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家正疑惑

·房永明 广西全州县人，现供职于广西作家协会。

一

昌家正说石城解放的时间是1949年11月17日，比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晚了四十八天。

别人问昌家正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他得意地说，石城解放那天刚好是他二十岁生日，难道自己的生日还会记错。

其实，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天生日，别人家孩子过生日能吃上一个鸡蛋，他没有，也就不过了，久而久之就忘了哪天是生日。那天他特别高兴，在县城，他碰到了老师唐吾斌。见到昔日常着便装的唐吾斌穿着解放军军装，很是惊奇，年轻的昌家正梦寐以求的就是能一身戎装，他正想提出请求，没想到唐吾斌好像早知道他有此想法，和他说：“家正，我们现在正好缺人做事，来跟我干吧！”于是，昌家正穿上了军装，他把这一天定为生日，并牢牢地记在心上。

让昌家正更想不到的是，八天后，老师唐吾斌当上了石城县县长。

那天，唐吾斌安排昌家正等人在县城显眼的位置和各乡公所张贴布告。

昌家正去贴布告的地方是净土寺。净土寺在楚南很有名，因此并不清静，原本敬香的人就多，现遇时局动荡，很多人便到这里寻求寄托。

那天，下了点小雨，昌家正担心布告贴上会被淋湿，便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看见寺门前有个雨檐，就走了过去。谁知，雨檐下正贴一张大红纸，红纸的颜色还没褪，应该是张贴没多少天。只见红纸上写的是各方善士给净土寺捐的香火钱，昌家正仔细一看，名字写在最前头的是蒋文中，他便一把将红纸扯下，还踩了一脚。

昌家正之所以要踩一脚，就是因为蒋文中原来是石城敌伪县长。他没想到，平时耀武扬威的蒋文中一听到解放军的枪炮声就带着人马躲到宝盖岭去了，更没想到他逃跑之前还捐了钱请佛祖保佑。昌家正想若是唐县长带人去围剿蒋文中，他一定报名参加，说不定能把蒋文中捉拿或是击毙。

布告一贴好，很多人就围过来看，有人还边看边念出声来：

中原临时人民政府令，委任唐吾斌为石城县长，遵即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就职视事，除坚决执行约法八章外，特再布告数事如下：

一、凡受敌伪欺骗逃亡外乡者，应迅速回家各安生业。

二、一切匪伪武装应立即前来投诚缴械，本府本着“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的政策，分别处理。如有顽抗者，决予剿灭。

三、凡伪机关人员，应速向本府登记，听候处理。如保存公文公物有成绩者，并酌情奖励。

四、中国人民银行钞票为合法货币，应一律使用，不得拒用，所有伪币，一律停止流通。

仰我全县人民一体周知为要。

此布。

昌家正站在一旁，想听听大家看了布告有什么反应，听到嘀咕最多的就是：一个大同中学的教书先生怎么就成了县长。

昌家正清楚，当年的大同中学可不是一般的学校。1934年，杜军长在此创建大同中学，军长夫人曹女士当校长。大同中学本来只是陆军第五军子弟学校，地方官绅向杜军长请求，在学校增设民众中学部。一向把石城作为第二故乡的杜军长一口答应，而且招三个班，商定民众部校舍设备费用由地方负责，每月日常经费两万元由第五军支出。因此，就有了不少地方子弟进入大同中学。

当时的大同中学提倡“文武合一”，对学生实行军事化管理，严格训导，就是要让学生养成整齐、严肃的习惯和牺牲进取的精神。学生穿军装，扎皮带，捆绑腿，荷枪实弹，完全和部队一样。特别是对违反纪律的学生，处理很严，不仅有罚站、罚跪、关禁闭，还有打屁股等体罚，迫令学生养成军令如山、绝对服从的习惯。

