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玉树生阶庭

2022-04-23 15:39田苗苗
青年文学家 2022年9期
关键词:魏晋时期家族

田苗苗

魏晋时期出现了许多特殊的社会现象,其中一种就是夙惠者的大量出现。这些夙惠者深受魏晋时人的关注和喜爱,他们的生活事迹也被记录下来,整理成书,流传至今。南朝宋文学家刘义庆在其志人小说《世说新语》中专门设立了“夙惠”一门记载夙惠事迹,不止在“夙惠”一门,关于夙惠者的生活事迹的记载涉及了十二个门类。虽然早在先秦两汉时期的史料中便有对“夙惠”现象的记载,但是关于夙惠者的书写流传下来的史料很少,只有零星的记载,且不成体系。这与魏晋时期的“夙惠”现象记载明显不同,可见夙惠者的大量出现已经成为魏晋时期一个不可忽视的社会现象。魏晋时期“夙惠”现象的出现离不开魏晋时期独特的社会风尚。本文旨在总结分析《世说新语》一书中表现的魏晋夙惠者的特点,并简要分析魏晋夙惠风尚的成因,从而帮助我们更充分地了解魏晋这个特殊的时代。

一、何为“夙惠”?

“夙惠”是对在年龄较小的时候便已经展现出了超凡能力的孩子的称呼,一般表现为“有特禀异质,迥越伦萃,岐嶷兆于襁褓,颖悟发于龆龄”,“识洞于未萌,智表于先见,心计足以成务,口辨足以解纷”。关于夙惠者的年龄问题,相关的史料中有不同的记载,《礼记》中记载“女子十有五年而笄”,郑玄在《礼记》注中也对此进行解释:“成童,十五岁以上。”但这并不能简单地把夙惠者的年龄定义在零岁到十五岁之间。结合相关史料,我们可以发现夙惠者的年龄并无明确的界限,如《汉书·贾谊传》:“贾生名谊,洛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虽贾谊年龄大于十五岁,但仍被列为《册府元龟·幼敏部》。因此,本文对夙惠者“年龄较小”的定义指的是未行冠礼,相比成人较小。

夙惠者古来有之,《史记》中记载了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战国策》中记载了甘罗,十二岁便替吕不韦游说张唐,具有卓越的政治外交才华。西汉时期随着儒学的不断发展,夙惠者类型已经开始向道德型、学问型过渡,如扬雄之子扬乌七岁时就帮助其父创作《玄言》,展现出了超出成人的文学天赋。三国时期唯才是用之风盛行,曹操等人更是将“才”作为任用官员的标准。夙惠者的类型也在道德型、学问型的基础之上产生了新的发展,如能言善辩、聪明机灵等,呈现出多元化的倾向。然而,由于扬乌等夙惠者的悲惨遭遇,在三国时期社会上普遍认为“早慧者不寿”。魏晋时期不同于三国时期“以幼慧为忌”,魏晋时期,社会动荡,时局混乱,魏晋时人的行为举止不再过多的受到儒家礼教的约束反而提倡老庄的“自然”之道。儿童的行为举止率真且不受約束,少了儒家礼教的痕迹,备受时人推崇,因此魏晋时期的夙惠者较多地被记载和传颂。其中观念的转变在《世说新语》中表现得较为明显。

二、魏晋夙惠者的类型

《世说新语》中特设了“夙惠”一门,专门介绍夙惠事迹。不止在“夙惠”一门,在其他门类中也有对夙惠者的记载,整本书中一共介绍了二十多位个性鲜明的夙惠者。根据《世说新语》中所载夙惠者的不同的特点,可将夙惠者大致划分为以下五类。

(一)博闻强识、耳聪目明

魏晋夙惠者的一个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博闻强识、耳聪目明,如:

宾客诣陈太丘宿,太丘使元方、季方炊,客与太丘论议。二人进火,俱委而窃听。炊忘箸箪,饭落釜中。太丘问:“炊何不馏?”元方、季方长跪曰:“大人与客语,乃俱窃听,炊忘箸箪,饭今成糜。”太丘曰:“尔颇有所识不?”对曰:“仿佛志之。”二子俱说,更相易夺,言无遗失。太丘曰:“如此,但糜自可,何必饭也!”(《世说新语·夙惠》)

