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的两次失败

禾刀

在总统府工作，不一定是所有人的梦想，有的人就会选择逃离，而且是偷偷地逃离。

1796年5月23日，《费城公报》上刊登了一则逃奴广告，在众多广告中这则逃奴之所以显得更为特别，是因为广告的发布人是时任的美国开国总统、声望正隆的乔治·华盛顿。两天前也就是1796年5月21日，华盛顿夫妇眼里的“忠实”黑人女奴奥娜·賈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总统府。自此，追奴贯穿了华盛顿夫妇后来的生涯。虽然华盛顿托人找到了贾奇，甚至得悉这位前黑奴的一切，但追奴并未取得成功——贾奇后来在穷困潦倒中离世，但对于追寻自由，她从未后悔。

如果不是本书披露的这些细节，同许多人一样，笔者的印象中，华盛顿被各种耀眼的光环笼罩。本书作者埃里卡·阿姆斯特朗·邓巴长期致力于美国黑人史、妇女史研究，这也是他对于这部反映200多年前的非虚构作品诸多素材能够信手拈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与华盛顿政治上的春风得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在追奴这件事上却碰了一鼻子灰。1790年，华盛顿夫妇从纽约迁往费城。踌躇满志的华盛顿在治国上大展宏图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安顿”好家里的几位黑奴，因为当地法律规定，“一旦被带到该州的奴隶停留长达六个月以上，成年奴隶就会自动获得解放”。为了规避这一条款，华盛顿夫妇常常会在不到六个月时间内安排返回他的弗农山庄。另外就是尽可能减少黑奴与外界私下联系的机会，以剪断他们可能获得当地废奴政策的渠道。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自由的召唤。

1793年2月，华盛顿签署了《逃奴法》，不过这一法律在北部各州并未获得积极响应，反倒被认为是违宪的。或许正是这一大气候的原因，后来在追奴方面华盛顿才会有所忌惮。自贾奇不辞而别后，华盛顿曾两次设法追回。一次是通过自己任命的海关关长，另一次则是通过奴隶捕手。海关关长算是正规渠道，而后者则是纯粹的灰色渠道，但两次都无功而返。

华盛顿在追奴这件事上确实有着强烈的意愿，这从本书多次引用的书信中便可见一斑，但华盛顿无论是在任还是卸任后，都非常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政治声誉，更何况废奴在北方已大势所趋，所以两次追奴都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不敢诉诸暴力。

为让贾奇回到华盛顿家庭，华盛顿想过诸多策略，比如给出优厚的待遇，承诺给她自由。另一方面，华盛顿在书信中又难掩自己的愤怒，以及对逃奴的不可原谅。也就是说，他所作的那些承诺只能是个诱饵。另一个事实是，贾奇离开后，他让贾奇的妹妹接替了位置，看起来更像是对贾奇家人的一种连座式惩罚。

令华盛顿耿耿于怀的是，他觉得自己一直非常信任贾奇，似乎对她也特别好。事实上，贾奇并不是唯一离开华盛顿的黑奴，同样为华盛顿特别信任特别器重的黑奴，也是他的“首席”厨师赫拉克勒斯在贾奇离开后不到一年，也偷偷离开了华盛顿家庭。华盛顿自认为的那些“好”，根本无法替代奴隶们对自由的强烈渴望。

1441年，一支葡萄牙探险队在非洲布朗角附近劫掠了十名非洲黑人，并带回里斯本出售，揭开长达数个世纪的罪恶贩奴史。而在1500年后的三个世纪里，超过800万奴隶从非洲被贩运到美洲。黑奴的辛酸史有多长，他们对自由的渴望就有多久，这种强烈的渴望显然是华盛顿夫妇无法想象的。今天的人们只能通过文字，还有《被解救的姜戈》《绿皮书》等电影了解北美黑奴生存的水深火热，但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到一根稻草压死一头骆驼那样的残酷压迫。

两次追奴的失败，华盛顿虽然在经济上有损失，但对于他的声誉显然大有裨益，因为他想都没敢想动用公权力去实现这一看起来举手之劳的小事，他甚至也不敢冒着损害自己声誉的风险，通过司法途径（比如诉诸《逃奴法》）迫使贾奇回到身边。他穷尽所有的努力，尊重了法律以及社会现实。很显然，华盛顿追奴的心愿未遂，反倒为后来树立了良好的政治典范，这或许不一定是他的本意，但却是历史事实。

（作者为书评人;编辑：臧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