而且，大同中学还有專门的校歌：

抗战要新军

建国要新人

我们的学校

在抗战建国的时代里诞生

我们是一群小军人

也是一群小主人

我们的父兄

在努力杀敌

我们陶冶学习

锻炼身心

我们将使中国

像我们机械化部队一样

迅速地前进，向前进

当年的昌家正才五岁多，进不了学校，但跟在那些大孩子后面也学会了校歌，唱起来觉得威武雄壮，他想穿军装大概是从那时开始的。

唐吾斌、蒋文中就在大同中学读书。当年，大同中学把教学班分成区队，两人在班上属于年龄偏大的，正因为这样，他们也就各自成了区队长。

两人的文化成绩不相上下，但唐吾斌的军事成绩却比不上蒋文中，尤其是射击，蒋文中实力远远超过唐吾斌。

正是因为这样，唐吾斌大同中学毕业后，报考了师范，而蒋文中考上了军校。

唐吾斌从师范毕业后，回到石城当老师，当时正值当局倡导“特种教育”，在各县特族区成立国民基础学校，15岁的昌家正有幸成了唐吾斌的学生。唐吾斌教了他两年，是他特别喜欢的老师，之后唐吾斌又神秘消失了。这次见了才知道，当年，唐吾斌回来就秘密建立起石城县特别支部委员会，他是特支书记。

蒋文中从军校毕业后，参加了昆仑关战役，立了功，当了连长、营长。1944年，本来已经被派到龙州当团长，得到石城被日寇攻陷的消息，满腔热血回石城。蒋文中跟随的军长叫陈牧农。陈军长曾信誓旦旦，要与石城共存亡，谁知日军还在三十公里外，陈军长便吓得赶紧逃跑，还下令炸掉了军火库，白白丢掉了石城这个军事重地，引起极大民愤，后来被军法处置。蒋文中不想离开自己的家乡，带了一些人留下来，当时的县长也跑了，他便当了县长。

二

布告出来的第三天，蒋文中就带着三百多人和七百多条枪从宝盖岭下来投诚。

接受投诚的地点就选在净土寺门前。

净土寺是座远近闻名的古刹，有人曾有诗赞曰：

乾坤造设此佳处，

山水蟠回无尽头。

昌家正提前到现场检查，觉得唐县长选这地方很英明。他看那山门两边所立的哼哈二将，呲牙咧嘴、明盔亮甲，倒是有些庄严，而两边的联额又特别醒目，好像就是为蒋文中写的：

三千世界掌中收，任伊孙行者会翻筋斗，何曾跳出;

十八伽蓝鼻孔啸，饶他韩昌黎极磨牙根，也索来归。

唐吾斌代表政府接受投诚。

那天，一身戎装的唐吾斌个头虽没有蒋文中高，却是意气风发，而行伍出身的蒋文中身着中山装，倒像是落魄的旧书生。

昌家正还看到了蒋文中斑白的两鬓和颤抖的双手，其实蒋文中还不到四十。

唐吾斌站在一个石墩上说：“现在的石城，是人民当家作主的石城，今天，你们下了山，按我们告示上说的，一律既往不究，愿意回家的回家，愿意留下的可以当兵。”

宣布完后，竟然有三分之二的人愿意留下来。

那天，昌家正还得知一个事，就是蒋文中躲进山里时，他的二姨太生了个孩子，取名为寨生。原来他跑之前捐钱是为了保佑母子平安。

那晚，唐吾斌单独请蒋文中去了桥头的鸿福酒店，昌家正在饭店门口站岗，能听到里面说话。但昌家正有些想不通，唐吾斌即便不下令枪毙蒋文中，也至少要把他关起来。但唐吾斌不仅没这样做，还请蒋文中喝酒。

唐吾斌、蒋文中喝了几杯后，望着窗外的万乡河 ，两人感慨万千。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十年不到就变了啊！”蒋文中说。

“万乡河可没变。”唐吾斌说。

“天变了！” 蒋文中说。

“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当年抗战你也是立了功的。”

“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了当年日本投降后所作的《胜利铭》了：挥戈东指，猛虎驱羊，河山再见，日寇归降;笑口高张，热泪如狂，空前胜利，国威大扬。弱肉强食，发奋图强，殷鉴不远，悲惧为良，建国上紧，祸戒萧墙;披沥相勉，同胞勿忘。”

