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气质 岁月留香

2022-05-03 00:08陈玉福
星星·诗歌理论 2022年3期
关键词:军旅军人诗人

打开刘笑伟的诗集《岁月青铜》,一股辽远的厚重感扑面而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从军旅诗的意蕴里描摹军人风骨,触摸到他们的骨骼质地是坚硬如铁的,而仔细感受,内里温度却奇异地炽热滚烫。仿佛商王朝的铸铜作坊里那只刚刚淬炼而成的青铜鼎,厚重坚实的外形包裹下,沸腾着汁液奔流的狂热;岁月钩沉,金光闪闪的底色,于沧桑中历久弥新,奏响穿越时代的破空之音,向我们正步走来。

这就是刘笑伟诗歌里的军旅和军人,浑厚凝重、热烈激昂,有深度,亦有温度。读他的诗,能感受到其对诗歌艺术捶打、煅烧、淬火的执着精神,精雕细琢孜孜以求。也能读得出他对于文字组合的匠心独具,断句分行、遣词用典,左右逢源,信手拈来。能够使得诗意精炼韵律分明,读起来朗朗上口,固然是诗人技巧娴熟的最好说明,但能令人产生共鸣,读诗之际满心里澎湃激荡,眼前又有十足画面感呈现的诗歌,必然是诗人对军旅和军人熟悉至极,且内心里充满了无限的热爱而致。非如此写不出这种意象兼具、气血丰满的好诗,非如此也必不能使读者共情生情。

热爱军旅,以军人之职为荣耀和使命的人,他的心中必然有着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有着对脚下这片热土的强烈归属感,有着对头顶一方蓝天的深沉迷恋。军人的职责是守土卫疆,既是军人又是诗人者则胸怀山川湖海、笔触风霜雨雪。在刘笑伟的笔下,大洋是液体的山脉“一座座耸起,此起彼伏”,南海怒涛卷雪澎湃一如战士的心跳,守边军人的耳边、心上日夜不停响彻的旋律,是凿刻于骨头上的信念,描绘于血液里的色彩,令“祖国万岁”“我和我的祖国”这般字眼拥有了流动的气韵,饱满生动、立体丰富,脱离了口号式的嘶喊,使读者陶醉在诗意的语言里,不经意间便催生出爱国情怀。

这样的意象,在这本诗集里随处可见,边境线上的一块石头,一钩冷月,一只苍鹰,一朵山花,一泓清泉,甚至是探亲军嫂脖子上的红围巾,和白茫茫的空旷雪原,都阐述着属于军人和军营的诗意,勾勒出火红与橄榄绿相结合的崇高信念,遒劲坚韧而又柔情缠绵。

鐵骨与柔情,从来都是对立鲜明而矛盾纠缠的奇异结合。很多人认为,铁血的军人更像冰山苍松,应该属于冰冷和坚硬。但是,军人无坚不摧的钢铁意志下,也有柔软温情的一面,更有噙着热泪期盼春日繁花时的悲悯,和看到失血的嘴唇重新变得鲜红时,流着泪笑出的欣慰。在诗人的语言里,军人的铮铮铁骨,有时候是上善若水的。他们在海岛边防站成一座堡垒、一面旗帜,在人民最需要的时刻,化身亲密的兄弟姊妹送上温暖拥抱,化身砖石构筑又一道万里长城。

