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2022-05-30 05:03
西部散文选刊 2022年11期

父亲老了。

这是每个做儿女的都不愿意承认,但有一天你必须正视的事实,残酷、真切,像一把锋利的刀。年轻时走路带着风声,手脚麻利的父亲,从有些絮叨进而变得语句重复,再而慢慢变得言辞疑惑起来。从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口气,进而步履蹒跚,上下楼梯时的步态明显迟缓,手要扶着门框或墙。心理上也变得缺乏承受力,有一点不顺心的小事,就能够影响他的情绪。比如母亲担心他每顿的食量吃得多,总是嘀咕他要少吃,他总要拉下脸来,拒力不让说他吃得多,极力证明自己没吃几口。有时候想带上他到城郊的某个景点走走,头几年还有兴致,后来就轻易劝不动了。逢年过节,也不想去城里的亲戚家转转,即使去了,也是尽义务。

七年前,父亲因心梗住院,医生给下了病危通知书。经过降糖、放支架,40多天精心治疗,除了之前的老毛病糖尿病外,其他指标都还可以。出院后他本人也表态要控制饮食,争取多活几年。

父亲的变老,是一个逐渐地、缓慢的过程,有如树木的颜色,自夏徂秋,在不经意间,由苍翠转为枯黄。

一个人在生命的不同阶段,留意的事情会很不同。某个时候,他会忽然意识到,以前忽略甚至遗漏了一些原本十分重要的东西。也就是最近这几年,随着自己渐渐感觉体力精力的衰減,才更明显地感觉出时光对生命的蚕食,也开始有意识地端详这一点在父母身上的体现。

几年前,大概是在他们搬来东胜两三年后,有一个晚上看电视,父亲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侧面看上去,不禁被强烈地触动了一下。原本棱角分明的嘴巴,平时总是抿得很紧的,这时却瘪了下去,半张着,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曾经多次看到过这种老年人的衰弱的神态,但从来不曾和自己的亲人联系起来。

这一次,有一种刺痛般的感觉。

那以后,看他的目光,便多了些审视的成分,便总是能够发现衰老的迹象。那天我送豆面过去,母亲笑着揶揄父亲说:昨天说他不行了,这次肯定躲不过去了,安顿好了后事。父亲一直敢于面对死亡,心态很好,说现在死了也值了。

注视着,端详着,在时光无声的脚步中,父亲越来越老了。

衰老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每年,都在一点点地累积,这儿或者那儿。我们弟兄几个住在东胜,去得多,对这种变化还不是特别敏感,但我有一次翻出这几年里给他们拍的照片,前后比较,还是能够分辨出来。

仔细凝视时,会意识到,那些言谈举止中,其实都是熟悉和陌生的东西的混合。那些熟悉的动作、声音、神态,让我们的记忆连接起了所有的过往的日子,那里面有苦涩,也有温暖。而那些被时光添加的东西,那些蹒跚、迟缓、软弱,让我们意识到天命、大限,生命的无限的脆弱。

这些年,越来越感受到,他们成了需要惦记照料的对象。带他们到什么地方去,看到他们迟缓的动作,就需要不时地提醒,过马路时注意两边的车辆,或者留意电梯的门,小心脚下的台阶,就像儿时被他们不停地照料一样。不知不觉中,角色对换了,是时间促成了这种变化。寻思起来,其中有多少滋味可供品尝啊。

记忆中,父亲也曾经精力旺盛,健步如飞,笑声朗朗。在家乡那个宽敞的小院里,在几间摆放着最简单家具的房间中,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为维持一个家庭最基本的物质生存条件,百般筹划算计,节衣缩食。记忆中,尚留存一些生动的片段,但更多的内容,已经落入遗忘的深渊。

记忆中父亲那永远挺得直直的身子,早已经不住生活的重担而略显弯驼,永远自信满满的背影,却被生活中繁琐零碎的小事磨去了锐气,显得略有些颓废了。

几年前,我们在东胜买了一套宽敞的楼房,精心进行了设计装修,把父母从镇上的小院接来,那处小院占地500多平方米,父母在小院中种了瓜果蔬菜。夏天,小院中碧绿繁茂,郁郁葱葱,姹紫嫣红,百花争艳。秋天,院中飘香,硕果累累,父母别致的小院是镇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父母一直不想离开小院,但考虑到父亲就近就医的问题,还是搬了过来。我们几个承诺,夏天回小院居住,冬天回到城里楼房过冬。可谁曾知道,就在第二年回去度假时,父亲因心衰昏了过去,是母亲用人工呼吸及土办法救了过来。也许这就是善良的人头上自有一片天。

那一年,父母多年的盼望实现了,终于来到儿子的身边,并住上了楼房,他们精神爽朗,喜气洋洋。对他们来讲,搬到这里来,也是一次颇为重大的人生转折。大半辈子生活在农村及小镇上。生活方式、人际关系,都已经固定化,如今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周边的环境和生活设施,要慢慢熟悉。城里有他们的弟兄姊妹、侄男旺女,还有邻居,要去看望,以及接待对方回访。不知不觉,几年的时间就过去了。现在离儿子近了,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年见不到几次面,条件比在小镇时强得多,做饭有天然气,更不必冒着危险爬上房顶扫雪,因为担心融化后会渗漏。