蒋文中见唐吾斌提到了抗战，也就回顾起当年的挺进队。当年，陈牧农逃跑后，蒋文中在石城组织了挺进纵队，自任司令，带着一帮地方武装，抗击日本鬼子。蒋文中说，当年自己带着队伍偷袭过日军据点石冲门仓库，那天半夜过后，摸到这里，前锋见路旁有一个黑影，疑似敌人埋伏，随手甩出一个手榴弹，震醒了守卫日军。双方相互射击了一阵，因这里离城较近，唯恐敌援军赶来，打了一会儿，蒋文中就带队撤了。这次战斗虽然没有攻入据点，却让日军不敢随便外出打捞了。

说这些时，蒋文中脸上才有一丝丝自豪。

“文中，我们还是讲政策的，不会限制你的自由，还想请你出来工作，但工作前，你先去学习班。”

当两个人喝完酒分手后，昌家正把心中的疑惑向唐吾斌提了出来。唐吾斌笑了，拍拍昌家正的肩，说：“小昌，你不懂，我们的目标不是枪毙哪个，我问你，我们是朋友好呢，还是敌人好呢？”

昌家正摸摸头，还是有些不懂。

“走，我们去河边走走。”

万乡河，发源于越城岭，从两千米海拔的宝盖岭上流下，常年水流不断。

11月的石城，已经有些寒冷，尤其在河边更冷，昌家正不断搓手，可一看，唐吾斌没有一丝显冷的样子，也就停止了搓手。

唐吾斌说道：“桂城师范是一所好学校啊，当年我去桂师读书，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中不少是中共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校长汤有彦早在1929年就是地下党员，在他们的教育培养下，我学习进步很快。1942年，我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正国共合作。可就在这一年，广西发生了‘七九事件，桂军当局跟随蒋介石反共，已经暴露了身份的老师和同学被迫撤离。我临危受命，以桂师地下党小组名义，担负起桂师整个学校地下党领导工作的重任。1943年，我带领桂师毕业的同学回到石城，做开辟新区的工作，这年暑假，我就建立了两个党小组。当年你年纪还小，就没有发展你，你那时候是十五岁吧？”

“不！十六岁啦！怪不得，当年总感觉你和其他老师不一样。” 昌家正笑笑。

“我也知道你有进步思想，不然我不会跟你一见面就让你入伍。”也许是刚喝了几杯，也许是有好多话想说，唐吾斌很兴奋，“1944年，我们又接着在石城建立起中共特别支部委员会，我任特支书记，当时特支辖两个县，活动范围更大，在广西的四个县以及湖南的四个县，什么越城岭、都庞岭、水口山，到处跑。”

“当年你为什么想到参加共产党，投笔从戎呢？”昌家正又问他。

“原因有二。”唐吾斌又像是给昌家正上课一样，“一是这个旧社会太不公平合理，工人做工、纺纱织线、建房子，但却没有衣穿，没有房子住;农民种田种地却没有饭吃;那些官僚地主、恶霸土匪，他们一不做工，二不种田，但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这是极其不合理的现象。二是到桂师读书后，知道中国自鸦片战争后，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资源被帝国主义掠夺，关税不能自主，国土沦陷。尤其是日本鬼子侵占了我们大半个中国，你也知道，湖南、广西都被日寇侵占过，幸好我们打败了日本鬼子。当时我们中共石城特支也组织起几支队伍抗日，为保家卫国出了力;好多老百姓为我们抗日的队伍带过路、筹过粮、捐过款、提供过情报。抗日胜利后，我们本来想重建家园，休养生息，可是蒋介石在美国的支持下，发动大规模内战，企图消灭共产党和进步势力。这是阻碍历史发展的反革命勾当，我们当然更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在桂北一带，发动群众开展反蒋的人民游击战争。这是我参加革命参加共产党的原因。”

“那现在蒋文中都投诚了，我们不是没仗打了，我还穿这军装做什么？”

