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 村庄

2022-05-05 20:40彭润琪
林业与生态 2022年4期
关键词:桃树村庄姐姐

彭润琪

如果说洞庭湖是一个宽厚仁慈的母亲拥着这个城市入怀,那葱茏的桔树就是村庄眷恋的摇篮。每到春天,满城的桔花散发的幽香,沁入心脾,让人神清气爽,如蜂蝶般在花蕊中穿行,于是沅江又有另外一个美称——桔城。

城市的扩张如大雨来临前的蚁巢,泥土里暗自汹涌。在哪里会架一座桥,哪里会修一条公路,哪里会建高楼……这样的信息如同秋风下的落叶,迅速地翻滚到村里的每一个角落。

姐姐的家就在离市区不到三里的郊区,漫山遍野的都是桔树。每当谷雨前后去姐姐家,只要碰上下雨天,就会踩着泥泞路穿过桔林,小径两旁枝桠四溢,上面的桔花开得正欢,你都不忍心触碰它,于是不得不弯下腰来,从它的腋下闪过;我也不敢高声,生怕吓着那些飞来飞去的蜂蝶,它们肥胖的身躯会撞落那些花瓣。深秋时再次经过这里,你一定记得那个曾经弯腰的地方,就有三两个熟透的桔子挤在一根旁枝上,整个枝桠被压弯成弧形,随处挂在你的面前。

走过桔林,就有一个很大的湖面,这里被称之为上琼湖,中间有一条水塘小路,别看这条路小,却把这个湖面一分为二。清澈的那边是外湖,稍微混浊点的被围成一个鱼塘。在鱼塘边还搭起了亲水木台子,专供城里人来此处钓鱼散心。这条小路一到涨水时节,就会被外湖水漫过脚踝。每次走到这里,我就会对着姐姐家大声地喊:“姐姐,赶紧过来背我!”

不到五年时间,那些桔树不见了,桔树下的小径更是不知去向。如果说村庄是一片桑叶,那城市绝对是一条蚕虫,它每天都在叶沿啃啮,悄无声息地,吞进肚子里消化掉,成为蚕虫的一部分,然后裹袭时间的外衣,编织城市的霓裳。被蚕食的村庄没有一点悲凉和落寞,甚至有点急不可耐。原来的塘眼一夜之间被挖掘机的轰鸣声和烟囱的浓烟填平,泥土变得格外的新鲜,有些杂草却还在作最后的抗争,维持着村庄的最后一处尊严。那些曾经肆意伸展四肢的桔树,让我们枕着它的花香入眠;曾经用它那甘甜的果汁,涂抹我们焦渴的嘴唇,甜醉这方水土的果树,此刻却被连根拔起,裸露在骄阳之下,弃之路旁,夺走它赖以生存的大地。

村庄如被罐装的桔瓣,我不知道最后是否挤压得还会剩下一点点果渣?对于村庄,土地就如同她的孩子,没有地的村庄还能叫村庄么?没有了这片桔林,没有了桔花香,是否还能称作桔城?

我不知道,城市的胃囊是否也会如躺在柳荫下的那头大水牛,饱食之后反刍一段关于村庄的故事。姐姐他们村的人都失去了土地,这些习惯了打理桔树、种植蔬菜的人,一下子清闲起来,他们还会绕着那片面目全非的土地转悠。后来,他们在过渡房旁边整理出两三分菜地,视线可以轻松地翻过菜地,看到不远处林立的高楼,曾经他们耐以生存的那一大片地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陈奶奶把自己一辈子都交给了这片土地,也用这一片桔园养育了四个儿女。如今她只剩下三分地了,而老伴的坟占了几厘,她再怎么不舍,也得为自己的老头子圈起最后一寸地。陈奶奶每天就侍弄那三分地,想在那三分地里种出一亩地的庄稼,收获三亩地的瓜果。她每天从早到晚地在那几分地里忙碌,我不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劳动一辈子的陈奶奶怎么可以适应没有地的生活。村庄越来越瘦了,陈奶奶的话越来越多了,她总想从絮絮叨叨的话语里捡回原来的村庄。

陈奶奶知道我喜欢吃桃胶,每次她都会用这些桃胶做成美味的甜点,虽然看似简单,但比较耗时,每次陈奶奶都要花上半天时间来做。看着渐渐被蚕食的果园,我不知道哪一天,陈奶奶还能拿什么来做那些点心给我吃。

我家楼前的那一片桃树,也难逃其被连根拔起的命运。当我刚买房的时候,正值桃花怒放,站在窗口,就能把所有的繁华尽收眼底。棵棵桃树有着寒梅一样的曲干虬枝,中干很短,像观音从地下伸出的千佛手,每一节都带着芬芳,每一朵都明艳逼人。买房前虽然嫌弃房子有点高,但因为這片桃树林便毫不迟疑地买下来了。

当房子装修好的时候,整个桃园郁郁葱葱,红透了鼻尖尖的桃儿,争先恐后地从叶底下蹦哒出来,惹得过往的行人驻足垂涎。如果走进桃林,另有一番景致,没有了那份绚丽和幽香,却多了一份厚实和成熟。一种夏季少有的清凉渗透你全身,让你每一处毛孔都张开透着气儿。第二年春天,我却远远地望着桃树被硬生生地连根拔起,推到旁边肮脏的沟渠,当时的我就像一个被人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泪眼婆娑地看着那些枝桠还满带桃花,一路散落。

我熟悉的视线已被幢幢高楼所取代,我不知道那些魂萦于地下的桃树和桔树,此时是否也在水泥灌注的地底下挣扎呼吸?

而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农村,那些村庄早已看不到茅草房及房顶上的野草,但砖瓦房的破败更能让人感受到几分孤寂和荒凉。

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所剩无几了,父母亲这一辈的人也是夕阳西下,而我辈的人都各散五方。原来每家建房子的时候,都是长脸面的事,儿子多的家里,甚至于为分房闹得不可开交的也是常有的事。我邻居家有两个儿子,本来一家人和和气气,但是当两个儿子要结婚了,就因为分正房还是偏房,一家人横眉竖眼的有了隔阂。一直羡慕邻居有两个儿子的母亲,不由得庆幸“幸亏只有一个儿子”。

如今,他们任由房子荒废。门窗被风吹破了,屋檐被风吹翻了,墙体被雨淋坏了,晒谷坪长荒草了……一家接着一家,我想,等到父辈们渐渐老去,这样的屋子可能会越来越多。

看着行走在消逝中的村庄,我不知道村庄的炊烟是否还能唤回他们的脚步?

我初中的同学一直在外打拼,看到家乡的农田水利设施修建得非常好,而且水田已整理成片,全部可用机械化了,于是就回来承包几十公顷水田。一年下来,收入颇丰,一点不比外面差,于是打算今年再扩大承包面积,准备进行稻虾养殖。去年,一个在新疆待了30多年的老乡,听了朋友说起这些,不免心动了。于是,就毫不犹豫地处理好新疆那边的事物就开车回老家了。当别人在朋友圈晒风景、晒美食、晒美照的时候,他晒的却是那几十公顷水田,看来他已经归根在这里了。

我不知道,多年以后的村庄以何种形式存在?而我脑海里早已是一大片稻田,一大片林地、菜地,一大片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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