当陈寔与友人谈论玄理时,陈纪、陈谌在一旁充当了听众。“论议”是指清谈。清谈的内容是玄远抽象的,成年人都难以理解,儿童更不用说。元方、季方虽然未必能理解“论议”的内容,却都可以完整地复述出来,展示出了魏晋夙惠者超强的记忆力,表现出了魏晋夙惠者的博闻强识、耳聪目明。

(二)能言善辩,巧于应对

魏晋夙惠者的一个明显的表现就是能言善辩、巧于应对,如:

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帝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 “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更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世说新语·夙惠》

晋明帝面对太阳与长安孰近孰远的问题,在不同的环境下,做出两种完全相反的回答,睿智敏捷、独立善思,以其巧妙的应对获得了赞誉。第一次回答可以说是孩童对自然界距离的朴素认知,第二次回答便表现了晋明帝小小年纪便有的故土眷恋。

(三)思维敏捷,胆识过人

魏晋夙惠者的另一个明显的表现就是思维敏捷、胆识过人,如:

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世说新语·言语》)

孔融因恃才傲物,常常口无遮拦,曹操下令处死孔融,孔融想向曹操求情。谁知年仅七八岁的儿童面对突如其来的祸患居然能说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论断。孔融之子小小年龄就有如此胆识,令人赞叹。

(四)明慧若神,敏于洞察

魏晋夙惠者智商高的另一表现是有过人的判断力、洞察力,即所谓的明慧若神,敏于洞察。如:

何晏七岁,明惠若神,魏武奇爱之,因晏在宫内,欲以为子。晏乃画地令方,自处其中。人问其故,答曰:“何氏之庐也。”魏武知之,即遣还。(《世说新语·夙惠》)

曹操非常喜欢何晏,想把何晏留在宫中。何晏不愿意留在宫中,虽年少但明白不能直白地“抗旨”。明慧若神的他便采用了图解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愿,委婉地表达在宫中的自己像一个囚犯。何晏具有敏锐的洞察力,深知曹操对自己的喜爱,知道委婉地表达意愿曹操会接受自己的想法,最终也如愿顺利回到了家。

(五)辨析名理,善于清言

魏晋夙惠者在长辈的言传身教中自幼便辨析名理、善于清言,如:

司空顾和与时贤共清言,张玄之、顾敷是中外孙,年并七岁,在床边戏。于时闻语,神情如不相属。暝于灯下,二儿共叙客主之言,都无遗失。顾公越席而提其耳曰:“不意衰宗复生此宝。”(《世说新语·夙惠》)

《世说新语》中描写了许多夙惠者参加清谈活动的场景。当长辈清谈之时,一旁玩耍的张玄之与顾敷可以凭借自己的记忆力,完整地复述出来。在魏晋时期清谈之风影响之下,这些世家大族的夙惠者自幼便耳濡目染辨析名理,夙惠者们积极参与清谈活动,谈吐极富思辨性,令人惊叹不已。

三、夙惠者从何而来?

《世说新语》中的夙惠者具有博闻强识、能言善辩、思维敏捷、明慧若神、辨析名理五大特征,这些特征形成的背后离不开夙惠者自身优异的天赋,更受到来自魏晋社会与士族家庭内部的多重影响。

(一)社会思想因素

魏晋时期,社会动荡,儒家的价值观念已经不再适应当时的社会需要,因此出现了各种新的学术思潮。虽然儒家礼教仍然是世族大家教育孩子的重要内容,但是已经由崇儒、崇经转向了以“三玄”为重心的老庄之学,甚至在全社会形成了一种社会风气—玄谈。魏晋清谈之风兴起以后,清谈受到了名士的热捧,能言清谈是成为名士的先决条件。上至帝王贵族,下到寻常百姓,男女老少都乐此不疲,甚至日后影响了门阀政治本身。在《世说新语》中甚至专设《品藻》一门记载名士集聚一堂品藻场景。魏晋名士品鉴人物十分看重人物的内在气质与天生禀性,在减否人物之时常常用到“神”字来形容人物的内在气质,如《世说新语·赏誉》中王戎称赞王衍“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这里的“神姿”多源自先天的形成,幼时便具有极高天赋的人是备受魏晋时人推崇与青睐的。清谈本身具有很强的思辨性,对人的智力要求很高,且清谈之风受老庄“自然”之道的影响,极力地推崇自然,因此具有超凡天赋的儿童就受到了魏晋时人的关注。