“你这个小昌，你以为天下太平了？”

这时，通信员跑来：“报告县长，有紧急事，王书记请你回县政府开会。”

三

县政府所在地还在原处，一个月前，这里是蒋文中办公的地方。

那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楼梯、地板都是木头的，走在上面吱吱响。以前，昌家正看到县政府大門，脚都发抖，更别说进县长办公大楼了。现在能走进这县长的办公楼，觉得有些得意，也就把脚迈得更有力些。

县委王书记早就坐在了会议室。王书记个子高大，那椅子与他有些不相称。王书记还兼县大队长，他本来就是解放军的团长，从东北打到这里，攻下石城，就留了下来，大部队继续南下。

王书记说，刚接到邻县送来的信，要我们配合他们围剿土匪，因此召集大家研究一下。

昌家正心里一热，刚才还和唐吾斌埋怨无仗可打，没想到这么快机会来了。他扫视了一下会场，到会的，除王书记和唐吾斌外，还有安平营长、陆寿双大队长、洪波连长等几个人。

唐吾斌说昌家正读过高小，可以让他来记录，王书记点了点头。

会议开始，王书记讲：“在我县北边靠东宁和安新一带活动着一股土匪，匪首叫唐鬼斧，是石城人，有三百多支枪，手下大部分也是石城人。这唐鬼斧，个子大，体力强，善走路，能爬山，能双手持枪同时开火，而且命中率很高。抗战时期曾在石城有名的土匪头子刘全手下当差，后被国民党县长蒋文中收编。此人反复无常，杀人不眨眼，群众痛恨他，但又怕他。他的手下每人都配有双枪，打起仗来能卖命，危害极大。”

唐吾斌接着说：“把唐鬼斧说得那么厉害，可能是老百姓害怕乱传的。我和唐鬼斧打过交道，他是长得凶神恶煞，满脸横肉，一大把络腮胡子，十分狡猾，无恶不作。但他贪生怕死，我和他多次对过阵，抗战时期和我共同打过日本鬼子，一次日寇下乡打捞，我们集中四个中队埋伏打敌尾队，他是大队长，我还是一个中队长，临战时，他说他肚子痛，拉肚子，让我代他指挥，他却溜走了，这一仗我们取得了胜利。年初，国民党委任他当特种部队的队长，每人配备一长一短。唐鬼斧用的是两条二十响的驳壳枪，那装备比我们游击队强多了，但他只要听说我在那里，他便不敢与我交锋对阵，这不，跑到外县去了。”

王书记、昌家正都惊奇地看着唐吾斌。原来，当年唐老师离开学校，是去组织队伍打仗去了，没想到他一个书生还能让人害怕。

接下来，大家就开始研究如何剿匪。当时，县里可用的兵力非常有限，只有49军147师349团的一个营和县大队的四个中队。

王书记说：“现在形势非常严峻，几方面土匪都很猖獗。”

他面向安平营长说：“你要集中力量监视侦察北面唐介股匪的行动;做好剿匪的准备，并抽出一个连随唐县长活动。陆寿双大队长带两个中队驻守咸水，以防兴安赵壁又乱骚扰我县界首、安河一带;同时注意防范石潭股匪黄省三的行动。我在县城虚张声势，摆空城计，县城有兵站、医院，只留公安队就行了，尽量争取多调一些兵力，给唐县长带去，围剿两股土匪。县大队抽两个中队，加上解放军一个连，凑足一个营的兵力。”王书记说完，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大家。

