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条鱼杀死了

2022-04-20 22:45徐跃文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22年6期
关键词:警徽娃娃鱼皮箱

徐跃文

我没想到杀死一条鱼的后果竟然这么严重。

新婚的小妻子就裸睡在我的身边,抚摸着她凝脂样光洁的皮肤,心潮像大海的波涛起伏,可一连三天,我都没办法完成我应该有的动作,我不能聚精会神地做,稍一分神,讨厌的娃娃鱼就哇哇地哭着闯进脑子里来,无法继续。

我转过身平躺下来,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像个迷路后无助的孩子。

二十岁的小妻子怯怯地蜷缩在一边不知所措。

良久,她才像个小大人似的,转过身来面向我,用一双小手小胳膊抱着我的头,放在她的胸前。她怯怯地问,你三十好几还没有结婚,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病……

我突然停下哭,近乎疯狂地翻眼瞪她一下,像一颗石子砸在她脸上,她被我砸痛了,一颤。我说,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再想辩解几句,却不知道怎么说,事情都明摆着,我还能说什么?

可我真的没有病,真有这方面的毛病,我肯定会先瞧病了,怎么会急着娶她?可她已经认准了,她安慰我说,有病不打紧,瞧好就行,我们明天就去南京、上海、北京,好吗?她轻轻地给我一个鼓励的吻,温热的嘴唇贴上来像一贴膏药,吃点药就好了,她说。

我知道我的病在心里,心病,无药可吃。原先我正常得很,在她来之前,我早就谈过不止一个女朋友,能做的都做了,就差登记结婚,要不是太穷怎么会等到她。她是我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大年初三去贵州,千里挑一花大钱带回来的。可我怎么跟她说这些呢?

自我见到她到现在,我从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大人,我总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妹妹、小妻子,甚至小孩子。

那天,闹洞房的人离开后,我就把小妻子抱上了席梦思床,我的男性之物早就窥视她了。刚开始的时候,做得很好,像个老司机,做着做着,我突然听见一个单调短促分贝却很高的音符——哇!我以为是那个夜鸟,我的家乡人称之为鬼鸟的声音,此鸟一出来家乡老人们就说要死人了,还说听声音就知道死什么人,要是声音力道大就要死年轻人,声音弱弱的就要死老年人。我有些害怕,我慢下来细听,哇!哇!又好像是娃娃鱼的哭声。随即我的耳边响起了呜拉呜拉的警笛声,先是细细的隐约的,后来是清脆的清晰的,再后来是急促的响亮的,好像由遠而近来到我的窗外,敲打着我的窗户,我不由得紧张起来,随着我的紧张,我像皮球泄气一样迅速萎缩了。

第二天,情况还差些。

今夜,我睡意全无,小妻子也陪着我护着我。我仰面朝天,索性向她说起了我的过去。

侯家村大多姓侯,我家是杂姓,大陆刚开放那阵子,侯小爷赌博输了钱,为了躲债,他带了几千元钱只身南下广州,经营野味。三十多年过去后,侯小爷变身侯百万,他还把侯氏小辈们带到广州发了财。侯家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

三年前,我跟着侯小爷到广州后,先在他儿子手下打工,帮他屠宰活物,很快我就认识了猫头鹰、穿山甲、娃娃鱼、扬子鳄等备受国家保护的珍稀动物,这些野生动物原是悠闲地生活在森林河流里的,被莫名其妙地逮到大都市,大多性子急,从市场上购买回来,一般活不长,而死了就不值钱,所以如何让它们活到食客点菜时,有着大学问在。我很快学会了如何短时间饲养,掌握了进货和销售渠道,也知道经营这些野生动物利润大风险也大,往往是进手千把万把,出手万把十几万,当然弄不好碰上公安要坐牢,甚至要吃花生米。这个我可顾不上了,那时我接连谈了几个女朋友,一到谈婚论嫁购房买车就分手,我才感觉到钱才是个好东西,为了结婚,我必须挣钱,什么挣钱我就要干什么。侯小爷经营野生动物都赚几百万了,我为什么不能跟着他贩卖野生动物?市场贩卖野生动物的人比比皆是,别人都没被抓住,难道单单抓了我不成?真要抓了,我也认了,为了快挣大钱,为了讨漂亮老婆,一个字:值!

