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你的一阵风

2022-06-10 03:18莫须
花火彩版A 2022年3期

莫须

“这个世界上被命运捉弄的人很多,身上带着伤疤的人很多,可供我抱团取暖的人也很多,但我选择了你。”

馅饼

朗城城市体育馆对面的马路上,祝声如踩着音乐的节奏快步走着。

看红绿灯、过斑马线,红绿灯时间显示屏倒数的每一个数字,都让祝声如的心揪得更紧一分。

车悦的演唱会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不知道刚才都唱了哪些曲目,有没有她想听的那首?

当初演唱会门票预售时,祝声如正好在面见一个客户,所以她没抢到票。可即使没抢到票,她也还是来了。离场馆更近一点,能听清楚他唱歌的吧?她其实也只是想听他唱一首歌而已。

体育馆外集聚了不少和她一样没有门票的粉丝,还有人摆摊卖应援物。祝声如对这些没兴趣,但深冬的风吹得她有点冷,她便走去角落里那个卖奶茶的推车旁,想买一杯热奶茶。

排队时,她前面那对男女,一口气点了五十杯,还有一半没做完。祝声如打量了他们一眼,倒也奇怪,女人拎着大大的购物袋在排队等,男人双手插兜站在一旁,除了偶尔扶一下帽檐,几乎不把手拿出来。

她正诧异着,一个中年男人从身后凑过来:“小姐,要票吗?便宜卖你。”

祝声如转身看了他一眼,是个穿着驼色旧棉服、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他手上拿有几张不同价位的票,看起来像是真的。

祝声如问道:“内场票多少钱?”

“2000。”

“原价1280,现在已经开始20分钟,你这叫便宜卖?”

“那1500,你总得让我赚些钱。”

为了这场演唱会,祝声如存了些钱。听演唱会,还是坐在里面更有体验感吧。

正当祝声如同意了对方的价格,那个双手插兜、戴帽子的黑衣男人却突然开口:“小姐,买卖黄牛票是扰乱市场秩序的行为,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我这一有张内场票,不嫌弃就送你了。”

祝声如一愣,身旁的黄牛已经怒目圆睁地朝对方嚷了起来,这让祝声如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天上掉馅饼这件事,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

可是这时黑衣男人已经从口袋里拿出票递过来了,体育馆内传来粉丝的欢呼声,祝声如心里痒痒,最终还是没管那么多,道了谢就接过票朝里面走去。

那个男人给的不仅是内场票,还是VIP票,祝声如坐在最好的观演位置,听着她最喜欢的那段歌词:

太阳被晚霞牵着鼻子走

日落后

我变成了你的遗物

……

闭着眼睛听完整首歌的演绎,祝声如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睁开眼打起精神继续看向舞台。

车悦此时在台上和观众互动,大家一起玩了个五分钟左右的小游戏,随后他温柔地看着台下:“今天其实还有我的一个好朋友来到了现场,现在就让他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吧,我们欢迎——安池晖。”

祝声如看着台上灯光暗了又亮起,伴随着欢呼声走来的人,他们半小时前刚见过。

原来他也是个艺人。

原来他叫安池晖。

命运般的重逢

安池晖,男,1996年9月5日出生于朗城,毕业于××电影学院,身高××、体重××……

祝声如在电脑上查看着安池晖的个人资料,那一行行字,没看几眼,她的视线就变得模糊起来,甚至让她产生了睡意。

祝声如平时不追星,这一次听车悦的演唱会,也只是因为当初坐公交时无意间听到他的一首歌,歌词唤醒了她心中某个久远的记忆。祝声如想不通為什么很多人愿意如此详细地,熟记一个同自己的生活根本不会有任何关联的人。至少她做不到。

祝声如因为那张票对安池晖产生的丁点兴趣,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

生活还是那样按部就班地继续着,祝声如本没有预料自己还会再见到安池晖,还是在自己小区附近的书吧。

“嘿,真巧啊,还记得我吗?”是安池晖先打的招呼,在祝声如抱着书、端着牛奶低头走去阅读区的时候,她吓了一跳,牛奶便洒在了书上。

两人尴尬地对视,随后安池晖主动拿走祝声如的书去柜台赔付,还给她买了新的牛奶。

坐在阅读区,安池晖再三向祝声如道歉,祝声如摇摇头:“没事,只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像他们这种大明星,不该对她这样的普通过客感兴趣才是。

祝声如拿起牛奶抿了一口,安池晖不了解她的饮食习惯——牛奶买的是全糖,喝起来有点甜腻。

安池晖看见了祝声如的手腕,上一次祝声如拿手机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祝声如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有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疤。

祝声如有感受到安池晖的目光,但只是无所谓地笑笑:“吓到你了吗?我可以拿丝巾盖住……”

“没有的事,”安池晖连忙解释,“你……这是烧伤的吧?”