王书记从东北一路打过来，经验十分丰富，排兵布阵一气呵成，昌家正十分佩服。

“这样不行，绝对不行！”唐吾斌着急了，站起来说，“我们在县城虽然有兵站和医院，看起来有大批解放军驻守，但只能瞒过一般的人。要知道，我县刚解放，敌人留下来的特务暗探还未完全肃清，万一给土匪识破这个空城计，趁机攻打县城，我们要吃大亏，谁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说到这里，唐吾斌停了下来，望着王书记。王书记微微点了点头，唐吾斌接着说：“既然王书记认为可以虚张声势，那就由我带一个中队去剿匪，同时请安平营长派一个连，在县城练兵比武，配合我行动。这次我们的行动，既然兵力不足，就以攻心为上，从今天起大张旗鼓地宣传。宣传部门这几天要带大部队下乡，大力宣传我们清剿土匪的行动。虽然我只带一个中队，但你们要对外宣传，是一个团的兵力。明日就请大家到飞机坪观看解放军和县大队练兵比武。”

唐吾斌讲完以后，王书记略一沉思，表示赞同，还问其他同志有什么意见。到会同志均表示同意。

王书记就对昌家正说：“你马上通知各位委员、县委各部领导、县府各科科长，明天全部到飞机坪主席台上观看比武。还有，再通知蒋文中、蒋八桂几位学习班的学员以及民主人士蒋奇芬等人也到飞机坪观看。”

昌家正再次佩服王书记有条有理的安排。

四

石城，这个小小的县城也有飞机坪，这得感谢抗战时期美国的飞虎队。当年，为了能在中途加油休整，在这里修了飞机坪，当时美军在飞机头部都画上鲨鱼，用以吓唬日本人，我们这里的人哪见过什么鲨鱼，以为是老虎，见能飞上天，就叫它飞虎，没想到叫出了名。

次日早上八点半，飞机坪满是人，原来，四里八乡的人也闻讯赶来了，昌家正很少见到这么大的场面。上次是为了观看飞虎队的飞机，今天是为了观摩比武。

场上的解放军坐成一个个方队，唱起了《解放区的天》《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等革命歌曲。声音此起彼伏，一片欢腾，一下子把气氛提了起来。

昌家正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拉歌的场面。

这时，值日官高声宣布比赛开场，参加比赛的各就各位。首先出场射击打靶的是147师的解放軍。射击手个个跃跃欲试，站稳一抬手，枪枪都能射中红心。当骑兵上场时，场上有些骚动。南方人少见高头大马，只见那些骑兵在飞奔的马背上跳上跳下，两人一组，一人在前举着靶子飞奔，跑出两三百米后，另一个人策马向前，拔出枪来，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只听到枪响，靶心不见了。

接着县大队的士兵射击靶是距离两百米的香头，大家屏息望着燃烧的香头。枪响过后，香还在，却不再冒烟，香头被打掉了。几秒过后，场上报以热烈的掌声。

此刻，昌家正想到前几日自以为在村里弹弓打得准，捉拿蒋文中非他莫属，今天一看，在这些人面前，他简直就是一个“蚂拐”（蝌蚪），哪里上得了阵场。

这时，下面有人大喊：“听说唐县长的枪法很好，今天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界？”

昌家正朝喊话的方向看去，怀疑有人捣乱。只见那人一脸憨笑，而且不好意思地用手摸摸后脑勺，看来也不像是故意的，于是又回头看唐吾斌。

唐吾斌站了起来，对大家说：“既然有人想看看我的枪法，那我就试试，手枪我打得不好，用卡宾枪还可以。”

警卫员忙将卡宾枪送过来，唐吾斌拿起枪高声说：“我现在打那棵树上的臭蚂蚁窝。”话音刚落，便一枪打去，只见那个臭蚂蚁窝上出现一个洞。

“蚂蚁窝有一尺多大，哪一个打不到？” 昌家正听到有人低声议论。

唐吾斌假装没听到，又高声说：“我第二枪要在洞口的左边扩大一点，第三枪要在洞的右边扩大一点，第四枪在这洞上边扩大一点，第五枪在洞口的下边再扩大一点。”

话一讲完，唐吾斌就啪啪啪连发四枪，树上的臭蚂蚁窝呈现出梅花形的大洞。

这时，场上出现一片长时间的欢呼声。

“打得真准！”

“打得真好！”

