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传奇

2022-05-26 20:29米来
红豆 2022年4期
关键词:妮子龙灯后生

米来

腊月二十四到了,驮满甘蔗的乌篷船顺流而下,哗啦啦泊满了河岸。腊月里的阳光,在暖洋洋的湖面上摇晃。湖水退缩到河谷里,湖面上荡漾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散开来,把阳光晃进了眼睛里,仿佛人人都在眯着眼笑。

按照鄱阳湖的习俗,过了腊月二十四,天天都是年。过年当然要笑,笑里还要透着甜。鄱阳湖的水,滋润了一代代人,也滋润了岸上的万物。鄱阳湖的甘蔗,长在房前屋后和田间地头。入冬之后,经过风霜雨雪,青幽幽的甘蔗一夜之间就变甜了。把甘蔗衣去掉,用小刀剃掉节上的绒毛,轻轻地咬一口,甘蔗皮就裂开了。把甘蔗放在嘴里轻嚼,那种沁人心脾的甘甜,从舌尖传遍全身。过年要吃甘蔗,不然如何品尝生活的甘甜?

过年,还有一种甜。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许多人家每年都要做一些麦芽糖,到了春节前几天,人们将麦芽糖与花生、芝麻或炒米花混在一起制作成米糖。米糖的形状各异,可是它们的味道却相差不大,那就是又脆又黏、又香又甜。

当河畔泊满了甘蔗船,当女人们都蹲在湖边洗大麦芽,人们就知道快过年了。腊月的鄱阳湖,空气里散发着甜丝丝的气息。船主们手上轻盈有力,把铁锚扔上岸,把甘蔗一捆一捆搬上岸,让它们靠着河岸人家的石墙站立,或者让它们围成一个圈。然后船主们自己蹲成一排,抽着烟卷,聊着天。

女人们上了岸,挽着竹篮子,心里盘算着去竹街扎个灯笼,去豆腐街称几块豆腐,到肉铺割几斤肉,到水产店里买几尾鱼,到商店里扯几尺洋布,还要瞒着男人们去金银店打个手镯……如意算盘在心里打着,女人们不免笑了开来。

二十四,算小年,门前必须贴对联。男人们搭起梯子爬上屋,扫灰尘,洗旧迹,再提上一桶水,把墙壁门框擦洗干净。男人们又买一盒墨,再买几张红纸,兴冲冲去找老先生写对联。老先生这时走了俏,一副老花镜,一顶旧呢帽,他捋起长胡子,下笔如飞舞。对联贴在门框旁,路过的都要驻足看。一条街上有多少户,有多少对联,是谁写的,人家一目了然。

“二十五,放鞭炮,辞旧迎新好兆头;二十六,裁新衣,年年岁岁衣食足;二十七,挂灯笼,照亮一年平安路;二十八,蒸年糕,盼望来年节节高;二十九,打谷酒,九九发财永长久;年三十,大团聚,幸福美满到永远。”娃子们嘴里含着米糖,呜呜地唱着过年的民谣,风一样在石板路上跑动。

渡口上,外出的人一拨一拨上了岸。他们带来了洋酒洋烟,带来了巧克力,带来了蛋糕和点心。到了除夕的晚上,一家人围着桌。老人们依然喜欢喝自己酿的谷酒,女人们依然爱吃自己做的米糖。

吃完年夜饭,按惯例要放串鞭炮来关门。关上这次门,等于关上了一年的门。一年的风雨磨难,一年的劳累收获,一年的恩怨情仇,一年的思念回顾……通通随着那鞭炮声,灰飞烟灭。过去的都已过去,只盼望来年的好日子。

在关门的一刹那间,那鞭炮的响声再次点燃了人们对来年的渴望,仿佛人生经过了一个轮回,又回到了新的起点。人们再次鼓足勇气,争相在新年的第一秒进入新一年。他们生一盆火,在桌上放几碟点心,守候在时钟的旁边。那秒钟的嘀嗒声,仿佛是自己的心在跳动。一年一年,循环往复,人们就在年夜中阅读着岁月的年轮。

过年,真的很甜。因为年给了人们希望,所以甜。

第一挂鞭炮点燃的时候,龙头就甩了起来。金黄色的绸子披在龙身上,柔软而富有弹性。龙的身子扭动起来,就仿佛夕阳下的湖水,那波浪上下起伏。龍头上戴着珠花,珠花用鄱阳湖深水里的珍珠做胆,外镶打磨过的蚌壳,再粘上缕缕彩丝,显得神圣而又缤纷。这是会跳舞的龙灯,配上滚球就叫舞龙灯。

