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年、刘祥安:范伯群先生与《中国现代通俗小说史略》

2022-04-16 17:18访谈整理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史略刘老师邮件

石 娟(访谈,整理)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2020年,《中国现代通俗小说史略》由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出版。2022年三四月间,笔者对著者徐斯年教授、刘祥安教授就本书的相关问题进行了采访。

石娟(以下简称“石”):徐老师、刘老师好。《中国现代通俗小说史略》2020年由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出版,它是范伯群先生生前参与筹备并写作的最后一本书,作为这本书的共同完成者,两位老师能否谈谈这本书的写作缘起?历时多久?目标读者又是哪些人?

徐斯年(以下简称“徐”):(是)范老师把我和刘老师叫到他家,说:“章俊弟他们拟出一本以国外读者为对象的中国通俗小说史的压缩版,以评述著名作品为主。先印中文版,然后印英文译本外销。”“史略”一词显然取自鲁迅,但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取的是以时代为经、以作家作品(该时代之代表类型)为纬的体例。我们的书从目录看是以类型为经,实则乃以时代与类型互为经纬的体例:从宏观上看,由“开山之作”到“新市民小说”是一个继时程序;从微观看,每一类别内部又有一个继时顺序。绪言则起总领作用。

刘祥安(以下简称“刘”):就缘起讲,最初起念是由于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因国家新设了一个外译项目,由各出版社组织申报。在我们讨论之先,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编审章俊弟先生和范老师已经就申报项目联系过,此时申报应该已成功,所以进入具体的写作讨论。这一点,可以在范老师2017年4月15日的邮件(见下文)中得到印证。

根据这封邮件,范老师和徐老师与我最初口头讨论是在4月14日之前,地点是范老师位于杨枝新村的居所,具体日期不记得了。

4月17日章俊弟回复范老师邮件,范老师转发给徐老师和我,邮件中讨论了字数以及书稿读者的定位问题,内容如下:

范老师:

您好!

大札收悉。您辛苦了!现有构想非常好!抓住了文学史中的重点,适合对外介绍。就是中文版不仅学界罕见,也是国内图书文学史写作通俗化的一种有益尝试。

现有书名也是可以的,准确。只是于(与)①为尊重史料的原始性起见,文中邮件不作改动。错别字以括号形式更正,标点符号错误不作改动。项目名称不一致,不知道能否通过?如果上面不同意,那我们也可以中文版使用此名,翻译英文版时,还是套用原来项目名称。不知当否?

我感觉唯一的问题,可能是字数。我们项目是20万字,它是英文版字数。中文翻译成英文时就要涨字数,通常是10万字,要涨成15万字。那么,20万字中文,就要涨成30万字英文。书太厚了,外国读者不习惯。而且,我们的内容其实是学术著作的通俗化,但是书籍的厚度又与此相矛盾。所以,不知道能否中文版控制在15~18万字。这样,英文版估计会在20~25万字之间,一切都好。

以上意见仅供老师参考。

再次感谢!范老师、徐老师、祥安兄辛苦了!

敬颂

大安!

俊弟拜

石:徐老师,记得当年您写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这一章时,范先生觉得学术味儿过浓,建议您注意文本的通俗化,并提供范文,建议您重新写作的事情,能否具体谈一谈这件事情的经过?

徐:好像有这回事。不过我觉得像《蜀山剑侠传》这样的作品,有些属于中国传统文化内涵的东西,该介绍的还得介绍,因为它们正是“中国特色”,也是国外读者感兴趣的东西。所以对于有些内容(例如“元神”“情孽”)没取回避策略,而是在“讲故事”中加以解释。有的术语(如“元神”)译成英文也不见得会艰深。《蜀山剑侠传》这篇字数超过许多,我向范老师作了说明并致歉,他说:这样的作品,评介文字少了不行,可以超的。

