 1919. 0101. 0. 177. 1-3;这是一组三叶正背两面各画一身女神的残画,每面画一女神与一小儿,女神均为兽首、兽足和人形肢体,上身裸露,胸前皆绘一对女性乳房,每叶一女神像右侧上方书写一则汉语、于阗语双语题记,画作绘制年代被研究者定在公元9世纪(5)R. Whitfield, The Art of Central Asia, vol. 2, pp. 344-345, pl.75.。1921年由斯坦因首次将此三叶中的一叶(Ch.00217a)两面上的两身女神像图版及三叶六身女神像内容英文叙录刊布于《西域考古图记》中,将这些形象比定为“恶鬼”(demons),是一些具有拯救儿童免于疾病能量的女性恶魔;不过斯坦因并未解读出女神像旁侧题记的中文内容,也没能辨识出于阗语题字(6)A. Stein, Serindia, vol. II, 978-979, pl. XCVI.。1931年魏礼(A. Waley)在《斯坦因敦煌所获品目录》中刊布了六身女神像的英文叙录并解读了残画上的中文题记,指出此六身女神与《护诸童子陀罗尼经》十五个伤害儿童的恶鬼有密切联系(7)A. Waley, A Catalogue of Paintings Recovered from Tun-huang by Sir Aurel Stein: Preserved in the Sub-Department of Oriental Prints and Drawings in the British Museum, and in the Museum of Central Asian Antiquities, Delhi, London: Printed by order of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and of the government of India, 1931, pp.170-173;并参见《大正藏》第19册, No.1028a, 第741b-742c页。。此组女神残画因带有汉语、于阗语双语题记,引起中外历史语言文献学与艺术史和佛教图像学研究者的关注和讨论,相关于阗语题记由英国印欧语言学家贝利(H. W. Bailey)最先作了转写录文并发表于《于阗语文献》(KhotanaiseTexts)第三册(8)H. W. Bailey, Indo-Scythian Studies, Being Khotanese texts, vol. III,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6, p.135.,后有意大利学者马吉(M. Maggi)通过对于阗语题记作了重新的转写和校录,对题记中六位女神的于阗语与梵语名称作了比对研究,并指出汉译本《护诸童子陀罗尼经》所记的十五恶鬼与敦煌六女神题记中提及的十六女神(鬼)并未完全对应(9)M. Maggi, “A Chinese-Khotanese Excerpt from the Mahāsāhapramadanī”, La Persia e l’Asia centrale da Alessandro al X secolo, Roma, 9-12 novembre 1994 (Roma : Accademia Nazionale dei Lincei),pp.123-135.,而纸画双语题记所记内容与俄国驻喀什领事馆总领事彼得洛夫斯基(N. F. Petrovskiy)在喀什地区收集的三件梵语《Mahāsāhasraprapamardanī》佛经残片(简称:MSP)(10)三个残片的编号分别为:S IP 32a、S. 1474= T III 1和 S 1490= T III 80,均藏于圣彼得堡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彼得洛夫斯基写本收集品。参见С. Ольденбургъ, “Отрывки кашгарскихъ и санскритскихъ рукописей изъ собранiя Н. ө. Петровскаго”, Зanucku Восмочнаго Омдленiя Императорскаго Русскаго Aрхeoлoгичecкаго Общества, 1899, Томъ XI (1897-1898), pp. 215-218,pl. 12 ; E. Waldschmidt, Sanskritbandschriften ans den Turfanfunden. Teil 3, Die Katalognummern 802-1014, unter Mitarbeit von W. Claviter und L. Sander-Holzann, Wiesbaden, pp.244-245, 266-267, pls.92, 99.所保存的佛经部分内容相对应,马吉在此梵文残经写本中,找到了与汉译本护童子十五鬼神中文名称相对应的十五个罗刹(鬼神)的梵语名,并将其中六个罗刹梵名与纸画Ch. 00217a-c于阗语女神名称作了比对(11)M. Maggi, “A Chinese-Khotanese Excerpt from the Mahshapra madanī”, pp.125-129.,此梵语佛经在公元10世纪末被从北印度乌苌国(Udyāna)来华的施护(Dānapāla,?-1017)译成题为《佛说守护大千国土经》的汉文本(12)《大正藏》第19册,No. 999,第578b-593c页。;此经作为《五护》之一,是以防护各类魔鬼对人体的侵害为主要内容。