“是啊,小时候去商场,遇到过一场火灾。”

“美加商场?”安池晖脱口而出。

祝声如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想想,他是朗城人,当年美加商场那场大火,死亡三人,重伤十七人,整个朗城的人应该都知道。

祝声如点头,安池晖沉默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年我阿姨就在美加商场,肚子里还怀了一个五个月大的宝宝。”

“阿姨现在可好?”

“不能再生育了,所以一直是一个人。”

灾难降临,多少人毫无准备地被命运击中,祝声如还算幸运,除了手腕上的疤痕,身上那些小伤,早已在治疗过后消失了。

安池晖迟疑着递了自己的手机过来:“我们能添加一下联系方式吗?两次见面也算缘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祝声如接过安池晖的手机,给自己的微信发送好友申请时,她在备注那一栏填写了“祝声如”三个字。

“我叫安池晖。”祝声如听见安池晖说,她抬头笑了笑:“我知道。”

悲伤娃娃5FCECB51-85B4-416C-930A-CA53EB361B86

自从加上安池晖的微信后,他们时不时就会聊上几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同一场灾难有着不好的记忆,祝声如总觉得安池晖在给自己发来消息时,带着些关怀受害者般的怜悯。

祝声如不在意这些,若不是因为这份怜悯,安池晖也不会主动加自己微信的吧。

安池晖很忙,祝声如经常当天给他发了消息,他要到第二天才会回复。但安池晖每一次回复的时候,都会解释清楚他是做什么去了,其实他没必要解释。

再一次到见安池晖,是一个月后,他给祝声如发来消息,问她想不想去车悦专辑的签售会。这段话他编辑了好久,祝声如看到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出现又消失,她差点因为漫长的等待而走神。

演唱会让安池晖认为祝声如是车悦的粉丝,可车悦举办签售的那个书店,在洋一广场二楼。

洋一,是美加广场重建后的名字。

祝声如选择去了,因为安池晖回到了朗城,他告诉祝声如,如果害怕的话,他可以陪着她一起。所以祝声如去了,她想去见他一面。

他们见面时,安池晖穿着黑色卫衣、黑色长裤、黑色球鞋,还戴了黑色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祝声如笑着问他:“你是在扮演特务吗?”

“车悦粉丝里也有很多认识我的,”安池晖有点不好意思,他想了想,“不过你是个特例。”

体育馆门口,祝声如对安池晖的态度就像对任何一个普通人。

“可能因为我并不算是他的粉絲,”祝声如和安池晖一起坐电梯,望着楼上黑压压的拥挤人群,她突然有些胆怯了,“我只是会唱他写的几首歌,我连他多大了、什么血型都不知道……要不然算了吧。”

电梯缓缓上升着,可离人群越近,祝声如的心就越慌。

安池晖有意识到她的不对劲:“那我们不去了。”

刚坐电梯上到二楼,又马上坐一旁的电梯下去,此刻他们在其他人眼里,一定很像两个精神病。

回到一楼时,安池晖看到旁边有卖棉花糖的,问祝声如想不想要,祝声如却被开了半边门的安全通道吸引。

祝声如轻轻地走过去,站在门口,她看见原本空旷的空间里,摆了一整排闪着灯的娃娃机。

祝声如嘲讽地笑了笑:“那个时候摆的是两排长凳,在拥挤中被人撞得横在路中间,他们还真是不长记性。”

安池晖的拳头在身侧捏紧:“是啊,他们总觉得自己能幸运地躲过灾难,我阿姨就是在消防通道外面被踩踏导致流产。”

“一个小男孩为了救我,死在里面了。”

安池晖惊愕地看着祝声如:“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但后来新闻报道了,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的照片。”

“那天……”

他们许是太沉浸于悲伤了,都没发现有两个女孩朝这边靠近,朝着他们指指点点了一会,之后有一个女孩试探地叫了一声:“安池晖?”