魏晋时期,儒学松动,魏晋时人的女性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女性的才能和优点被重视。魏晋时人对女性的要求,除了“色”“德”的传统标准外,还多了对“才”方面的要求。“妇人才色并茂为难。子之娶也,遺才而好色,此自易遇。”提出完美的女性应该是容貌与才气兼备的,甚至女性的才识是重于容貌的。魏晋时期门阀政治下,世家大族内的女性往往需要通过联姻来巩固其所在家族的高门地位。族内女子的声名和其家族的声名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以在魏晋的家族教育中,女性与男性一样成为魏晋士族家族教育的对象。这时女性所接受的教育内容不再是传统的妇女礼仪,而是延伸到文学、书法等许多方面。富有才气的女性更是家族的骄傲,在《世说新语》中更是记载了才智过人的谢道韫,小小年纪便说出“未若柳絮因风起”,赢得谢安的称赞。这些接受了良好家族教育的女性,婚后更是承担了教育孩子的责任,为夙惠者“传道、授业、解惑”,有利于形成“夙惠”现象。

(二)家族环境因素

夙惠与家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魏晋夙惠者绝大部分出身世家大族。以《世说新语》为例,《夙惠》篇共记载七条八人的故事,除韩康伯家中贫寒以外,剩下的七人,都出自皇族高门。值得一提的是,韩康伯的外祖父为殷羡,官至豫章太守、光禄勋,舅舅为殷浩,是东晋有名的清谈人物。可以说,魏晋夙惠者的出现离不开其背后家族的托举,而培育出优秀的后代,巩固来之不易的门第,使其家族永远享有高门权势,是魏晋世族一切行动的指南。

一个世家大族的形成与兴盛往往需要几代人的努力。魏晋时期,九品中正制侧重门第,使得高门子弟可以凭借家族门第轻而易举地入朝为官,但是高门士族并非绝对稳固的。高门士族的形成和维护,必须有一定的文化因素做支撑,因此世家大族都非常重视族内家风的传承。由于魏晋时期社会混乱,时局动荡,时断时续的官学难以承担起培育人才的责任。与之相反,私学教育却得到了蓬勃发展,尤其是私学教育中的家庭教育(或称家族教育)更是盛极一时。这些世家大族的家诫、门风便成了家族教育的一大组成部分,大量的诫子书在这一时期出现,如嵇康的《家诫》、羊祜的《诫子书》等。家学教育极大地激发了族内成员的归属感与荣誉感,家族内成员从小耳濡目染接受家风教育,更是促进了夙惠者的出现。

综上所述,本文以《世说新语》为中心,分析了其中出现的夙惠者类型,以及夙惠者产生的原因。魏晋的夙惠风尚与魏晋时期特殊的社会环境密不可分。夙惠者所表现出的特点与清谈之风的流行、女性观念的转变、家学教育的发展等紧密相连。由于清谈之风盛行,魏晋时人对智慧极度崇拜,使得魏晋士族关注具有天赋的儿童,这极大地促进了夙惠者的出现;女性的才能与优点在这一时期也备受时人重视,使世家大族本身的文化素养得到提高,有利于形成“夙惠”现象;家学教育的兴盛,也为族内夙惠者的培育成长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世家大族通过家学教育对知识进行垄断,家风影响下的强烈门第优越感,将士族与庶族鲜明地区分开来。夙惠风尚的另一面便是魏晋士族对家族利益的看重。高门望族极力培养其子孙后代,通过为夙惠者扬名来达到维护与巩固家族地位的目的。夙惠者存在的最大价值依旧是巩固与维护家族地位,维持士族的家族利益,并不是拥有自己独立的自由。夙惠风尚反映了魏晋时期文化的内在特质,即表面上是冲破儒教的束缚和破坏礼学的约束,实际上却是极度地维护儒教,推崇礼学。我们在关注魏晋夙惠风尚时也应该注意到的是这些流传至今的传奇事迹的背后所掩盖的来自魏晋社会的压抑与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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