早在1937年,日本学者松本荣一曾对敦煌Ch. 00217a-c 残画汉文题记做过录文与研究,他认为此组女神与北魏菩提流支译密教经典《佛说护诸童子陀罗尼经》和北宋法贤译《啰嚩拏说救疗小儿疾病经》记载的鬼神有对应关系(13)松本荣一《敦煌画の研究》,第763-769页。;陈明对松本荣一的敦煌Ch. 00217a-c 汉文题记录文做了重新的校录,并将此录文与上述两部佛经经文作了比对,指出残画的六女神与前一部菩提流支所译《护诸童子经》所记载的十五鬼神存有对应关系,但与后一部《啰嚩拏说救疗小儿疾病经》所记的十二曜母鬼(14)十二曜母鬼相关记载见于《大正藏》第21册, No.1330, 第491c-494b页。并不能一一对应。陈明依据马吉有关十五鬼神名称梵语、于阗语比对名录与汉译佛典相对应的名称做对比,制成护童子十五鬼神的汉、梵、于阗语名称对照表;他还指出了题记中将女魔称作“女神”是源自于印度古代印度教文献中记载的一种女性“执魅”(梵语:grahā),即一种专门摄取小儿精魂的女妖魔(bāla-grahā), 她们既是致病或夺小儿性命的恶魔,也是保护儿童的女神(15)陈明《殊方异药》,第94-96页。。最新的研究还有孟嗣徽发表的《“护诸童子十六女神”像叶与于阗敦煌地区的护童子信仰》从图像学的角度,利用汉文佛教文献结合汉语题记,着重讨论了有关六身女神图像特征辨识及其所引申出的相关问题(16)孟嗣徽《“护诸童子十六女神”像叶与于阗敦煌地区的护童子信仰》,第183-234页。。

二、斯坦因Ch.00383a-b纸本残画《护诸童子曼荼罗图》中的五身兽首鬼神形象

在新德里国家博物馆(The National Museum, New Delhi)斯坦因(A. Stein)1907年敦煌莫高窟藏经洞绘画藏品中,编号为Ch.00383a-b藏品实为属于同一幅绘画构图的两块纸画残片(图1a-b)(17)D. E.Klimburg-Salter, The Silk Route and the Diamond Path: Esoteric Buddhist Art on the Trans-Himalayan Trade routes, Los Angeles:UCLA Art Council,1982, Pls. 64-65.,关于其绘制年代,查娅·帕特卡亚(Chhaya Bhattacharya)认为在公元8至9世纪,其下限年代与Ch. 00217《护诸童子六女神》残画相同,均在公元9世纪(18)同前揭,p.140; Whitfield, 1983, vol. 2,p. 344.。斯坦因在1921年出版的《西域考古图记》中提及了此Ch.00383a-b编号残画,他认为这是一幅藏式风格的曼荼罗(Maala)图(19)A Stein, Serindia: vol. II, pp. 865, 995.,残片a与b分别位于原曼荼罗构图右侧与左侧,构图的中间部分早已残佚(图2);位于右侧的残片a部分(Ch.00383a)保存了象征曼荼罗的一红色圆盘右侧小部分和残存的一黄色星形尖,圆盘和星边框内均绘有白色火焰金刚杵的纹饰,可见构图中央位置原为一圆形曼荼罗星盘,四周绘众密教护法鬼神,位于左侧的b部分(Ch.00383b)保存了曼荼罗构图的左侧部分,靠近星盘的边框内及边框左侧至残画边缘内自上而下绘护法鬼神像众,构图左右的两残片上共存有二十四躯护法鬼神残像,分布在圆盘周围灰绿色方形框内,鬼神的头和项部饰以髑髅,手臂和腿上缠绕着蛇,下身多着豹皮短裤,背后有火焰纹背光,其中五身鬼神被绘成兽首形象,魏礼辨识出星盘右侧a部分(Ch.00383a)为四身:①牛、②乌鸦、③狗、④公鸡;左侧b部分(Ch.00383b)有一身:⑤狼,他指出此五身兽首鬼神应与《护诸童子陀罗尼经》中所描述的十五个捕食小儿恶魔有关,并将残画题定为《“Child Protecting”Maala》 (“护诸童子”曼荼罗)(20)A.Waley, A Catalogue of Paintings Recovered from Tun-huang by Sir Aurel Stein, p.241.。《护诸童子陀罗尼经》最早的汉译本是北魏菩提流支所译的《佛说护诸童子陀罗尼经》,经中说“有夜叉罗刹,常憙噉人胎”“皆是诸恶鬼”,他们“常游行世间,为婴孩小儿,而作于恐怖”(21)《大正藏》第19册,No.1028A, 第741c、742a页。之相,如此恶鬼神有十五身。在此十五诸鬼神恐怖形相中,有十二个鬼神是以兽形相示现。