安池晖没有回头,倒是里面在夹娃娃的几个女孩都看了过来。眼看她们面带兴奋地朝这边靠近,安池晖低声说:“你先走吧,这里留给我应付。”

但祝声如并没有按他说的做,她清了清嗓子,尽量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不想夹娃娃了,走吧,哥,家里还等我们吃饭呢。”

她心里的涟漪

安池晖很有艺人的自觉,那天离开洋一之后,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经纪人。

后来联系祝声如的,就是安池晖的经纪人了。

祝声如坐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笑看对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祝女士,抱歉打扰你,听小安说你们是朋友,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公关。”

“那对我们这个行业很熟悉了,难怪当时反应那么快。”

祝声如和安池晖的照片被粉丝发到网上去了,说来也神奇,包裹那么严实的安池晖,被认出来是因为脖颈和手背上的两颗痣。在现场祝声如给他们透露了虚假信息,但不知道她们信没信。

安池晖的经纪人叫林枫,她看似礼貌的话中带有一丝强制性:“我们想邀请你吃个饭,顺便出镜一下,毕竟小安现在面临的这些流言蜚语和你有关系,你觉得呢?”

祝声如点点头:“好。”

于是那天下午,祝声如被安排和安池晖还有他的一些亲戚吃饭,这几年安池晖的许多亲戚在他参与的综艺里露了脸,粉丝都认得。祝声如坐在安池晖妈妈身边,尽力配合着,与她看起来更亲昵些。

他们吃饭的地方选在了一个人流量不大、但大多是年轻消费者的餐厅。很多人在远处举起手机拍照,过不了多久,那些照片就会出现在网上,为祝声如的身份做证明。

安池晖在手机上给祝声如发消息:“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祝声如回复:“没关系,蹭了顿免费晚餐,很值。”

吃过这顿晚饭之后,祝声如坐他们安排的车离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下车,却发现安池晖就站在门口。

祝声如下车急急忙忙地跑向他:“你怎么来了,你经纪人不会说吗……”

“骑共享电动车抄小路赶来的,我总觉得见一面连一句话都没说,这样不对。”

安池晖戴着共享电动车配好的黄色安全帽,看起来有一点傻气,和他那张棱角分明、白皙俊美的脸十分不搭。

祝声如看着安池晖额角滚落的汗珠,它在坠落的时候仿佛没有落在地面,而是砸进了她的心里。

祝声如从包里翻出一张纸递给他:“擦擦汗吧,要不我们再去书吧坐会儿?”

安池晖笑了,他点着头,眼中一片晶亮的光彩。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尖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哟,我说这是谁呢?都谈恋爱了?”

祝声如僵硬地回头,面目狰狞的中年男人用最恶毒的话诅咒着她:“你也配找别的男人?当年把我们家小峰害死了,你这辈子还想嫁人?!”

安池晖跨了一步挡在祝声如身前:“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有事好好说,何必如此歹毒?”

“呵,小伙子我劝你离她远点,这丫头小时候被我儿子从火灾里救了,结果我儿子死了,明明该死的人是她。”5FCECB51-85B4-416C-930A-CA53EB361B86

安池晖回头看了祝声如一眼,祝声如该庆幸自己早将这件事和盘托出,否则她该怎么面对安池晖震惊的目光。

不过很快,安池晖把头转了回去,他冷声说:“你儿子的死和祝声如没有关系,我告诉你……”

“小安!”林枫终于在接到送祝声如的司机报信后赶来了,她一把拉住安池晖,“这是祝小姐的事,你掺和什么?跟我回去。”

梦的错觉

2006年9月5日,祝声如在美加商场和家人走散后,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商场负一楼,超市货架都烧起来了,她被吓得手足无措,后来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跑过她身边,又跑了回来,拉着她一起往楼上逃去。

可是冲开消防通道的大门后,他们被横在路中间的长椅绊倒,更有其他人推搡着撞翻长椅,长椅压在了男孩的身上。有人中途脱下被火点着的衣服,也不小心扔在了他们身边。

祝声如幸运,只被压住一只脚,在男孩的帮助下她爬了出去,还鼓起勇气抓住男孩身边的衣服扔得远远的,手腕上的疤就是在那时留下的。可是那些大人都跑远了,祝声如一个人搬不开长椅,男孩要她别管自己,出去找人求助。