不跳舞的龙灯,在腊月二十四就开始搭建。渡口的那棵老柳树下有一片空地,地面上是柔软的细沙,龙灯头就建在这里,面对着湖口。龙灯的身子用半透明的红纱覆盖,里面点着灯火。从渡口开始,龙灯一节一节地连起来。龙的身子在东边的竹街,人们用竹子支撑做骨骼。龙的肚子到了石街,石匠们用轻薄的石料做成庞大的龙骨架。到了龙尾的地方,就是金银铁街。这些金银铁匠用铁片把龙尾镶成坚硬的尾鳍,以备蛟龙在鄱阳湖搏击风雨。

从大年三十开始,龙灯就在渡口亮起来。初一亮一节,初二再亮一节,一直到正月十五,龙灯就缠绕着整个镇子亮起来。前来看灯的人群,男女老少乘了轮船前来,远远就见湖心里倒映着一个被龙灯缠绕的镇子。锣鼓声、鞭炮声、唢呐声,还有欢声笑语,一齐顺着漂流的湖水,荡漾开来。

舞灯队分公龙队和母龙队,公龙队从龙头的方向出发,母龙队从龙尾的地方前进。为了进入舞灯队,后生妮子挤破了镇政府的门。外出打工的后生和妮子老早就写信、打电话,叮嘱家人提前报名。镇政府的人每年都要站在渡口的石凳上宣读赌博犯罪的、偷税漏税的黑名单,凡上了黑名单的都被取消舞龙灯的资格。

龙灯舞起来的时候,人群就跟着龙灯跑。深一脚、浅一脚,你踩了我的鞋子,我扯了你的衣服。妮子去抓同伴的手,疯疯癫癫跑遍了镇子,又是跳又是叫,忽然回头发现,自己拽住的是一个陌生后生的手。虽然拉错了手,可是两只手却像粘在了一起,在拥挤的人群里不肯分离。直到无人处,在后生的相邀下,二人来到远离龙灯的高处。

后生说,看灯有几种看法。近看是盲人看灯,只能凑热闹;远看是梦里看灯,越看境界越不同。妮子在后生的鼓动下,半信半疑,懵懵懂懂跟了后生往远处去。站在高高的红石山上,居高临下看龙灯。但见镇子被龙灯的红光笼罩,那粉墙青瓦,那青石板小路,都仿佛在一个缥缈的世界里。岸上的世界和湖中的世界连成一片,岸上的世界,人在动,灯在舞,湖中的世界,屋在动,路在走,分不清到底哪边是湖,哪边是岸。

妮子有些激动,心中似有波涛汹涌。那些书本上描写的词语,那些电影中出现的镜头,那些神话传说中的仙境,那些只有在诗人笔端才能出现的锦绣词句,此刻像电流一般把她穿透。她禁不住用手抚胸,发出长长的叹息。这个时候,妮子的心已变成了湖水中的灯影,既通体透明,又波浪迭起。

妮子用充满感激和崇拜的目光望着后生,她觉得是他打开了她的眼。她紧紧地抓住后生的手,虽然还不知道后生姓甚名谁,可是此刻她愿意追随他到天涯海角。

有刚过门的新嫁娘,早早地就与男人合计,喜欢娃儿,还是喜欢妮子?男人说,还是妮子吧,最好长得像你。新媳妇知道男人在哄自己,讨好地说还是生个娃儿吧,娃儿跟娘亲。男人心里好笑,仍然一本正经地说,那就来对龙凤胎,一个像你,一个像我。

老一辈说,舞龙灯的时候,趁没人注意,新嫁娘去拽一根龙头的胡须藏在怀中,回家可怀上龙种。拽公龙的,生个当宰相的娃儿;拽母龙的,生个做王妃的妮子。新嫁娘于是早早收拾妥当,守候在渡口等舞龙灯。一串鞭炮后,龙头果然就朝她点头。在慌乱中,她扯下一根龙须塞进怀中。在回家的路上,她忽然想起男人关于龙凤胎的话,不禁又折了回去,来到镇子的另一头,守着另一条龙经过,摘了一颗珠子。