图1a

图1b

图1c

马吉根据菩提流支本《护诸童子经》所记载的十五鬼神汉语名顺序找出了一一对应的梵语与于阗语名,陈明在此基础上列出了汉、梵、于阗语十五鬼名称对照表(22)M.Maggi, “A Chinese-Khotanese excerpt from the Mahshapramadanī”, p.125;陈明《殊方异药》,第95页。。笔者在此将根据菩提流支本《护诸童子经》(以下均简称:流支《护经》)、施护本《守护大千国土经》(简称:施护《护经》)以及MSP梵文写经残片,参照意中两位学者比对出的十五护童子鬼神汉梵名称,并参考学者们对敦煌Ch.00217a-c残画的兽首女神形象的研究成果,对Ch.00383护诸童子曼荼罗残画五身兽首鬼神形象的定名及图像特征作一讨论(23)有关Ch.00383残画五身兽首鬼神讨论中所引用的流支《护经》、施护《护经》以及MSP梵文写经残片相关十五鬼神的经文及梵名凡见于《大正藏》第19册,No.1028A, 第741che 742a页,No.999,第591a页以及C.Ольденбургъ “Отрывки кашгарскихъ и санскритскихъ Русскаго Aрхeoлoгичecкаго Общества”, p. 216等参考书目,页码在后文中不再列出。。

敦煌Ch.00383《护诸童子曼荼罗》纸画残片a (曼荼罗构图右侧):第一身牛首形象,头部的耳、鼻及突出的眼型均显示了牛首特征,躯干部分为人形,此像现仅存左半部分,头转向左方,左脚踩踏在一仰卧的小儿身上(图3-1)。魏礼辨识此像为小牛—鬼(calf-demon),所对应的梵名为Pūtanā,对译成汉语为“富多那”。然在流支的《护经》中:“富多那者,其形如猪”而非牛形。“其形如牛”者名为“弥酬迦”而非富多那,此牛形弥酬迦在护诸童子十五鬼神中排序在第一。在施护《护经》卷三中的十五罗刹中亦排在第一位,被称作“曼祖”“现形如牛”,对应的梵名在MSP写经中为Mijuka(24)一作:Majuka,参见M.Maggi, “A Chinese-Khotanese Excerpt from the Mahshapramadanī ”, p.125.。此牛首罗刹在Ch.00217c护童子女神像题记中,又被称作“磨艺遮”女神(25)陈明《殊方异药》,第94页。。该女神除头部具牛首特征外,胸前还有一对显示母性特征的下垂乳房,两下肢为人腿牛蹄,两腿间有一襁褓中的小婴儿,被捆缚在一长型小凳上(图3-2)(26)孟嗣徽认为:小儿躺在一窄小床上。参见孟嗣徽《“护诸童子十六女神”像叶与于阗敦煌地区的护童子信仰》,第184页。。