为了赚钱,我只能对不起那些无辜的生命,它们原本好好地活在它们的家园,跟我们人类和平相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发疯了似的,突然喜欢吃起野味来,这股血雨腥风刮向全国,而且愈刮愈烈,催生了一个遍布大江南北的贩卖野生动物的巨大市场。大小城市,饭店林立,门前展示着各种野生动物的头颅;饭店后厨,我和我同行的双手沾满了野物的鲜血。我杀一回,胆子就小一回,我想我从事这个行业不能太久,我担心我屠杀了太多的生命,制造了太多的冤魂,怕有一天我要遭到报应,怕报应在我的身上,我更怕报应在下一代身上,我打算赚取一笔钱后就尽快收手。

三年过去了,我积累了一笔原始资金,我要自己当老板,计划再用三年变成李百万,以后,我就金盆洗手回家娶妻生子照顾老妈。到时虽然年龄大一点,却一点关系也没有,只要有钱,不怕讨不到漂亮老婆。

我在广州郊区找了一家新开的大宾馆做野味生意,路远点可是生意不错,在黑市低价进货后带到宾馆,让食客点着吃。这中间我想方设法赚食客的钱,通常一招叫增肥法,就是在食客点菜后,给活物打针注水或直接灌水,一条一斤重的水蛇,注水后称出一斤三两没问题,多出来的称就是净赚的钞票;再有就是食客点中菜后,趁食客不注意,换死的或者换成低价的同类或把野生的换成养殖的,而价码却是食客原先点中的,这招叫偷梁换柱。还有其他办法在这里不一一细说,这是行业秘密,说多了同行要找我麻烦的。总之就是非法牟取暴利,赚食客的银子。第一年我净赚了二十万,李百万稳坐在前面一条血路上等着我呢。

为了省钱,我乘公交进货,想等明年赚多了钱,买一辆小车,既气派,又安全。

一天,我在一个小镇上花五千块钱进了一条娃娃鱼,到市面上就值两万多,按照这个市值我要被公安抓到,那是要判好几年的。我小心翼翼地把它装进一只皮箱,周围放上几块冰块,它委屈地跳了两下,我轻轻地拍拍它的背,叫声宝贝,乖乖的!它甩了一下尾巴,表示不乖。我不管,硬是把它塞进皮箱装上了客车,还要穿过小半个广州郊区去宾馆。上车后,我把大皮箱随意地放在车尾过道上,自己却站在车厢前部,以防万一被人发现我好不认账。

突然,客车上传出小孩的哭声,哇,哇哇,哇,哇哇,断断续续的,循声查看,原来哭声正是从我的皮箱里发出的。声音不大,一般人不注意是听不出来的,但在我听来,不亚于一枚重磅炸弹爆炸。我特害怕有人向公安举报,我紧张地注意起车内的一举一动,暗暗做好随时撒腿就跑的准备。

听见哭声,有人警觉,东张西望,寻找发声源。

谁在哭?

怕是拐卖儿童吧?

车上有人小声地议论着。

我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原地站着不动,看也不看我的皮箱。其实,我的心脏怦怦直跳,胸腔里像装了台鼓风机,起伏得厉害,小心脏蹦出来了,掉在车厢里像皮球一样在跳跃,这车上人多,上上下下的,我不敢保证没人偷偷报案。

哇,哇哇。似小孩又哭了。

哭声很明显是从我的皮箱里发出的,那皮箱一动不动,可从里面传出的哭声断断续续,哭声鱼钩一样钩着我的心房,一阵紧似一阵。

车尾有几个人交头接耳,神色凝重地看着皮箱,皮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座位上霍地站了起来,我的心一下子被扯开!他想去看个究竟,被身边一个衣着时尚的女孩死死拉住,女孩那神情近乎哀求。

幸好,哭声停了下来,年轻人也坐了下来,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我侧身紧张地盯着定时炸弹,生怕被一双手引爆或者被人们视线聚焦点燃。

不幸的是,不久还是传出小孩的哭声,哇,哇哇……

有人掏手机在拨号。

滴、滴、滴……我的心脏就怦、怦、怦……

我的心室一阵阵发慌,心跳加速,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从脸上颈上豌豆样向下滚动,砸在车厢的铁板上,吧嗒吧嗒响。

不多久,隐隐约约听到车后有警笛拉响,呜拉,呜拉……莫非是接警的公安派人来抓我的?我的心悬在万丈悬崖的一棵枯草上,被阴风吹拂摆动,一阵一阵痉挛。

我在心里祈祷,菩萨保佑,千万不要出事,前面就是停靠小站。

车上不时有人张头后望,警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很长一段时间,客车在前面不快不慢地开着,警笛在后不紧不松地拉着。我的心跳一阵紧似一阵,虽是初冬,我的內衣已经被汗湿透,完全裹住了身子,浑身无力,想跑也跑不动。