像大多数父母都会有的感觉一样,他们也觉得孩子们有出息,没有任何背景凭着个人的奋斗,从小地方来到城里,拥有不错的工作。虽然他们也知道,我们也既没有当大官的也没有发大财的,但父母评价孩子的标准大多数是难以客观的,总是对优点夸大,缺点缩小。

在那里,除了充当儿子特别是长子的角色,这让我更多地参与家庭中一些重要的和临时性的事情的“决策”。还经常听到母亲的“告状”,自然是她管不住父亲的饮食,今天要吃这种,明天要吃那样。且饭量上也不控制。夜间上厕所的次数增多,血糖升高心功能衰弱,总在吃丹参滴丸,抑或是救心丸。在很多细节上,母亲更多表现了女性的细致、慈祥和宽厚。

几年下来,他们已经是这里的老住户了。

刚搬来的时候,小区里还没有几家入住,入夜只有不多的房间亮着灯,在一片漆黑的楼群中显得孤零零的,看上去有些发怵。周边也是一片荒凉,要走出老远才能找到商店和饭馆。如今,小区里早已人满为患,孩子们到处跑来跑去,出小区大门,几百米长的道路边,各种店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凡;更远处,还有规模不小的超市和农贸市场,周边,也新建起了档次更高的居住小区。

邻居们之间也早都熟悉了,时常会送一些蔬菜来。父母也把老家来人捎来的一些特产,作为回报。只有在自己家里,才感到放松和自在。

虽然已经彻底融入了这里的生活,但他们大半辈子是在家乡小镇中度过的,难以中断那种牵挂。他们单调生活中的一项内容,是和家乡的亲戚、邻居们联系。好在电话、微信方便了,微信视频就能看到熟悉的面孔。当年的街坊邻居,谁得了病,谁去世了,谁的境况不济,都会让他们唏嘘半天。母亲经常都要搭便车或班车,回去一趟。然后,对这些日子的回忆和谈论,就会成为回来后很长时间内的重要内容。

这么短暂的时间,多数情况下,实际上根本谈不了什么。仿佛一种形式,定期释放一下亲情和挂念。这样,也便无暇深入到他们的内心,不知道每天他们都在想些什么?退休养老的生活,有足够的时间和静谧,他们会把一生的经历遭际,反复地回想和咀嚼吗?应该会的。有些时候,待得时间稍长一些,他们就不知不觉中谈到了某个话题。当年生活的捉襟见肘、弟兄三个调皮的故事、某个邻居的趣闻等等,都很生动详细。虽然有些是自己经历过的,但因为当时年幼懵懂或者漫不经心,了解得并不多,感受也不深,故而此时听起来十分新鲜。他们并非忘记,只是没有机会倾诉而已。

有一些话,可谓是老生常谈,平时人们经常都会说到,但很少会认真思索其中的深意。只有在某些时刻,某种情境中,它们才会于瞬间变得尖锐,显露出咄咄逼人的意蕴。

身边的朋友,每年的七天长假,都要赶回远在一千多公里外的故乡,只为探望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当有人问起何以如此频繁时,他这样回答。其实谁又不是如此,当父母已经踏上暮年之路,渐行渐远。寿龄的长短也只具有相对的意义,不变的是相伴的暂时性。初次意识到这点时,我记得心中掠过一缕寒意。他们搬来已满五年,按说不算很短了,但在记忆中那些日子却仿佛可以数点出来。

度量生命可以用不同的标尺。在人们习惯的童年、少年、中年、老年之外,还可以有更开放的、多样化的尺度,譬如,哪几年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哪几年在什么地方居住等等,都可以拿来绘制具体的人生坐标图。有一次翻《诗经》,读到这样的句子:“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愿我复我,出入复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其实,人生也可以这样划分:在父母身边的日子,不在父母身边的日子。

父亲好多次对我们表示,他们眼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身体照料好,生活能够自理,免得得上个半身不遂之类腻歪人的病,自己遭罪受不说,还累赘别人,给我们增添负担。

报纸上电视里,不是也经常刊播一些百岁老人的消息?我时常将这一类的信息带给他,既是为他鼓劲,也是安慰自己。还不断地买一些健康保健类的书,他也仔细地读,按照上面所说去安排自己的饮食起居。

生命重复着相似的道路,尽管年代、地域各异,但实质是相同的。就像那句西方谚语所说的,太阳底下无新事。一样的人间戏剧,时时刻刻在扮演着,同一个脚本,不同的演员。将来有一天,我们也会和他们一样,一样的牵挂,一样的思虑。

父亲多次说道,他们有一个幸福的晚年。这话他们说给来的亲戚、客人,说给小区的邻居,语气中流露着满足和感激。当年的老乡,如今的邻居,都有人家孩子不孝、晚景凄凉,他们庆幸自己的儿、媳孝敬体贴。本来是儿子应该尽到的义务,在他们那里却常常视为一种额外的馈赠一样。父母的心理,那样一种谦卑、容易满足的感情,随着自己也当了父亲,体验得越来越深了。