图3-1

图3-2

图4-1

图4-2

图5

图图6-1

图6-2

第三身犬首形象(图5),魏礼将其称作狗—鬼(dog-demon),其梵名为Revatī(29)A.Waley, A Catalogue of Paintings Recovered from Tun-huang by Sir Aurel Stein, p.241.。流支《护经》称此鬼神为“黎婆坻”“其形如狗”,排在十五鬼神的第九位。施护《护经》称其名为“黎嚩帝/底”“现形如狗”;在MSP写经中对应的梵名为Revatī(30)Revatī 汉名又写作:梨婆坻,参见Bailey,“Hvatanica IV,”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1942, vol. 10, p. 917.。此犬首最引人注目的是口中吐出两片舌头,著印度式多蒂(dhoti)短裤腰裹豹皮、胸前戴骷髅头项饰并以蛇缠绕于两臂腕,双手交叉于胸前作吉祥手印(hastasvastika)以此表明其皈依佛法并极度虔诚的外道身份,头部配饰的圆光显示了他作为护法神祇所具的神性,身后的火焰纹象征着驱魔、镇鬼的意义,此像与Ch. 00217残画兽首护诸童子女神各有一小儿的构图组合不同:前者手中与身旁并无小儿,且上身并不像后者那样,胸前没有一对显示女性特征的乳房。

第四身鸡首形象(图6-1),魏礼将其定为公鸡—鬼(cock-demon),指出其对应的梵名为Kānthpāninī(31)A.Waley, A Catalogue of Paintings Recovered from Tun-huang by Sir Aurel Stein, p.241.;不过,笔者观此像外形感觉其首似鸡亦似鸟,头顶肉冠高耸。据流支《护经》记载,在十五鬼神中排在第十三的名叫“揵吒波尼尼”“其形如雉”(32)同经又写作:乾吒婆尼尼,参见《大正藏》第19册,No.1028A, 第742a页。;关于“雉”,《艺文类聚》卷九十“鸟部上”引《尚书大传》说:“雉者,野鸟也”(33)[唐]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下),上海:中华书局,1965年,第1569页。。《广雅疏证》卷十下“释鸟”说:“野鸡,鴙也。鴙与雉同”(34)[清]王念孙著,钟宇讯点校《广雅疏证》,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379页。。《本草纲目》禽部第四十八卷·禽之二“雉”:“…「时珍曰」雉,南北皆有之。形大如鸡,而斑色绣翼”。“梵书谓雉曰,迦频阇罗”(35)[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明万历张鼎思江西刊刻本,第34册,第26b页。。在鸠摩罗什(Kumārajīva, 343-413)所译的龙树菩萨(Nāgārjunabodhisattva, 公元2-3世纪)所著《大智度论》(Mahāprajāpāramitopadea)卷十二中,此“迦频阇罗”称作“迦频阇罗鸟”(36)《大正藏》第25册,No.1509, 第146c页。。慧琳的《一切经音义》(卷三十三)称此鸟为“迦宾阇罗鸟”,“古音云是鵽鸟也”(37)《大正藏》第54册,No.2128, 第479b页;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卷四“鸟部”:“鵽,鵽鸠也”(臧克和、王平校订《说文解字新订》,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246页)。此鸟“生北方沙漠也。大如鸽,形似雌雉”(《本草纲目》,明万历张鼎思江西刊刻本,第34册,第27a页)。一说此“迦频(宾)阇罗”为梵语Kapijala的汉语译音;参见A Dictionary of Chinese Buddhist Terms: with Sanskrit and English equivalents, a Chinese Index & Sanskrit-Pali Index, by William Edward Soothill, Lewis Hodous, Shih Sheng-kang, Lii Wu-jong,Taipei : Foguangchubanshe, 1994, p.317。。在施护《护经》中,排位在第十三位的罗刹(鬼神)名为“建姹播底寧頁”,其外形非鸟,而“其形如鸡”(38)又译作:建姹播抳,参见《大正藏》第19册,No.999,第 591a页。。这些在汉译经典中汉译名不同形如鸟或鸡的鬼神所对应MSP写经中的梵名均是Kahapāī。在斯坦因Ch. 00217c残画上的鸡首形象,头顶与下喙都有火焰形状高大的肉冠,此冠的外形较雌鸡大而色红,完全是类似雄鸡的冠,然其胸前却有一对女性的乳房,背后左右绘着一对似鸟的翅膀式的羽翼,足部为鸡爪状(图6-2)。画像的右侧有汉文题记:“此女神名:吉伽半里,若梦见鸡”(39)陈明《殊方异药》,第94页。。按照马吉的比定,此形似鸡的吉伽半里女神对应的梵名亦为Kahapāī。

