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作别蓝桥

吕钊

“我会发自内心地做出以俱乐部利益为重的决定。在目前的情况下出售俱乐部，我相信，这符合俱乐部、球迷、员工以及赞助商和合作伙伴的最大利益。”

“我希望最后一次访问斯坦福桥，亲自向你们说再见。成为切尔西俱乐部的一员，是我一生的荣幸，我为我们共同取得的所有成就感到骄傲。切尔西足球俱乐部和它的支持者将永远在我心中。”

不知道罗曼·阿布拉莫维奇在敲定这些文字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自俄乌战争打响以来，切尔西的这位老板便因为他的俄罗斯国籍而深陷舆论漩涡。迫于各方压力，阿布在英国时间3月2日晚，通过切尔西官方渠道向俱乐部支持者提前道别，也向英国政府和英超联盟表达了绝不恋栈的态度。但事情的发展没有因为阿布的告别信实现理想的“软着陆”。

3月10日，阿布进入英国政府的制裁名单，在英国的旅行交通將受到限制。虽然由于签证原因，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到英国了。根据这份制裁令，他也不能与任何个人或企业商谈俱乐部的交易，包括俱乐部在内的在英资产也被冻结。

在公告中，阿布明确表示，将免去切尔西对自己约15亿英镑的债务，出售俱乐部的净收益将全部捐赠给俄乌战争受害者，但这一表态没能为自己赢得豁免。阿布在名义上还是切尔西的老板，但对俱乐部的未来已无能为力。

为保证职业联赛顺利进行，英国政府为切尔西颁发了继续从事足球活动的特殊许可，允许球队完成现有赛程、支付工作人员的工资以及让季票持有者观看比赛，但不允许将门票卖给散客。俱乐部商店从即日起关门歇业，周边商品的销售也因此陷入停滞。一切措施都是为了确保阿布不再从对俱乐部的所有权中受益。

事实性脱钩后，主教练图赫尔竭力排除外界消息对球队备战的干扰，呼吁大家把注意力放到足球本身，但也承认“每个人并不是生活在信息的孤岛里”。仅仅一个月前，阿布和球队在阿联酋庆祝世俱杯夺冠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切尔西真的要告别辉煌时代了。

2003年4月24日，是球迷回味无穷的日子。在曼联和皇马的欧冠对决中，老特拉福德球场的观众有幸现场见证“外星人”罗纳尔多天神下凡般的帽子戏法，也看到了贝克汉姆经典的“圆月弯刀”。受邀到现场看球的阿布拉莫维奇是其中欢呼雀跃的一员。4比3的疯狂比分、跌宕起伏的比赛进程和炽热无比的赛场气氛，猛烈冲击着阿布的内心。当时，阿布急需一项与政治无关的新产业作为投资方向，想借此为自己提供合法的海外居留权，当即决定要买下一家足球俱乐部。

阿布最初的目标是曼联，但曼联正处于巅峰，各家企业挥舞着支票簿，争着抢着要把自己的商标印到红色的球衣上，老板马丁·爱德华兹无意放手。在身边人的游说下，阿布开始认真考虑地处伦敦黄金商圈的切尔西。此时，切尔西老板贝茨正陷入利滚利的债务危机，双方一拍即合，2003年7月达成了价值1.5亿英镑的转让协议。阿布还清理了俱乐部8000万英镑的债务，堪称来自西伯利亚的一股“暖流”。就这样，他顺理成章，合理合法地与自己过去15年的“俄罗斯寡头”身份划清了界限。

起初，业界大多将这一收购行为视作阿布保全自己做出的临时选择，认为他不会在俱乐部经营上花心思。但很快，阿布用行动证明，自己绝不只是把切尔西当作护身符。

交易完成后不到一个月，阿布高薪诱惑了曼联的首席执行官彼得·肯扬来投，还告诉时任主帅拉涅利：想买谁，尽管开口。于是，贝隆、乔·科尔、达夫、马克莱莱等球星陆续抵达斯坦福桥，切尔西上下惊呼“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这一年的切尔西是联赛亚军、欧冠四强，这对阿布来说还不够，他要的是站在世界的顶端。2004年夏天，“特殊的一个”来了，切赫、罗本、德罗巴……一个个日后闪耀的名字出现在球队的名单中。他们在联赛第一轮就击败了曼联，38轮联赛24场零封对手，全赛季只丢了15球，获得破纪录的95个积分，英超奖杯第一次刻上了“切尔西”。