一根龙须和一颗龙珠,在新嫁娘的肚兜里睡了一年。无论产下龙儿,还是产下凤女,新嫁娘都会委屈地责怪男人,不该某一天晚上解开了她的肚兜,否则,她会龙凤双获。正月十五过后,大家茶余饭后,议论舞龙灯的好处。再过一些日子,梅雨来了,湖水涨了,人们关于舞龙灯的话题就少了。转眼端午节就要来到,人们又开始为赛龙舟而忙碌。

一场雨过后,湖面上的水味濃了起来。灰蒙蒙的细雨渐渐地变得清晰,可以看见点点滴滴的雨线了。水位悄悄地往上爬,湖旁的小溪与河谷也慢慢丰盈了起来。修过湖堤之后,后生们的口中还衔有清明果的余香,就把龙舟请到了船场里。

船场一般都建在沙洲上。这里的船场都是一个师傅带几个徒弟,每个船场都是敞开的,所以当人们来到船场时,远远地就听到一片斧凿之声。沙洲就像是一个港湾,大船小船泊满了船场。

龙舟来到船场之后,搅乱了沙洲的平静。尽管维护龙舟是没有工钱拿的,但是船匠们把维护龙舟当作最高的荣誉,都争抢着去做这个活。于是大家在沙洲上摆下了擂台,把各自造的船的出湖记录拿出来,比一比谁的船更牢固,谁的船速度更快。

龙舟自然落到了最好的船匠手里,船匠变得沉默小心起来。船匠对龙舟进行精心的维护,就在龙舟下水的前一夜,船匠仍然围着龙舟转圈。长长的龙舟倒扣在沙洲上,仿佛是龙高高拱起的脊背。风从湖面上吹过来,送来波涛的声音。船匠就蹲在龙舟身旁,用粗糙的双手抚摸着龙舟的脊背。在船匠的眼中,这龙舟正在听从湖浪的召唤,它拱起脊背仿佛随时会跃入湖中。

后生们都很兴奋,为了加入龙舟队,他们自发地进行比赛。他们跳入湖中,看谁第一个游到对岸。他们从高高的地方往下扎,看谁在水中待的时间长。他们还要掰手腕,看谁的手劲大。最后他们要上船,看谁划桨的技术好。经过淘汰后,龙舟队就算成立了。当他们提前来到船场请龙舟的时候,船场里响起了鞭炮声。

龙舟在湖面上出现时,妮子们纷纷放下了网针,离开了竹楼。她们以洗衣服为由,穿着最漂亮的衣裙,来到后生们练龙舟的地方。后生们看见穿得花花绿绿的妮子们,手上的劲儿更大了。鼓手把节奏敲得激烈起来,后生们的吼声一浪高过一浪。

因为赛龙舟,大家都非常激动。他们看看天,天气很好,于是他们担心干旱,担心湖面不够宽广。天空中滚过雷声,他们就互相转告,要下雨了,一下雨湖里就涨水,好赛龙舟了。

妇人开始洗箬竹叶了,一片一片的箬竹叶浸泡在水中,再轻轻地浮出水面,就仿佛是一片片轻盈的小舟。妇人用细小的手指做桨,轻轻地在水中划动,小舟仿佛就变成了龙舟,各自在水中游弋。一阵浪花扑来,忽然把箬竹叶卷走。妇人清醒过来,急急地从水中抢回箬竹叶,一边在心里笑自己的孟浪。

洗好的箬竹叶拿回家,放在蒸笼里蒸几十分钟。把箬竹叶取出来,用浸泡过的糯米拌入腊肉,包成粽子蒸熟,让龙舟送入湖中。这也是赛龙舟的一个仪式。

龙舟终于下水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像潮水一样围过来看赛龙舟。龙舟手们头扎红巾、身穿绸衣上了船。妮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远远地瞅着,湖边停着她们准备追踪龙舟的花船。妇人们捧着粽子来了,龙舟手们从每个篮子里取一个粽子,带到了龙舟上。

可是造龙舟的船匠不会去看赛龙舟,他们会蹲在船场的高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长长的水烟。在烟火的一闪一灭中,他们在心中默默地为龙舟祈祷。

一根扁担,两只畚箕,往肩上一搁,就上了湖堤。妮子的畚箕小而巧,后生的畚箕深而沉。还有撑着船的,拿着铁锹的,一路熙熙攘攘,说笑着去挑沙子。这是腊月里的日子,赶上了农闲,又逢学校放寒假,外出工作的人也回家过年,大家自发地聚来挑沙子,因此湖堤上很是热闹。

