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农门

2022-05-12 09:44江锦灵
星火·中短篇小说 2022年3期

江锦灵,1984年生,江西余干人,作品发表于《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星火》《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校园文学》《延河》等百余种报刊。有散文入选《新世纪江西文学精品选(2000—2019)》《扇上桃花》(《散文海外版》2021年精品集)等选集,获第七届井冈山文学奖。

高速慢成国道。国道缓出省道。省道瘦成县道。县道,旁逸斜出乡道。视野越来越豁朗,风景越来越软。乡道七拐八弯,寻觅一座叫南垣的村庄。倘若在一定高度航拍,路与田地、房屋等组接的格局,就像一棵嵌于广袤大地的树,民房和田园犹如果实和叶子,道路犹如主干和枝桠。

这棵卧躺的树,有时繁茂,有时稀疏,但总会生生不息。当年的他,也是怀揣这般心绪归来吧。

一条瘦削的村路携一大片又一大片禾蔸裸露藤草滋长的稻田,如同等待叙写的线装本。一排电线杆从南垣淘气地跑出,五线谱似的电线微微律动,一群不知名的鸟,错落其间,是正待谱成曲的音符。鸟鸣氛围中有位老大爷坐在马扎上放牛,牛只管低头吃草,轿车的红色并未对它们构成侵扰。向右打方向盘,“南垣”的村名标示牌悠然切入镜头。

走出与归来

假如南垣已是旅游点或投资地所在,那他的返乡,我倒要打个问号。三面环山的南垣村,颜值不算高,旧屋与新房杂陈其间,远未完成秀美乡村建设,是中国较为普通的村庄之一。标配于农田、池塘、树木、竹林、家禽,还有当下不常见到的耕牛。跟他走出时类似状况,恰恰说明他的归来,是朴素的,可敬的。

姚慧锋的家,四世同堂,他已上了年紀的父母上头还有老人要赡养,担子不比他轻。住房极其一般,略微抓眼球的是屋后劈成段或片的木柴,堆垒墙根,未劈好的任其散落院子,不经意成了小景致,实用且审美。屋侧附近静静偎着小水塘,水面像一张看惯秋月春风的脸,塘畔的竹林宛如古琴,时不时地弹拨于风指,鸡鸭乃执拗其间的俗音。一个村居的基本档案呈现眼前。

与传统农民生来作田种地不同的是,原本可以留在城市朝九晚五的他,主动选择农民这一目前仍不被常人正视的身份。到底什么吸引他返乡为农?不少人可能想到情怀。情怀流于空泛,不牢靠。更认为是他骨子里流淌着纯正的稻香,难于与城里气息兼容,若家乡暂缺,正好借政策的东风营造。

他对乡村秉持理性的认知,即使对田园生活向往,也不是肤浅抒情式的想象。他深知乡村不可能秀美地等着年轻人归来,而多半是需要年轻人归来后,再去建设乡村的秀美。

大学毕业后,他曾在北京、广州等一线城市工作,收入不错,但纷繁人事以及所谓酒桌文化令他对既有生活状态开始疑虑,随即追寻属于自身的出路和家园。

“为了不心累,只能逃离城市,回到乡村,做一名农民。”他坦承作田人辛苦,忆起儿时的双抢情景,是多少父辈的泪汗史和孩童的梦魇。虽然干农活铁定不轻松,但身累还算绿色的累,是自然而然的肌肉运动,是获取生活资源理应付出的辛劳,符合自然逻辑的。

城里的累,多半人为,缺乏原创性,单纯工作的累其实占比有限,占比大的是额外的人事关系等衍生出的繁琐、焦虑、压抑等负面情绪,叫人如何不倦怠并逃离?