军人的生命里,有两个永不退色的词语,一个叫“出征”,一个是“坚守”。在刘笑伟诗集中有一首长篇幅的,也是这部诗集里最为出彩的一首诗作《坐上高铁,去看青春的中国》,诗人诠释的是属于军人的出征,却引出了中国共产党100年的风雨征程,也道出了十四亿国人共同的心声。全诗分作六节,以饱满的热情,和激扬的文字,深情讴歌了风华正茂的祖国。首先从‘星星之火,点燃了那片沉睡的土地’开题,辽阔的大地上金色的信仰冉冉而升,一丝闪光便照亮了旧中国前行的道路,而这信仰使人感动,使人血液燃烧无怨无悔。这是无数革命先辈抛头颅洒热血,拯万民于水火,不畏牺牲力挽狂澜的中国。其次,诗人乘坐岁月的高铁,带领我们走进崭新的、可爱的中国,这里没有饥饿的呻吟,光明与科技取代了油灯柴火,根植在人民土壤里的一颗初心,让人们的笑脸堆成了一座座绿水青山。再次描述和赞颂的,是我们身处的当下的中国。科技高速发展,人民生活舒适安宁,蓝天白云下百花齐放,中国梦散发着馥郁的芬芳,“在田野上,在车间里,在工地上,种植大片的阳光”。越来越年轻的身影和声音,承载着国家民族的希望,把自己种进泥土生根成长,以待来日登顶梦想的高峰。随后,诗人分别以“抗疫”“科技”“脱贫”三方动态的描绘,刻画出新中国身处和平时代的特殊战场里,打赢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新型战争的丰功伟绩。诗人把这三大“战役”比喻为行进路上的三个站点,巧妙地融合交汇,将我们党和人民在面对艰难困苦时顽强拼搏、持之以恒的民族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抗疫”路上砥砺前行、温暖你我,“飞天”路上成就辉煌、骄傲自豪,“脱贫”路上携手共进、造就奇迹。种种人间不可能,都在青春的中国一一实现。最后,诗人把中国的青春年华比作一年中最灿烂丰富的七月时节。“一艘小小红船,成长为巍巍巨轮/一百年光阴,每一秒都辉煌灿烂”。青春的中国,是跳跃在山峦间的朝阳,奔放在大地上的奏鸣,让每一个早晨都热气腾腾、动力拉满。诗人说“镰刀收割着金色的希冀/锤头击打着青铜的天空/群星璀璨,照彻天宇”。这是所有中国人心底深处盛放的热爱,“清澈的爱,只为中国/盛满了光明和激情”。这里与开篇相呼应,正如诗人所说是一个闪回岁月的构想,承上启下引出结尾。“是的,又到了启程的时刻”。诗人每一节的开题第一句,用诗歌传统的赋比兴手法,层层递进、节节叠加,在结尾处达到了整篇诗歌在情感表现上的高潮与升华。历史快车穿越百年红色时空,一路呼啸、一路歌唱,装载着中国人民的共同梦想,在当下新时代稍作停靠,经过一百年的冲刺重启征程,前方站台清晰可见、光辉耀目,站名叫做“伟大复兴!”这是红色血脉里传唱不衰的经典曲目,从可爱的中国,到“凤凰涅槃的中国,青春壮丽的中国,生机勃勃的中国,热泪盈眶的中国”。更是,十四亿颗梦想激荡的心跳,和红色记忆里曾经高高举起的不变信仰。我们有理由相信,正因为具有这份金色为底,青铜为质的信仰,我们的青春中国必将实现伟大复兴,中国人的血液与骨头也必然永不变色。

读刘笑伟的诗歌,能感受到那种存在于古典诗词中的壮怀激烈,触摸历史的沉香,岳飞、文天祥、辛弃疾、杜甫等等古人的形象,会倏然从脑海里闪过。他们中有人是跃马驰骋的将军,有人是忧国忧民的官吏,有人长恨亡国之不平,也有人慨叹强虏之难平,而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描写战争题材的佼佼者。他们既是家国的守卫者,又是文化的坚守者。军旅诗人刘笑伟,从内而外散发的气质中,正契合了这种精神特质。作为当代军旅边塞诗人的翘楚,他的坚守之中,对诗歌写作的理解,处处暗合了对文化的坚守。

看《岁月青铜》,无论是喀喇昆仑的冰雪雄鹰,还是南海渔岛的惊涛拍岸,高邈如北斗之仰望,写实如蒙古战马的雄风犹在,诗人的身上总有边塞的味道,也总把这些边塞的意象融入到了他的笔下。也许,一个真正的边塞诗人,原就该是一个军人。就像诗集里那首《我的军旅诗》中说的一样:“阳光猛虎般进击,大地上色彩斑斓/可见落日照大旗/可见铁马碾秋风/即使是夜晚/也要光如白昼、月照花林/即使是冬天降临/也要汗珠滚动、暗香袭来。”这首诗更像是诗人的自白,他理想中的军旅诗就该有这种气象。事实上,他已经做到了。在诗人的咏叹里,枪炮、旗帜、出操、拉歌等等静态的和动态的情景,构成了军营的斑斓色彩,也构成了军旅诗的独特韵味。军人眼里的军旅诗,大约阳刚热血就是他的主基调,一笔一划写就的诗歌,那里面一个字便是一颗弹头折射青铜光泽的子弹,一经出膛必然疾如风、明如光,既能照亮迷途,还需直击内心黑暗。“光如白昼、月照花林”,这是一种多么疏朗明亮的襟怀啊!这种容不得晦暗滋生,不畏强暴直面黑暗的性情,也只有军人的身上才具備,而能把军人的性情用诗意的语言描绘刻画的,也只有身为军人的诗人才具备。值得每一个胸怀正能量的人为之而击缶高歌!

