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太上皇”政治文化透视

2022-05-08 21:27刘力岑宛聪
人文杂志 2022年3期
关键词:太上皇秦汉

刘力 岑宛聪

关键词 秦汉 太上皇 皇权政体 家人父子礼 朝廷君臣礼

〔中图分类号〕K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22)03-0089-11

“太上皇”的名号与“皇帝”名号一样,和皇权政体紧密相关,但对其研究稍显不足。①且在已有论述中,秦汉“太上皇”通常是被置于同一视域下予以整体性言说。在笔者看来,秦、汉“太上皇”尽管在制式名号上雷同,然两者内在的意蕴却存有一定差异。

一、赖宗庙神灵:始皇帝“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太上皇”作为中国政治文化中有着特殊意蕴的称谓,由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中央集权帝国的缔造者———秦始皇所创设。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载:

丞相绾、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 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制曰:“可。”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①

我们看到,在“皇帝”名号创设过程中,不仅有诸大臣的广泛参与和深入讨论,更有内蕴上的诸多考量。相形之下,“太上皇”的出炉则简易许多。乃始皇帝取“皇帝”之“皇”,与其时社会习用之语———“太上”相组合,用以“追尊”故父庄襄王。

对于“太上皇”缘何仅称“皇”而不及“帝”,一说以为重在彰显其“德”,以“皇者”之德大于“帝”,司马贞《索隐》云:“按:《本纪》秦始皇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已有故事矣。盖太上者,无上也。皇者德大于帝,欲尊其父,故号曰太上皇也。”②对于“皇”和“帝”,张荫麟先生以为,“战国以前,人主最高的尊号是王,天神最高的尊号是帝。自从诸侯王称王后,王已失了最高的地位,于是把帝拉下来代替,而别以本有光大之义的‘皇字称最高的天神。但自从东西帝之议起,帝在人间,又失去了最高的地位了。很自然的办法,是把皇字挪下来。”③即是说,用“皇”而不用“帝”,实乃秦始皇为了表达对庄襄王这位在位仅几年的君王政治功业的肯定,④故用“皇”而不用“帝”彰显之。一说则以为言“皇”,是为了凸显其与现实政治中实际拥有政治权力的“天子”即“帝”的区别,在于“不欲治国”。太上,极尊之称也,“皇,君也。天子之父,故号曰皇。不预治国,故不言帝也。”⑤裴"《集解》云:“蔡邕曰:‘不言帝,非天子也。”即始皇帝追封其父“太上皇”,更多的旨在突出自己“称帝的独一无二、唯我独尊的权威性。即使是养育他的生身之父也不能染指这一帝字。”⑥而“皇”前配以“太上”,作为“极尊之称也”,⑦则是基于身为开创了“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之功的“皇帝”之父,在社会层次序列中自当“等之最居上者”。⑧即是说,在专制皇权政体之下,作为皇帝之父,虽不能染指皇权,但礼制上却是可以享“太上”之尊位与荣光的。

考秦“太上皇”,乃始皇帝为已故之父庄襄王进行的追封。作为已故的太上皇,自然少却了对现实政治中皇权政体以及皇权主义秩序的困扰与冲击。故其更多透视的应是始皇帝承袭三代以来的血缘贵族统治,基于人伦血缘,对祖先宗庙神灵的礼遇与尊崇。“宗庙”原是起源于祖先崇拜的自然亲情和祭祀活动,“庙之言貌也,宗庙者,先祖之尊貌也。”⑨“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⑩“古者庙以祀先祖。”⑾“尊其先祖而以是仪貌之,故曰宗庙。”⑿即其本初“强调的是先祖与子孙后代之间明确可溯的血缘世系”。⒀随着社会等级的发展,宗庙礼制亦不断扩充,尤其是“当宗庙的礼制性与社会阶层、等级等现象发生联系后,其所谓‘以亲亲之义经尊尊之义的宗法———政治功用也愈发明显,宗庙逐渐成为维系贵族阶层宗族关系的和维护社会等级秩序的重要手段。”①自三代以降,“宗庙”在政治文化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