起初至亲们极力反对他的返乡,心想拼死累活供你上大学就是有朝一日脱离农村,以便在城里立足,你却兜一圈又回来了。他父母至今还未彻底解开心结,令他们引以为豪的,要么是他在城里教书的姐姐,要么是他在外地工作的哥哥,而对他本人能不提就忽略。可据我观察,他父母已然默许这位小儿子的好。既可常伴身边,又能打理事业,哪位老人不暖心会意?只是碍于自古以来的观念暂时抹不开面子罢了。

不可否认,姚慧锋的归来继而革新,是非完全的,还残存对工商文明和城市社会的妥协,比如子女的教育问题仍要放到城里解决,为了陪读,又不得不到城里购商品房。

乡村要完成集体的归去来兮,路途漫长而曲折,姚慧锋无疑是先行者。

乍一比照,我和他还真的走了不一样的成长之道。他从大城市回溯小村庄,且已立足展翅;我从小村庄冲向大城市,结果搁浅于县城,且依然乐此不疲于四平八稳又不无胶着的节奏。有一段路坐他的副驾,熟悉歌曲的渲染下,我们是否拥有了如出一辙的抵达?

瘦削与开阔

他很不像农民。农民应该像他。

一名很不像农民的新农人,挑着担子走在田塍,从画面边缘不断趋向中腹,镜头徐徐拉近,适时给了个特写。有那么一瞬间,感觉画面中的他,像是另一个自己(曾有过田园牧歌式的梦),准备劳作于生机蓬勃的田间地头。

这是从CCTV–4K超高清频道播出的纪录片《在乡村》中看到的情景。腊月和春节,他坦言实在忙,不便接访。这些话反倒让我生出踏实感。若他猴急般邀约或应约,我会忐忑他是否符合笔端所抒写的主人公气质。

被婉拒后我诗意地预想:耐心等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将与他谈论粮食和蔬菜,弄清每一种米的名字,见证他劈柴、遛狗、带娃、关心收成的烟火日子。

姚慧锋的身形气息,与我相近,一样地瘦削,戴眼镜。观其外形,难以置信他能驾驭庞大的农机,能与粗素的乡土建立和谐关系。不过,正因如此,他杵在开阔的田里,画面就拧出一股张力,自带剧情。他如一枚唱针,土地如光碟,时节轮转中,喜怒哀乐的乡村民谣从或缜密或疏朗的纹路读出。

物理层面,我们已具备亲近感,天然亲就无需过多言辞的铺垫便能平等对话。簇在春节的强弩之末,走亲戚一般。之前竟主动微信要到他家吃顿家常便饭(开始还想用“工作餐”一词,怕太官方),他欣然同意,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无摄像机对准他,也没有录音笔和笔记本,我犹如他多年未见而突然造访的同窗旧友。像他村庄的田野一样漫无边际聊着,话题没有结实的框架和具体的目标,引导性很不明确。如此采访,他甚至包括我自己,都怀疑我的敬业态度。

自驾南垣,需穿越田地与树林的重重外围。没了精准的导航时,他自然出现了,握着他那未去壳的稻米般的手,就觉得将要触及一种真实和质感。很庆幸,曾被各路媒体采访的他,毫无装饰性和舞台腔,他所处的环境,也没有刻意地收拾,日用物品随处搁置。一家老少和一条狗很乡村地迎着。他母亲到堂屋即兴抹桌子端凳子。他父亲去厨房准备午餐。他的身为医务工作者的妻子已到县城上班,他们有三个儿子,有意无意响应了国家号召。老大完全不管你是否客人,按既定节奏嬉戏;老二和我读小班的女儿一般大,跟我自来亲,时而赖到我身边,脑袋趴我腿上,吱吱呀呀说着什么;最小的,在卧室酣睡。门外不警惕来客的德牧,是他第二条狗,优哉游哉望着我们进出。反倒他父母,可能因这些年应承关于儿子的采访事宜,已练就迎来送往的礼仪,见我“光临”,主动伸出手,我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像被牵引地握上去,继而寒暄,这是民间的官方。

很自然地,我们围坐炭火旁。一个圆口宽边的火盆嵌在方形木架子里,盆肚子燃着无烟木炭,堂屋暖意融融,适宜把心里话掏出来烘烤。我们如同坐在自然空调里,门和窗敞开着,乡间气息自由流溢。

开阔的农村及绿色的乡野,是他的办公室。一块块稻田一垄垄地,是他的A4纸。沉甸甸的稻穗,松软的泥水,甚至稗子野蔓蚱蜢青石都是他的文案。劳作之余,他会带着儿子和狗或徜徉或奔跑在草木深处,直到夕阳温婉地劝回。炎夏口渴时,可能随手就从地里拎起西瓜,投入水沟或池塘洗,提手杀破就吃。“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意境,在此多半实景。