父亲,是一本我们终身无法读完的名著。父爱,是一片永远也飞不出的天空。父亲的味道,是别样的感动。

有这样一个人,他是世界上最爱我们的男人,他贯穿了我们整个生命,他见证了我们所有的喜怒哀乐,他就是父亲。

父亲出生在1945年,民国34年,在家排行老大。中华自古有养儿防老一说,贫寒的家中男孩更有在众乡亲面前扬眉吐气的风光。只是,生与养有时也会成为一个沉重的话题。尤其是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古语说,福祸两相依,父亲五岁时,尚在年少之际,爷爷却被作为“壮丁”抓走,从此杳无音讯,一去不回。这对于一个以耕种劳作为生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场天塌地陷的劫难。奶奶是一个典型的旧时代农家女人,盈手可握的三寸金莲,并不厚实的身板,要把几个孩子带大,的确是难上加难,养家的重任,自然分担到父亲的爷爷及几个瘦小的孩子身上。父亲从小就吃苦耐劳,逆来顺受,六岁时就放牛放羊,二爹十六岁时就能编织口袋赚钱,二十岁时就被招录到了乌达黄白茨煤矿,从此当了煤矿工人。父亲弟兄三人用稚嫩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担,用年幼的心灵感受了人生的冷暖。弟兄几个最好的年华,便是在那个食不果腹、苦不堪言、缺少父爱的岁月中度过的。

父亲头脑灵活,为人忠厚。苦难的童年铸就了父亲忠厚善良的品格。父亲对“生活”“生存”二字的理解,比同龄人要早得多、深刻得多。他当过生产队记工员、保管员、民兵排长。当民兵排长时,他紧跟形势,善于组织,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大队有关领导看中了他的能力,准备提拔他当民兵连长,考察中,因为爷爷的一去不回而成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30岁时,当了队长。生产队长是一个时代的特有名词,他管天,下雨天干么晴天干么;管地,这块地种么那块地种么;管人,男社员干么女社员干么;管庄稼的种和收,管收成的分配和上交。现在的人可能无法理解当年生产队长的不易,管着上百号人,除了抓生产,还要处理整个生产队闹心的事。从两口子打架到生产队的婚丧嫁娶,到丧失了劳动力的孤寡老人,到队里分粮分钱,到上级派下来的任务,哪一件都得张罗,事事都要想在前面。一个生产队长是一个队里的灵魂人物,位置非常重要。在队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队长出面基本都不算事。

要知道,当生产队长至少要具备几个条件。一是要熟悉农业生产的全过程,当然要对农业生产了然于胸,如队里的哪块地种什么庄稼,什么时候深耕,什么时候换茬,上什么粪肥等等。二是有统筹全盘的能力,大公无私,有群众威信。一个生产队可不是只种地,还要在冬天出义务工修渠、修水库、担坝、平地等,还要饲养牲畜、积粪肥、组织学习。这就需要生产队长有统筹全局的能力,谁负责看仓库,谁负责饲养牲畜,谁负责为社员记工分;队里需要添置什么东西,队里什么东西要维修;队里丧失劳动能力的人如何安排,如何分粮等。另外,生产队长处理问题不能有偏袒,不能有私心,不能搞小圈子,要時刻以集体利益为重,身先士卒带领社员促生产。还要求生产队长有一定的外交能力,当生产队之间出现问题时,能妥善地处理。三是要出身好,坚决跟着党走。生产队时期的出身好,并非我们现在所理解的出身好,而是指身份是贫下中农,并且要坚决服从党的领导,坚定不移地走社会主义道路。父亲说,他在纸上第一次吃力地写字是向党组织递交的入党申请书,用了三天的时间,字字句句改来改去才完成的,一遍一遍念给家人听了好多次,感觉满意了才交给了组织。组织上很快派人调查了父亲的社会关系、家庭背景,发现我爷爷在1949年至今仍无音讯,阻断了父亲入党的美好愿望,成了父亲一生的遗憾。70年代末,那时候地里种的粮食产量不高,收成不好,家里吃饭经常断顿。有时候遇到天灾,就会连成本也收不回来,全凭国家救济点红薯、玉米。土豆也成了各家各户的主食了。我们村那塔地上,就是适合种土豆,那东西对土壤要求不高,产量特别好,再者就是地上种些杂粮,以此度过那些贫困的年月。父亲就是在那年月,度过了他最辛劳的日子。我们全家的生活,全凭父母的劳动所挣的工分过日子。

那时的一个小队有二百多人口,且村子里都是乱家百姓,乡亲之间的相处比较复杂。父亲靠他的聪明及为人,把队里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乡亲们生活得虽然不富裕,但生活得非常和谐。对乡邻们的宽厚,是父亲身上一种闪闪发光的亮点,一种与生俱来的秉性。这就是我的父亲,没有惊天动地,却一直在脚踏实地。