刘:我补充一下。这期间有一件趣事,是徐老师将写的《蜀山剑侠传》的稿件给范老师,范老师提了意见,徐老师不仅欣然接受,还“致歉”,所以,9月9日有范老师给徐老师这样的邮件:

斯年老兄,你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我一贯佩服你的学问与见解,这在祥安也可作证。但这次对外国读者的中国通俗文学启蒙,只好崇尚浅薄了。现将外译《海上花》初稿奉上,请二位指正。

我了解的是徐老师的《蜀山剑侠传》的原稿一是篇幅长了,超了字数;二是徐老师行文的学术性、专业性强,范老师觉得外国普通读者接受有困难,所以提了意见,即邮件中“崇尚浅薄”之由来。

石:这部文学史所涉部分作家及小说,在既有的文学史书写中并未见到,比如支名的《生生袋》、徐卓呆的《万国货币改造大会》等系列短篇,为何在编写本部文学史时,它们会被纳入其中?

刘:支名的《生生袋》之类作品放进来有两方面考虑,一是现在许多数据库开放,获取原始资料方便了,可以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二是在阅读文献过程中发现清末民初有关人体的科幻作品断断续续构成了一个系列,既有西医学说,又融合了中医理念,与平江不肖生用科学原理阐释气功和中医是一个理路,古今中西在科幻的概念里碰撞,很有意思,这类作品学界关注不够,提一下,希望引起注意。

石:《中国现代通俗小说史略》以类型小说为编写体例,最后一节的内容却是“雅俗融汇的新市民小说”,与前面诸章内容表现出极大差异,是否意味着本书撰写者认为,到20世纪40年代,新市民小说是对之前所有类型小说的总结或者融合?

刘:倒不是这么看。一是1940年代确实出现了新市民小说,具有雅俗融汇的特色,这个差不多得到了学术界公认,至于形成原因,大概还有很大的学术研究空间;二是原有的那些类型也都先后有新变,比如武侠小说不断演变,后来就有了香港、台湾的武侠小说。这里说的是演变、演化,不是发展,不是在进化论的意义上讲发展。

石:能否介绍一下范先生、徐先生和刘老师在这部书中的分工情况?

徐:范老师让我和刘老师各协助写一部分。发给我的任务是武侠小说章,四位作家及其代表作。刘老师领到什么任务我忘记了。

刘:我查了一下邮件,2017年4月15日范老师有邮件致章俊弟和周敬芝,同时抄送给我和徐老师。范老师在此邮件中正好提到了约徐老师和我讨论的时间、地点,以及最初的写作分工:

俊弟、敬芝二位编审:

四月十四日,徐斯年、刘祥安和我借座迪欧咖啡馆讨论要外译的通俗小说史的撰写问题。先是讨论这部书的书名。有两个书名可以选用。一是《中国现代通俗小说简史》,二是《清末民国通俗小说史略》。讨论后,一致同意用《清末民初……》为好。只写到1949年,“现代”这个词汇似乎只有中国专用,因为中国多了一个“当代”,而在世界上并不通行。这部“史略”实际上是接着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写下去。我们初步计划分如下类型与章节:一、绪论(约七千字),二、《海上花列传》要独立成为一节,因为它是现代通俗小说的标志性的开端(约八千字),三、社会小说类型,选了三部作品:官场现形记、老残游记和上海春秋,(二万字),四、哀情小说、社会言情小说、新狭邪小说类型相近,连着写。哀情只选玉梨魂、社会言情选恨海(不选吴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这个重要作家就选恨海,因为也有论者认为此书是社会言情小说的开端)、李涵秋、张恨水、刘云若、秦瘦鸥(共三万五千字),新狭邪小说选毕倚虹的人间地狱和何海鸣的倡门红泪包括何海鸣的优秀短篇小说,(约二万字),五、武侠小说选向恺然、姚民哀、李寿民和王度庐(三万字),六、历史宫闱选孽海花、蔡东藩和杨尘因的新华春梦记(二万字),七、幽默滑稽选徐卓呆、程瞻庐、耿小的(二万字),八、侦探小说选程小青与孙了红(一万五千字),九、幻想小说选徐念慈的新法螺先生传、吴趼人的新石头记,这两部都是清末民初的,再要选一部民国中后期的,待定(一万五千字),十、雅俗融汇的新市民小说,选张爱玲、北极风情画和风萧萧(二万字)。这样相加约二十一万字。如果再有必要的膨胀,至多控制在二十三万字以内。这是最高限度了。我们从2017年5月1日算起,一年内完成,即2018年4月底。中间还要请译者与我们碰一次头,因为李寿民的玄幻武侠较难译,要特别关照一下。上次提到我们写一章,你们审阅表示认可,就请翻译者动手翻译。这样到2018年年底还有7、8个月,翻译应该是可以完成全部工作的,好像没有超过三年的期限。我们三人的分工是徐斯年因眼睛不大好,只写武侠一章,三万字;刘祥安写历史宫闱、幽默滑稽、幻想小说三章,五万五千字;其他则由我完成。以上是我们三人讨论后的初步意见,也即此书由我们三人合作。这个“史略”字数不多,涉及的作家、小说也不多。以后我们的第三代在有条件的学校可以开设这一门的专题课,以此作为教材之用。我们这些初步的设想呈上请你们提出意见。

