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正德本《文选》音注性质及演变过程研究

2022-04-22 03:55高博邹德文
东疆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文选

高博 邹德文

[關键词]朝刻汉籍:正德本音注:五臣音注

中朝文化交流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文献典籍的交流是其重要组成部分之一。随着我国印刷术的传入,印刷事业在高丽朝时期的朝鲜半岛上逐渐发展起来,并在朝鲜朝前期盛极一时,其间有大量的中国古代典籍被刊刻出来。朝鲜朝前期的朝鲜刻本汉籍通常具有严谨、细致、忠实反映底本面貌等优秀品质和特点。产生于这一时期的朝鲜正德四年(1509)本《文选》(以下简称正德本)因其校刻精良、保存完整而备受学界关注。

对正德本音注的研究始于本世纪初。赵蕾博士在《朝鲜正德四年本(五臣注文选)研究》一书中指出:“正德本《文选》音注,忠实反映了孟氏本的注音状况”,“若要研究五臣音注,正德本是最为可靠的本子。”李华斌先生在《(文选)五臣音注的现状、原貌和流变》一文中则称:“杭州本、正德本的音注与钞本的五臣音注差异较大。”此外,还有一些相关研究成果散见于孔令刚、徐之明、韩丹等几位学者的文章和著作中。从研究的角度和方法上看,大部分学者把目光集中在《文选》各版本及其他相关研究资料“注音用字的异同”方面,通过比较“注音用字的异同”分析音注的源流。然而这种单纯的“比较式”研究经常面临资料匮乏、理据不足等问题。若能将对五臣音注音系性质和层次的分析与目前己取得的版本文献学方面的研究成果充分地结合起来,或可对相关问题的研究有所助益。以下即笔者在此基础上以正德本为中心对五臣音注的性质、来源和流变所进行的一些探索。

从目前己知的“五臣”生平事迹来看,《五臣注文选》问世时,吕延济刚刚步入仕途不久,而吕向还不到三十岁,他们出生及长期生活所在的区域大致在长安、洛阳一代,所使用的语音亦应是唐代的官话区语音。

根据我们的研究,正德本音注共有50个声类,245个韵类,平、上、去、入四个调类①。从总体上看,其船母应并入禅母,央韵应并入怪韵,欣韵应并入真韵,泰韵合口字应并入陈韵,添两韵应并入韵,咸韵应并入韵。值得注意的是,正德本音注整体所体现出的一些特征与五臣注产生的年代(唐开元六年,公元718年)不甚相符,其中较为明显的表现当属轻重唇音的完全分化。

正德本中共有唇音音注802个(以有效音注数量计算),其中帮非两母、滂敷两母、奉两母、明微两母之间混用的音注仅有4个,详见下面表1。

根据目前己知的文献资料来看,在五臣注产生的唐开元六年前后,轻重唇音应该还没有分化得如此彻底。至唐末僧人守温所著的《守温韵学残卷》中,唇音仍仅有“不芳並明”一组。在《唐写本(说文)木部残卷》中也有大量轻重唇音混用的音切,梁光华先生据此认为:“在中唐时期,即公元九世纪初的唐穆宗时期,汉语的唇音声母是不分重唇音和轻唇音的,或者说,汉语的轻唇声母尚未从重唇声母中分化出来。”

此外,正德本音注中还出现了比较明显的“浊音清化”和“浊上变去”现象,娘母己基本独立出来。这些特征亦与五臣注产生的时代和地域颇不相符。通过对五臣注《文选》各主要版本间的相互比较可知,正德本音注如今所呈现出的面貌应与后人对五臣音注的改动有关。

结合正德本音注所体现出的上述语音特征和现存五臣注《文选》各版本注音用字上的差异,笔者认为,可将后世对《文选》五臣音注的改动大致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五臣音注“原始形态”与“刻本音注”之间的改动。我们选取唐钞本《文选集注》残卷中的124条“五家音”作为五臣音注“原始形态”的代表,以《广韵》为主的切韵音系作为参照系统,与现存的两个比较完整的刻本五臣注《文选》——正德本和绍兴三十一年(1161)陈八郎刻本(以下简称陈八郎本)中的音注进行了比较,现将结果列表(表2)展示如下。