革命样板戏,是文化革命期间的几个戏剧,像《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白毛女》,这些戏剧都取材于中国共产党革命时期,充满革命英雄主义。1970年,关于要普及样板戏、要组织群众演出样板戏的最高指示迅速传达下来,各地各单位纷纷成立业余文艺团体演出这些剧目。毛主席的战士要听党的话,我们老家那样一个偏僻封闭的小山村也开始行动起来,组建剧团、选择剧本、准备道具,一切都在紧锣密鼓进行中。

父亲把社员们组织起来,一块儿参加过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宣传毛泽东思想。排演样板戏,这是个非常好的事,大家都乐于参加。一起排戏,学表演背台词,各演各的角色。排练的时候认真投入,肢体语言、表达能力都很到位,走台也很流畅。休息的时候嬉闹、说笑,演戏的快乐还真的让大家“乐不思蜀”了。

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业余演员们排练是很辛苦的。一般都在晚饭后进行,有时候甚至练到深夜。尤其是几个担任主角的,为了排戏都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在回家吃饭时,都在背台词、练把式,有的甚至劳动中也念念有词。白天出工参加集体劳动辛苦一天,晚上放下锄头,不回家、不吃饭就到生产队房排练节目。有时排练只能安排在农闲时间或劳动休息中间,遇上天阴雨湿那正是集中排练的好机会,经过半年多的磨合、调整,一场独具特色的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已是炉火纯青了。

父亲说,有一个下雪天的晚上,社员们都在自家的热炕头上暖和。样板戏的演员冒着雪去队里参加排练。队房活动室里灯火通明,煤油灯虽亮但不能御寒,屋里冰冷刺骨,冻得人伸不出手来。最难受的是那个拉胡琴的,虽不时哈口气暖暖手,也拉不出个正调,实在没法子就用口叫板。而恰好那天晚上排的是智取威虎山里“打虎上山”,唱戏的演员一边看着屋外的雪花,一边唱着“穿林海,跨雪原”,蹦跶一会儿就出了汗。屋外雪花飘飘,屋内鼓乐缭绕,天寒地冻也没挡住大家排戏的热情。

父亲先后参加排演了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白毛女》等。有的还在戏中当上了主角,他在《沙家浜》中扮演郭建光,在《红灯记》中扮演李玉和,颇受社员欢迎。既宣传了毛泽东思想,又繁荣了农村文化生活。

父亲吹拉弹唱,角色扮演形象逼真,既是编导又是演员。那时的八个样板戏,堪称戏剧精华,深受老百姓喜爱,样板戏在民间的传唱度很高,无论有没有文化,谁都能随意哼出几句样板戏的台词。可是八亿人民八个戏,人们感到单调乏味。如果能看上本乡本土的二人台,那才够味儿。父亲对二人台情有独钟,那时演的节目多数是《卖菜》《挂红灯》《走西口》《五哥放羊》《压糕面》《打樱桃》《打金钱》等传统剧目,还有跟随时代和形势自编自演的三句半、二人台小戏。如《富日子要当穷日子过》,号召人们勤俭节约,不要浪费粮食。

二人台艺术流行于内蒙古中西部和山西、陕西北部地区的民间。二人台是走西口先辈们共同的智慧结晶,在一代又一代的传唱中二人台从曲目、内容及艺术表现形式不断丰富和繁荣,一代又一代的表演者使这一民间表演艺术不断趋于完美。

正月里,正月正

正月十五挂红灯

红灯挂在大门外

家家户户新房盖

六月个里二十三

绿水绕着青山转

村村寨寨通公路

彩虹飘来那个挂在家门前

……

这喜庆的旋律,打小就耳熟能详。我是听着这样的二人台唱词长大的。小时候听着唱词也想,一对红灯点燃了普通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每个人最温馨的记忆中,最难忘最美好的可能就是家门口高挂的红灯笼。父亲演唱二人台的功夫远近闻名,他演唱字正腔圆,铿锵有力,情真意切。每年正月里大队小队及邻村的各种演出,夏天农忙闲时的夜间排练,冬天邻里乡亲闲时小聚,吹拉弹唱,都有父亲的身影。父亲喜好音乐,也印证他是一个热爱生活、乐观向上的人。

父亲有着超乎他人的地方,虽然一生并没有做过大买卖,挣过大钱,但是,在社会经济条件受局限的年代,他能够及时捕捉商机。二十四岁时,在村子里开了第一家小卖部,相当于现在的超市,火柴、蜡烛、咸盐、醋酱、煤油、副食、布匹等应有尽有,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村子里老百姓的基本物质所需,虽然是薄利多销,但也能够赚取微薄利润,养家糊口。记忆中我们家的生活,一直在村子里是数一数二的人家,每年都到杭锦旗粮站买白面吃,逢年过节总感觉到比别人家的餐桌丰盛。父亲没有多少甜言蜜语,可就是那么实实在在地,默默地为我们付出。那样一点一滴的爱,汇聚成大爱,无私。

