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组诗

2022-04-30 08:22冯娜
滇池 2022年5期
关键词:荷尔德林梨园蝴蝶

冯娜,1985年出生于云南丽江,白族。毕业并任职于中山大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中心特聘导师。著有《无数灯火选中的夜》《是什么让海水更蓝》《树在什么时候需要眼睛》等诗文集十余部;参加二十九届青春诗会。首都师范大学第12届驻校诗人。

溶洞

太久了!七亿年

“水滴石穿”不是时间的修辞

不是面壁者不可参破的奥义

而是熔岩之火,和一个诗人语言内部的癫狂

地表的颂词来自繁衍

穿越地心的阴性之美

脱离了肉身所能承受的孕育

它用匕首的锋利,在自己的身上雕刻

——光线沿着钙化的模子

幽暗中,一只蛹还来不及玉化

暗河封印了鸟的振翅

和岩羊咀嚼蕨类植物的“沙沙”声

太久了,绝壁之上的开凿

注定也要錾出一句诗的刻痕:

那荒野的眼睛、雄性的蛮力

匍匐于寒武纪、白垩纪的脉动

要跋涉多久

才能在沉积的体温中竖起一壁石幔?

要浸泡多久

才能在母体的泪泉中结晶成花?

当幽帘虫、蝙蝠和人,这些有限的肉身从中穿过

黑暗便有了新的名字

洞窟也不再仅仅属于双河的涨落

在它的穹顶,星斗在旋转

——世人将它视为浩瀚奇景

诗人则将它称为时间之诗

蝴蝶

双翅间,蓝色的光脉涌动

翠蛱蝶、嘉翠蛱蝶、蛇神黛眼蝶……

博物学家的凝视让它们拥有石化的瞬间

那楔状的鳞翅目,犹如钟乳石垂悬

这天黄昏,诗人李元胜的镜头捕捉着溪中蝶

它们欢快地振翅,抖动着双河洞口的风

沈苇想起怀中还有一只西域之蝶

它的斑纹是沙丽纤维,曾在哈萨克人的宴饮中现身

“碧溪潮生两岸”

陈先发的蝶,是否也在此地找到了前身?

好在诗人们只是美的采集者

捕掠蝶翅的纳博科夫仿佛从石阶上赶超了他们

“暮色中眼状花纹的蝴蝶翅膀从四面盯着他看”

——那“欲念之火”便是蝶的软喙

那“生命之光”,白令海峡失事的船只

标本柜中再也无法诉说的故事

当我弯腰,入侵者的气息让蝴蝶惊起

但不远飞

朗读

一个人读到孩子,笑了一下

一个人读着悲剧,神色凄惶

有人清了几次嗓子

在不同的声调中,我听到了他们的所愿

跟他们在市井中的所愿一样

跟他们在床榻、银行、荒野中的所愿一样

人们朗读,有时像在探视监狱

钥匙在其他听不见的人手上

有时,停顿就是关闭一座危城

没有更饱和的空气传递想象的漩涡

人们很少跟踪自己的声音

很少理解自己的呼吸在别人体内发烧

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敢想一想逃亡

想一想杀戮。他们朗读时

克服着坠落的快感

轻一点,再轻一点,以不误入别人的地狱

有人在朗读前,要求喝一杯冰水

有时,他不能得偿所愿

一个人托着腮,口齿含糊

一个人读到灵魂,不由往身后张看了一眼

无名湖与荷尔德林

贫瘠的土地,托举着河流的交响

山水的内心聚集着远古的风暴

木桃树下,想起荷尔德林

——人该怎样诗意地栖居?

一个无名之湖,早已度过了荷尔德林的年纪

深水中的诗句,还摇荡着怎样的际遇?

庄稼成熟时,马匹卸下秋天的光线

荷尔德林听过的钟声

会与葡萄园中少女们的笑语相似吗?

潮汐,眺望着平原的树影

几个世纪

未曾消失的浓雾,安慰着青春的湖水

一面湖,会拥有什么样的灵魂?

深藏在水底或者岸上的歌吟,

那些素未谋面的心灵交汇

是否能将它的命运完成?

己亥年暮春谒张九龄

明月生海上

陵水的天空等待的,

一定还是张九龄的那一轮月

暮春,桐花落在岭南的肩膀

我走他走过的古道,望他望过的关隘

只有海,他不曾远渡的海

依然涌动着唐朝的波澜

椰林阴凉,我想起他的梅岭

一树树青梅正在结实

那湿润的土壤、竟夕的相思

仿佛眼前的海突然的停顿

我看见的月,独自升上了陵水河的上游

人生的感遇,从他那里流经了一个省份

不堪盈手赠——

我像在海上逢着一个故人

却嗫喏着,无法对他说出

这海、这明月、这天涯,

这几百年中,少数的、熄灭又燃起的心!

光輝

“给你的诗标注上写作日期

这样,后来读到的人

就会感到这个日子充满了光辉”

夏日走过梨园

早来一个时节,梨园就是雪的故国

此刻,梨树怀揣着中年的身姿

它们平静、慈悲,接受着南来北往的打量

大地的颂诗来自孕育,梨树也是

当一个异乡人思虑着这里曾有过的富庶和散淡

果实还未膨胀出最结实的模样

诗人们四处誊写春天的手稿

夏日走过梨园,我愿意做施药的农人

做一朵早先被霜打过的梨花

待到此时,留着疤痕的果子就是树的脚注

一页未完成的古籍

——请你的手,摘下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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