诚如学者所言,“承宗庙”“在先秦政治生活中已经成为语言定式”。②秦灭六国,创建首个中央集权大一统帝国,以郡县代替分封,尽管如此,基于血缘宗法的宗庙制度并未随之而消亡,相反,在皇权政体中,“承宗庙”成为帝王的首要责任,“宗庙重于君”,③且“是否‘可以承宗庙,是决定最高执政者人选的决定性条件”。④即是说,宗庙不仅是“敬祖”的重要表现形式,更成为从亲缘解释王权合理传递的重要来源。⑤观之始皇帝,反复宣传祖庙的庇护是自己取得胜利的主要原因之一,“赖宗庙,天下初定”。⑥对此,刘泽华先生揭示道,“在那个时代,祖宗崇拜是论证现实合理的重要理论之一,也是人们普遍接受的一种价值观念。”⑦

考诸秦,在其尚为僻居西隅的诸侯国时,对祖先宗庙就已经相当重视。有学者通过对陕西凤翔马家庄1号建筑群遗址的考察,认为在该遗址中,“宗庙建筑与朝政宫殿平起平坐,此现象鲜明反映了先秦之前帝王对王权的重视程度,同时体现出政治体系基本都是以血统关系维持。”⑧由此揭示出早在春秋时期,秦已然相当重视宗庙文化,尤其注重宗庙在王国政治中的功效。此外,早在大一统帝国建立之前,其就已有遵从周制,⑨追尊逝去祖先的做法。⑩“襄公始为诸侯,庄公已称公者,盖追谥之也”。⑾故《日知录集释》卷一四“太上皇”条:“《秦始皇本纪》:‘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是死而追尊之号,犹周曰‘太王也。”⑿由此而论,秦始皇追尊其故父为太上皇,一方面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宗庙血缘,對三代“追尊”风尚的一种承袭;另一方面同时也是对于祖先所开创洪烈的认同,“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⒀观之被追尊为“太上皇”的庄襄王,虽然在位仅仅几年,但却给秦王嬴政留下了丰厚的政治遗产:

当是之时,秦地已并巴、蜀、汉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东至荥阳,灭二周,置三川郡。⒁

正是基于此,始皇帝虽然自认为开创“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之功,但却依旧将之归功于祖先宗庙,“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⒂故对于祖先,始皇帝表现出相当的礼遇与尊崇。一方面,针对“死而以行为谥”,认为其容易造成“子议父,臣议君,甚无谓”,故“弗取”;⒃另一方面,不仅追尊庄襄王“太上皇”,且“泰上皇祠庙在县道者……”,⒄即在县、道设有“泰上皇祠庙”。此外,在秦完成大一统的次年(前220),始皇帝第一次出巡,其所选择的路径为“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⒅对此,有学者以为,“秦始皇在统一之后向西北方向的这次出巡,有明显的追溯秦由西而东迁徙旧迹的意图”。⒆这种追溯,一定程度上亦可理解为始皇帝对其先祖奋进之路的追寻、缅怀与认同、彰显。

此外,对始皇帝而言,追尊其父“太上皇”,亦是藉此凸显“皇帝”名号,彰显自身的“创大业,建万世之功”。①当仆射周青臣进颂“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时,“始皇悦。”②一个“悦”,揭示出始皇帝对于自身功德的认同肯定,以及由此对于拥有“皇帝”名号当仁不让的自信。③既然身为人子拥有功德兼备的“皇帝”名号,那么作为“皇帝”之父,自然也应享受“最上”“最高”之名号,故唯有冠以社会层次序列中“等而最居上者”的“太上”,方能彰显其作为皇帝之父的荣耀与尊崇。即是说,始皇帝追尊故父庄襄王为“太上皇”,不仅是使其作为皇帝观念的一部分,④更多的当是赋予其皇权政体下的一种因子而贵的政治“荣誉称号”。换言之,始皇帝追尊其父为“太上皇”,也是旨在凸显身为其子的“皇帝”所创亘古未有之大业,所建万世之功,足以“昭明宗庙”“今皇帝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⑤

要之,始皇帝追尊已故父庄襄王为“太上皇”,一方面是基于三代王权体制下,王位世袭,子继父位。秦王嬴政的王位即来自于传统王权体制,故承袭三代以来的宗法血缘对于祖先宗庙神灵的认同,其更多的是基于血缘人伦的情感认知,即“太上皇更多的是一种源于血源天性的父权象征”。⑥同时也通过祭祀创业者及其继承者,始皇帝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权力渊源”。⑦另一方面,则是以“太上皇”来彰显始皇帝自身所取得的“自上古以来,三皇所不及”之大一统伟业。故秦始皇之追尊“太上皇”,既有对三代王权时代追尊遗风的承袭,亦有藉此彰显皇权的考量。

