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本相与阶梯:《会饮篇》中的爱若斯

2022-04-20 23:11夏然夏钧
佳木斯职业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夏然 夏钧

摘 要:柏拉图在《会饮篇》中通过宴会参与者对爱神不同的颂词,展示了关于爱的众多观点。爱能让人勇敢不畏牺牲,爱是美好品德之间的相互吸引,爱维持了大自然的和谐状态,爱是对属己之物的爱,爱也是对美的爱。柏拉图通过对这些观点的否定与整合,借助苏格拉底的叙述,最终为人们描述了爱的本质与功用。

关键词:《会饮篇》;爱的本相;爱的阶梯;爱若斯

中图分类号:B502.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9052(2022)03-0089-03

柏拉图的《会饮篇》(The Symposium)以演讲和对话的形式探求了爱若斯(Eros)的本质和内涵。宴会的参与者依次讨论了爱的本质以及美德与智慧,也讨论男性之间崇高的爱。爱若斯究竟是什么?如何才能正确对待它给予生活的启示?每个人都想收获真正的爱,或因外貌的吸引,或因相同的兴趣,或因本能与欲望,或因对真美善的追求。同样,每个人从爱中汲取的内容也不尽相同,既有与身体有关的欲望满足,也有与精神相通的灵魂愉悦。爱对人们来说虽不陌生,但爱的内涵与功用却因理解的纷争而始终难以被人知晓。此次会饮,苏格拉底最终的发言将宴会对爱的讨论推进顶峰,他将爱的本相归为摆脱了欲望与时间束缚的永恒追求,并将爱视为让人朝着永恒拾级而上的阶梯。

一、不同视野下的爱若斯

《会饮篇》的要义是揭示爱若斯的本质和内涵,医生鄂吕克锡马柯借用裴德罗的话提议颂扬爱神,各种神道都引起过诗人们作歌作颂,只有爱若斯除外,从来没有一个诗人写诗颂扬他,尽管他那样伟大[1]。这一提议获得了包括苏格拉底在内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最先发言的裴德罗说爱神是最古老且伟大的神,它是人类幸福的源泉,能给予人们最美好的事物。裴德罗认为对于年轻人,最伟大的好莫过于拥有一位高尚的、好的爱人,因为他能让人变得勇敢不畏牺牲,就像阿喀琉斯一样能为心爱的人牺牲自己的生命。在爱情中拥有一个好的爱人,会让人们面对自己怯懦、愚蠢的行为时感到羞愧;而对于勇敢、无畏的行为,则会产生无限的自豪感。这样一来,为了得到爱人的夸赞与钦佩,人们会竭尽全力地使自己变得勇敢。裴德罗作为爱情中的被爱者从中获益,却没有同爱人一样付出精力,他对爱若斯的解释是局限性的,看似在赞美爱若斯,实际上是在炫耀这场爱恋中自己得到的东西。

在一段恋爱关系中,有被爱者就会有爱者,包萨尼亚以爱人的角度描述了他心中的爱若斯。他认为爱若斯分为两种:天上的爱神和凡间的爱神。凡间的爱神追求的是不值得称赞的情欲之欢,这种爱情只限于下等人,它的对象可以是娈童,也可以是女子。这样的爱对爱恋对象既无品德上的约束,也无智慧上的限定,因为它只爱肉体,所以在对方肉体衰老时甚至会狠心抛弃。这类凡间的爱神不仅遮蔽了爱的本性,也败坏了爱情的名声,是可耻的。而天上的爱神则不同,它喜欢持久之物,追求的是精神之爱,是值得被歌颂的。作为恋爱关系中的爱人一方,包萨尼亚是懦弱的,他希望喜爱少年男子的行为可以受到城邦法律的庇护,无论年龄差距的大小,只要是为了增进品德而产生的爱情都不能算是败坏社会道德,毕竟肉体之爱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而追求美德与智慧的精神之爱则是永恒且完美的。