敦煌Ch.00383《护诸童子曼荼罗》纸画残片b (曼荼罗构图左侧):第五身鸮(又称猫头鹰)首形象(图7-1),此像头部似猫,眼大面圆,头上有像耳一样的毛角,短而弯曲呈钩状的喙,人形上身,两臂张开于胸前,双手扯开一四肢伸张的小儿腹部,下身呈羽翼状鸟尾。魏礼将此形像辨识为狼—鬼 (wolf-demon),对应的梵名为Mukhamandikā(40)A.Waley, A Catalogue of Paintings Recovered from Tun-huang by Sir Aurel Stein, p.241.,根据马吉与陈明的研究比对,此梵名所对应的流支《护经》十五鬼神为第十四名的目佉曼荼,经文记载:“目佉曼荼者,其形如獯狐”。在施护《护经》中,形如獯狐的罗刹名叫“目佉满抳”,而它们在MSP写经中的梵名为Mukhamadi(= Mukhamandikā)(41)Ольденбургъ “Отрывки кашгарскихъ и санскритскихъ и санскритскихъ рукописей изъ собранiя Н. ө. Петровскаго”, p. 216; 马吉认为写本中Mukhamandi应写作Mukhamadi(Maggi, “A Chinese-Khotanese Excerpt from the Mahshapramadanī ” , p. 129).;Ch. 00217b残画上也有十分相似的猫头鹰首形象,据孟嗣徽考释此画像题记“此女神名磨伽畔泥,若梦见训候(獯狐)”(42)陈明录作“猕猴”,笔者核对原题记为“训候”,与孟氏录文一致。参见陈明《殊方异药》,第94页;孟嗣徽《“护诸童子十六女神”像叶与于阗敦煌地区的护童子信仰》,第186页。(图7-2),她引证了汉文佛教与世俗文献指出:“训候”即为“獯狐”,实际名为“鵰鸮”“鸮”或“鸱鸮”,是一种怪禽恶鸟,有锋利的口,嗜噉食人类的“身、肉、手足… 骨髓”、恼扰儿童和夺人魂魄等。(43)孟嗣徽《“护诸童子十六女神”像叶与于阗敦煌地区的护童子信仰》,第198-200页。从图像上,此獯狐形象与Ch.00383b鸮首与猫头鹰面部高度相似,背后的翅膀和鸟足突出了鸟兽的特征,此像上身胸部的乳房、人形手臂、双手攥小儿手足将其提起悬在胸前,并以尖喙啄扯出小儿内脏,凡此种种皆描绘了獯狐是一个伤害小儿,摄取小儿魂魄的女恶鬼。

图7-1

图7-2

三、Ch.00383a-b残画《护诸童子曼荼罗》兽首形象的夜叉图像特征

在敦煌公元9末至10世纪初密教曼荼罗绘画中,圆光和火焰纹通常是护法金刚神(或称金刚力士,梵语:Vajrapāi 或 Vajradhara)图像的一个重要特征,例如吉美博物馆收藏的伯希和敦煌收集的《不空羂索(Amoghapāa)五尊曼荼罗图》绢画(馆藏编号: EO. 3579)上出现的守护曼荼罗坛城城门的护法金刚神均有绘圆光和火焰形通身光(图8)(47)J. Giès & M. Cohen, Sérinde, Terre de Bouddha. Dix siècles d’art sur la route de la Soie, Paris: Editions de la Réunion des Musées nationaux, 1995, pp.404-405, pl. 284.;其样式与Ch.00383a-b《护诸童子曼荼罗》残画构图左右两侧最外边框内的金刚形象样式十分相似(图9)。此种护法金刚神图像通身火焰在汉译佛经中的记载见于公元5世纪前期在南朝译出的非密教经典《杂阿含经》(Sayuktagama)卷五:“时,有金刚力鬼神,持金刚杵,猛火炽然”(48)《大正藏》第2册, No. 99, 第36a页。。在美国堪萨斯纳尔逊艺术博物馆(The 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收藏的一件木刻高浮雕龛像《大日如来曼荼罗与八菩萨》(图10),构图中央主尊是大日如来(Vairocana,毗卢遮那),此类如来像为公元8世纪初从印度传入的正纯密教胎藏界与金刚界所供奉的五尊佛之首,佛经文本依据的是印度三藏善无畏(ubhakarasiha, 637-735)与一行(683-727)禅师合译的最重要的汉传密教经典《大日经》(全称:大毘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Mahavairochanābhisabodhsūtra)。

