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09 22:54汉家
散文 2022年4期
关键词:春梦老马回家

汉家

研究前世的你

一双眼睛望向哪里,哪里就是终极。

貌似静穆的你望向了你的前世,研究着你的前世。

你的研究表明,你的前世或许是一棵树。这棵树会说话,会说很多很多的话。当然,它也会沉默,那不是因为它不会说话,而是因为它不愿意说话。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哑巴,但这个哑巴却亲口告诉你,他并不是一棵树,也不是一个会说话的哑巴。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只白鹭,也或许是一只神秘的黑天鹅,这只黑天鹅就像是一篇很少人读过的侦探小说。你的前世或许是一只纯洁的白天鹅,这只白天鹅仿佛是一篇刚被某个漂亮女孩读过的睡前童话。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匹老马,一匹正在回家的老马,一匹在黄昏回家的老马,一匹疲惫的老马,一匹骨折的正在回家的老马。这匹硬撑着的流着混浊眼泪的老马。

你的前世或许是山野里的一朵红花,它寂寞地开在春天里。你的前世或許是一个名叫小红的女子——可是小红,你为什么在红花前低下了头呢?小红,你为什么郁郁寡欢啊?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草寇。这个草寇有一个儿时的玩伴,这个玩伴长大后考上了状元。这个状元的前世或许也是一个草寇,而这个草寇的前世或许还是一个草寇。重复,令人空虚。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酒疯子,也或许是一个野和尚。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潇洒的终南山道士,也或许是一个欢天喜地的破烂王。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被关押的亡国之君,或许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囚犯,或许是一个被冤枉的囚犯,或许是一个罪有应得的囚犯——总之,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囚犯。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游客——无论在现实意义上还是在象征意义上,你的前世都或许是一个游客。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快乐的乞丐,或许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仲裁者,或许是黑帮首领最得力的一个帮凶,或许是一个被驯化的教官。你的前世,或许只是一副枯骨。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公子,或许是一个执拗的门外汉,或许是一个和平使者,或许是一个祖国的叛徒,或许是一个被迫害的英雄。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呆木匠。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革命家,也或许是一个革命的反对者。

在某种情况下,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不使自己役于物的物体。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美满的环。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支逆水而上的逆流,或许是一个被无辜百姓踩到的地雷,或许是一片既没有爱也没有理解的荒漠,或许是礼教的一件牺牲品,或许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路标,也或许是一把藏在黑箱里的火枪。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个能够保证你快速致富的秘方,也或许是一个细细的注射毒品的针头。

你的前世或许是启示录式的秩序,或许是空洞无物的废话,或许是刀剜似的疼痛。你的前世或许是一场战争,这场战争有可能来自古希腊,也有可能来自古埃及、古巴比伦和古印度——也有可能来自九个月前的科索沃。

你的前世或许是一把老琴,也或许是一次可怕的生育事故。

你的前世或许是路上的绿灯,或许是教堂的拱顶,或许是寺庙的经幡。

你的前世或许是规则的规则,也或许是复制的复制。

你一直研究着你的前世,这是你的怪癖。你深知这种研究没什么实用价值,其对象都是一些过去的事和死去的人,丝毫也无法影响当世的一切,但最迷人的研究往往就是这种无用的研究。在根本上,研究前世的行为是一种反科学的行为,而关于前世的所有问题全都是疯狂至极的问题。你猜想,科学家们大约不会对你的研究产生任何兴趣。

说到科学家,你也确实见过几个,他们都很好相处并且通通都是胖子,而他们的前世或许就是某个前世的你在不经意间打出的几个长短不一的饱嗝。

那个春梦里的你

艳阳高照也好,更深露重也罢,你都照常生活。

到了加衣的时候,你就加衣。茶饭普通,吃得不多也不少。你依然喜欢一日沐浴三次,依然爱吃红烧肉,依然善挟风力。最近半年,你又喝起了茉莉花茶,一入口,儿时的气息就来了,像招魂一般。

十几日前,你喝了酒,微醺,回家即睡。夜半醒来,极为惆怅,舌泛苦味,可谓苦不堪言。前日,邻家小妹请你为她占卜。你说不会,可她怎么都不信,只是缠着你,令你无法脱身。你只得随口说出一些空洞的好话,告诉她她的命很好,一生无忧无虑。她听后就笑个不停,却难掩疑惑。这时,你倒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一点占卜了。

昨日,你探望一棵梅树,与它对饮。它大醉,向你敞开了衣衫。你见状,顿时惊慌失措,忙说不敢不敢。当晚,你便梦见李白来信。(连日来,你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梦:梦见你在山林中遭遇悍匪,后来你以教匪首写诗而保住了性命;梦见海龙王念你的旧情,只要你为民求雨,那雨水就足量而来;梦见各路神仙过境,你与他们皆投契,得了大欢喜;梦见你在梦里偷笑,没完没了地笑,笑了一辈子那么长。)

梦醒后,你只记得李白来信,而信中的内容却忘得一干二净。为此恼火的你,行走于街市之中,见两人正喋喋不休地砍价,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问道:拨千斤要多少钱?四两吗?夕光中的那朵云彩怎么个卖法?清风何价?你雪中送炭送了三十六里,他肝胆相照无言——这情义到底该值多少钱?