传统与现代

若大地上的流动与镶嵌,如同一棵棵树的生长,枝干及其根系应在乡村,打理根系的人,乃默默无闻的农民,姚慧锋或属于筋凸地面的那位。媒体以新型农民、新农人等称谓予以定位,区别于传统农民。

常人眼里,传统农民会被标签于土气、贫穷、脏累、五大三粗、文化程度低、见识狭隘等。某种程度上,姚慧锋赋予农民新的内涵,乃至为之正名。现代科技加持的当下,新农人不挑外在形体,瘦身板,鼻梁架副眼镜,亦可,但挑是否有技术、有创意、有信念。

新型农业,无非是传统耕作与现代技术的融合。以前称作田种地,现在叫农业生产。

姚慧锋介绍,抛秧与割禾都机械化,省人力省时间,但稻子生长过程不能压缩与讨巧,必须人工化、生态化,这也是城里人尤为看重的,是生态稻的必修课。对口粮有较高追求的城里人会直接跟他对接,或通过他跟南垣村民对接,预付款。随后在稻田恰当位置树立像景区一样的标示牌,写有“北京 ×××”“上海 ×××”“扬州 ×××”等字样。除却播种与收割的两端,中间环节村民以传统方式耕作和维护。

拒绝化肥,只施农家肥,比如菜枯饼,或自制发酵有机肥料。通过稻田养鸭子物理除虫,稻鸭共作,一举两得。甚至自制草药杀虫。为了让城里客户更加放心,他还主动用手机直播田间劳作的情景,水稻的成长史不经意拍成连续剧。他也会请客户闲时来南垣村考察并体验。

说起体验,他真的留有一块体验田,打理成农业中的副业。节假日,城里孩子在大人带领下来此劳动,身体力行地与祖辈对话,与农业和土地交流。由此,也感受劳动的艰辛与充实,从而更加珍惜粮食,珍视当下拥有的便利。

体验项目形成规模,他又邀几位乡亲参股,打造农宿基地,为乡间体验提供配套设施,拓展体验维度,比如吃住和休闲,场地就在田间地头范围内。就餐间隙,透过敞亮的落地窗可望见体验过的农田,池塘戏水的鸭子,以及稻穗低垂或禾苗青青,甚至突然有鸟翼从稻田深处长出,张开,撑出一片白云蓝天;就寝时,能以蛙鸣虫叫为枕、星空为被。无论何时,耳畔都会演奏竹林风声。

从农宿返回村庄腹地时,他一边粗犷地开车,一边播放车载音乐,暂忘副驾驶的我的听感,或许他觉得我的感觉一定不会差,同为80后的我们有着相似的集体记忆和同质的审美,富有年代感的旋律和歌词,再次把我们的情绪拉近。

被誉为新农人的姚慧锋,不应被人设化。一旦人设,人就退居修饰词,设为主干了。他的形象应是丰盈有弹性的,穿西装可参加各种会议,披呢子可讲课,无论什么着装,都可立于农田。乡亲称他种田,是为农民找到一种不亢不卑的姿态。高仿某句电影台词:他是站着,也能把钱挣了的新农人。

他早就明白,生态稻米要获得健康持续的发展,必然要将生态理念扩展到整个农业环境,乡村要重归生态化,构建现代技术参与乃至改良的生态系统。相应地,传统农民要转化为新农人,成为农业社会的主体,乡村必然要与城市一样拥有相同层次的教育、卫生等基本条件,让课桌扎根下来。孩子们安心学习,乡亲们才能无后顾之忧地行使農民职业化身份。

深度与广度

应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十余年前,姚慧锋偶然接触CSA(名为“社区支持农业”的新型农业经营模式),就积极去某机构实习一年,从此致力于CSA农业项目。

这种模式是消费者和农民直接对话,消费者预付一年的生产费用(双方成为种植风险的共担者),农民将农产品送上消费者家门。抽离中间商,减少沟通成本,以互信为前提,农民增加了收益,消费者获得生态食品。他说CSA在美国、日本等国已是成熟的农业经营模式,国内处在迅速发展中,项目将逐步落地铺开。南垣村的CSA成规模后,尝试复制到周边村庄。

