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其所起
——韩愈《晚春》诗意的歧义分析

2022-05-07 01:20湖北王前程
语文教学之友 2022年3期
关键词:杨花芳菲韩愈

◎湖北/刘 杰 王前程

韩愈的《晚春》一诗将拟人手法运用到极致。四句诗,每句都运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把晚春的花草树木人格化,使它们具有人的思想感情、动作情态,借以抒发作者的主观情感。该诗现被编入部编本初中语文教材七年级下册第三单元的“课外古诗词诵读”部分。这首诗表达的情感一直众说纷纭,“惜时说”“讽喻说”“言志说”等莫衷一是,诗歌情感捉摸不定,情意朦胧。情景并茂式的造境方式,使得诗歌韵味无穷。

西晋文学家陆机在《文赋》中提出:“诗缘情而绮靡”,诗歌以其精巧凝练的表达方式传达出无限的情思。被苏轼称为“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在五十七年的人生中,他说自己是“馀事做诗人”,借诗歌“舒忧娱悲”,抒写“感激怨怼”之辞,特别注重诗歌的抒情功能。《晚春》这首七言绝句,内涵丰富,其诗意显现鲜明的多义性。

一、触景生情,惜时进取

诗题《晚春》,直接表达了作者惜春、送春之情。“晚春”点出了时间。暮春时节,作者在城郊闲庭信步,看到飘飞的杨花和榆荚,触景生情。他不禁感叹新的一年已经过去四分之一,人生也将近迟暮,遂作此诗勉励众人及自己要珍惜时光。“一年之计在于春”,即便已是晚春时节,也要“百般红紫斗芳菲”,不甘落寞,敢于“斗”,在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之间,迎风招展,就像杨花榆荚一样,虽“无才思”,也能化作漫天飞“雪”,引人注目,给晚春时节添上一份柔美和浪漫。

作者用拟人化手法并不仅仅是为了使景物变得生动,而是为了显示草树在‘知春不久归’的基础上如何‘百般红紫斗芳菲’,也就是说抓紧这‘春不久归’的有限时间,尽量发挥各自最大的生命活力,释放自己的潜在能量。草树和杨花、榆荚身处逆境仍具有积极进取的乐观精神,正是韩孟等人提倡的“笔补造化”的生动体现。

韩愈的忧时之心在贞元年间尤为强烈。他二十五岁进士及第,三十几岁正值壮年,身体却每况愈下,曾多次在诗文中表达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担忧。贞元十六年,在《与孟东野书》一文中,他用“愈眼疾比剧”向好友孟郊表露了自己的眼疾日益加重的近况。在《与崔群书》一文中,他用:“近者尤衰惫……目视昏花,寻常间便不分人颜色,两鬓半白。”向好友崔群倾述。贞元十八年,韩愈三十五岁,竟牙齿脱落,发须斑白,双眼昏花,衰老至此。此后一年,韩愈写了一首《落齿》诗:“俄然落六七……始忧衰即死。”同年,在《祭十二郎文》中,自述:“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时不待人,“草树”都知晓春天将“不久归”,身体日益衰老的“我”又怎能毫无察觉呢?“木雁各有喜,语讹默固好,嚼废软还美”的乐观,给韩愈的人生带来新的转机。元和八年,为了宣泄“才高数黜”的苦闷,韩愈作《进学解》一文自喻,宪宗因此文而“奇其才”。因此,几年之间韩愈多次升官,官至正五品上阶的中书舍人,掌管起草诰命。此时的韩愈政治上身居高位,并且由他领导的古文运动也开始进入全面收获的阶段。“但悲时易失,四序迭相侵”,在杨花飞絮如雪的春末夏初的时节,年近五旬的韩愈,怎能不起伤时之情?但韩愈的伤春并非顾影自怜,而是将时光易逝的忧虑化作奋力前行的动力,在暮春中发现无限的生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二、独树一帜,巧妙讽喻

草树傲立群芳之中,甘愿作为陪衬,不因无“红紫”与“芳菲”而觉得低人一等。相反,那仅凭浅淡之美的杨花榆荚,本身无“才思”,只知道随春风东摇西荡、摇摇摆摆,风停之处就是它们的归宿。诗人抓住杨花榆荚轻浮的姿态,由物及人。