2012年，以这批人为班底，切尔西在欧冠决赛通过点球大战击败了拜仁慕尼黑，首夺欧冠冠军，阿布的夙愿实现了。

5次英超冠军、10次本土杯赛冠军、2次欧冠冠军、2次欧联冠军、1次欧超杯冠军、1次世俱杯冠军，无数冠军勾勒出阿布拉莫维奇和切尔西共同度过的19年。在他之后，大批热钱不断涌向足球世界，想效仿他的经历，复刻他的成功，但改写球队历史和足球生态的一笔，就始于在老特拉福德看球的那个夜晚。

穆里尼奥是阿布时代执教切尔西时间最久的主帅，同俱乐部上上下下的关系非比寻常。2007年，他第一次从切尔西下课，宣告阿布“真人版足球经理游戏”第一阶段落幕。这一年，妻子与他离婚，分走了55亿欧元身家。2008年，次贷危机席卷全球，阿布财富遭遇大幅缩水。2009年9月，眼看越来越多的土豪财团哄抬物价，欧足联坐不住了，推出财政公平竞赛法案，要求俱乐部的两年累计亏损额度不能超过4500万欧元，否则将受到削减欧冠参赛奖金、限制引援、减少欧冠报名人数等处罚。

阿布入主以来，切尔西靠老板单方面输血，收支完全不成比例，仅2004-05赛季就净亏了1.4亿英镑，很难满足财政公平竞赛法案的要求。阿布大手一挥，将俱乐部近9亿英镑的巨额资产转换成股份资产，这一操作告诉大家：我就是爱拿钱来打水漂，你们管得着吗？

虽然阿布的行为很难推广，但眼看切尔西摇身一变成为零负债的球队，欧足联怎能善罢甘休？他们往原有的条文中“打补丁”，自2012年起不再认可俱乐部所有者买断负债的行为。历经这些年的财务风波，阿布也意识到，单方面输血难以持久，切尔西必须走上自己赚钱自己花的良性循环。

2011年，曾在俱乐部担任球探网络主管的埃梅纳洛升任体育总监，一手创建了一个针对潜力新星的大数据系统，将好苗子统统招致麾下，适当外放锻炼。马蒂奇、卢卡库、库尔图瓦、德布劳内、克里斯滕森、萨拉赫……一大批未来之星在切尔西青训营成长成才，通过实战锻炼积累比赛经验，最终以出色表现回馈母队的培养。

他们中间不乏像德布劳内、萨拉赫这样熬不出头，转到其他球队发光发热的球星，但是从2013至2020的7年时间，俱乐部共运作了200余人次外租，囤积了大量后备力量。切尔西在兰帕德任上真的遭遇转会禁令时，正是芒特、里斯·詹姆斯、亚伯拉罕、托莫里、奥多伊等自家青训球员脱颖而出，建功立业，帮助俱乐部撑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阿布执掌切尔西19年，频频换帅。有人戏称：“切尔西的大门是一扇旋转门，即使能走进去，很快也会转出来。”这些年，13位教练先后走上了斯坦福桥的舞台，平均每人执教不满一年。看看这些名字：拉涅利、穆里尼奥（两次）、格兰特、斯科拉里、希丁克、安切洛蒂、博阿斯、迪马特奥、贝尼特斯、孔蒂、萨里、兰帕德、图赫尔……无论多大牌，无论带队取得过多么辉煌的战绩，稍有差池，阿布便会动手换帅。

