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琴弦（组诗）

龙 少

静 寂

我听见细碎的声响，像马尾触碰过草尖

听见林子里，月光正将白昼的喧嚣

一点点擦拭，那最低处的光亮

是初秋等待修复的缝隙

我听见一个孩子在黑暗里

不停的哭闹声，和他母亲愤怒的吼叫

他们共同为夜晚设定着情绪

使静寂变得焦躁

后来，漫长的焦躁结束了

窗外卷边的风声，将树枝的婆娑放入我耳畔

我醒着，像虚构中翘着后蹄的马匹

在旷野的灰色里奔走，我知道

没有一匹马逃得过草地的追逐

如同我的思绪，掠不过水面放牧的星辰

无尽的星辰，依旧保持着我幼年

仰望时的姿态

风 景

房子后面，有紫色木槿花

和一株法国梧桐

我们习惯顺着木栅栏看季节变幻的模样

那些风中翻滚着的树叶

也在我们眼中翻滚

栅栏之上，是属于云朵和天空的

时常有鸟儿飞过，像天空的动态美学

和一种不需要我们刻意读出的语种

有时，也会有雨水落下

在秋日黄昏

伴随着薄薄的风声和我们偶遇

我们是雨水的邻居

更多時候，是它手里的

一枚落叶

低处的隐喻

雨水从石榴枝上淌下来

新鲜的，明亮的凉意在早晨的草地上滚动

更好地隔开了

我们和尘土的距离。我们在阳台坐着

看一场雨轻轻洒在柔软的事物上，并馈赠着

饱满的碎片。这是天空藏有裂痕的时刻

我们猜想，雨水之外

还有别的事物在继续生长

像夜晚，穿过树梢的月光

递给我们独有和圆满

我们头顶的风，也曾一次次替我们亲吻

低处的花草

——当我们是自身低处的花草

晾晒场的夜晚

夏天的夜晚，二妈喜欢坐在晾晒场上讲故事

她一边用麦草编着长长的草辫子

一边讲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

孩子们围着她，大人们也围着她

讲到可怕或激动的地方

孩子们会发出惊讶的叫声

顺着晾晒场轻快地跑

那时没有路灯

月光和星辰清晰的仿佛可以触摸

等二妈讲完了故事，我们就静静坐着

听晾晒场周围，传来一阵一阵的鸟叫

那样的夜晚，二妈有永远编不完的麦草

讲不完的故事

像月光，鸟鸣

和四周无止境的，微微的风

立春日

阳光暖暖地照在地板上

长寿花开得好看，像一个美人儿

在阳光里尽情释放着青春

我将几盆多肉，搬到阳光浓密的地方

它们将和我一起享受这份温暖

并在毛茸茸的生活里

承接生活的烟火气

母亲烙饼的味道已在家里弥漫开来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

老家有吃烙饼的习俗

这么多年，我们依旧保持着这一习惯

想起小时候，每次围着灶台等饼出锅

母亲总把最大的那一块留给父亲

而今年，也不例外

虽然没有木质锅盖和水泥灶台

我们依然能从这份熟悉的味觉里

找回生活的存在感

像此刻，月季嫩芽

在阳光下谱写的春日序曲

晚 安

一条河，分出它的星辰给我

我看见月光，带着清澈的影子

盘踞在山坡下。一条正在经历黑暗的河流

是潮湿的，它日夜奔走的繁忙也是潮湿的

我听过河水的呜咽，我没有把它挪到纸上

这呜咽分走了我身体里大部分的词

我需要缓缓流淌，遇见归来的人

对他说，晚安

夏日的琴弦

山顶承接了夜晚的光芒

在那儿，星星垂下它的翅膀

和晚风中飘动的树叶一起

被远远的车灯点亮

我路过时，我听见了它们的低语

像羽毛间滚落的果实。如果你也刚好听见

这夕阳燃烧过的时刻，花朵正竖起夏日的琴弦

爱

这些天，我总忙于我的工作

傍晚时看见窗台上的花，茉莉和水仙已经凋落

吊兰灰白色的叶片，在花盆中耷拉着脑袋

我想起之前给它们换土时的情景

那是三月，阳光和风都很柔软

像楼下我经常遇见的年轻母亲

她抱着婴儿，给他轻轻歌唱

现在，我需要重新给这些植物培土，浇水

那个小小的婴儿，也开始咿咿呀呀回应着母亲

我想不起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但我每次浇水，总能想起他们

想起夕阳下，柔和而温驯的情景

就像春天，爱和成长

关于母亲

母亲还不能完全认识阳台上的花草

但她会按时浇水，料理

在光影间挪动它们的位置

她喜欢讲花草的事情给我们

像是在说一个孩子，或者是

一首尚待修改的诗

我企图用更好的词语去形容它们

发现只有母亲的话语，是最为质朴的美意

我熟识的，陌生的花草

在母亲的料理下，格外精神

她也曾在缝纫机前，认真地料理过一块丝绸

后来变成了女儿身上，最美的旗袍

命 名

风起的声音很轻，槐花的香味也很轻

那么多纯白的色彩，覆盖在绿叶间

像从远处赶来的光，聚在了槐树枝上

我们在槐树旁的园子里给蔬菜锄草

女儿在菜地间的空隙里钻来钻去

她尚不能完全熟知这些蔬菜的名字

也许在孩子眼里

蒲公英和豆角没有区别

除草时我们本能地避开了这些

翅果菊、地丁、车前草

和开花的野苜蓿

女儿在给它们重新命名

安娜、爱莎，蓝妹妹和格格巫

她说等到秋天，它们会以新名字

结出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