“太上皇”依附于“皇帝”名号而成,但其一经创设,遂和“皇帝”名号一起,被视为皇权政体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存在。此后,“太上皇”也就作为一种特殊的政治名号与身份,在专制皇权的政治生活中发挥着程度不同的政治效用。此在汉初高祖诏尊太公“太上皇”中即可窥见一斑。

二、仿秦也:“高祖乃尊太公为太上皇”

历史的吊诡在于,原本希冀一世二世以至万世不穷的秦帝国最终却二世而亡。代秦而兴的西汉王朝一方面在社会上掀起“过秦”思潮;另一方面却又在现实政治中承秦之制,“秦兼天下,建皇帝之号,立百官之职。汉因循而不革,明简易,随时宜也。”⑧探究其由,就汉初“过秦”而言,一方面,毋庸置疑,“以酷暴为特色的秦朝统治是造成‘过秦思潮的现实基础”;⑨另一方面,诚如韦伯所言,“乃是因为任何权力”“一般都有为自己之正当性辩护的必要”。⑩就逻辑认知而言,秦政之“过”也就赋予了代秦而起的汉政权以正当性。此外,对代秦而兴的西汉王朝而言,出于现实政治求治的需要,亦需要通过揭示秦政之失,以之作为新王朝统治之历史借鉴。观“过秦”的主要内容,则着重于批判秦的苛法酷刑、刻薄寡恩,残民以逞的“专任狱吏”“乐以刑杀为威”,⑾从而造成民众生活疾苦,“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⑿

透视“过秦”思潮,可知在时人看来,秦之“过”更多的在于其“政”,而非其“制”。不仅如此,始皇帝所开创的以皇帝制度为核心的皇权政体亦即秦制,还恰是“当时中国最适当的法度”。⒀一方面,历经春秋战国,中国大一统的需要在事实上已经形成;另一方面,秦所开创的大一统中央集权帝国不仅被颂为“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①的伟业,且亦为民众所期待与认可,“天下之士”“斐然向风”“罔不宾服”。此外,秦制的适宜更体现在秦末楚汉角逐过程中,一定程度可言,刘邦正是凭借“承秦”而战胜项羽,并最终“立汉”:

刘邦最终却战胜了项羽,建立了汉家帝业。导致这一戏剧性结局的原因无疑是多方面的,而刘邦得以“承秦”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所谓“承秦”包括据秦之地、用秦之人、承秦之制等几个方面。据秦之地,使刘邦由楚将变为秦王,从而控制了关中形胜之地。用秦之人,使原以楚人为主的刘邦集团逐渐变为以秦人为主,使汉成为真正的关中政权。承秦之制,特别是根据秦律制定汉律,是刘邦、萧何为争取秦人的支持而在文化上对秦人做出的让步。这些举措使汉朝得以继承秦朝的军国主义体制,从而真正获得了当年秦所拥有的优势。②

也就是说,正是因“刘(邦)代表秦帝国的法度规模,项(羽)代表六国的法度规模”,基于秦制在其时的适宜与适当,“当然是最后刘邦成功了”。同时,因着秦制“还是合于时代的要求”,故“非承秦不能立汉”:③

项羽称帝不成,并不意味着楚不能帝。不过要夺取帝业,只有楚的名分还不够,还必须据有当年秦灭六国的形势。我们看到,当渊源于楚的汉王刘邦东向与诸侯盟主楚王项羽交锋之时,他确实是不期而然地居于当年秦始皇灭六国的地位。客观形势要求居关中的刘邦之楚消灭居关东的项羽之楚,步秦始皇的后尘,再造帝业。这又出现了反秦而又不得不承秦的问题,出现了以后的汉承秦制,首先而又最根本的是承秦帝制。④

即是说,西汉初年虽然有“过秦”之论,但因着秦制在其时的“合于时代”性,故“承秦帝制”也就成为西汉王朝“合于时代”的应然之举。

此外,观代秦而起的西汉帝国,其打破夏商周三代乃至春秋戰国各诸侯王以及秦帝国由来已久的贵族统治,创建中国历史上首个“平民王政”,⑤“其君既起自布衣,其臣亦自多亡命无赖之徒,立功以取将相”,⑥实乃亘古之未有:

陈平、王陵、陆贾、郦商、郦食其、夏侯婴等,皆白徒。樊哙则屠狗者,周勃则织薄曲吹箫给丧事者,灌婴则贩缯者,娄敬则挽车者,一时人才皆出其中,致身将相,前此所未有也。盖秦、汉间为天地一大变局。⑦

汉初“布衣将相之局”的人员构成特征使其在文化视野上出现一定程度的智障,“三代世侯、世卿之遗法始荡然净尽”。⑧尤其是刘邦本人,“他对于楚国,并无特殊的爱好;对于秦人,也没有什么深仇巨恨,非报复不可。他不惟不是六国的世族,因而对于过去六国的文化,没有甚么温情的留恋;他并且是曾任过秦代吏职的人,对于秦代的制度,反而觉得熟悉和方便。”⑨即对刘邦而言,相较于久远而自身又缺乏认知的三代传统之制,瑏瑠毋宁更愿意择取自己所熟悉的秦制。尤其对于秦制所开创的皇权政体的核心——皇帝,“把最尊崇的名号与最高权力结合为一体”,①更成为时人所追逐与觊觎的对象。

对于“皇帝”,不仅身为贵族的项羽意欲“取而代也”,②连庸耕之陈涉,也同样存有“富贵”“鸿鹄之志”,③待得称王,更是“夥,涉之为王沈沈者”。④刘邦在尚为匹夫时亦认为“大丈夫当如此矣”!⑤也就是说,刘邦虽然平民出身,但“意识中却很清楚的仍然愿做旧时的贵族”,⑥也更想做至尊至贵的皇帝。这由其初登帝位,看到昔日一同打天下的兄弟而今的群臣在朝堂上“饮酒争功,醉或妄呼”,甚或“拔剑击柱”时心里的“患之”“厌之”窥得一斑。待得叔孙通定朝仪,“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无敢观哗失礼者”,刘邦则发出“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的由衷兴叹。⑦对此,有学者揭示道,“凡作群众领袖的,不论他原来所属的阶级高低,他们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个人爬上更高的阶级,为取得富贵。得到富贵以后,自然成为贵族,不论何人并无任何的阶级自觉。”⑧也就是说,“人分尊卑贵贱是当时普遍存在的社会事实”,而“在尊卑贵贱中,思想家们几乎一致认为君主是至尊至贵者”。⑨如此,西汉王朝承秦之制尤其是承袭以“皇帝”为核心的大一统中央集权的君主专制制度也就成为合乎观念的逻辑的必然。于是,我们看到,西汉政权一面“过秦”一面却继承秦帝国所开创的皇权政体以及皇帝制度,甚或对于始皇帝所创制的“太上皇”⑩也一并“仿”之。

《史记·高祖本纪》载:

六年,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礼。太公家令说太公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后高祖朝,太公拥,迎门却行。高祖大惊,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也,奈何以我乱天下法!”于是高祖乃尊太公为太上皇。心善家令言,赐金五百斤。⑾

《汉书·高帝纪》言:

上归栎阳,五日一朝太公。太公家令说太公曰:“天亡二日,土亡二王。皇帝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后上朝,太公拥彗,迎门卻行。上大惊,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奈何以我乱天下法!”于是上心善家令言,赐黄金五百斤。夏五月丙午,诏曰:“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也。前日天下大乱,兵革并起,万民苦殃,朕亲被坚执锐,自帅士卒,犯危难,平暴乱,立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训也。诸王、通侯、将军、群卿、大夫已尊朕为皇帝,而太公未有号。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⑿

比较《史记》《汉书》之所载,有同有异。所“同”者,汉高祖尊太公为“太上皇”都是在“家令言”之后;其“异”者在于,《史记》所载彰显出两者之间直接的关联性,而《汉书》于“家令言”后,则不仅多出了刘邦关于“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的“人道”之论,更是将自己“提三尺剑”打下的“天下”归功于“此皆太公之教训也”,此后方诏封太公“太上皇”,以映证“子有天下尊歸于父”的“人道之极”。《汉书》此番记载,揭示出汉“太上皇”寓含更多深意的政治考量。