父亲养鸡也是行家。他在家门前搭了鸡棚,精心养了二百多只土鸡,鸡粪又可做种地的肥料。最实惠的是,平时有鸡蛋吃,每逢喜庆的日子,大家还可以吃到香甜的土鸡肉。这真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80年代絨毛大战开始后,父亲也不甘示弱,做起了收贩绒毛、羊皮的生意。那时候每当抓羊毛的季节,绒贩子从老百姓手里收上绒,再卖给供销社或畜产公司,从中挣差价,赚取利润。这收绒贩绒的买卖,不是谁也能做了的,一是要识货,具备火眼金睛,分得清羊绒、兔绒,分得清新绒、旧绒。二是要有一定的实力,手头有流动资金,才能把买卖周转得开。三是具备把握市场价格的能力,审时度势,市场行情最高时出手,才能赚取高额利润。父亲做绒毛皮张生意,一直坚持了十几年,即使后来回家务农,学校教书,只要有合适的时机,不管买卖大小,都在坚持做这一既熟练又能快速赚钱的生意。有一年,我们家院子里收来的羊皮,堆成了山洼,解放牌汽车还发运了几车。

通过绒毛皮张生意,父亲顶账回来一辆250摩托车。拥有摩托车,这在当时的村子里,也是为数不多的人家。

我们的家乡在黄土高原的西部,跟许多地方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山坡荒地,沟壑纵横。记忆中的家乡,穷乡僻壤,十年九旱,靠天吃饭。因为七八十年代还是计划经济,农村贫穷落后,人们思想观念还是特别闭塞,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普遍状态,遇上干旱年头,青黄不接,颗粒无收,温饱变成了问题,大多数人家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到80年代改革开放包产到户,日子才慢慢地好起来,可是还是没有什么经济来源,靠自家种地,养殖已经没法改变生活的模样。那时候的人们,观念已经开始转变,在耕种完田地后,选择出门搞副业,以此来弥补全家经济上的收入。父亲为了改变一家人的现状,长年累月地外出打工。那时代,父亲虽然不是开创庄户人外出搞副业先河的人,但也是最早的之一。现在回想起在那个年代,条件所限,环境所限,父亲当时的思想,还是很超前,能够打破陈规,走出农田,虽算不上一种魄力,但也是一种敢为人先的尝试,后来也慢慢知道父亲那些年外出搞副业的一些事,到杭锦旗赛乌素、大营等地架电话线,也就是挖坑栽水泥杆的营生;到杭锦旗盐海子捞硝;进西草地挖甘草,这些都是苦力的活儿。还有,倒贩牲口,吆羊……干尽七十二行,吃遍千辛万苦,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埋头苦干任劳任怨。

父亲是本地创办教育的先行者。

父亲早年读了一些书。19岁时,在政府的统一安排下,在队里当了老师,办起了耕读学校。第一批学生有我的四爹、叔伯大爹及村里的同龄孩子,周边几个村里大一点的孩子也都是父亲的学生。现在的中科院山西煤炭化学所研究员、博导、入选中科院百人计划、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的李永旺,就是父亲的学生。他领航煤制油自主知识产权技术,他的团队主持了神华煤制油项目。

1973年,在父亲的带领下筹建库计沟学校,这是周边几个村第一所民办学校。这所小学没有围墙,只有两排土房,墙体都是土打墙。质量高的土墙结实耐用,能够几十年一二百年使用下去。房顶也是土的,上面长满了草,教室的北面墙上有一扇小窗。进屋后光线很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奇特”的讲桌,底座是用打场的碌碡竖起来,上面放了一盘石磨。这就是老师们的“创举”。再看课桌都是用土坯垒的,七八十公分高的桌面盖上土坯,涂上泥巴,有大约二十来个浑身沾满了泥巴的学生在学习。怪不得说那时的学校是“黑屋子,土台子,坐着一帮泥孩子。”

学校前面两排土房是教室和办公室,后面一排是师生宿舍及厨房、库房等配套设施。校园周围及房前屋后都栽了柳树,整整齐齐,如同哨兵在站岗放哨,夏日里,绿树成荫,风吹影动,学生们在树下乘凉、逮蚂蚱、看蚂蚁搬家,好不快活。

学校设小学三个年级,有教职工五名,学生一百多人。为了改善师生的生活条件,父亲和周围生产队协商,划拨了十多亩旱地,师生们在这里开始了勤工俭学的大生产会战。父亲发动学生拾肥交公,人工挖了一眼大圆口井,种上了土豆、糜子、麻子等作物,既锤炼了学生的品德意志,也为学校增加了收入。

乌点补拉民校于1975年建校,1980年撤并归到芜淀补拉小学。距今已有42年的历史。1975年,杭锦旗路线教育工作队进驻乌点补拉大队,并且将库计沟大队的山炭沟小队,呼吉太大队的七小队划归乌点补拉大隊。规划在乌点补拉大队再建一所民办小学。

该项工程由乌点补拉大队委员会组织施工,杭锦旗教育局拨付部分工资,大队向各生产队摊派任务,筹措建校需要的柁梁,椽檩,并柳笆,苒草等等。民校总建筑面积是520平方米,设5个教室,1个办公室,伙房、库房各占一个。用椽板打起的土墙,嵌进若干踏墙柱子,为支撑房顶的受力面积。每个教室四道柁,横跨五道檩子,然后泥上椽子,紧贴椽子压上柳耙,上面再铺一层引栈,然后用葫麻秸秆和成的大苒泥,先摸一遍房顶,等晒干以后,再摸第二遍泥。这样就不怕漏雨了。崭新的校舍建成了,乌点补拉大队就将这不完善的工程交付民校使用。

