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底子苏州

2022-05-26 00:50叶正亭
苏州杂志 2022年2期
关键词:酱菜粮票大饼

叶正亭

现在的人对出门是店、隔壁是店、对门是店,拐个弯一条边全是店,已经习以为常。至于这些店给自己生活带来了多少便利,竟毫无感觉,好像天生就该是这样的。其实,还真不是。

时间倒退四十年,也就四十年吧!四十年前,可以称“老底子”吧,那老底子的苏州,商店真是凤毛麟角!那么那些店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大饼店

大饼店,每天早上排着队,上班一族的工人很多都会去买一副大饼油条,边吃边往单位赶。大饼分两种,甜大饼,人民币3分,咸大饼2分半,还有一种高级一点的,用了油酥,里面还有“块头猪油”。也分咸、甜两种,面张上撒满芝麻。从前买大饼、油条,都要粮票,一两粮票买一块大饼。所谓一副大饼油条,通常是一块大饼折起来,中间放根油条。也有食量大的,那就一块大饼,两根油条。油条是二分半一根,半两粮票,所以通常都是买两根油条的,半两粮票不好找零。最结棍的,早餐要吃两根油条,两个大饼,那一定是干重体力活,且收入较高的。

对于一般劳动人民家庭来说,早上买几根油条搭粥,那也是难得的,算是改善伙食。一般是礼拜天。买油条,在我家一般是由我担此重任。

一毛钱、二两粮票,卷得紧紧放入贴身口袋,带一根筷子直奔大饼店。大饼店永远在排队,那不怕,闻闻氽油条的香味也挺享受。长长的操作台上,一位师傅将面团拍成长条,用利刀切成小条。第二个动作是将两个小条叠起来,中间用根粗筷子压一下。第三个动作,将面团拉长,卷一下扔进大油锅。有一个小细节,师傅会把面团两头捏掉一点,始终不解何意。油锅旁另有一位师傅,一双超长的竹筷,负责把油锅里的油条翻个身,然后将油条捞起夹进漏篮里,滤油,再然后就是把油条夹给顾客。我买油条,喜欢带根筷子,将滚烫松脆的油条打个洞,串在一起。从前没有塑料袋,这样的方法,现在说起来还挺环保,也挺有趣。回家一溜小跑,四根油条随步摆动,像是“四只小天鹅”。

老底子大饼店 摄于1958年

有一次,父亲带我去“贵族亲戚”家做客,我们去早了,人家还在用早餐,吃的倒是白粥、米烧粥,桌子中间放了一圈吃粥菜,有皮蛋、肉松、玫瑰腐乳、甪直萝卜,还有油条,我看到桌子上有一些油条头,这是为啥?回家路上问父亲,父亲说,有钱人家吃油条,都把两头掐掉的,说是被人手捏过了的,脏!我想想这些有钱人真是臭讲究,莫名其妙,白白糟蹋了油条最美处。

苏州的大饼店,下午也营业,做些花式品种,大油锅里氽出的是面衣饼和馓子。馓子是将面团搓成细条,然后盘起来氽,松松脆脆,可以一根一根掰着吃,坐月子的妇女,买回馓子,用开水泡,加红糖。大饼炉里烘出的叫“麻条”,其实就是长条大饼,少量油酥,吃起来挺香。

说起面衣饼,还有一段辛酸往事。一天,我家来了两位上海客人,是我三舅家的儿女,我应该称“表哥、表姐”。他们是下午来的,我母亲就让我去买面衣饼,给了我两个鸡蛋,再三叮嘱路上要小心,不要把鸡蛋碰碎了。母亲关照我买三个饼,其中两个要加鸡蛋,给客人吃,还有一个是光饼,是我和二哥分着吃的。排了很长的队,终于轮到了,我把两个鸡蛋捧给师傅,师傅也是很小心地接过。一个面衣饼在油锅里氽成型,师傅在锅边将鸡蛋磕一下,中间掰开,一个鸡蛋就完整地落在面衣饼中间,像个小太阳。我把三个面衣饼买回家,两个给了客人,他们吃得好开心,我看到溏心蛋了,那金黄的蛋黄徐徐流淌!二哥看也不看,我也不该看的,咽下口水,吃自己手里那半个光面衣饼……送走客人,母亲摸摸我的头,看到我一脸委屈,说了一句话:家里只有这两个蛋。

酱油店

“民以食为天”。过日子,不论贫富,总也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所谓的“开门七件事”。从前,苏州店很少。我家住在小巷深处,来到街上,步行数百米,才是一家大饼店,紧邻大饼店是一家酱油店。苏州虽然店不多,但方圆一公里内,必有这两种店:大饼店、酱油店。离我家最近的这家酱油店,店不大,一开间门面,最多二十来个平方,但营业员倒是挤了四五个。柜台分两边,呈九十度直角,一条边是酱菜专柜,各种酱菜都放在一只只小面盆里。另一条边,中间是个食油柜,分两个桶,一桶是菜油,另一桶好像是豆油。冬天,这些素油也会冻,于是,大冬天,素油桶下面要生火,烧的是炭基。那时候菜油每斤七角九分,母亲让我去拷油,给个广口瓶,放进篮子里,每次都关照拷半斤。那时候,油是定量供应的,每人每月是半斤,每月发粮票的日子同时发。叫我去拷油,母亲早把油票卷到钞票里了,慎重地交给我。问题来了,半斤菜油七角九分,除以二,应该是三角九分半,那是不是就付四角钱呢?也对也不对,营业员收进四角和油票后,就用勺子准确地将半斤菜油拷进广口瓶中,同时会递给我一个小小三角包,那里面可是价值半分钱的细盐。从前啊,人们就是这样准确使用人民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啊。