缘于从“吃饱”早已转移至“吃好”的需求,消费群体逐步庞大。CSA有效推动农村原生态健康耕作理念的回归、回暖,但又不是简单地复位,而是螺旋式上升,哲学一句就是“看山还是山”。

他主要耕种一季稻,正式忙碌起来,需等到五一劳动节后。但此前时段,并非完全空闲,销售乃常规动作,随时上班中。所谓门店,就是家隔壁的老房子,门口有“稻香南垣”等木制的招牌,内屋简单地修缮装饰一番,遂成创业、销售等办公室,包装箱、存货蹲在地上,荣誉证、字画悬于墙壁,发票、报纸、印泥、打印机等凌乱地围绕电脑旁,叙述主人的繁忙与充实。另外他要参加与农业相关的会议和研讨,更重要的是育种,准备好新一轮的播种。

他注册并主打“稻香南垣”品牌,开通了微博和公众号。他不无野心地描绘蓝图:将来开辟农宿文化旅游(正在完善中,部分地投入使用),建立水稻文化博物馆,从而助力稻米文化生态村建设。没错,最终必然文化。

蓝图的素描,是做好生态稻米。城里人渴望吃绿色猪肉、有机蔬菜什么的,偏偏淡漠日常所需的米,为什么不孜孜以求绿色粮、有机米呢?姚慧锋的质疑,挑战常人观念,不经意就抛售出关乎生命健康乃至安全的议题。难怪在他家午餐时,他对儿子的原则性要求,就是吃掉碗里的米饭,在他看来,人体百分之六七十所需,米饭已供给。

他首要努力打造的,是南垣生态水稻。毕竟米是基业,后才有深加工。粮足,往往酿酒,在农宿基地特别建有酿酒车间。除此,还将开拓系列产品。

若只种稻子,还不够丰富农村农业的涵盖,必然要养鸡养鸭什么的。为了兼顾生态与审美,他在农宿基地圈出一块恰好接壤竹林树林的边角地,在一定范围散养家禽,农家气氛更甚。还生产蜂蜜、土扎粉、茶油、豆腐乳,无任何添加剂,做成产品放淘宝网销售,据说有些月销千件。算兑现他对稻田广辐射、种植多元化的诉求。

他不仅着力农业环境,还关注文化氛围,尤其关心下一代的身心成长。于是,又从农宿基地开辟一块区域搭建儿童书屋,节假日及课余时间,村里的孩童可来此阅读,城里来体验的孩童也可捧着书本休闲。

城市与乡村

城市的土地,被切割成各个区域,命名,等级化,贴上标价,乃商品式的。

乡村的土地,依然蓬勃或暗溢生命气息,似乎更有整体感和主体性,葆有初心。至少仍有相当一部分土地世袭了古典风貌,恪守千百年来的使命,未被钢筋水泥搅弄,还在原生态地呼吸。

姚慧锋感受到这份气息,并契合这番节奏的呼吸。

对他来说,在乡村,比在城市更能有作为。带回城市的技术和思维,以城市为跳板,跳回农门,他却质朴表白:“我是一个农民,我心里还有点自豪感,它也是一份职业嘛,而且应是这个社会最重要的一个职业。”

完成第一个阶段的成功,并不意味着可以守成。很多事情的发展,是不进则退,即便你不进,也会有旁人有潮流裹挟你向前。步履已不可止住,必然迈向新征程,就伴随新问题,比如怎样推进农村第一、二、三产业的融合发展,增加农业附加值,这是大环境的战略,不遵循的话,你将掉队甚至出局。除此,还有姚慧锋小家庭的战术问题。

随着二孩三孩出生,大孩的教育问题彰显眼前,农村不缺粮,也不缺生态粮,但缺乏师资尤其优良师资,迫使姚慧锋妥协于现实,难免像不少非城市人员一样,去县城买商品房,把孩子放入县城学校就读,他就在城乡之间周期性地刷路,一头孩子,一头事业。