考秦、汉两位“太上皇”,名号雷同,然身份影响却是迥异。一方面,对秦“太上皇”庄襄王而言,其在位时间虽短,却是名副其实的秦王,而作为汉之“太上皇”的太公,诚为一介布衣,纯属因子而贵;另一方面,如顾炎武所言,“《秦始皇本纪》:‘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是死而追尊之号,尤周曰‘太王也。汉则以为生号。”①如此,就使得汉“太上皇”较秦“太上皇”有可能被赋予了更多的内涵与考量。此外,汉之“太上皇”,在名号上诚然为“仿秦也”,然汉高祖刘邦并未如同始皇帝那样,在登基皇位的同时即为其父太公上尊号。探究其由,当与汉之建国方式、汉帝国之初的政治生态以及刘邦“起细微”的身世背景相关联。

首先,相较秦“续六世之馀烈”而使得“天下大定”,②建立起亘古未有之帝国,西汉帝国的建立并非如刘邦言说的“父有天下传归于子”所得,而是有赖于其“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③考刘邦之为皇帝,亦在于:

(五年)正月,诸侯及将相相与共请尊汉王为皇帝。汉王曰:“吾闻帝贤者有也,空言虚语,非所守也,吾不敢当帝位。”群臣皆曰:“大王起微细,诛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辄裂地而封为王侯。大王不尊号,皆疑不信。臣等以死守之。”汉王三让,不得已,曰:“诸君必以为便,便国家。”甲午,乃即皇帝位?水之阳。④

对此,《汉书》记载为:

于是诸侯上疏曰:“先时秦为亡道,天下诛之。大王先得秦王,定关中,于天下功最多。存亡定危,救败继绝,以安万民,功盛德厚。又加惠于诸侯王有功者,使得立社稷。地分已定,而位号比?,亡上下之分,大王功德之著,于后世不宣。昧死再拜上皇帝尊号。”……诸侯王皆曰:“大王起于细微,灭乱秦,威动海内。又以辟陋之地,自汉中行威德,诛不义,立有功,平定海内,功臣皆受地食邑,非私之也。大王德施四海,诸侯王不足以道之,居帝位甚实宜,愿大王以幸天下。”⑤

我们可以看到,“汉祖以匹夫起事,角群雄而定一尊”,⑥被共推为“皇帝”,凭的是其“高材疾足”“繇一剑之任”⑦而“功”最“盛”,以及其“有功者辄裂地而封为王侯”“与天下同利也”⑧的“德”最“厚”。即便如此,初为皇帝的刘邦,内心似乎并不具有秦王嬴政“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⑨的自信与当仁不让,反而是在诸侯上疏“拜上皇帝尊号”时“三让”,甚或有“寡人闻帝者贤者有也,虚言亡实之名,非所取也。今诸侯王皆推高寡人,将何以处之哉”⑩的些许惶恐。即是说,其时虽然有了皇帝制度,但“皇权体制远远未达到充分稳定的程度”,更重要的是,其时与“皇权政体相匹配的帝制社会还处于缓慢形成过程当中。皇权政体的人为架构与帝制社会的自然秩序还需要长时间的相互磨合。凌空高架的皇权体制由于还没有深深扎根于帝制社会的土壤之中,一有变故就立刻变得岌岌可危。”⑾换言之,“汉初的‘布衣将相之局使得汉高祖刘邦此时还仅仅只是‘身居帝位,享有皇帝之名号,尚未能构筑起皇帝制度原本所内涵的秩序性、权威性、至上性。”⑿故面对“群臣饮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的混乱无序,“上患之”。①即是说,虽然同样是登皇帝位,但基于建国方式的差异,故相较于始皇帝的自信与欢“悦”,刘邦则多了些许惶恐与“患之”,在此境况之下,自然无暇在第一时间深虑太公之名号。

其次,观汉初朝堂,一方面,作为开国之君的刘邦,乃十足布衣。对其家世,史称其“父曰太公,母曰刘媪”,②即“是父无名字,母无氏族”,③其家庭之孤微可知。④刘邦以匹夫起事,角逐群雄而骤登皇帝宝座,成为中国历史上首个匹夫天子。另一方面,其臣亦多出微贱,“自多亡命无赖之徒,立功以取将相”。⑤

