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洗的幻景（五首）

刘建华

越 世

好几天晚上，一个人去世纪广场

同城市的热闹擦身而过

如此，不真实的感受，仿佛才能

带来某种出世的宁静

灯光如同蜜糖，撒入绿化的灌木

拿玩具车的小孩，顺势接取

其中抛落的部分碎片

我感到一种徒劳

像童年松开手的氢气球

在池子里浮起气泡，打了一个闷响

继而被夜色归拢于水面

多么沉重的事物，有时那么轻

浮散开就成为人们撇清的水花

而作为一个旅居的人

我喜欢偶尔穿过街道，躲过低矮的树枝

把内心所有事物摊开

用力触及土地，让星星沉入我的眼睛

感受一株草抚慰的疼痛

淘洗的幻景

认准每一粒粮食，反复淘洗

像辨认自己的来处

从饱满到坚实，脱壳后陷入出租房

多日的幻景，历经两到三次

换水，才能卸下生活的沉疴

乳白色的光晕，透过不锈钢纱窗

泡满整个小隔间，冰箱的电机

不断加热，眼前的事物

例如床头的红宝书

和未开放的空调、厨房的排气扇

除去冷藏室内小半截倭瓜

无不在提醒，手中摆动的水波

汹涌成一处海浪，飞入

干涸已久的身体

浪花在一片礁石绽放，委地后

被遣送回沙滩，往复冲洗

彼此身上残存的旧迹

我倒出电饭煲内胆的水，来到

无风的海面，拾起自己褪去的

坚硬外壳，在海滩上

从一粒细沙，辨认出潮湿的再生

缓流的小城一日

为了抵挡，阳光细碎的崩塌

香樟树叶子，沿着这条街

更加繁盛起来。而随处可见

光影抛锚于路面

两旁的店铺，似乎是因为

太过司空见惯，选择了紧闭大门

等走过檵木的间隙

架子上各种，不知名的花卉

出现，一位戴花头巾的女人

正拿着白色喷壶，细心地浇灌

这些泥土孕育的绿植

楼上鸽子穿过，来往的车流

和偶尔停下来的人，并不能打动

这些城市的精灵，公交站台旁

随意摞着一些大理石砖

似乎街道翻新的工作，已经停滞

店铺前的玻璃门

倒映着绿荫和花香的布施

我仿佛进入其中，随包藏老意的事物

接受了一瞬窒息

归去来者

好多天了，踩着潦河的卵石，不断磨合风

其实在走过大理石板之前，缩紧的身子就已舒展开

但我依赖这种磨合感，说不清什么缘由

就如同栖居在水里的鲌鱼，不那么轻易上岸

逆着水流与逆着风，是如此的相似

冬要過去了，河边常绿的灌木，陪着我逆行

我们之间隔着一堵低矮的路牙，等散乱成为常态

我会回到过去，把观察那种细致搬出

认真睹视草地上的落叶从版图间规划节令

而我也在对照，隔岸的塔就要老去

塔边的梧桐树更高了一些，赤裸的枝杈

伸向某幢小楼的窗户，似乎还有一些距离，即将要 靠近

我期待时间迅速流逝，得以让土堆旁的绿植

重新焕发芽叶，善于经营

把孤独的事物堆向不可知之处

或者抵达前方的路桥，我钟爱于桥上看流水，如今

我更倾向脱身干枯的苇草旁

让滚烫的身体，抚慰地下沉寂良久的声音

水乡记

从未有过变动的，是田埂上方

乌云的连缀，遣送泥巴

滑倒跌落的雨珠

穿皮雨衣的老头，正挂起犁田机的手把

舔着半卷纸烟，像再一次

披上蓑衣的水牛

从泥水中赓续深黄色的泡沫

而在抚平每一处稻茬过后

雨水终于得到满足

飘向不远处，朦胧的城市

高楼林立成一处高耸的山脉

那么险峻，多年来

他将儿子送了进去，孙女也送了进去

似乎没有什么遗憾，除了

像田角那堆沤肥的野草

将自己缓慢伏倒在这片土地

等飞来的白鹭和不停的蛙鼓显形

天空便晴明起来

印出水里那个沤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