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聆听大师

谢明洲

烛光

——读屠格涅夫的《初恋》

选择和摈弃都是唯一的，你的心总是背对空洞与谎言的节奏。

风景的斑斓与璀璨毋庸置疑。《初恋》的园林迷恋过多少人，感动过多少人，惊醒和崇高过多少人！水草。柳丝。涟漪与帆。默默望着在风中飘散的苇絮：它们曳动的苍白，是默默落泪的诗人。

那个国度并不算陌生。雪与白桦林，那一种无垠无际的旷阔拥抱，真实与浩瀚，激情与苍茫，足可以使人铭记一生。

郊外一条叫不上名字的河流。清澈、平静地流淌，冲淡着，也在加深着注定的、无可遴选的爱情忧伤。

岁月之河，曾经浮起又沉溺过多少生命之筏，这当然也包括了《初恋》中的彼得罗维奇和娜杰日达，他们的热情和初恋的至纯情怀。对于《初恋》的自传性、真实性，屠格涅夫承认说：《初恋》也许是我最爱的作品，其他或多或少有编造的部分，《初恋》却是根据真实写成，不加一点修饰，每当我反复阅读时，人物的形象就在我眼前鲜明地呈现出来了。

对于更多的人，涉过没有预约的《初恋》，悲剧就是漫长与不朽的了。所能许诺的，就是以坦诚系住隐隐而至的骤雷，让情愫的花朵在风中无悔地凋零。

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这个世界秘密地连着你的声音，连着你的漂泊。冰雪开始融化的时候，一辆辆满载着爱情的马车，来到了每一个渴望者的门前。

“路还有很远，”你说，“带上你的信心和泪水上路吧，孩子。”人们记住了你的话，并这样告诉自己：让那一泓《初恋》的烛光持久不息地璀璨在记忆与灵魂中间。

烛光在前，且带上了充足的信心与泪水，即使路途遥远，即使有泥泞与荆棘，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秋痕与骊歌

——读蒙塔莱的诗

读你的诗，似觉有紫桑葚一般的、采撷不得的清澈，滴啊，滴。你对善良和美德的歌唱，如同经年不止的雨。

走过你的门前，那株历经了沧桑的岁月之树，它的叶子在风中瑟瑟响动，宛如不可自抑的游子之乡愁。

清醒着，也果断着，你拒绝那些鲜花，疏远那些貌似娇艳实则空洞的颂辞，连别人看来极不易得到的恩宠也被你抛掷在路边，任其凋零枯萎。唯求真实与坦城。非此，诗之鸟就会被囚禁而失去振羽高飞的自由了。

缕缕秋痕。隐隐骊歌。你是一位杰出的世纪苦难的远征者与记录者。在迢遥的远征中，在苦难的光芒下，你的诗篇步入一种浩荡，一种崇高。灿灿向日葵，高高棕榈树，云絮与飞鸟，渺远的湖与凛然的山，平淡而源源不断的谷物，它们在你的诗章里战栗着，激情着——尽得风流。

便聆听到穿过时光与历史的温情纷扬如雪。那一曲《又勾起我的思念，你的微笑》，细微又含着忧伤的意象，将读者和聆听者带进了质朴自然又豁达自由的精神天地。你的诗歌“拥有伟大的艺术感，在不合幻想的人生观之下，诠释人类的价值”。（1975年榮获诺贝尔文学奖理由）诗人的内心，他的心灵之窗，不仅仅为意大利半岛郁郁地开启，也欣然地应人类厄运与苦难之邀约，在沉默的诗海最深处，在生命最幽暗的深渊，为世界与人类描绘出奇绝多姿、引人入胜的风景。蒙塔莱是心灵的一面镜子，世界的浊污，生活的邪恶，人类的悲欢，都在这面镜子中鉴而有影。诗人的一生，饱经了风霜雨雪之劳，生离死别之苦，是在诗歌的大麾下充当勇敢、独特而忠实、矢志不移的旗手的一生。1981年秋天，这位赢得了意大利和世界各国人民钦佩、尊敬、爱戴的伟大诗人，以85岁高龄与世长辞。

关于诗歌，蒙塔莱有过许多精辟而独到的论述，其中有两句话，我以为应是我们常记于心和牢记于心的——

第一句：“对我来说，诗歌即希望的请帖。依靠它可以到达如画似锦的彼岸。”

第二句：“伟大的抒情诗，能死亡，复活，重死，但常是人类心灵的巅峰。”

远眺

——读《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从一扇窗子向远处眺望，向外看世界，看千姿百态的自然景观、看缤纷琳琅的人生洪流、看风云莫测的世事沧桑，这已不是一件新鲜的事了。福斯特，你的那扇窗子却是个例外。从你那扇窗子向外看到的风景，是惊世骇俗的另一种情形。

露西·霍尼丘奇①和乔治·埃默森②偶然的相遇，平常的调换房间之后的不平常的风景眺望，紫罗兰花蕊下的至纯的爱之馨香——福斯特，你创造的独特意境，它所具有的象征的深刻性，是你用才华和想象串起的一挂风铃，摇落时，便在读者的心里激起涟漪和惊羡之情……

你说，一个生命必须持久地远眺，并在这种对各类风景的眺望中，不断地认识世界，也认识自己。

许诺是美丽的，然而，它薄如一张白纸，太易被捅破，所以，你拒绝许诺。一株昙花，即便它的美丽绽放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然而，这是真实可触的、远离虚幻的、漫溢着色香的一瞬。

何况，你的生命与作品比昙花的美丽要长久许多倍，或者更确切地说，已经具备了永恒与不朽的品质……

注：①②均系《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中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