作为一个完全游离于爱欲之外的人,医生鄂吕克锡马柯延续了包萨尼亚的“两个爱神论”。他从自身专业技能的角度分析,试图将爱若斯等同于大自然中出现的一切事物。爱若斯对鄂吕克锡马柯来说就如同一个医学问题,肉体、灵魂的欲望皆是为了服务于人体自身的健康。爱神的威力伟大得不可思议,支配着全部神的事情和人的事情。面对风暴、瘟疫、饥荒等自然中无序的偶发事情,由于它们给人类带来了不便,甚至使人丧失生命,医生将其归咎于地上的爱神;而风调雨顺的时节,则是因为得到了天上爱神的帮助。鄂吕克锡马柯的发言中缺少了对于美的自然吸引的描述,这在根本上使他缺乏爱欲。爱若斯于鄂吕克锡马柯就如同医药与人类的关系,后者是为了给人健康的身体,而前者则是为了维持大自然的和谐状态。

裴德罗和包萨尼亚借赞美爱若斯实则为自己在恋爱关系中的行为作出了辩解。人们在与旁人谈论爱情时,总会不经意流露出自己的態度,无论言辞如何正统,事实上谈论的都是真实的自我。爱情中本就无法明确区分爱者与被爱者,双方都可以是付出者,也都可以是收获者。而对于没有爱欲的人,如鄂吕克锡马柯,他们看待爱情则始终无法跳脱自己擅长的技术领域。在这些专家看来,爱欲只是为了服务人类,使其身体健康长久而已。

相比前三位发言者,阿里斯托芬则充满爱欲地对爱若斯进行了描述。他认为爱若斯是一位非常伟大的神,为人们提供了最伟大的善,它是奥林匹亚诸神送给顺从地生活在他们统治之下的人们所享用的一份礼物,是为了治愈曾经被劈开的人类的伤痛,是为了让人们彼此寻求自身原初的完整。在阿里斯托芬讲述的球形人故事中,因为人本身是完整的,所以本能地会渴望回归完整。人们在不断找寻另一半的过程中,与之相爱的欲望逐渐根植于心,人们想通过彼此拥抱和身体的结合让自己短暂地从丧失自身完整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与前三位发言者不敢或不愿承认性是爱情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同,阿里斯托芬为人们大胆地描述了拥抱与高潮。他使爱欲变得合情合理,它们本身就是光彩照人的,不管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都只是在做与他们处境相宜的事情。阿里斯托芬为读者描述的爱若斯是一种平行的爱,是一种人们为了恢复古老自然的完整性而追求人与人结合的内在需求的爱,就像是对自己所属之物的爱。全人类只有一条幸福之路,就是实现自己的爱,找到恰好和自己配合的爱人,总之,还原到自己本来的面目[2]。阿里斯托芬赞美爱神,并忠告人们要虔敬,或许这种平行的爱并不是最高尚的爱情,但实际上却是人们生活中解决难题最有力的动机之一。

作为宴会的主人,阿伽通在阿里斯托芬之后发言,他赞美了爱若斯给予人的一切恩惠。爱若斯是一位非常美丽又充满智慧的神,它轻柔、娇嫩,住在神和人的心灵与灵魂中,甚至可以在灵魂中随意地溜进溜出。爱若斯满足了所有人希望得到的东西,它是年轻的神,所以它是美的,而它善良则是因为它赋予人们忠义、节制、勇敢、智慧四种德行。阿伽通尽其所能描绘了关于爱若斯的品质,它既富于产生美的能力,又是美的本身,却未告诉人们这个充满美的爱若斯为何会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在阿伽通的描述中,并没有出现关于在自然中注视美的经验,尤其是注视某个被人吸引的美丽身体的经验,他用自己热情澎湃的发言告诉听众们是因为爱若斯的存在,这个世界才如此和谐美妙。但是,这只存在于脱离现实的言辞之中,世间仍有无限多的粗粝之物,乃至自私、怨恨甚至畸形的爱。

在苏格拉底之前每一位歌颂者的颂词虽然并不完善,但将它们结合来却可以看作柏拉图关于善的观点理论框架的构成部分,它们共同构成了爱若斯在善好的生活中所扮演的各种角色。

二、爱的本相:追求永恒

作为最后的发言者,苏格拉底没有把对爱若斯的讨论停留在简单的情爱方面,除却性欲所带来的快乐,他更关注的是爱欲如何摆脱性别甚至是时间的约束,也就是爱的本相。苏格拉底声称在遇到第俄提玛之前,他对爱欲的看法和阿伽通完全相同,但在与之交谈后,苏格拉底最终认定爱若斯并不是一位神,因为神知晓世间的一切并且都是美的、好的,而爱若斯却缺乏美的东西和好的东西,所以它是“介于会死的人和不死的神”之间的存在。而对这个在两元之间摇摆不定的东西,爱不仅仅是人们对美好之物的沉思,更是一种想要积极追求以便永恒拥有的欲望。