酱油店的另一条边是酱菜专柜,每天有两次购买高峰,早餐前和晚餐前。人们都是限时限量地来采购酱小菜,也可以称“过粥菜”。从前的劳动人民家庭尤其是多子女家庭,早、晚两餐都是吃粥的,其实也不能称粥,应该称“泡饭粥”。一天只烧一锅饭,中餐。晚餐和早餐都是把中午的剩饭用开水泡一下就是了。

现在的人一定会问,酱菜何必天天跑去买,一次买它几斤,不是可以吃几天了吗?省得一趟一趟来回跑。哎,朋友,这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从前人过日子,钱是掐着手指算着过的,两份工资合在一起,除以三十天,就是每天可以花费的费用。但过日子总有“外插花”的事,这就会出洋相了。我记得有好几次,邻居张师母中午跑来向我母亲借钱,说好就借一天,准确说,中午借的钱,晚上就能还。原来,今天是发薪日,但要到晚上下班才能钱到家,而在这中午,有个一定要用钱的事发生,怎么办?只能临时到邻居家“捅一捅”。

买酱菜,劳动人民家庭最常见的是买黄萝卜丝,那是最便宜的,二分钱可以买一小碗,可以供一家人吃一餐呢!黄萝卜丝实在是很咸、很咸的。

苏州人会过日子,而且是乐观地过日子,再苦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就是吃酱菜,也讲究个“不时不食”。酱小菜也有时令菜,比如莴苣笋上市不久,酱油店推出“酱莴苣笋”,分带皮和去皮的两种,带皮的便宜,二分钱也能买一小碗。于是,昨天买黄萝卜丝的朋友,今天就会买带皮莴苣笋了,也算是赶时令,尝个鲜。再比如每年太湖萝卜上市不久,酱油店会隆重推出酱萝卜,其味道也是挺鲜美的,吃口脆爽。

酱油店也有高档的酱小菜,品种有:玫瑰大头菜、玫瑰腐乳、肉松、皮蛋等等。我家偶尔也会买这些“高级货”,那一定是家里有人病了。这些都是生病人享用的,当然,一人生病,全家人都能跟着沾点光,能尝尝玫瑰大头菜的味道,用玫瑰腐乳的汁,拌皮蛋的酱麻油,浇一点在粥里,拌着吃,也是很大的享受。

烟纸店

我家住在小巷深处,出巷上街三百米,共有三家小店,大饼店、酱油店是并排的,另一家小小的烟纸店,是在马路对面的。

这是一爿小得不能再小的夫妻老婆店,这些小店都没有店名,也没有店招,为什么我会叫它“烟纸店”?我想是固定思维所致,就像我把卖大饼油条的店称大饼店,把卖酱菜、酱油小店称酱油店一样。小时候,母亲经常会叫我去买草纸,记得是一角七分钱一刀,黄纸,很粗糙,是用纸脚做的。从前有句很粗俗的俚语:“老屁眼碰着粗草纸”,说的就是这种纸。也有时候父亲让我去买香烟,一角四分一包的叫“勇士牌”,二角九分一包的是“飞马牌”,“大前门”香烟要三角五。过年发香烟票,定量供应,一户一票,可以买五包烟,其中有一包是“凤凰”,香烟带嘴的,叫“海绵头”,抽烟人抽烟喷出的烟雾有香味,好闻极了。于是,一人抽烟,全家闻香。但这烟只有春节才供应,是一家才一包。

叫我去跑一趟,不是买草纸,就是买香烟,脑子里就认定这种店就叫“烟纸店”。其实不然!老法头,这种店应该叫“胭脂店”。古代的苏州人真是讲究,这种小巷深处也能见到的小店,居然是卖胭脂、水粉的,都是女人的化妆品啊!

话说西施来到吴国,她是带着使命来贴住吴王夫差的。夫差爱美人,爱西施爱得死去活来,还在木渎建“馆娃宫”。馆娃宫兴建时,西施随夫差是住在城里的,留下许多轶闻。说有一次,西施天不亮就要吴王陪她去看荷花,从前,苏州城里、城外都有荷花,出名的是黄天荡、石湖等,洞庭西山还有“消夏湾”,那是西施与吴王的避暑胜地。

城里荷花也种得多,其中有一处在今道前街附近,有一条小河,船到底是一片较开阔的塘。西施让吴王陪着她到此地看荷花。西施是浙江绍兴诸暨人,对荷花自然情有独钟。看到有成片的荷花开,她就不想走,说“仿佛回到了家乡”。结果,在那片荷花池旁,她足足玩了两个时辰。西施出门时天还微微亮,现在已是太阳当空,她突然大叫,忘带化妆包了!吴王说,那又何妨,桥边就有胭脂店。可是两人谁也没带钱包,没钱如何买胭脂?吴王笑笑,从头上拔出一根金簪,让船工剪了一段去换胭脂。这就是道前街附近有“剪金桥”“剪金桥巷”的传说。说来有趣,在知道这个民间故事之前,我还一直以为,从前苏州大街小巷里的这些小店就是烟纸店呢!

苏州这些烟纸店,除了有卖香烟、草纸、肥皂之类,还卖一样家家必备之蜡烛。我印象中,烟纸店也会排队,那必定是抢购蜡烛。那时候,常停电,家里一停电,大家急匆匆往烟纸店跑,去抢购蜡烛啊!家里孩子还要做功课。从前,我们常在蜡烛下做作业,烛光摇曳,还觉得挺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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