由上表可知,正德本中共有77条音注与《文选集注》中的“五家音”相对应,其中11条音注与“五家音”不同。这11条音注中有7条涉及音韵地位的差异(被注音字分别为“、药、鳟、、慷、柿、”),约占73条有效对应音注的9.46%(不计叶韵音注,重复音注仅计其中1条,以下数据皆按此)。根据我们的研究,这一比例远大于正德本与陈八郎本之间“音韵地位有差异的音注”所占比例。值得注意的是,这7条音注中有6条是“五家音”与《广韵》(《集韵》)反切音韵地位有差异的音注(被注音字分别为“药、鳟、慷、柿、”。另,五家音“频绵反”,正德本“豚”字疑“绵”字之)。这6条音注中又有3条在正德本中的音韵地位与《广韵》(《集韵》)相同(被注音字分别为“鳟、柿”。另,”字正德本“苦浪”反,与《广韵》音仅声调不同),这样就使得正德本音注与“五家音”相对应的部分整体上与以《广韵》为主的切韵音系更加接近。此外,正德本中“(央)”字的音注从五家音的“胡化(麻)”变为“胡怪(怪)”,正与我们今天看到的正德本“央怪”不分的音系特征相吻合。

从上表中还可以看出,正德本与陈八郎本音注之间的差异远小于它们与“五家音”之间的差异。124条“五家音”中共有46条是正德本和陈八郎本共同“未收”的。正德本与“五家音”有差异的11条音注中,有8条与陈八郎本相同(被注音字分别为“、挟、药、葺、慷、趣、檐”)。正德本、陈八郎本与“五家音”三者均相同的音注共有58条。

结合各主要刻本中五臣音注总体上的相似性,笔者认为可以做以下推断: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刻本五臣音注在音系结构上己与五臣音注的“原始形态”有了较大差异。这种差异基本形成的时间应在正德本与陈八郎本共同的祖本刊刻之时。根据目前已有的研究成果,正德本与平昌孟氏本有着较近的亲缘关系,平昌孟氏本是在两川、两浙本的基础上编修而成,而陈八郎本是“将监本与古本参校改正”而成,其祖本亦可上溯到后蜀毋昭裔本。按此,这个正德本与陈八郎本共同的祖本应是后蜀毋昭裔本。

由上述正德本、陈八郎本与《文选集韵》残卷“五家音”的比较情况可知,刻本音注对五臣音注“原始形态”的改动主要包括音注的删减、更改注音方式和替换注音用字等。时间大约从唐开元六年(718)吕延祚上《进集注文选表》时起,至后蜀明德、广政年间(934-966),完成的标志是后蜀毋昭裔本五臣注《文选》的刊刻。这一阶段五臣音注改动的主要特点是,有大量涉及音韵地位变化的改动,修改后的注音用字无明显规律性特征。修改的结果是使原始形态的五臣音注在音系结构上更加趋近于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刻本五臣音注。

刻本五臣音注之間的改动是五臣音注修改的第二个阶段。时间大约从后蜀明德、广政年间(934-966)毋昭裔本刊刻之时起,至南宋及宋以后诸刻本《文选》编修完成之时。以笔者目力所及,有史料记载的“单注本”五臣注《文选》主要有后蜀毋昭裔本、浙本、宋监本、陈八郎本、平昌孟氏本和正德本等。其中保存至今比较完整的只有正德本和陈八郎本,这两个版本之间的差异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从音注数量上看,正德本和陈八郎本互有出入。李华斌先生在《五臣音注的形态与传播》一文中指出:“正德本比陈八郎多394个音注,二者的数量差别主要在后十五卷中;陈八郎本有正德本无的音注有194个,正德本有陈八郎本无的音注有588个。”

其次,从注音用字上看,正德本与陈八郎本之间有差异的反切用字很少涉及音韵地位的变化,且其中之一大多可以在《广韵》《宋本玉篇》《经典释文》等文献资料中找到出处,充分体现了宋刻本“字有讹错不协今用者,皆考《五经》《宋韵》以正之”(平昌孟氏本《五臣本后序》)的编撰理念。现以赋类卷中正、陈两本用字有明显差异的37条反切为例进行说明,详见下表(表3)。