致礼!

范伯群于4月15日。

后来的任务分工就是在这一天的邮件中定下来的,我负责科幻、历史宫闱、幽默滑稽、侦探小说四块。

石:每位研究者都有自己的写作特点,众人合写一部书,特别是一部体系相对完整的著作,会遇到体例风格如何保持一致的问题,读下来,本书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问题,保持了相对一致的写作风格,能否谈谈在写作过程中是如何解决这一问题的?

徐:范老师交代:少讲理论,多“讲故事”,即取夹叙夹议的写法,让读者觉得有趣。这一书写策略,大概是三人文稿在风格上能够大致统一的关键。

刘:这本书的性质是普及性读物,面向一般读者,写法上以述为主,较少论,这样的写法比较易于保持统一,这和研究性论文、著作不同,研究性论文、专著很难保证体例的统一性。在成文过程中,范老师的先行写作,我理解是先作范例。

分工之后,范老师动手很快。2017年4月30日晚8点45分收到范老师的邮件:

斯年、祥安二位老友:

我写了一个外译《清末民国小说史略》的“绪论”,请二位指教。看看这样开头是否好。

致礼!

范伯群于4月30日。

此邮件后半个月,范老师完成了《海上花列传》的初稿。5月16日收到邮件曰,一稿已成。

斯年、祥安二位老友:

我将外译《海上花列传》的初稿写出来了。要向外国人讲一点情节,真要花不少字数,我再三约束。记得我们原定6千字,现在却超了4百多字。真是没有办法。一是你们看看这样写内容是否可以;二是是否还有压缩的余地。

致礼!

范伯群于5月16日。

这封上午发出的邮件我是收到了,因为当时在上课没有及时回复,不知道为什么范老师发现了退回的邮件,所以下午再发邮件:

斯年、祥安老友:

上午我发一邮件给你们给退回,不知什么原因。我试写了外译《海上花列传》,原定想六千字解决问题。谁知要介绍一点简单的情节也会浪费不少字数。出版社规定的15万——18万字是不大可能完成全书的。现在想请你们看看,一是内容这样写老外是否能看得出这是一部杰作;二是从此内容中还能删去那(哪)些情节。现在是超了400多字。

致礼!

范伯群于5月16日下午。

从这个邮件中可以看出范老师对于写法的考虑,即既要“述”好——尽可能介绍一点小说的主要情节,又要约束篇幅。

其间,苏州大学和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联合举办了《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与通俗文化互文研究》两卷本的新书学术研讨会,邀请了众多学者与会参与讨论,结束后,范先生继续投入到书稿的相关工作中。

斯年、祥安二位老友:

总结会结束后,我在这篇稿件面前徘徊了好几天。面对两位文学大腕的不同意见,再三推敲,既想说明问题,又觉两面不能太得罪,就写成现在的样子。我想对外国人当然可以稍微放开一点。很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然后再发出去。因为译者已在动手翻译前两节了。

致礼!