逃出商场后的祝声如第一时间和赶来的消防员指明了位置,后来她就被送去医院,第二天,祝声如在电视上看见了新闻报道,男孩死了。

祝声如一家找记者联系上他的家人,给予高额慰问款,但这么多年过去,对方一直没有原谅她。

祝声如打开音乐,播放车悦的那首《日落》,每每感到难过的时候,她都会听这首歌。手机铃声也在这时响了,同样的旋律,一快一慢,仿佛是祝声如脑海中不断交错出现的记忆。

来自同城的陌生号码,祝声如犹豫了一下,选择接起,没想到电话里会传来安池晖的声音:“喂,祝声如……你喜欢这首歌啊。”

电脑播放器没关,但祝声如不明白为什么安池晖会如此突兀地说这个话题。

她“嗯”了一声:“这是你的号码吗?”

“不是,我找人借的手机,你下来一下。”

祝声如踩着晚上九点的月光下了楼,安池晖背着手在不停踱步,见到祝声如时把手从身后拿出来,递了一张专辑给她,是有车悦签名的专辑。

祝声如笑了:“这么晚找我就为了专辑?刚才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啊。”

安池晖低着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他好半天才说:“枫姐把你微信删了,但我之前从她手機上抄了你的号码,你放心,我明天就去办张新卡,把你加回来。”

身为一个给安池晖带来过麻烦的人,林枫禁止安池晖和她继续来往,祝声如可以理解,让她不能理解的反倒是安池晖的态度。

从那场大火逃生以后,祝声如就没有做过梦了,她觉得自己不配做梦,可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安池晖,为什么总要给她如梦一般的错觉。

祝声如看着安池晖:“和我联系很重要吗?”

安池晖愣了一下,没有给出祝声如想要的答案,只是模棱两可地说:“我们很有缘分。”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有我们这样缘分的人。”

“不,”这一次,安池晖很坚定地否认了,“我们其实在更早之前就见过。”

隐藏剧情

在安池晖的记忆里,他和祝声如在车悦演唱会前的那一次见面,应该是在两年前。

那时安池晖刚结束满满的一整月行程后,终于得到短暂的自由。已经是年关,他回到父母居住的老城区准备和家人一起过年,那天是出门帮妈妈买炒货,结果发现老城区很多小商铺都不能用二维码付款,但他早就没有用现金付款的习惯。

祝声如在安池晖前面买了一斤茶瓜子,安池晖当时就注意到她了。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戴了黑色宽檐帽,穿着黑色皮靴,皮靴带跟,走起路来像20世纪法国画报上的女郎。与之不符的是她手里提了一个黑色的环保袋,茶瓜子称好,卖家给她装进环保袋里,她就转身离开了。

安池晖被卖家告知不能手机付款后原本是打算放弃,可转过身,却发现祝声如没走,她在路边蹲下,把一个不知是谁刚扔掉的烟头捡起来,掐灭,扔进垃圾桶里。

安池晖看见祝声如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疤,结合她颇显奇怪的行为,他脑海中上演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在祝声如离开前,安池晖走过去问她:“你好,请问你能借我点现金吗?我手机转账给你。”

安池晖已经做好了被祝声如惊奇地叫出自己名字的准备,但她只是很平静地问他需要多少钱,然后给了他。

祝声如低头的时候,几缕发丝从帽檐下跑出来,挡住她小半侧脸,让安池晖觉得她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像《红楼梦》里的人物,古典、文秀。

安池晖把手机递过去:“我们加个好友吧,我给你转账。”

祝声如拒绝了他:“扫我收款码吧,不需要那么麻烦。”

安池晖当时有点失落,但也不好强求,他没想到萍水相逢的过路人,在后来的很多时候,他还会不自觉地想起。体育馆外再遇祝声如的时候,安池晖高兴得心快要跳出来,但经纪人在身边,他不好和她多搭讪,只能送出一张票,希望她能想起自己。很遗憾,祝声如早忘了那件事。

“我不太认人。”听安池晖提起那段往事,祝声如有一点羞愧。安池晖笑道:“无妨,我们还是认识了,这才是老天安排的缘分。”安池晖示意祝声如打开专辑,里面有一个歌词本。他说:“我猜你听歌除了看歌手之外,一定不看其他信息。”