客车终于靠站停车,却没有一个人下车,人们似乎在等着什么事情必然要发生似的。

警笛声也就在这时跟着停了下来,车上的人嗷地站了起来,我差一点跌倒。我想完了,门一开,我就要下车逃跑,就在这时,我听到警车油门一加,呜拉呜拉,越过我坐的客车,向前驶去。

人们这才上车的上车,下车的下车。我赶紧向车后走去,抓起皮箱,慌忙下车,直奔小站厕所。进了厕所,我打开皮箱,将一条漂亮的娃娃鱼拖出来丢进厕所的粪池里,干净漂亮的娃娃鱼砸在粪堆上,又生气地大哭起来,哇,哇,哇……

我赶紧溜出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左顾右盼,发现没公安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我发现全身衣服从内到外早已湿透,有腥汗顺衣角滴落,口干似乎要虚脱了。

当夜,我的灵魂飞了起来,随一缕毫无方向的阴森森的黑风流窜,来到一个如影视片中看过的阴曹地府,我想我一定是死了,可我还记得我在阳间的事,我是个专杀野生动物的屠夫,我还记得那个哭哭啼啼哇哇叫的娃娃鱼,我还记得我的老妈在家没人照顾,我还记得我在书上看过,走向阴间必过奈何桥,过桥必喝孟婆汤,喝汤后就忘记了前世,安心投胎做来世人,可我为什么没过桥也没喝汤,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我被一种力量牵引着向前走,涉过一道河,来到一片松林,我看见松林里有猫头鹰野猪乌蛇,我杀过和没有杀过的野生动物都在,我暗自欢喜,我想着要是死不了这就发财了!我赶紧回头,想顺着来时的路回到阳间,可我身后的小河突然变得像无边的深渊,早已无路可退。黑暗中,一条雌性娃娃鱼游过来,它瞪眼张开嘴,围着我,兴奋地蹭了蹭我的屁股,我变成一条雄性娃娃鱼了!我一吓,醒了。醒来后,我睡不着也不清醒,迷糊着,肚子痛头痛似乎发烧了,我怀疑是胆破了,全身无力,好似传说中的鬼魂附了体。

第二天上午,我没有起床,好心的房东老太太过来看我,看我病得严重,就像我老妈一样服侍我,我勉强地吃了一碗面条。她说我面色发黑,确定我是丢了元魂而被鬼魂附了体,要喊元魂回来赶走鬼魂,我的病才能好。当晚,她老人家帮我喊魂,李政哎——在外面吓了回来吆!李政哎——在外面吓了回来吆!约莫喊了半小时,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我并没有完全睡着,我发现我的元魂在我的床边徘徊,不愿回来。夜半,在隔壁房间睡觉的房东老太太还听见我断断续续哭着喊妈。此后一周,人静时,房东老太太就帮我喊魂。一周后,我感觉好多了,我的脸色开始发红,老太太高兴地说我丢失在外的魂被她喊回来了。我逐渐恢复了元气。后来我才知道,从此,我落下个病根,只要一听到警笛声肚子就痛,肚子里的哪一根筋和警笛声好上了,无视我的存在进行完美互动。

开始,我刻意瞒着老妈,怕她担心却又帮不上忙。后来老妈到底听说此事,急得生了病。我放心不下,挣再多的钱也没有老妈的命重要,我向侯小爷辞行,回家照顾老妈。为了生计,我又拿起泥刀,在村里跑开,而看到我的孩子们,有的出来哇哇假哭,有的呜拉呜拉拉响警笛,有的干脆喊起来:李政李政,笛响肚痛!李政李政,笛响肚痛!直到看不见我的人影,喊声还在村庄里悠扬,而路过的大人们这时就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只好逃命似的跑开。

那条娃娃鱼死得憋屈,冤魂附了你的体,报仇来了。小妻子笑着说。

笑话,一千里路它能认得?

我话是这么说,可是心里还是没底。难道这就是报应?而且来得这么快?

第四晚、第五晚情况一点没有好转。第六晚情况更严重了,开始是一条娃娃鱼哭,后来慢慢地穿山甲、猫头鹰、鳄鱼那些我曾经杀过的野生动物都在哭,它们哭喊着拥挤着拍打着我的窗户,我的窗玻璃咔咔响,我的小东西萎缩得摸不到了。我想是娃娃鱼带着它们复仇来了,我杀光了它们的种族,它们也要我绝后。我惊恐不已,我对小妻子说,你听什么声音?