范伯群于6月21日。

到10月,范老师开始关心写作进度,19日邮件说及此事。

斯年、祥安二位教授:

奉上外译《恨海》初稿,请教正。翻译者的速度比我估计的要快,我已有点跟不上了,请二位先将部分写就的大稿发来。不知祥安有没有动手写部分初稿。如还没有动手,亦请及时提上日程吧!

致礼

范伯群于10月19日。

范老师在这封邮件里点了我,老师知道我有拖延的毛病。后来听说徐老师眼有小疾,11月邮件特地提及。

斯年、祥安二位:

奉上外译《玉梨魂》初稿,请指正。我听说斯年兄最近眼睛有点小问题,我劝你不必在年底前将稿件杀青,明年五一前交全稿亦可。现在当正视自己的疾病,找医生治疗。来日方长!

致礼!

范伯群于11月8日。

这封邮件中范老师给徐老师完稿日期延至2018年5月前。接着就收到范老师的最后一封邮件。

斯年、祥安二位:

奉上外译《广陵潮》一稿,请二位教正。斯年兄的《向恺然》①按:实为“向恺然的《江湖奇侠传》和《侠义英雄传》”。一稿写得很好,我当直接寄奉编辑部。我最近日益感到衰老,也想加紧完成这一项目,这是我答应出版社的最后一个任务,交稿后可还我自由之身,也可能就此搁笔了。总之再也不会答应接受新的项目了。

致礼!

范伯群于11月22日。

和范老师的通信就停在了11月22日。此时徐老师已经完成了向恺然稿件的写作,手头正在写姚民哀部分。在我负责成稿的部分,原则上凡是范老师作过研究,发表过论文或出版的著作中有过论述的,一概以范老师已有论述为依据,基本述而不作。这么做主要是考虑保证学术的一贯性,当然这也是范老师作为此项目领衔人的一种体现。

石:范先生本书未完便离开了人世。在他过世后,从写作到出版,后面的工作是如何完成的?是否有遇到其他困难?

徐:范老师住院时,我正在写姚民哀。他鹤去之后,刘老师接下了所遗全部任务,为照顾我,没给我压新任务。所以,现在最知“全局”的是刘老师。我能答复的只有上述内容。

刘:查邮件,范老师从2017年4月起,陆续完成了《绪论》(4月30日)、《海上花列传》(5月16日)、《官场现形记》(6月21日)、《老残游记》(7月26日)、《上海春秋》(9月5日)、《恨海》(10月19日)、《玉梨魂》(11月8日)、《广陵潮》(11月22日)的写作。后来范老师就住院了。范老师住院期间我虽然几乎天天去医院,但那时操心的是治疗问题,从未谈起过这本书。

后来先生病逝,丧事、纪念等之后,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的周敬芝编辑再度联系我,考虑尽快完成此项目,于是在已经成稿的基础上,徐老师写完武侠部分——因徐老师眼有小疾,不能长时间用眼,所以不再给徐老师增加额外的写作任务,剩余的收尾工作均由我负责完成。

此书稿后来都是周敬芝编辑负责编校。这期间编撰联系都通过微信,合作愉快。微信方便快捷,但是由于一些误操作,有些记录清空了,我又没有定期备份手机文件,所以少了部分记录。

石:两位老师对这段经历细致深入的回顾总结,无论对于了解范先生的学术人生,还原文学史的知识生产过程,还是将中国通俗文学研究成果及中国文化向海外传播,乃至年轻的学者开展后续研究,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这份学术史记忆弥足珍贵,由衷感谢徐先生、刘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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