腊月挑沙子铺湖堤,是鄱阳湖周围人家的传统。到了大年初一,附近几十个乡镇的男女老少都要踏着湖堤上的细沙,去三江口祭祖。祭祖的时候,可以不穿新衣服,但是不可以不穿一双新鞋子。祭祖的时候如果是晴天,就可以看到阳光从湖面上反射过来,照得湖堤上的细沙发出闪闪烁烁的金光。从远处看,湖堤仿佛是一道彩虹,架设在湖面上。如果碰上梅雨天,细雨纷纷扬扬地飘着,人们就撑着雨伞在湖堤上行走。那铺满细沙的路面,依然一尘不染。

铺湖堤的细沙很有讲究,沙子要从湖中淘出,用筛子筛过,再放入湖中冲洗,然后经太阳晒干,才铺到湖堤上。老人们曾说过,一粒沙子代表一颗心。因此,鄱阳湖的男女老少,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会在腊月里来到湖堤挑沙子。人有贫穷富贵之分,可是沙子只有是否洁净之分。因此大家在挑沙子的时候,都竭尽全力,让每一粒沙子在太阳的照耀下都发光,让每一粒沙子在雨中都保持洁净的本色。

要祭祖,先铺路,一条细沙铺成的路面,有时候要铺一个多月。这么辛苦的一个工程,却是为了完成一个简单的使命:从这条铺有细沙的路面走过去,到那个叫三江口的渡口去祭祖。祭祖的地方,既没有庙宇,也没有神像,只有几棵老柳树。鄱阳湖的人,不祭天,不祭地,也不祭神,是因为他们依赖湖水而生存。陆地上的人根在岸上,而鄱阳湖的人没有根的概念。在水中漂泊、与风浪搏斗,他们才得以生存。如今鄱阳湖的子孙们虽然有的离开了水,可是这种拼搏进取的传统不能丢,这才是他们祭祖的真正意义。

雨已經下了一个月,清明才姗姗来迟。雨下得太久了,那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不知不觉间却沁入骨髓的湿雨。它不像夏季的暴雨下得轰轰烈烈。清明前的雨水,像雾像云又像风。它绵绵不断、丝丝缕缕地下着,仿佛在唤起人们藏在心底里的对已故亲人的思念之情;它温柔细腻、若有若无地下着,把一份久远的情感,把沉淀在人们心底的记忆挖掘出来。

清明的雨,淅淅沥沥下着。青幽幽的小草,也像那密密的细雨,从地底下钻了出来,铺满了鄱阳湖畔的沙洲和山坡。轮船的汽笛声,从遥远的地方响起,声音高昂且回响不绝。还有那波涛汹涌的湖水,咆哮着掀起巨浪,一浪盖过一浪。

自然界的一切,包括色彩和声音,都在传达一种规律。唯有人的表达,是苍白而无力的。生老病死,新老交替,合乎规律。人们似乎早已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不能释怀,于是定下这个日子来纪念逝去的亲人,并称之为清明。

一把铁锹、两支蜡烛、几盒点心,拖儿带女的,全家人都来到了鄱阳湖畔。一家人默默地握住铁锹,但不是要给坟墓添土。因为这里没有坟墓,鄱阳湖就是他们亲人的最终归宿。他们站在鄱阳湖畔,脚下是圩堤。他们用铁锹给圩堤添土,遵循着祖先的训示,修护圩堤就是对亲人最好的祭祀。在圩堤上点燃两支蜡烛,是为了照亮亲人回家的路。一家一家的蜡烛都点燃了,它们在高高的圩堤上连成一片。烛火闪烁变幻,仿佛是一把巨大的火炬,在广阔无边的湖畔摇曳。

有女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袖子掩面轻泣。一声啼哭响起,立刻有人回应。男人也低垂了头,发出一声叹息,漫无目的地向沙洲走去。被丢下的女人,更加放开了声音。她在追忆过去的时光里,她如何在亲人的膝下承欢;她在叙述当今的生活中,她如何度过艰难的岁月;她在表达一种爱或恨,她如何哺育儿女,如何照顾自己的男人。她把心头的话,全部哭诉完毕后,才站起身来,到沙洲上去寻找她的男人和儿女。

男人蹲在沙洲上撸草,开始的时候完全是无意识的。男人的情感厚厚地积攒在心中,却不能像女人一样哭诉出来,于是他选择了躲避,到无边无际的沙洲上去躲避。可是走得越远,心中的悲伤越甚。尤其是沙洲上那绵延的绿草,仿佛是从他心中长出似的。于是他蹲了下去,要拔去心中的悲伤。