统而言之,汉初帝国的匹夫天子、布衣将相之局,一方面前所未有地终结了三代以来的贵族统治,“此尤当时民间心理所未始逆料也”;⑥另一方面,对于这样一个“平民王政”而言,其始初对专制皇权政体的认知呈现出明显的不足与短缺。史载,“汉三年,項羽急围汉王荥阳,汉王恐”,郦食其献策“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世”,如此则六国“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对此,刘邦深以为然,曰“善”。然则,随后在听闻张良“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的诘问后,其又复骂郦食“竖儒,几败而公事”。⑦对此,有学者指出,“这番戏剧性的过程说明,在一开始,刘邦心里对封邦建国这种政治谋略并无多少主见。”⑧如此,在其骤登帝位之初,也就遑论藉为太公上尊号而为皇权政体服务的深虑与考量,这在其时而言,多少有些超出了作为布衣天子的刘邦的政治识见。

最后,考夏商周三代乃至春秋战国各诸侯王以及秦帝国的统治,其合法性的理论模式基本属于传统型,即“王权合法主要源于祖宗基业,后世之君‘嗣我祖宗之洪烈,守成而已”。⑨即是说,宗庙“血缘”是贵族统治下王权合法性不言自明的论证,“成例相沿”的“继体之主”更是三代政权被认同的一个重要因素。“自古皆封建诸侯,各君其国,卿大夫亦世其官,成例相沿,视为固然”。⑩然作为西汉第一位皇帝,刘邦以布衣登帝位,既非“成例相沿”,又非“继体之主”,乃是逐鹿凭“力”而得,这对时人而言,诚为“前此所未有也”,实乃“盖天地一大变局”。⑾相较于始皇帝的“赖宗庙之灵”,作为汉高祖的刘邦却是“起微细”。⑿尤其是观其父太公,不仅没有如同秦庄襄王留给秦王嬴政一个统一在即的王国,且“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以此为欢”。⒀即是说,作为西汉王朝的开创者,刘邦既缺乏显赫的家世背景,更没有祖先荣光可以承继,纯粹以布衣起家,是平民取代贵族成为君主的首例。这就使得西汉政权(亦或刘氏皇权)被屏蔽了由血缘上获得不言自明依据的通道。⒁故探究刘邦本心而言,其所认同的天下,当是其提三尺剑马上夺之,而非赖宗庙神灵。如此,对以“斗鸡蹴?”为欢,常以刘邦不如“仲力”的太公自然更是少却些许尊崇,“汉以高祖父太上皇执嘉无社稷功,不立庙号,高帝自为高祖。”①明人张燧更言“汉高祖尊母不尊父”。②

要之,一方面,就情感而言,刘邦似乎缺乏始皇帝基于对祖先宗庙的认同而尊封故父“太上皇”的主体能动性;另一方面,就政治认知而论,西汉王朝虽然承袭了秦帝国的皇权政体,但帝国之初,“庶事草创”,基于刘邦的出身与识见,难以主动认识到他和健在的太公之间的“家人父子礼”与皇权政体下皇权主义秩序之间的内在张力。故我们看到,在帝国始初,身为皇帝的刘邦与太公之间所遵循的依旧是基于血缘关系的“家人父子礼”,太公为“父”故受“尊”,而皇帝刘邦因为是人“子”故须“恭”。直至听闻“家令言”,刘邦方意识到自己与太公既为“父子”又为“君臣”的特殊关系,遂以此为契机,为尚“未有号”的太公上尊号。考虑到高祖的文化素养,要在短时间内为太公上尊号,自然只能是汉承秦制,故有仿秦之“太上皇”,“尊太公曰太上皇”。而所谓的以此为契机,则当视为是刘邦藉此强化皇权政体与皇权主义秩序的过程,即通过诏封太公“太上皇”,一方面凸显孝道,且通过融孝道于政道,不仅为专制皇权披上一层人伦外衣,更使之为皇权政体的合法性张目;另一方面尤为核心的则是藉此使得刘邦与太公之间由“家人父子”关系向“朝廷君臣”关系转化,从而使得皇权专制主义秩序在人伦温情中得以重塑与构筑。