大家看了洞口，只有五枪都能命中，洞口才会出现梅花形。

比赛即将结束，王书记站起来大声说：“从今天的比武看来，同志们的成绩都很好，尤其是唐县长的枪法不凡，堪称神枪手。他马上就要带你们下乡去剿匪了，任务很艰巨，但不要怕，根据今天大家比武的表现，我们一定能稳操胜券，等大家凯旋时，我们再开庆祝大会。”

准备返回县城，昌家正把马牵过来，唐吾斌弃马走路，故意和蒋文中走在一起。唐吾斌对他说：“文中兄，你们学习班要理论联系实际，要为人民立功。今天你也看到了，我们的部队是很强的，即将进行大规模的剿匪，你可以给唐鬼斧带个信，劝他们弃暗投明，赶快到县城投案自首，這是唯一的出路。我一出马，定能剿灭他们！”

五

比武后第二天，县城里到处张贴“只有悬崖勒马，投案自首，才是出路”的标语。

那天，唐吾斌带着两个连的兵力经白宝、磨头向白上村出发。

上山的路呈之字形，从县城往上看，两个连的队伍就显得特别长。 唐吾斌下令，行军速度不能太快，造成人很多的错觉。队伍到达白上村宿营时已是暮时，两河区区长蒋昌勇带区中队也同时赶到了白上村。

抵达白上村后，唐吾斌即命令区中队加强警戒，封锁消息，断绝交通，只准进村，不准出村，派出侦察人员和各地交通员取得联系，恢复打游击时所建立的交通情报网。工作队则配合部队，做好宣传工作。当晚，唐吾斌命令部队摸黑返回县城，昌家正和一个班的战士留在了村里守候。

昌家正倒是非常盼望来一场真正的战斗。部队撤离后，昌家正也有些担心土匪会攻入村里，因此，整晚不敢睡觉，可一直到天亮，也没什么情况发生。

第二天下午三点，队伍按原路又开到白上村。昌家正发现，来的人中好多不是军人，好像是刚招的民工。晚上，这些人又按原路返回。昌家正仍被安排守在村里，他想，今天应该可以睡个好觉，土匪会认为我们的人马多，不会贸然进村。凌晨，昌家正被一泡尿憋醒，来到村口，却见不远处有一黑影，他悄悄跟过去，一看，竟然是蒋文中的弟弟蒋怀中。

昌家正第一个念头就是——蒋文中搞的是假投诚。他要抓住蒋怀中，然后再让唐吾斌抓了蒋文中。

昌家正弓身向前，想绕到蒋怀中身后，谁知，就在他弓身前行时，蒋怀中不见了。

昌家正近前一看，这里正好有一条小道通往山下，他本想去追，可一看，前面地形较为复杂，怕上当，只好作罢。

一整天，昌家正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猜测，蒋怀中是去向唐鬼斧报信吧，那我们的剿匪计划会不会落空？如此来回往返三天，外人以为在白上村就有解放军一个团以上的兵力，在这种形势下，剿匪定会成功，但如今被蒋怀中一搅，唐鬼斧跑了怎么办？

下午，队伍又来到了白上村，昌家正看了下，只有三分之一是正牌部队，其他好像是凑数的，唐吾斌也是最后来到。昌家正一见到唐吾斌，赶忙报告蒋怀中之事，唐吾斌听后不停点头。昌家正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说：“唐县长，你赶快下令把蒋文中抓起来吧！”

“不用抓他，说不定他在帮我们呢！”

正说着，有人进来报告，发现对面有人向这边靠近。唐吾斌命令部队立即集合。

从未打过仗的昌家正很是兴奋，终于可以真刀真枪干了，但是，想到唐吾斌搞的都是迷魂阵，队伍往返三天，实力还没第一天强，也有些担心。

此时，到来的是驻邻县剿匪部队某团部的两个解放军，说那支土匪已经平息，并定于后天在高峰乡芭茅村召开剿匪胜利庆祝大会，奉命来请唐吾斌带队去参会，并务必于明天抵达高峰乡解放军某团驻地。