学校建成后,乌点补拉大队委员会当即研究决定,由父亲担任乌点补拉民校校长。大队支书、主任反复强调,必须保证秋季按时开学,否则,学生就会向南学校(即芜淀补拉学校)流动,盖起学校也没娃娃念书。

当时需要用的办公桌椅,立灶用的锅锅灶灶,盛水的瓮,做饭的锅碗瓢盆,这些一样都没有。教室里空荡荡的,除了黑糊糊的地面,别的什么都没有。学生是不能趴在地面上写字的。面对这一大堆困难,大队委员会总是推诿由民校自己解决困难。不知道父亲哪来那么大的勇气,他竟然慷慨地承诺:“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1975年的7月25日,父亲走马上任,带领几名老师开始了筹备开学的创业劳动。

怯懦的人是永远受人宰割的奴隶,没有主宰天下的勇气,是一定不能战胜困难的。父亲决心要敲一敲乌点补拉的山脉,去寻找战胜困难的条件。他独自扛着一把镢头,朝着生长狼毒的地方走去,狼毒是一种有毒的野生植物。它的营养成分,就是它粗壮的根系,其块头大于秋后田菜的根果。狼毒的根一块就有两三斤重,他掏出第一颗狼毒,切开,发现根部里面全是白皙皙的肉丝,一丝一丝地结合到一起,他禁不住用手捻了捻,鲜活的汁很有黏性。他又掏了一颗,再切再捻,还是那样的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把煮熟的狼毒根捣碎,铲了几锹白粘土,狼毒一半,白粘土一半和成泥浆,用泥铲摊开,抺到石头上,不一会儿,泥浆变硬了,闪出淡淡的光。这个神奇的发现,给父亲带来了成功的愉悦。于是,掏回来许许多多的狼毒,在坚硬的黄沙石地面上挖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大炉坑,上面安了一口洗羊槽,烧水将狼毒根煮熟,便用榔头把它轻轻捣碎,按一半对一半的比例与红粘土白粘土搅拌成泥浆,敷在用苒坯垒好的土台上面,泥浆课桌就这样建成了。

这些用泥浆研制成功的新课桌,稳定不动地放在每个教室的地面上,横也成行,竖也成行。用期待的心情迎接着小伙伴的到来。

当地有种药材叫黄芩,人们叫它金银花。据《本草纲目》记载,黄芩具有清热泻火,解渴止咳,舒筋活血等多种药效,是一种常用药材。1976年,杭锦旗医药公司和乌点补拉民校签订了药材购销协议。为避免采集药材与社队发生草场纠纷,父亲与所涉及到的生产队进行了沟通,征得了应许,带领部分学生,投入以挖黄芩为主的勤工俭学劳动。利用了两个年头的春秋季节,民校共创收勤工俭学收入7000多元。学校将师生们挣到的钱,购置了20多套新课桌凳,并且师生们一齐动手,手忙脚乱地在教室的地面上搬走了泥浆课桌,摆上新课桌凳。就这样,在父亲的带领下,一鼓作气奋斗了三年,乌点补拉民校的教学设施得到进一步加强。

父亲十分钻研教学,不做华而不实、热热闹闹的戏剧表演。他注重教学理论上的探索,注重教学经验的新发现,形成自己独特的教学艺术,提高课堂教学效果。为了提高学生学习汉语拼音的学习质量,他凭借学生已有的生活积累,将汉语拼音的声韵母,前鼻韵,后鼻韵母,分别编创成儿歌,便于学生识记。让汉语拼音成为学生学习汉字的基础性工具。为学生逐步掌握汉字的识字规律,他将所教给学生的汉字、词,采取拼读、比较、编辑字谜、看图识字等方法,在汉字、词语教学方面,取得了成功经验。学校几位老师,都是教学上的好搭档,随时集体备课,相互观摩教学,互相取长补短,共同进步。学校还为教师订阅了《内蒙古教育》等刊物。父亲并不排除学习别人成功的教学经验,及时充实提高自己本身的业务水平。经常组织教师外出观摩教学,为提高民校的教学质量,发挥了很好的促进作用。在塔拉沟乡教办组织的历次统考中,乌点补拉民校的成绩稳居前茅。

在父亲的精神领域里,为民校的教育事业做奉献,是他最神圣最光荣的职责。他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把学校办出最先进的水平。他始终以严谨的态度,严肃的工作作风,忘我的工作精神,致力于他的学校管理工作。他十分注重培养学生树立健康向上的思想情操。邀请在过去革命斗争中戎马半生,征战沙场的革命老前辈讲述自己的光荣革命史,邀请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劳动模范讲爱国爱党的故事。父亲坚持原则,以可靠地制度保障执行纪律,把学校管理落实到每一个环节。使学校的各项工作得到了有序开展,向管理要质量,学生的综合素质得到了健康发展,教学质量稳步提高。父亲还经常语重心长地说:“教书育人是良心事。教师最根本的要有良心,要讲良心。你要不断地充实自己,钻研教材教法,别误人子弟。”