在爱欲的初级阶段,男人与女人之间首先想到的是繁衍后代,苏格拉底借第俄提玛之口描述了人们想通过“在美的东西里面生育”而获得不朽的状态。同阿里斯托芬直面性在爱中的作用一样,苏格拉底也将爱与性结合在一起。但是阿里斯托芬在其颂词中回避了性所产生的另一个结果——后代的产生。在苏格拉底看来,后代的产生是爱情的主要目的,借助生育、性和爱,人们能在孩子身上看到自身的不朽,这成为通往永恒大门的一种方式。人们在爱时,实际上是在追求美好的东西或者说盼望这份美好的东西归其所有,所以当人们追求爱的同时,美的东西并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想在美的东西中生育繁衍。

但是,凡人通过生育所完成的不朽并非真正的永恒,这种不朽其实是处在不断变化中的。不仅人的身体如此,一个人的习惯、性格、情感也是在不断的生灭中更新交替,人的智慧和知识也只能在不断的遗忘和学习中被维系。在身体上富有生育能力的人会不断地接近异性,以便通过生育后代获得不朽,即使这样,人们所达到的不朽依旧只是永恒的影子,并非神明所拥有的永恒。男人与女人之间想要繁衍后代的愿望,在爱欲的初级阶段显得合情合理,随着对不朽渴望的加深,人们从仅仅对自身的关注中提升出来,过渡到对荣誉的渴望,希望灵魂变得更好或者更加美丽。

从身体的角度看,生育后代的性行为显得热切且愉悦,但身体与灵魂的结合却存在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它无须通过生儿育女仍能让双方彼此吸引并合一。苏格拉底愿意和年轻人待在一起,虽然一开始是由于对其身体占有的欲望,但更重要的是不一样人的灵魂所呈现出的景象会令其感到愉悦和希望,爱上一个丑陋身体内的美丽灵魂比爱上一个拥有丑陋灵魂的美丽身体更令人有成就感。人们希望通过生育达到不朽,灵魂强大的人则更愿意通过传递各种美好品德而获得不朽。对所爱之人灵魂的迷恋比对其身体的渴望更令人感到快乐,这份愉悦也会更加持久且自足。

无论是对肉体的渴望还是灵魂的追求,苏格拉底描述的爱教会人们的是竭力追求美好的东西并永恒的拥有,爱不只是对美好之物的沉思,更是想要积极地追求以便拥有它。当爱者得到了自己所欲求的对象,爱就完成并实现了自身的圆满,这种圆满既是对美的企盼,也是对善的企盼。爱就是想要占有美丽之物、得到美丽之物的人又进一步占有了善,而人们一切所为皆是为了获得最高的善,即幸福。爱若斯或许并不是神,但它创造了世间一切的美。人的生命太过短暂,人的目标是为了追求永恒的善并达到幸福,美则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基础和必经之路。

三、爱的阶梯:爱让人拾级而上

在讨论了爱的本相之后,苏格拉底指出了爱若斯的功能,它是人类最好的合作伙伴,人类的一生都是为了借助爱若斯朝着永恒存在之物在爱的阶梯上攀登。爱若斯对于第俄提玛或苏格拉底来说,就像一个精灵,它是神与人之间各种关系的中介,“他在我们身上存在,是为着充当我们和神之间的翻译者,把神的意旨传达给我们,把宇宙中的缺空填起;同时也为着引诱我们永远去追求美与善的万物,去补足我们永远不能达到完全自足的贫乏。[3]”正是因为有了爱若斯,人们才有机会认识到何为美、何为善,才能在向往的不死与不朽上与神明无限接近。