没有什么声音呀?小妻子侧耳听过说。

你再仔细听窗户。

哗哗的,你是说,外面起风了。小妻子侧耳倾听后说。

不!冤啊……冤啊……是冤魂在喊叫。我说。

你不要吓我。我的话让小妻子吓得不轻,她赶紧钻进被窝,躲进我的怀里。

我惊恐地坐了起来,赶紧打开大灯,老人们都说鬼怪都怕灯光,可大灯开了,响声还在。

窗外确实起大风了,小妻子说。风拍打着窗户玻璃发出咔咔的响声。

真他妈的见鬼!我骂。

那是你心里有鬼。小妻子小声地说。

心里有鬼,连小妻子都看出来了。对。我说,我的病在心里,干干净净的心里是不能有脏污的,更不能住着小鬼,心病是由心里的鬼弄的,那个心里的鬼就是那条被我杀害的娃娃鱼。从广州回来至今我还常常地想起它,像一个熟悉很多年的老朋友,虽然它不是我直接杀死的,却是因我而死,那么漂亮死得却那么没有尊严,它曾经让我破了胆丢了魂,现在还让我阳了痿。我想起一句话来,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我必须还回去。可我怎么才能还得回去?那些被我杀死的野生动物还能活过来吗?除非时间指针倒转。

晚上,我在迷迷糊糊中看見无数鱼鬼鸟鬼蛇鬼聚在一起,影子样在我的窗户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它们想要进来分食了我,我想赶却无法赶走它们!它们并不怕我而是我在怕它们。我的眼死盯着天花板看,天花板上有些老旧的黄色水迹,转眼间变成无数个光圈在旋转,一会儿像警徽在发光,一会儿又像聊斋故事里狐仙的媚眼在转动,水迹警徽光圈媚眼一时间天花乱坠……忽然窗外一道极亮的强光一闪,踪影全无。

我一高兴,醒了。原来是一场梦。窗外有隐隐约约的雷声和闪电。我又仔细看看天花板,除了有些水迹,其他全无。窗外起风了,呼呼地响。难道这是有神灵在暗示我吗?神灵看在我罪不至于无后且孝敬老妈良心还没有全部泯灭的分上,通过这种方式给我救赎的暗示?金色的警徽熠熠生辉,威严的警徽能驱散鬼影,也一定能够镇住我的邪气!我又想起广州的房东老太太,她老人家救过我一次命,我想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早上起来,我把梦中所见说给小妻子听。

你本应该就要受到法律惩罚,被你侥幸逃脱了,可是你还是有良心的,所以你终究逃脱不了良心的处罚。小妻子说。她简直就是圣人了,难道她也是神灵派来救赎我的人?我在贵州找女人的时候,我见她正在家里给一只受伤的野狐小心翼翼地上药,我一眼就相中了她。

是的。我不得不承认小妻子的话是对的。

受了法律的惩罚你良心就安了。小妻子进一步劝我。你要是坐了牢,我会在家照顾好老妈。

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我不快地说。

你说呢?小妻子抱着我的头说,我是看你神经兮兮的,像坏了脑子才说的,真要是坏了脑子,那是你害我了,帮你,其实就是在帮我自己。

我想我应该去投案自首,也许受了法律的惩罚我就心安了。我自言自语地说。小妻子说得多好啊,说到我心里去了。

不知道要判多久。我担心地说。

不管判多久,我都在家里等你,服侍好老妈。小妻子说。

你不是把我骗进牢里,自己好跑吧?我又怀疑起小妻子的动机来。

你疑神疑鬼又疑起我来。小妻子不悦地说。天亮了,她开始起床穿衣,懒得理我。

我起来的时候,小妻子帮着老妈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我吃饭。

我破天荒早上喝了点酒。吃过早饭,我没有和老妈道别,我不想我老妈承受任何意外的打击,我相信我发生了任何事我的小妻子都能处理好。

我一个人去派出所,小妻子要陪我去,我拒绝了,一人做事一人当。

派出所就在九龙包山那边大工山脚下南铜路南侧。一进派出所办事大厅,女户籍警笑脸相迎,请问办什么事?她的帽子放在柜台上,警徽闪闪发光。

我来报案。

女警官的手指向前方隔壁的房间。我进去,看见三四个警察站着跟一个坐在桌子前的戴着帽子的胖警察在说笑。我想胖警察应该是头儿,他帽子上的警徽发着金光,我走到胖警察面前,我没有看胖警察的眼睛,而是盯着他头上的警徽看,我在想是胖警察的警徽昨晚飞到我房间里帮我驱了鬼,还是驱了鬼的警徽飞到胖警察的头上。胖警察被我看得莫名其妙,我看得他好生奇怪,他不觉抬头往上看了看。

这时,我才对着警徽毕恭毕敬地说,我杀死了一条鱼。

几个警察全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胖警察,露出诡异的笑,好像遇到了酒鬼或者神经病患者。

胖警察斯斯文文笑着说,来来来,你不是告诉我你平常在家吃活鱼吧?