三、“家人父子礼”向“朝廷君臣礼”的转化

前已述及,相较于始皇帝主动而为的追尊其父“太上皇”,汉“太上皇”却是肇端于“家令言”。刘邦之所以“善家令言”并加以赏赐,有学者从心理学角度予以分析,认为“这同高祖对叔孙通说的‘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并赐金五百斤是相似的心理”。③即是说,刘邦虽然是匹夫出身,由布衣而为天子,“但并非说当了天子还可代表布衣”。④探究刘邦面对朝堂上“群臣饮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而“患之”的心理,劳先生曾指出,“刘邦也是想当贵族,想为人之贵的”,“不论他原来出身怎样,到了可以做贵族时,他当然是贵族的意识。”⑤即对于刘邦而言,为人之“贵”,尤其是皇帝之“贵”自然是其内心所觊觎的。而“贵”的尊享,无疑需要借助诸如“起朝仪”令“无敢欢哗失礼者”等秩序的构筑来保障。为此,重塑尊君卑臣、皇权至上的社会政治秩序就成为代秦而兴的西汉王朝亟待完成的首要任务。家令之言,指出在专制皇权之下,父子关系当服从于君臣关系,即基于血缘的家庭父子之礼应服从以尊君为核心的朝廷君臣之礼,这无疑是对皇权的极大彰显,对于专制皇权政体的构筑大有裨益,故高祖“善”之。这与始皇帝基于三代王权遗风而礼遇尊崇其父庄襄王为“太上皇”,在出发点上可谓是大相径庭。

换言之,刘邦在听闻“家令言”后诏尊太公“太上皇”,这种形式上的“孝道”即“治道”很大程度上是为其时“政道”——构筑专制皇权政体服务的。通常而言,一个政权的施政之道源自当政者的统治思想,而当政者大多是在已有的思想资源中择取能够与其统治意图相契合的学说,以其为指导形成施政之道。前已述及,秦二世而亡被认为主要在于其施政的严刑寡恩,如此,代之而兴的西汉王朝自当以之为戒,采取与之相区隔的施政之道。考秦之政,在于其奉法家学说为圭臬,故对于西汉王朝而言,为彰显其正当性,必然在形式上舍法家学说而另作它选。在此过程中,根植于三代传统,以“正名”“礼乐仁义”“孝悌”为核心要旨且长于“守成”的儒学,因其“能对帝国迫切需要的治国方略提供具竞争力的建言”,故为汉初统治者所渐趋认同与接受。①刘邦将原本由自己取得的天下之功归于其父太公,一定程度上就是希冀借助儒家所主张的人伦孝道,来弥合其因贵族血统谱系的缺失而致其统治合法性在传统认知上的欠缺。

为了彰显孝道,刘邦不仅因太公所好,建新丰,迁故人充实:

太上皇时凄怆不乐,高祖窃因左右问故,答以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不乐。高祖乃作新丰,徙诸故人实之,太上皇乃悦。②

太上皇思欲归丰,高祖乃更筑城寺市里如丰县,号曰“新丰”,徙丰民以充实之。③

且在太上皇崩后,更“令诸侯王皆立太上皇庙于国都”。④

刘邦诏尊太公“太上皇”,在形式上可谓是极尽“孝道”。然则,另一方面,我們却又看到:

未央宫成,置酒前殿,太上皇辇上坐,帝奉玉卮上寿,曰:“始常以臣不如仲力,今臣功孰与仲多?”太上皇笑,殿上称万岁。⑤

九年冬十月,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朝未央宫,置酒前殿。上奉玉卮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亡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称万岁,大笑为乐。⑥

比较上述两段文字所载,史实所指虽然为一,但其落笔重心却稍显不同。一定程度上,《史记》的“太上皇笑”,旨在揭示太公面对已然为皇帝的儿子“清算旧账”过程中的尴尬,唯以“笑”缓解之;而《汉书》载刘邦与群臣的“大笑为乐”,揭示出在刘邦内心深处所真正认同的还是“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而并非前述诏曰的“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训也”,由此也说明了其“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故“诏尊太公太上皇”的“孝道”更多是基于政治考量。即进入皇权体制下,尤其是面对西汉王朝“匹夫天子”,作为一个政治体制问题存在的,则是社会上尚遗存的王权时代的“尊尊”“亲亲”观念与现实社会中子为人主、父为人臣的皇权制度的冲突:一方面,在皇权体制下,“天无二日,土无二王”,故让身为“天下主”的“人子”对身为“人臣”的“父”依旧躬行“家庭父子礼”,已然不符合现实皇权政治对于专制社会内在的秩序要求;另一方面,“如若为维护皇权体制下的‘天下法而废弃对人主之父的尊崇和礼遇,又将使得皇权体制缺失传统礼制所给予的道义支持”。⑦为解决这一政治体制问题,“将‘生父立为‘太上皇较之秦政(追尊太上皇)就成为一个更为合情合理的必然选择”。⑧即是说,西汉刘邦诏封太公“太上皇”承载了较秦之“太上皇”更多的政治考量,同时也是藉此希望对于皇权主义秩序的构建发挥更大的政治效用与政治功能。