从对身体的喜爱开始,身体的爱欲总是希望将人引入对精神的渴求中。爱的目的无论是满足肉体的需求还是弥补精神上的缺失都不容忽视,人们不能为了追求灵魂的爱而贬低肉体的爱,“每一个灵魂都是寄居于身体的,没有肉体寄托的爱是残缺的、僵死的,毫无生命力可言的”[3];同样,也不能认为只有肉体的爱而瞧不上灵魂的爱,一个人的身体和灵魂是互相依存的,灵魂让身体感受到了自身的欠缺,从而产生了对爱的渴望。人们在爱的阶梯上进行攀登,追求的是更高级的爱,向往的是爱的本身。每个追求爱的人都经历过想要追求至善的心境,想追随心灵过一种真正意义上独立自主、自由向上的生活,想做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但现实中大部分人会发现自己始终无法逃脱世俗的目光,无法战胜内心潜在的懒惰和欲望。当看到某人过上自己所羡慕的生活时会反思自我,甚至会懊悔像如今这样存活还不如死去。可面对生活的重担时人们又总会抛弃初心,仍然将自己放逐在追求财富与名利的职场中。苏格拉底所描绘的爱若斯虽然从来都没有禁止肉体的交流,但一个美丽的身体即使再令人赞叹,也会使人承认倘若他爱的只是美的身体,那么就还会有其他不同的美丽身体对其产生吸引。实则,柏拉图推崇的恋爱不能说是注重精神还是肉体,而是一种寻找美的本源的行为,是在肉体和精神都相匹配中寻找到真正的自我。第俄提玛为苏格拉底所呈现的爱情是一种阶梯式的,从最初被肉体吸引,从凡俗的美丽开始,为了寻求其他类型的美而继续攀登,将肉体的美作为自我上升的台阶,从一级走到二级,从二级走向所有美的形式,再到关于美的实践,直至美的观念,在美的观念中最终会发现美的源泉。在这样一个爱的阶梯中,不完美和不完善的事物不断被抛弃,完美和完善的事物又不断显现,最终达到美与善的本身。

人们在一步步攀登爱的阶梯的过程中,会从所爱之人身上看到曾经缺失的自我,看到原初自身最美好的地方,犹如阿尔基比亚德在苏格拉底身上看到了自己欠缺又向往的全部美好。对他最重要的事情无过于尽可能提高自己的修养,而能在这方面帮自已的,他认为只有对方,他想要与苏格拉底交好,想在对方身上实现对自身灵魂完美无缺的向往。人们会为了伴侣去了解他喜爱的古典音乐,去钻研他爱读的希腊哲学。一个人如果只是一味地沉浸低级享受,他的灵魂必定是空洞没有内涵并且停滞不前的,终将和自己的灵魂伴侣渐行渐远。

借由第俄提玛之口,苏格拉底告诉人们,真正的智慧在于从表象走向对美本身、对美本相的理解,在于对灵魂不朽的追求,爱若斯是我们从对表象的执着走向认识美之所是,认识终极的善的桥梁[4]。人们不应该被世俗的眼光所束缚,不应沉浸于基本的物质欲望而無法自拔,应该更加在意精神上的自我追求。爱可以超越年龄、性别甚至时间,人们应该告别当下的平庸去攀登至善至美的阶梯,通过具象的人去追求更美好的爱。爱其实是寻找真正的美的过程,在某一个具体的人身上,人们能看到自身想要变成的样子。通过相处,当自身开始变得美好时又会同这位具体的人在其身上共同经营这份美好,以便相互之间变得更加优秀。只有这样,人们才能脱离会朽坏的束缚,才能更加接近神明,获得不朽的幸福。

四、结语

柏拉图的爱和欲是一种相互依存的状态,从最初肉体的吸引到灵魂的相吸,人们因为精神上的匮乏而选择去爱人,放弃了原先不完美的自我,希望可以重塑原始状态下最美好的自己。在爱中寻找美的过程中,人们必须将灵魂的美看得优于形体的美,但肉体的爱仍然是有意义的,只是不能沉溺于其中而要拾级而上。真正的爱是引人上进的,会激励人们追求更高层次的灵魂的爱。柏拉图的爱引导人们在不断完善自我的同时追求生活中的真善美,在爱的阶梯中寻找永恒不变的美。

参考文献:

[1]陈河伊.柏拉图《会饮篇》爱的思想探析[J].新西部,2018(21):90-91.

[2]高心悦.论梁晓声《人世间》的情爱叙事[J].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6):101-108.

[3]吴华眉,杨立蛟.爱的对象与渴望———柏拉图《会饮篇》爱欲理论解析[J].山东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3):73-77.

[4]张睿靖.“爱若斯”与美的阶梯——论《会饮篇》中的“爱若斯”难题[J].外国美学,2014(1):33-42.

(责任编辑:董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