《泰晤士報》曾多次讽刺，阿布的字典里出现最多的字眼是“钱”，唯独缺少“耐心”和“时间”;《每日邮报》也曾暗暗提醒：如果在赛季中获聘担任切尔西的主教练，那么要小心了，这只是为下一个大牌教练焐热板凳而已。无论媒体如何置喙，阿布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有在残酷商战中摸爬滚打的决心和勇气，在新千年初期从俄罗斯大批实业中果断抽身，在战争打响后快速发布公告换取舆论同情。阿布对于下属的要求或许苛刻，但看看切尔西这些年取得的奖杯，竞技体育只讲实力。

除了亲自参与俱乐部的足球事务，阿布拉莫维奇需要忠实贯彻自己意图的下属。2014年，一位叫做玛丽娜·格拉诺夫斯卡娅的女士出任切尔西的首席执行官，足球界对其所知甚少，但熟悉阿布的人看到她的照片不由得惊呼：“这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女助理吗？”没错，自从1997年大学毕业后，格拉诺夫斯卡娅一直以私人助理的身份跟随在阿布左右，经过石油等大宗商业交易的历练，逐渐成长为一位谈判专家。

格拉诺夫斯卡娅上任的当口，正处在切尔西从“豪车”到“出租车”的转型期，第一要务自然是替老板省钱。为此，她每次听取对方报价，第一反应一定是一连串的“No”，不是嫌对方狮子大开口，就是不同意自己的球员只值这点钱。为此，格拉诺夫斯卡娅得了个“No姐”的诨号。

格拉诺夫斯卡娅把唯利是图发挥到极致，只要对方对某个球员的出价大幅高于她的估价，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在转会文件上签字。切尔西球迷喜爱的大卫·路易斯被大巴黎看上，后者试探性喊价5000万英镑，“No姐”迅速落槌，丝毫没有考虑球迷的感受。曼联看上了29岁的马蒂奇，开价4000万英镑，“No姐”喜滋滋点了确认键。未曾想，她心中“已不能饭”的“老马”在曼联表现极佳，帮助球队拿到联赛亚军，而切尔西那一年只排名第五。

格拉诺夫斯卡娅自然也有过把1000万身价的球员当作5000万的“精品”，用3000万的价格买进，觉得自己赚大了。在她的眼里，球员只是一件不带感情的商品，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偶尔她也能做出些“神操作”，比如把球队用不上的拉米雷斯和奥斯卡分别以2500万欧元和6000万欧元的价格卖到了中国。她听话、勤奋、坚决贯彻老板意图，这是她一直负责俱乐部运营的最主要原因。

2018年，英国和俄罗斯关系恶化，宣布不再给阿布的签证续签。那一年的足总杯决赛，切尔西1比0力克曼联捧杯，阿布无法到场庆祝。这几年来，阿布只有在球队出征欧战客场的时候，才会到现场看球。但19年的荣辱与共，阿布和切尔西这两个名字早已融为一体，分开是很痛苦也很缓慢的过程。

本来，阿布的雄心还包括为俱乐部建设一座新球场，但签证问题发生后，计划已被搁置。新东家到来之后，也势必对这些年的运营思路和中层员工重新洗牌。《泰晤士报》判断，虽然不知道后阿布时代的切尔西是什么样，但可以肯定，将不会像阿布治下那样大手大脚花钱，甚至会像曼联一样成为资本逐利的工具。《卫报》则提出，如果切尔西因为老板的身份而受到质疑，那么控股纽卡斯尔的沙特财团又算什么呢？未来再有买家表达收购意向的时候，是不是得成立一个委员会审查资格？

老队长特里在公告发布后晒了一张与阿布的合影，配文言简意赅：The Best（最好的老板）。由于评论区吵成一团，特里只好把合影删掉。兰帕德在新闻发布会上被逼着表达对人物和事件的看法，只好以“其实我们没有那么熟”来脱身。很多人感怀过去的19年，却不知该不该开口、如何开口。风雨飘摇中的切尔西正竭力抵抗着舆论的狂风暴雨。没有人确定自己下个赛季是否还在这里，但依然想用自己的职业态度，为阿布时代落幕送上圆满的结局。

责编 王敬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