在警察面前,我可不敢撒谎。我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敢吃活鱼,吃过活虾。

一个瘦警察围过来笑着说,那叫醉虾!

我也笑了,说是的,喝白酒喝醉的醉虾。

胖警察笑着说,哎呀,你清醒得很呀!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胖警察这才觉察出我不是来闹酒疯的,他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来。

你来派出所干什么?

我杀死了一条鱼。

在哪?

广州。

什么时间?

2012年。

你杀死了一条什么鱼?

娃娃鱼。

你怎么杀死娃娃鱼的?

我把它丢进车站的公厕里就跑了。

几个警察顿时紧张起来,把我围在中央,生怕我从派出所里跑了。胖警察指着一条凳子说,坐下。

我感到了胖警察头上警徽的威严,警徽比胖警察管用,他的话几乎就是命令,我像个犯人一样只能服从。我坐下,面对着胖警察。

你是来自首的?把身份证拿过来。

我站起来把身份证递过去又坐下。

胖警察接过我的身份证后递给了瘦警察,叫瘦警察去楼上办公室上网查查。

你什么时候回家的?

我2014年回家照顾生病的老妈,之后就没有去过广州了。

你以前在广州干什么营生?

我以前在大市场贩卖野生动物,后来……我把抛弃娃娃鱼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为什么当初不去投案自首?

我想着当时我穷疯了,三十多岁了还没有讨到老婆,我想赶快挣钱讨老婆,所以我并没有想过那么多,我当时想,那么多的人都在做同样的买卖,为什么我不能做?你们要是早抓了侯小爷他们,我也不敢去。但是我不能这么跟胖警察说,我怕出卖了别人还惹他不高兴。我简简单单地说,那时我没想过投案。

那为什么现在想起来投案自首?

我要说冤魂找我来了,他们不会相信。我说我良心不安,要受到应该受到的惩罚才能安心,又显得造作,他们也不会相信,他们相信这样的人可能绝种了。我还是简简单单地说,我现在想投案了,抓我坐牢吧。我说着站了起来,乖乖地伸出了双臂。

就在这时,瘦警察下楼来,对着胖警察耳语几句,胖警察又对他耳语几句叫他再去查查。

胖警察为难了,他说,你没有案底,我又没有证据,我不能抓你。

我愕然。

我说的全是真话还不能定我的罪?

不能。

那不抓我坐牢了?

是不能抓。

哦。老实说我很失望,我希望受到应有的惩罚,哪怕是受到最严厉的惩罚都行,但是派出所的胖警察却不能如我愿。

你回去吧。

真的就不抓我了?临回前,我又确定了一下。

真的。胖警察点了点头。

我只好沮喪地回头步履沉重地慢慢走开。

就在我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胖警察突然大喊一声,回来!

我心里一喜,终于要抓我了,好警察是不能放过一个坏人的!

我回头快步地走向胖警察,在胖警察面前,我第二次乖乖地伸出双臂,让胖警察用亮铮铮的手铐铐起来。

胖警察说,我虽然不能抓你,但不表示你过去没有犯法。

是的,我愿意接受法律的惩罚。

胖警察又说,我虽然不能用法律武器惩罚你,但你却一定要自己反省。今天你来了,交代你的违法行为,至少说明你的良心受到了惩罚。胖警察像我的老师。

是的。我说。

正说着,瘦警察下楼来又对胖警察耳语几句。

胖警察说,我们在公安内部网上查到2012年广州的一条报案记录。记录上说,有人在车站厕所里发现了一条娃娃鱼。

我一听,顿觉轻松。我的眼里留下了两行浑浊的眼泪,在泪花中,我仿佛看见一条奄奄一息的娃娃鱼被一个警察救起来放进湖水里,漂亮的娃娃鱼扭着屁股向深水游去。

晚上回家已是很晚,翻过九龙包小树林时,有两条土狼一直尾随我,我怀疑他们是漏网之狼的后代,它们从我身上散发的血腥气味中,闻出了我曾是个杀害他们同类的屠夫,他们是为复仇而来……

晚上,我梦见我已经死了,一大群的鱼吞噬了我。

责任编辑/乙然

猜你喜欢
警徽娃娃鱼皮箱
警徽绚丽,更甚烟花
喜欢开玩笑的娃娃鱼
念想儿
警察赞
漫谈明清官皮箱
解开皮箱的密码
魔鬼的皮箱
娃娃鱼
镜头
超级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