父亲像一头拉车的牛,一直没松过套。教学生涯在迂回曲折中走过了二十多年,这是父亲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穷则思变。思想的转变就是生活根本改变的前提,父亲又不安分起来,他总是想努力改变这种贫困的家庭现状,于是父亲又做出了一个出乎常人意料的大胆决定,率先与我的本家大哥合伙开办起了砖窑,相当于现在的乡镇企业。

故乡的泥土,可以烧制成房屋的骨骼。

那是一座大的土窑,来自内部的烈火,巨大的热量,使土坯成砖。土窑,在故乡拔地而起,仿佛是被锤炼的黑色之花,怒放在村子里的半坡地带。堆积如山的青砖,勾勒出小村倔强的外形。父亲敲打着蓝砖,仿佛敲打着崛起的夙愿,回声里,有一种坚硬与坚定在慢慢成就。

沿着窑堆转圈,缭绕的烟气,衬托出故乡的身影。窑门口透射的红光,照亮了父亲的脸膛。一双粗老的手,握紧铿锵有力的铁铲,要把那几代人的梦锻造成简单的辉煌。砖是故乡馈赠的礼物,窑为老家不朽的图腾。

砖窑的生产的主要流程就是:脱坯、装窑、点火、灭火、洇窑、出窑。

那时,每到暑假,我就在砖窑上干活儿,倒土坯、装窑、出窑的活儿都干过,学费的一部分是从砖窑上挣来的。

制砖的师傅俯下身子,抓起一塊在手里,顺势一捻,看看泥质是否均匀和具有可塑性,这样的技术全凭制砖师傅的手感和多年的经验。制作土坯需要上好的泥土,不但要粘性好,而且不能有太多杂土。把泥土中间挖开,浇上水,浸泡上一昼夜。待泥土完全吃饱水分后,用脚(穿雨鞋)将泥土踩踏均匀。再用钢钎一遍又一遍地捶打,和好一堆泥大约需要小半天时间。当泥和到符合要求后,拿出坯模子,装坯、倒坯,棱角分明的三块砖坯就躺在场地上。之后,把土坯晾干,再将土坯纵横码起来。

等制作好所需的土坯,就可以动手烧窑了。俗话说:“七分装窑三分烧”,如何摆放砖坯很关键。码窑多少也是个技术活儿,交叉码放整齐,还要上下通风有道,以便将来烧火时保证每块砖都能得到匀称的温度。在烧制的过程中,窑内温度不均匀,升温的速度也不尽相同,各排之间要有一定的间隙,以作为烧窑时火力流动的通道。装好了窑,将窑门用砖头砌好,留有一个观看添加炭火的口子,就可以动手烧窑了。

刚开始先用小火烧制两三天,等砖窑里面的砖坯收干水分,就改为大火烧制。这个是很重要的一个阶段,在烧制的过程中,还要通过砖窑旁边的一个观察口,查看窑里面火力的大小。这样烧制五六天时间,打开砖窑顶上的一个小窗,如果整个砖垛矮下去了四五公分,里面的砖坯已经脱水烧透,砖坯的颜色也呈灰白色,这说明已经烧制好了。接下来迅速将各个孔洞封好,以防外边的空气进入砖窑内。等砖窑里的温度降到一定程度时,就开始洇窑。洇窑就是在窑顶上浇水,让水慢慢地渗到窑内,跟窑内的温度产生一个还原反应,让砖变成蓝(青)色。如果不洇窑的话,烧出来的是红砖。洇窑还可以增加砖的耐腐蚀性。当水注进砖窑时,水汽化后出现的那些白烟就会从砖窑裂缝里涌出来,一时间热气腾腾。等浇透后,再闭闷上几天就可以开窑了。

出窑充满期待,又有些许担心。期待当然能看见砖窑里全是合格的蓝砖,担心的就是烧出来的砖次品过多,合格率低下。不过,老练的烧窑师傅还是胸有成竹,只有掌握手中的技术,烧出来的砖顶呱呱,用手轻敲,能发出“当当”清脆声。当看到满窑烧好的砖,父亲喜笑颜开地伸出大拇指,夸奖烧窑师傅手艺过硬。烧窑师傅听了,自然也是开心的。

为了养家糊口,父亲风里雨里、辛辛苦苦地做了多年小生意。慢慢地,生活变好了,父亲脸上的无奈与茫然不见了,挂着的是喜悦与兴奋。

前几日,重读朱自清的散文《背影》,对上学时背诵《背影》的感觉有了别样的一种滋味。文中“父亲在火车站为他买橘子的背影”让作者哽咽落泪,彼时读来只想是为了感动读者的描述罢了,没有更深地去理解;做了人父二十多年的我,此时读来便真的能体会到做父亲的艰辛和不容易,《背影》里的父亲是我们中华民族伟大父亲的缩影,让我读着读着湿润了眼眶,浮现了我的父亲第一次为我打理行囊的情形……