安池晖把歌词本翻到第三页,祝声如看见《日落》的作词人那一栏,写了安池晖的名字。祝声如感到后悔,如果她细心一点,那她一定会从很早就开始了解他。

在这个讲述相遇和重逢的奇妙夜晚,安池晖拥抱了祝声如。祝声如没有拒绝他,因为被他触碰的瞬间,她感觉自己沉寂已久的心好像忽然活过来了。

祝声如曾经以为自己不再拥有被爱的资格,但安池晖的出现,却好像是神的指引,告诉她,天意并非如她所想的那样。

安池晖脑子里,记下了不会被删除的祝声如的号码,林枫头疼却没有办法。

合同上没有明文规定不能恋爱,林枫只能劝诫,但这份劝诫,在好不容易遇到祝声如的安池晖的脑海中,停留不过一秒。

安池晖在不用工作的时候跑到祝声如家,和她一起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安池晖买了很多零食和牛奶,说要体验给女朋友送餐的快乐,但这些东西他只能看着祝声如享用,马上就要进组拍戏,安池晖已经开始节食。

祝声如靠在安池晖的肩上,他的肩膀很宽很厚,有时候她想休息一会,刚闭眼,就感觉自己要睡着了。原来过于安心啊,也会变成一种困扰。

“你困了吗?不是吧,这还不到十点。”对于安池晖来说,这是难得的休假时间,每一分一秒都需要珍惜,但祝声如明天还需要正常工作:“有点,爱情片太无聊了。”

“原来你不喜欢爱情片,那我们不看了,你陪我来对台词吧,玄幻剧。”安池晖打开台词文档,截了一张图发给祝声如。

祝声如没什么表演天赋,她是从幼儿园时起就在各个晚会来临时拼命逃避的人。但她想表现得对安池晖的工作更感兴趣一点,还是聚精会神地练了起来:“在下学艺不精,怕辜负公子的期望,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祝声如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屏幕,语气也如同机器一般,连半点起伏有没有。她想说算了吧,就不给他拖后腿了,安池晖却自然地接了下去:“我身边有用的人太多了,我不是雇你来做事的,我是来恳求你,留在我身边。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陪着我就好。”

这一段安池晖已经背下来了,并不需要看台词,祝声如一抬头,就看见他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

祝声如脸红了,她把手机放下:“我觉得你已经练得很好了,回去休息吧。”

“不好,还没到时间呢。”安池晖搂着祝声如,像一个大孩子一样在她身上蹭了蹭,“我觉得你这比我家舒服,我不想回去。”

祝声如警觉起来,往一旁挪了挪身体:“你想干什么?我这不收留过夜。”

“是你想多了。”安池晖忍俊不禁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随后看一眼墙上的时间,站起身,把她拉到阳台上。

“做什么?”

“嘘,倒计时一分钟。”

祝声如家阳台对面,是这座城市一个地标建筑,每天都滚动着各大品牌的广告,前不久还有某个明星的粉丝花了大价钱买下了十分钟的播放权,给他送生日祝福。

祝声如大致已經明白安池晖要她看什么,果然,很快那幢楼上就出现了安池晖的脸。他穿着很喜庆的红色衬衫,视线刚好抵达他们所在的位置。

“我希望,我是一阵环绕在你身旁的风,你途经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我的身影,你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有我的味道,我将为你而存在,直到生命的终结……”

祝声如听得很认真,只可惜刚听到一半,安池晖又一把将她拉进家里,关上窗户:“后面的不用听了。”

安池晖动作已经很迅速,但祝声如还是听到后面那一串没有感情的广告词“××珠宝煦日和风系列,为您……”

祝声如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业务能力不错,这广告词前半段还是念得挺有感觉的。”

这下轮到安池晖的脸涨红了,他干笑两声,说道:“我要是说前半段录的时候一直想着你,你会信吗?”

“信。”祝声如看着安池晖,忽然收敛了笑容。

他说的话,她现在什么都信。

真相

每月十号,收到工资以后,祝声如打开手机银行,给小峰的父亲转去两千块钱。

这是他们当年约定好的,祝声如替小峰支付的赡养费用。支付没两分钟,一个电话打过来了,熟悉的恶劣语气让祝声如头皮一紧:“以前都是上午给钱,现在怎么变成下午了?是不是不想给?我告诉你,杀了人没让你偿命已经是我们善良。对了,你谈的那个男朋友看起来挺有钱的,你们以后得给双份吧?”