正德本与陈八郎本之间直音注音用字上的差异,亦仅有少量涉及音韵地位的变化,如字,正德本音“振”,陈八郎本音“辰”(僮逞材,西京赋);“减”字,正德本音“洫”,陈八郎本音“血”(愀恰恻减,笙赋);“绨”字,正德本音“啼”,陈八郎本音“帝”(木衣绨锦,西京赋)。

正德本与陈八郎本之间声调标注上的差异共有两处。(1)“裹”字(绿叶紫裹,高唐赋),正德本“去声”;陈八郎本“上声”。案,“裹”字在《王三切韵》中读作“古火反(上)”,意为“苞束”;而在《唐韵残卷》中已有“古卧反(去)”的读音,意为“包”。“绿叶紫裹”中“裹”字,李周翰注为“实皮也”,陈八郎本注为上声,应是隋唐时的常用音;正德本注去声亦为唐代常用读音。(2)“禅”字(我皇登禅,答贾谧),正德本“平声”;陈八郎本“去声”。案,“禅”字在《王三切韵》中有两个读音:一个是“市连反(平)”,意为“静”;另一个是“祝战反(去)”,意为“封禅”。“我皇登”中“禅”字当为“封让”之意,陈八郎本注为去声,是隋唐时常用音,且与原诗中相邻韵脚字“献”同摄同调;正德本此处或为误注。

第三,正德本与陈八郎本有少量音注在注音方式上有差异,这些差异大致可分为以下五种情况。1.正德本标注直音,陈八郎本标注声调。如:司,音伺(正德本,在怀县作二首);司,去(陈八郎本)。2.正德本标注反切,陈八郎本标注声调。如:论,力顿(正德本,与杨德祖书);论,去(陈八郎本)。3.正德本标注反切,陈八郎本标注直音。如:古穴(正德本,文赋);谲,音决(陈八郎本)。4.正德本标注直音,陈八郎本标注反切。如:挖,他(正德本,长杨赋);挖,徒可(陈八郎本)。5.正德本标注声调,陈八郎本标注反切。如:屏,上(正德本,责躬诗);屏,必顷(陈八郎本)。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正德本和陈八郎本中都存在着大量比较明显的讹误现象,两者之间的比较应在详细校勘的基础上进行。对于一些可能由于讹误导致的差异,需谨慎对待。此前,学界对陈八郎本中的“注文缺失”“阑入”等现象关注较多,实际上在正德本音注中也存在着很多明显的讹误现象。例如,“正德本标注直音而陈八郎本标注反切”的28个条目中,有10个条目正德本只保留了陈八郎本反切中的一个字,不能排除正德本脱漏的可能性,详见下表(表4)。

由上述正德本与陈八郎本之间的比较情况可知,刻本五臣音注之间的改动主要包括音注的增删、更改注音方式和替换注音用字等。这一阶段五臣音注改动的主要特点是,仅少量涉及音韵地位的变化,修改后的反切用字大部分可以在《广韵》《玉篇》《经典释文》等传世文献中找到出处。修改的结果是使刻本五臣音注在注音用字上更加“规范化”,体现了宋刻本“字有讹错不协今用者,皆考《五经》《宋韵》以正之”的特点。另,诸六家、六臣本中的五臣音注多出自其祖本“秀州本”,合并后又有窜乱现象,此前已有多位学者撰文讨论,故不再详述。

由此可知,我们今天看到的包括正德本在内的刻本五臣音注,无论从音系性质上看,还是从注音用字上看,都与五臣音注的原始面貌有了较大的差距。经过了两个阶段的修改后,它们实际上已是“五臣注《文选》的音注”,而非“五臣音注”。但我们今天研究刻本五臣注《文选》的音注并非毫无意义。无论是正德本还是陈八郎本中都保留了大量的原始五臣音注,对于恢复五臣音注原貌,研究五臣音注在流变过程中经过了哪些种类哪些层次的修改以及从抄本时代到刻本时代的语音演变研究来说,它们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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