你问了一大通后,气呼呼地甩手走了。

那两人都听呆了,听傻了。

其实比起人类,你更信任自己的梦境——你是先梦见了桂花,然后才写了赞美桂花的诗,最后方真正见到了桂花。桂花不论在见你时还是在未见你时,都待你一往情深。

每到深夜,你就写作。在书写中,你向自己赠送了幻想所必需的精神火把与灵魂手杖。你的脑海里拥有幻想,但在现实中却两手空空。你凭直觉认为,一个两手空空的人不宜留在故乡,应该四海为家,应该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他的故乡——应该像一股乱气流,但这股气流既要浪漫,也要乱得有理有据。因此,按捺不住出走渴望的你,今晚便在自己书写的文字里开始了漫游。

漫游中,你竟然莫名其妙地遇到了茅山派的唯一传人,后来又误打误撞地来到乡下,邂逅一个美好的村妇。这个村妇叫傅双双,她模样俊俏,打小性子就犟,答应了这个就不答应那个,喜欢上了那个便不喜欢这个……写着写着,你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就做起了春梦。春梦里就有这个有胆有识的傅双双在,她正等着你这个信任梦境的男人,正等着她的爱情,而你则变成了一个乡下人,光着脚,戴斗笠,一张嘴就唱出一首掏心掏肺的山歌……情啊爱呀,爱呀情啊……

你的春梦做到现在还没有做完,还继续做着。

失眠的你

来了一个失眠的你。

你比任何人都明白“8814”代表着什么——它绝非只是几个数字而已。

顺着高压电缆,你找到了8814的痕迹——电流引领着你的直觉,引领着你的爱和遗憾。你的身份证号码最后四位是8814;你只有打8814这个电话号码,才能打得通——打其他号码,传来的都是由于对方占线而发出的连续短促的嘟嘟声;你不论在何时何地住酒店,服务人员分配给你的房间都是8814号;你的鞋子是8814码——从小到大,你都只能穿这个码。

到了公元8814年,虽然你早已不在人世,但遵循传统习惯的亿万个精子还是只追求唯一的卵子。这足以证明,直到那时你还没有死绝。回看你与她的相识,那是8814产出的第一个种子,但可悲的是,她终究还是离开了你。

她带走了你的爱,只留下她身体的芬芳和你对她的回忆。

你只要一想起她,就会把她的名字念上8814遍,少一遍也不成。

难道她向你射出的是爱情的子弹?难道这颗子弹真的穿透了你的胸膛?

难道她已将你的美梦一次性击碎?难道她已将你流放到不毛之地?

难道她已将你化为了虚无?

难道爱情真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她实在让你摸不着方向,让你走一步就跌一个跟头——难道,她真的长着一副铁石心肠?

你不相信——你不相信她没有爱过你,不相信她的小船没有在你的码头停靠过,不相信她没有唱过你教给她的那首歌,不相信她没有在瞬间吹来的一阵清风中思念过你,不相信她没有在某个无人的巷口为你掩面哭泣过——你不相信!

你有8814个不相信,其中任何一个“不相信”都有8814斤重。

你想她,就给她写信,但你的信已经发出了8814天,却依然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当你所在的城市正值鲜花开放的春季,她在哪里?当地震的谣言四起,她又在哪里?你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就是不能没有她——你此刻就要去找她,但是现在她在哪里?

她曾经满怀着遗憾埋怨过你,她曾经哭着用拳头捶打过你,她曾经憋着坏笑引逗过你——她曾经那么爱你,可是现在她在哪里?

你公开而坦率地说出了你对她的爱。

你想她想得苦,想得不能自已——准确地说,至今你刚好为她失眠了8814天。

和她一起回家的你

幸福,就是你爱她的过程。

你第一次见她,就知道自己完了。在此之前你竟然白活了那么长时间,而在那么长时间里你竟然不知道世上还有她这个人存在着——真是罪过啊!

你一见她就爱上了她——你的翅膀都没有扇动一下,就深深地爱上了她。从今往后,你只能为她制造阳光和喜乐——从今往后,你要和她永远相爱下去。有时候,她有一万种理由生气,指东指西指南指北,似乎对全世界都不满意——其实,她主要是对你不满意。这时候,你只能逗她发笑,只能求她原谅你。

她必须是胜利者。

当她终于傲慢地平息了怒火,当她终于笑了,就会命令你这个五音不全的人为她唱一首歌,而你居然——真的——磕磕巴巴地——為她唱了。你爱她,就会为她做任何事,其中当然包括为她唱歌这件小事。

你沉迷于爱的香气,沉迷于她。

你享受着与她相爱的所有时光。原先你是一个顽固的怀疑主义者,是她让你学会了相信——学会了爱,学会了相信爱的力量。

你只是指望着她,因为只有她,才是你得以容身的温暖帐篷。

你爱她,你就像擎天柱那样爱她,就像小兽那样爱她,就像灯火那样爱她。你爱她,她翘起的嘴角预示着你和她的未来:在未来,每天你都会和她一起回家——回到你俩的家。

回家的路上不仅充满了爱,也充满了尊严。

你对她的爱是爱情,是花前月下的爱情,是铁钉铁铆的爱情。在爱她的过程中,你就像那根为她撑起全世界的擎天柱,就像她膝边那只毛茸茸的可爱小兽,就像她掌心里那盏足以照亮未来的神奇灯火。

责任编辑:田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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