女人什么时候来到自己的身边,男人并不知道。男人不停地撸草,女人则在后面不动声色地把草装进筐子里。当筐子装满的时候,女人就想办法让男人住手。女人带着哭红了的眼睛,男人挑着两筐撸回来的湖草,他们终于回了家。

女人从湖草中挑选出一种清明草,拿到湖边去清洗。男人则提一桶浸泡过的大米,到有石磨的人家去磨米浆。米浆沉淀之后,经过翻炒,洒上清明草汁,再包上辣萝卜肉馅,放在蒸笼里蒸熟。于是一个个透明的清明果,带着浓郁的清明草的香味,滚进了小娃子和小妮子的肚中。

小娃子和小妮子喜欢清明节,是因为清明果。等到他们长大成人,他们是否也像他们的父辈一样,用鄱阳湖的传统方式来表达他们对亲人的怀念呢?

傍晚时分,天微微有些凉。风从湖面上刮过来,芦苇在风中摇动。枯萎的叶子,一片一片地落到水面上,看上去有些萧瑟。夜色还没有降临,可是月亮的影子已经挂在天幕上。淡淡的月色,让傍晚显得有些苍凉。月亮的轮廓越来越明晰,仿佛一张隐藏在轻纱后的脸,不经意间揭开轻纱后,这张脸就完全暴露在芸芸众生面前。

关于月亮的传说很多很多。到了每年阴历的八月十五,当月亮以无比清晰的姿态出现时,凡人仰慕天上,就有了无数个不同版本的月亮传说。其中有一个版本是,月亮上有一棵桂花树,每到中秋节的晚上,就有一个叫吴刚的人,扛着一把斧头来砍桂花树,但是桂花树怎么砍也砍不倒。他一年一年地砍,桂花树也一年一年地长。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树上的桂花越来越繁茂,越来越芬芳。

有一个关于天上的传说,就会有一个地上的现象与之对应。月亮的盈亏,常常引来潮起潮落,这对于生活在鄱阳湖流域的人来说,是一个神秘的现象。湖水的涌起和跌落,常常让渔船不归,渔人消失。

居住在鄱阳湖流域的人们,各自在自家的院子里种一棵桂花树。八月的桂花开满了枝头,空气里漂浮着桂花的气息。八月十五这一天,月亮还没有上来,水上的人就早早地上了岸。他们把院子洒扫干净,在桂花树下支一张小桌子,并在桌子上摆几碟瓜果点心。那皎洁的月光洒进院子时,桂花树下的人们就燃放起鞭炮。后生则用一根木头,模仿吴刚的样子去砍桂花树。

木头砍伐桂花树的声音哐哐作响,满树金黄的桂花纷纷落下。桂花树下,还有一座用旧砖旧瓦搭建的小“塔”,塔口向着湖面。当桂花飘落到塔上的时候,娃子们点燃了塔里的柴火。烈焰沸腾着从塔顶冲起,把桂花烧成金黄。空气里飘荡着柴火的气息,夹杂着桂花浓郁的香气。一缕一缕的青烟,渐渐地散去。再抬头看天,月亮里的桂树也已模糊。

八月十五采桂花,八月十六酿桂花茶,似乎成了鄱阳湖人家的规律。而经过砍伐修整后的桂花树,长得越来越粗壮,桂花越开越繁密。人间的桂树和月亮里的桂树一样,似乎能够无穷无尽地生长。而烧塔,则是为了给那些来不及上岸的人,指引一条铺满平安的桂花路。用灯火照耀,用桂花引路,这就是凡间的中秋节。

祭月,就是这么一个过程。一家人围坐在圆桌旁,看天上月亮里的桂花树,品地上人家做的月饼。塔火燃尽,一缕清香依然缠绕。天上的月亮里,吴刚孤独一人,看着一树树桂花飘落。地上的世界,万人瞩目仰视着一个人和一棵树。谁愿意在天上?谁愿意在人间?

众多节日中,唯有中秋最清冷。团圆团圆,可是团圆的月亮里,吴刚与谁团圆?因此当鄱阳湖流域的人围着桌子喝酒,围着塔火歌唱,围了满树的桂花欢笑时,才是祭月的高潮。

天上人间,是人祭月,还是月祭人?

责任编辑   符支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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