在另一首《不一样的诗》中,诗人也着重强调了他对军旅诗的追求。他说“我在写一些/不一样的诗/我的意象不是/都市里的楼群/乡间的麦粒/有情调的咖啡香气/也不写自己的身体/某一个细节”,单单看到这里,便使人由不得拊掌大赞。军旅诗为什么让我们爱不释手?不仅只是因为我们对军人的敬意和爱戴,更因为诗句里饱含着的向上的、积极的、正面的力量能够使人奋发,加深我们的家国情怀。而反观当下,坐在格子间堆砌辞藻无病呻吟的诗歌充斥着诗坛;身在都市繁华间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强说乡愁,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还要凑句充数的所谓乡土诗歌比比皆是;以专攻下三路为乐,以审丑为荣,反以审美为耻的诗作不时出现……诗坛与诗人声名大跌的诗歌世界里,军旅诗无愧清流之称。像刘笑伟这样能够直言抨击丑陋阴暗的诗人,是值得我们尊敬和喜爱的。诗歌复兴也只有这样的诗人越来越多,诗人的价值观与道德观彻底改变,方可重新找到诗歌的正向。自然,军旅诗在拯救诗歌、复兴诗歌的道路上,注定要承担千钧重任。

岁月变迁,变了的是时间,不变的是内涵。经典的诗歌就像一尊青铜器,经得起黑暗腐朽的摧残,也耐得住光阴蹉跎的孤寂,承载得了万众瞩目,更受得起顶礼膜拜。我想,军旅诗正是这样的存在,他淡然而坦然,方正凝重卓尔不群,既有金属的质感,又兼具了诗意的浪漫。

喜欢军旅诗,就是喜欢他的不谄不媚、乐于坚守!诗歌萎靡的当今诗坛,于靡靡之音中突围而出,正需要枪炮轰鸣、万箭齐发才能提神醒脾。我们叹服诗人的文采与技巧,更该被肯定的则是他字里行间充盈着的浓浓的家国情怀,以及对军营和军人的热爱之情,还有他诗歌中饱含的那份正能量。做一个无愧于时代和人民军队的军旅诗人,刘笑伟做到了。

[附] 刘笑伟的诗两首

鹊 桥

在高原,雪山之上的哨卡

有军嫂来队探亲

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

那年春节,经过无数道辗转

一片火红的围巾

即将点燃雪山

比春天万顷繁花的降临

更能激动人心

那一刻,太阳是黄金制造的

白银铸起了整座雪山

漫天飞舞的,是雪花的钻石

转瞬,登山成了最后的

不可逾越的堡垒

九万吨风雪将大山封闭

天地之间,除了狂风暴雪

一无所有

他们多么需要一座鹊桥

比如一根电话线

(手机是没有信号的)

比如一把望远镜

(却隔着茫茫大雪拉起的帷幕)

可能只有带着血丝的呼喊

更为可靠

呼喊爱人的声音

编织起一座鹊桥

它胜过了无数的飞鸟

胜过了一切没有沧桑的爱情

拆 弹

这情感的炮弹

外表泛着金属的冷光

让我不得不

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唯一能做的

就是拆除它的引信

即使燃着孤灯

也难以推开四周的暗夜

我听得到炮弹内部

嘀嗒嘀嗒的倒计时

这时常令我毛骨悚然

它随时可能引爆

把我内心的城墙炸掉一角

引起坍塌

或许是一个动词

也可能是一个名词

我必须小心打磨

保持它们微妙的平衡

让它们发出形容词般的微光

我怀抱着这个炮弹

尽量让里面的火药温柔下来

变成黑色的土

孕育一畦繁花

军旅诗就是这样诞生的

你必须把这金属的炮弹

拆分 组合 打磨 刨光

让它变得浑圆

不再有棱角

让它在你的手中沉甸甸的

有了上膛的渴望

“炮弹出膛

天摇地动”

不知为什么

我始终是一个拆弹手的角色

或许这炮弹

火力过于强大

我不想让它出膛时

让周围一切文字的山河大川

黯然失色

——选自刘笑伟《岁月青铜》(中国言实出版社,2021年10月出版)

陈玉福,兰州文理学院教授,甘肃省作协顾问、第六届副主席,中国延安文艺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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