“草树”隐喻那些在现实中敢于立于潮头,勇于鼎力革新,坚持己见之人,“杨花榆荚”隐喻才思贫乏、因循守旧、庸劣粗疏之辈。万物各有所长,要找到自己特立独行之处,并且要善于利用。草树本来就不具有万紫千红的颜色,何必绞尽脑汁争奇斗艳呢?红紫芳菲凭借浓重的色彩迷惑世人一时的垂怜、青睐、欣赏,但是它们总归是要凋谢的,草树却能厚积薄发。诗人借此诗勉励世人以及自己,不要因眼前一时的绚烂光景迷失了方向。

韩愈为人耿直,敢于仗义执言,因而在官场上颇感孤独:“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独行而无徒,是非无所与同也。”肺腑之言无人听,诗歌无人相和吟。时京畿地区大旱,官员横征暴敛,导致百姓寒馁道途,倒毙沟壑。群臣对此视而不见,相互勾结,导致“陛下之所未知”。韩愈上书论及实情,遭到当时幸臣忌恨,因此被贬。淮西藩镇气焰嚣张,许多朝廷大臣摄于藩镇淫威不敢说话,韩愈写下《论淮西事宜状》,主张以武力平定,速战速决。但是,韩愈的言论与当时的主和派不和,遭到诽谤,因此被贬。“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在群臣“侥幸于万一”,“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官场上,韩愈却没有失掉初心,坚定地走着自己的路。

在“浮艳空洞”的骈文大行其道、俘获众心之际,韩愈提倡复兴古朴的文风,强调内容和形式的统一,反对因循守旧。《进学解》云:“锺常途之促促,窥陈编以盗窃。”杨花榆荚就是最好的印证,放任自流,生与死、兴与废,完全借助他人之力又岂能长久呢?

三、另辟蹊径,托物言志

草树“知”春,与红紫“斗”芳菲,草树又怎能知晓时节的变化与更替呢?更不可能起争斗之心。杨花榆荚没有“才思”,怎能做出化作“飞雪”这一雅士才能做出的举动呢?这一切只不过是诗人主观情感和志向的寄托和迁移罢了。诗人托眼前之景,言自己平生之志。韩愈的情志何在?

韩愈推崇儒家思想,用世、济世之心甚切,将“拔去凶邪,登崇畯良”视为己任。但是,在“政出多门,宰相不转机务……宫市之弊,谏官论之不听”的社会大环境下,韩愈力排众难,上书直陈关中的旱饥,肺腑之言并不为当政者所重视。他不堪仕途蹭蹬,也曾有过远害全身的隐逸之心。在《与孟东野书》一文中韩愈说:“江湖,余乐也。”直言能与孟郊一样,“无田而衣食,事亲左右”才是他最幸运、最快乐的事情。又如,他在《送李愿归盘谷序》中,也表达了相同的避世之心,“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贞元十六年,韩愈行经静谧清幽的山中古寺时,作《山石》感叹:“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鞿。”一边是实现政治理想的抱负,一边是归隐山林的美好希望;一边是儒家的积极进取,一边是道家的消极避世。“草树”与四季更迭的自然之理争,与万紫千红的“芳菲”斗。在混混相浊的官场上,韩愈想凭借一己之力扭转局面,但道路受阻,举步维艰。诗人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抉择,由冲突到和谐,发现无拘无束的杨花榆荚也不失为一种人生之志。

韩愈为人真诚,荣悴不易。兄嫂幼年的养育之恩,韩愈铭记于心,“为服期以报”少时与孟郊、张籍结交,二人名位还未显达之时,韩愈不顾天寒地冻,盛夏酷暑,奔走于公卿之间,为其称荐。后来韩愈虽然名位显贵,每有闲隙之时,三人仍然论文赋诗,一如往常。对于后生,韩愈从不故作姿态,而是倾囊相授,故有“韩门弟子”。韩愈为人处世的态度说明了他是一个拥有真情的人。这种至真至纯的人间真情,是韩愈不断进取的动力。在《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诗中,韩愈忠而见斥,满腔悲愤无处抒发,在见到亲人的那一刻,内心的情感再也抑制不住,喷泻而出。“故当结以信,亲当结以私。亲故且不保,人谁信汝为?”朋友之间当以诚相交,对亲人要以情相待。如果亲人朋友都无法留在你的身边,还有谁相信你的为人呢?正是田锡《杨花赋》所云:“轻芳兮就月为魄,淡白兮依风作神。”杨花榆荚毫无“才思”,颜色惨淡,尽管被先天条件所限制,但它们“就月”为魄,“依风”作神,超越平凡,实现了“飘烟拂尘”的人格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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