唐吾斌一行抵达后，邻县剿匪部队的团政委找到唐吾斌商量庆祝会的程序，他说由团政治部张主任主持大会，议程的第一项就是请唐吾斌讲话，第二项由政委做剿匪总结报告，第三项由周团长宣布战斗中立功人员，并颁发奖品。

唐吾斌还未等对方说完，便着急地说：“这样是茄子开花——倒过来了，解放军是老大哥，剿匪主力，我哪敢先讲话。”

团政委不慌不忙地说：“不要客气，你先讲话是团党委开会研究定的。”他停了一会儿，挪了一下座位，靠近唐吾斌，拍着唐吾斌的肩膀说：“这次你们起了很大作用，你可能还不太清楚，这里的土匪像老鼠怕猫一样害怕你，说你有神灵保护，能呼风唤雨，枪法极准，还说打右眼绝不会打到左眼，说打鼻子，绝不会打中嘴巴。说他们过去和你打过仗，老是吃亏。前几天土匪听说你们部队既练兵又比武，决心铲除他们，特别是你带一个团的兵力进行围剿，他们害怕极了，枪都缴了。此次剿匪的胜利，论功劳，你们县委和你的功劳最大。再有这里的群众很想见见你，他们听说石城有个唐司令，打游击时很厉害，国民党很怕他，解放后当上了县长。以前你曾多次来过这些地方，开会讲话，但都是晚上来，又化了装，他们认不出，你走了大家才知道是你，老百姓非常仰慕你，所以必须第一个听你讲。”

唐吾斌听了以后说：“既是组织决定，我也不好推辞，那我就先讲吧。”

庆祝大会如期举行，唐县长第一个讲话。唐吾斌说：“团首长、同志们，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好，你们辛苦了。”

也许是唐吾斌讲话轻，台下有的人喊，有的人站起来拼命往前挤，负责警卫的解放军高声制止说：“大家安静，安静，通通坐下，不得乱走动。”

事后解放军同志解释说，过去在北方开大会的时候，有过敌特和地主趁机串通、甚至发动暴乱的情况，所以他们非常警惕。

唐吾斌考虑，群众过去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今天很可能是想近距离看看他，于是不听警卫劝阻，向前走到台边，又大声讲起来。

“我就是唐吾斌，石城县两河区柏板洞村人。”他同时打手势，请大家坐下。群众果然都坐下了，聚精会神地听唐吾斌讲话。他继续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唐鬼斧已经自首了。”

到会的父老乡亲，听到这个大好消息，发出长久的欢呼声。同时台下有人发出疑问，抓住了这个坏蛋是大好事，就怕政府太讲宽大，便宜了他。

针对这个看法，唐吾斌大声说：“我们政府法纪严明，既然唐鬼斧落在我们手上，我们就绝不会允许他再干坏事，做那些欺压百姓、杀人放火的勾当。”

唐吾斌讲完话，台下再一次热烈鼓掌。接着团政委做了湘桂边界剿匪总结报告，团长宣布有功人员并发了奖，大会在上午十二点半结束。

第二天，队伍从湖南返回。

队伍到达石城县陆字界时，就地休息。

昌家正还是有些疑惑，唐鬼斧怎么这么快就自首了？唐吾斌告诉他：“那天，你看到的蒋怀中就是带着蒋文中的劝降信，去找了唐鬼斧。我们未动一兵一卒。你可知道，蒋文中也是立了功的。”

“唐县长，你调兵遣将两天，怎么人员越来越少？”

“你可能不知道，这两天，邻县发生了重大的土匪反攻事件，他们不仅攻打了几个乡公所，还杀害了好几个解放军和群众骨干。情况危及，我们只好改变计划，部署更多兵力保卫县城。”

“唐老师，你怎么总比我们看得远？”昌家正望着唐吾斌。

“你看看山下。”

此时，石城尽收眼底，昌家正甚至看到了妙明塔、镇湘塔，看到了小南门、三江口;昌家正仿佛看到了万乡河水，从钵盂山、圣禅山中流出，蜿蜒汇入了湘江。

昌家正不再疑惑。

（编辑 吴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