那时候很少和父亲沟通,总感觉父亲脸上的威严状难以接近,母亲经常絮叨一些事给我。1985年,机遇真的是眷顾了我,我被录取了!我高兴地跑到四爹家玩儿了一下午,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天就黑下来了,灰蒙蒙的天空也没能影响我激动、兴奋的心情。

从没有一个人离家去过远方,从没想象过外面的天空有多么的辽阔,从没去看过一望无际的草原尽头是否会有另一个国度,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的风雨、多大的风浪,原本只想守护故乡那一片热忱的土地,从不会叛逆逃离温暖的港湾去远方。

我曾经懵懂无知地认为我不会像古时游子背着厚重的行囊离开那片酸性的泥土;童年的时光,我的世界没有想象之中大学的殿堂,有的只是那一片片绿草地。梦里的花,飘飞在万里晴空;那时候的我,不懂得流泪,不知道眼泪的味道是甜蜜还是苦涩,我从没见过谁的眼泪飞旋在悲伤的天空。

直至一张录取通知书像一只找不到归家的燕子停留在我家的屋檐,我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家人的眼中,我从不会违背他们望子成龙的希冀,但他们从不会看到我内心深处最向往的天空,看不到我深海里的星星闪耀的是什么颜色的光。

也许在父母的世界中,只有读书的路才能给我们一个最完美的人生,才能在今后人生的人行道上遇见最美的风景。

父亲平时不怎么爱喝酒。有一次,父亲喝得脸通红,脸上浮现出自信与良好的神态,话语也多了起来。然后用教育的口吻很认真地训诫起我来,“你参加了工作,一定要听党的话,把工作做好,别给公家找麻烦,要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做事,领导才会喜欢”等一大堆道理,讲得头头是道,“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做事”便成了我家的良好家风。

多年以后,你会明白,曾经在你眼里父母为你默默付出的那些努力,在现实的暴风骤雨里,为你遮挡了多少的岁月的尘埃;现在你拥有的春暖花开的幸福,父母曾为你奋不顾身挥洒了多少青春的热血;那些你看不到、不理解,他们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仍旧牵挂着你,而你从来没有察觉,也从不会明了那一份深沉的爱。

父亲,以前我真的对这个名词很陌生,现在才懂得为什么有人说“父爱如山”,现在才知道父爱如空气,无处不在,正如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所说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父亲是座山。

这座山,是你的心灵坚实依靠,让你无忧无虑地奔跑寻找幸福的跑道。

山,坚韧地坐在那里。多少世纪的风,吹刮着;雨,鞭打着;雪,遮盖着;霜,装点着。它将一如既往地用坚实的身躯,托起又一个灿烂的太阳。

父亲是海。

这片海,感染着儿女们的是他那广宽的胸怀。因为他无私地接纳和担待着儿女们成功和失败,这就是父亲,这就是父亲的恩情,这就是一生都难以报答完的恩情。因为,父爱不是可用涌泉相报的滴水之恩,也不是可用一生相报的涌泉之恩,而是必须用代代相报的一生之恩。

父亲是一轮月。

月,无私地高挂在那里,默默地倾洒着它满身的光辉。不管风霜雨雪,不管雷鸣电闪,始终不渝地挥洒光明。虽然,留给自己的,将只是一片沉沉的黑暗。

父亲是一支烛。

烛,默默地挥洒自己的血泪,煎熬自己的身躯。从不计较自己失去了多少,为了儿女们能够见到光明,把自己熬干熬尽,也在所不惜。

父亲是天空,激励你在人生舞台上高飞翱翔,鼓勵你尽情谱写人生篇章。

父亲是太阳,无私地给你人生送去阳光,为你披上彩虹般的盛装来装点你的精彩人生。

父亲,生你养你的恩人。他用一生的汗水,冲洗着家庭的贫穷。他用一生的心血,浇灌着你的心灵。他用一生的拼劲呵护你,换取你一生的安稳。

父亲的爱,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华丽的词语,没有亲昵的做作。父亲的爱,是沉沉甸甸的,不会直接表达。可父爱在我们心中:印得最深,时效最长,感受最深。

我的父亲面貌和善,生得仪表堂堂,只是本性沉默不多言,所以时常给人留下严肃的印象。凡是见过父亲的人,多数也都说父亲周身上下流露着一股威严之气,尤其是小字辈们的评价似乎让我从中窥探到他们初见父亲之时的拘谨与惴惴。

是的,父亲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但他所做的一切事情无一不透露出对这个家庭的爱。他是个粗人,却总为家里的开支精打细算。

现在,父亲已经退休在家,岁月也在父亲脸上留下了雕凿般的痕迹,有时看着父亲日渐多起来的白发,心里会泛起隐隐的痛。往事已被风吹拂成相册里的记忆,翻看着记忆里父亲走过的足迹,翻着翻着,父亲的满头黑发就成了多年前的回忆。

父亲,一个普通的人,无权无势,平凡渺小,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给了我一生无法磨灭的印记,可以说我的做人做事,源自于父亲的熏陶,耳濡目染。

现如今,父亲身体愈来愈差。从不言说,看着那空洞的眼神,深邃的目光,无奈的表情,让人痛到骨子里,可我都不知道如何去帮他,我们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他为了儿女默默奉献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