刘邦虽基于皇权政体考量而诏尊太公“太上皇”,在形式上和皇帝同享尊荣,然则,太上皇的“不预治国”揭示出两者间的本质所在。“汉总帝皇之号,号曰‘皇帝。有别称‘帝,无别称‘皇,则‘皇是其差轻者也。故当高祖之时,土无二王,其父见在而使称‘皇,明非二王之嫌也。”①即是说,“皇帝”与“太上皇”“有别”之关键在于单纯的“皇”,是“其差轻者”,“故太上皇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阳。……何者?治天下终不以私乱公。”②这是由专制皇权体制对于专制社会内在的秩序要求所决定的。此外,观刘邦在朝堂之上对太公发问,进而和群臣“大笑为乐”之行径,不仅与周礼所主张的“为人子者……不苟笑”③大相径庭,更揭示出前述刘邦为彰显孝道而“因太公所好,建新丰,迁故人充实”诸行径不过是一种基于皇权政体考量的“能养”之孝,“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④由此也进一步透视出刘邦诏尊太公“太上皇”,与始皇帝基于“赖祖宗宗庙神灵”追尊其父“太上皇”在情感内涵上的差异。即刘邦在听闻“家令言”之后,其更多的是将“太上皇”作为皇权体制下一种独特的政治礼仪符号予以考量,希冀借助此符号彰显“孝道”“孝治”,让君道根植于人道,从而为专制皇权披上一层人伦色彩,同时由人道提升君道,助推皇权合理性的建构。“根据一种礼制的规定来给开国皇帝之父一个合法的名位。由此可能使得皇权体制表面上看起来更具有某种人伦情调,也更符合人们的一般心理需要。”⑤“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贵于父,此人道之极也。”⑥

要之,刘邦尊太公“太上皇”,一方面旨在彰显孝道,拟图用以孝治国的统治方略,与秦政的严刑寡恩相悬隔,由此构筑其统治政权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则是藉“太上皇”重塑皇权政体以及皇权主义秩序。“不预治国”,不仅避免了对现实专制皇权的冒犯,规避了“二王之嫌”,更使得“家人父子”向“朝廷君臣”转换,强化了专制中央集权下皇权的至上性,从而使得“匹夫天子”与父同在的血缘现实同“土无二王”天子独尊的皇权体制都得以妥善安置,“兼容了皇权政体架构中对礼制和政制的双向要求,即家法转换为国法,家族进入国家;孝道融如政道,父权提升为君权”。⑦

综上所论,我们可以言,始皇帝虽然创设了与皇帝制度、皇权政体相依附的“太上皇”名号,然则,由于其所尊“太上皇”为故父,所以其更多的是彰显了始皇帝对于三代礼制的一种承袭,以及对于祖宗宗庙和自我功德的认同,其所彰显的是家人父子礼。西汉初年,刘邦尊太公为“太上皇”,一方面则是旨在解决三代以降的“尊尊”“亲亲”观念与现实社会中子为人主、父为人臣的皇权制度的冲突,重塑与皇帝制度相匹配的皇权专制主义秩序;另一方面,则是借助“太上皇”在专制皇权权力结构中的载体作用的充分发挥,将家庭父子的“孝道”转化为帝国王朝的“治道”,由此不仅构筑起西汉帝国以孝治国的标签,更彰显出皇权政体之下专制皇权的唯一性与至上性。这不仅揭示出秦、汉“太上皇”在政治内涵上的差异化,更透视出刘邦“授予”乃父“太上皇”名号时的政治考量,以及借此所特别谋求的一个平衡布局。藉此可知,基于“过秦”基础上的“汉承秦制”,其对于专制皇权政体的构筑,更具谋略,影响亦更为深远。

作者单位:刘力,重庆师范大学编辑出版中心;岑宛聪,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责任编辑:黄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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