似乎是一种无伤大雅的讽刺,却明晃晃促狭出农村迫在眉睫的弊端。“这或许就是眼前农村留不住年轻人的重要原因。” 姚慧锋不无忧虑地叹喟,视线抛向稻田的远方。毕竟教育大家每天要面对。医疗等问题还稍微可以应付,感冒小恙的,乡镇医院甚至村卫生所完全能解决,一般也不会得大病重症,即使突发,也来得及赶赴城里大医院救治。

农民最关心的农村教育,远远滞后村貌的变化、农业的发展。这就给乡村振兴提出一个必然要面对并解决的课题。是姚慧锋一己能力之外的。

热闹与独处

正月热闹一阵,年轻人陆续奔赴城里务工。问及在南垣有什么不适,他沉默了一会儿。我自以为是地逗话:可能乡村其他都好,就是缺同龄的伴对不对?他坦诚且不失幽默地补充:伴倒是有一些,只能聊农业,不能谈人生。的确,话题只是从农田到农业,不能像我们这样,安静坐下来,拢着火盆谈音乐、读书、旅行等感性的话题。忽然被他提升至“我们”的亲密度,起初以为场面话,但在村里转悠了一圈,眼前只有草木,耳畔唯余风声时,我默认了。

农宿基地配有几层客房,以二十四节气命名,紧扣农业主题。作为餐厅的一排长短适宜颇具设计感的平房,主体木质,依田傍河,树木掩映,四间,每间都有落地窗,甚至奢侈的博古架,窗外是荷塘,彼岸是大片的稻田。他亲自为每个房间取名,依次为“聚朋友”“酒罢去”“再回首”“茶飘香”,没特意网上搜索是否他原创,单看这些名称,没啥特别之处,若整体关联起来,再经他一番解析,还真的蕴藏玄机,乃至揭示出一些人际交往、生命处境等人生哲理。

聚朋友。十五人座。寓意人们初次相聚時的热闹,大家热情洋溢,觥筹交错,言谈甚欢。

酒罢去。十二人座。寓意随着时间的推移、相聚频次的增多,难免有人离席,还好仍有一桌人,气氛方兴未艾,依然可家长里短,把酒言欢。

再回首。十人座。寓意有些人因各种事务哪怕纯粹的借口而缺席,或者中途又换一批人,勉强凑满桌,酒菜犹温,氛围犹存。

茶飘香。数人乃至两人座。看似一枚昂扬的词组,寓意不无伤感,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幸总有知心好友相伴左右,可偎在一间陋室品茗,促膝长谈。

人,陆续减少;气氛,逐渐清寂。这是人事发展的必然规律,需积极地面对聚散悲欢。人虽越来越稀少,却也越来越纯粹,时间会过滤掉敷衍和虚情,提纯诚挚和深情。

不可否认,再知心的朋友还是会在某时离去。独处,终将修成常态,需要学会雕镂成宝贵时光。姚慧锋深谙此道,心存此思。

上述概念看似相互矛盾,却被他稀释甚至消弭。一时半会和解不了的,留给时间,留给姚慧锋们和南垣们。

某种意义上,打破农民人设,营造农村格局,刷新农业思维的新农人形象被他建构起来了。可我不便对他报道式概括,只因整饬的词组背后,多少委屈、暗伤被剪辑掉了。

从农宿基地和稻田深处到他家的一段路,一半硬化,一半软泥。

他说,这段泥路得申请政府项目,争取资金。他坚信一个人坚毅闯出一段路后,必然引来一群人一起前行。依靠群体力量,方能把道路走踏实走宽阔走远。

车内开了空调,车窗却开了一条缝,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关于乡村振兴的话题。乡村变革,终究是系统性的,决非局部的阶段性的调整,教育、卫生、医疗、文化等要配套跟进,乡村,才是货真价实的新农村,才能真正振兴……我们半为颠簸半为顺畅地驶上正式村道。

“那就此告别吧。”我的车和他的车之间,我们的双手又握在了一起,他算不上大却有力的手,传导给我的劲道,让我遐思瞬息。我想,那应是乡村的后劲吧。告别地点,也是在他家和他经营的田园之间。我毫不客气先发动引擎,他随后。一个岔路口,他往家的方向,我也往家的方向,我要越过很多县市和乡镇,他只越过一大片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