图8

图9

图10

图11

图12

田边胜美根据龛像背部所刻的藏文题字推测此像雕刻于吐蕃占领敦煌时期(8世纪末-9世纪初)(49)J. Giès & M. Cohen, Sérinde, pp.395-396, pl. 279.;在此龛像构图左右下角位置各有一身金刚神像,他们的头部均有圆形头光并以巾带为饰,身后有火焰,脚踏莲花。这种金刚神有头光火焰纹身光的形象,在9世纪敦煌藏式风格的曼荼罗图像中也是一种常见的样式,吉美博物馆收藏的一幅出自敦煌藏经洞绢画《四十二尊神曼荼罗》(馆藏编号:EO.1148)构图的四个角处各绘一对金刚神像(图11),其圆形头光和火焰背光均与前面的出自敦煌的公元9至10世纪曼荼罗图中的金刚神形象保持着一致性。到公元10世纪,敦煌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写经中金刚神形象频繁在写本插图中出现,如伯希和P. 2265写本卷首和P.4098写经册页扉页所绘八大金刚力士像,头部均有圆光,圆光边缘饰火焰纹(图12)(50)Drège Jean-Pierre (éd.),Images de Dunhuang: Dessins et peintures sur papier des fonds Pelliot et Stein, Paris: École française d’Extrême-Orient, 1999, p.162.;苏远鸣(M. Soymié)在讨论伯希和P.2094唐天复八年(908)敦煌翟奉达抄写的《持诵金刚经灵验功德记 :奉请八大金刚文》写本八大金刚神插图时,指出祈请八大金刚神的意义在于“能除一切众生宿灾殃咎”“能除一切众生热毒病苦”“能令一切众生所求如愿,所愿皆得”(51)M. Soymié, “Notes d’iconographie bouddhique-des Vidyārāja et Vajradhara de Touen-houang”, Cahiers d’Extrême-Asie, 1987,vol.3, pp.22-23, pl. 2.。以敦煌写本金刚神插图与Ch.00383a-b《护诸童子曼荼罗》残画的兽首护法鬼神相比对,可以看到它们都有头光和火焰形通身光,头光强调其所具有的某种神格特质,火焰形通身光则彰显出与金刚神一样具有的护法特性,炽然烈火除可以将各种妖魔阻隔于曼荼罗坛场之外,还可焚烧和摄除一切病魔、消除众生一切宿灾殃咎和热毒病苦;由此可见Ch.00383a-b残画的五身兽首鬼神在曼荼罗坛场构图中其火焰形通身光强调了其图像的护法特性。

结语

敦煌Ch.00383a-b编号残画五身兽首护法鬼神形象与Ch. 00217残画的兽首护童子女神一样,从本质上说,它们均属于具有源自于古代印度教、耆那教文献记载中具有仁慈与邪恶双重性格半神半鬼特性的夜叉,其图像上具有动物的头部和下肢或人类肢体外形特征。夜叉作为大乘佛教与密宗护法神祇的一种重要图像,在公元9至10世纪时期的敦煌汉密曼荼罗图像中已经显示出逐渐摆脱印度马图拉式母神图像样式的影响,即此类护法兽首鬼神形象除仍保留其半神半鬼的夜叉特征外,已不再强调其女性鬼神特征,而是更偏注重强调其所具有的金刚神图像样式的护法特征,Ch.00383a-b残画的五身兽首护法鬼神则是此类图像中的一个典型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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