“叔叔,我男朋友和我们之间的事没有关系,我们当初说好的是每月两千。”

“哟,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你男朋友是占了我们小峰的位置,要是我们小峰当年没死,你不得负责啊?”

“叔叔你这是偷换概念……”

“我不管,你们两个人,就得给两份。”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祝声如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这时,有同事到走廊上来了,很着急地拍了拍她:“小祝,楼下有记者找你,你收拾收拾,走安全通道下去。”

祝声如一愣,几乎是被推着去拿东西的,从同事的口中听得消息,有安池晖老家的邻居爆料,安家和亲戚家都住在那一块,他们经常打交道,没见过安池晖这一辈有同龄的女娃。

祝声如躲进安全通道的时候感觉自己有些腿软,她扶着墙,大口地喘着气,想打电话给安池晖了解一下情况,但电话是林枫接起的。林枫语气很不好,电话那头人声嘈杂,林枫说他们暂时没空和她解释,让她自己注意安全。

被曝光恋情而已,充其量女友粉就地脱粉,能有什么大事呢?祝声如感觉有点不对,她靠着墙,掏出手机点进网页搜索安池晖的名字。果然,除了恋情爆料之外,更多的,是有关于安池晖曾经做过整容手术的消息。

祝声如紧抿着唇一条条看下去,那些隐藏在厚厚粉底下、却偶尔在灯光照耀下显露出的淡淡疤痕,其实她也发现过,她靠在安池晖肩上的时候,能看见他下颌处、耳后都有浅浅的疤,她没多想,他以前是什么样子,她其实并不在乎。

不停地点着刷新键,在最近一条消息刷出来时,她看见发布者是安池晖本人的名字,可才点进去,电话就响起了,是安池晖打来的。

没等祝声如发问,安池晖已经急切地开了口:“祝声如,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那些消息,我希望还没有,虽然你迟早会看到,但是有的事情,还是我自己说比较好。我其实早就想告诉你,但是枫姐不让,对不起。”

祝声如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大脑混沌,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耳鸣,她清楚地听完安池晖说的每一个字,但她感觉自己什么也没记下。安池晖被林枫叫走,挂了电话之后,祝声如终于看清手机上自己刚才点开的那条内容。童年照、手术照、疤痕照,安池晖把自己全部的秘密都公之于众。5FCECB51-85B4-416C-930A-CA53EB361B86

祝声如突然感觉早上吃下的那碗面在胃里翻滚,她扶着墙,疯狂地呕吐起来。

记忆里那张稚嫩的脸,终于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是啊,当天童装店橱窗里挂着秋季新款,商場里有好几个小孩穿了一样的衣服,可是在报纸上看到脸部被打了马赛克的小峰,寻人急切的祝声如就下意识地认为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十几年了,祝声如每天都活在负罪感中,月月在打款时被羞辱谩骂,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几年。安池晖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是他牵起的手

几天后,祝声如见到了林枫。林枫依旧开门见山:“你都知道了,其实无论小安是否提前告知你,他都没有亏欠你,对吧?”

无论安池晖是否告诉祝声如,他就是那个小男孩,他还活着,一直亏欠的人,也是祝声如,那年是安池晖牵起她的手,这毋庸置疑。祝声如机械地点了点头。

安池晖当初听到祝声如讲的故事,就知道她认错人了,他很想认领祝声如记忆里的那个男孩,但犹豫后还是先问了林枫的意见。林枫不让安池晖说,她怕祝声如身边的人走漏消息,让媒体知道安池晖是美加商场那场事故的受害者,更怕祝声如因此切断了对小峰一家的补偿,被他们纠缠,把事情捅大。可惜事情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那天是他十岁生日,他在大火中被烧伤了脸上近一半的皮肤,所以后来他去做了手术。我们发现小安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刚恢复的大男孩,不爱说话,害怕周围人的目光。后来我们把他送上舞台,让他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他才终于有了自信,不再胆怯拘谨。”林枫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大拇指和食指揉搓了许久,她其实也不想做一个坏人,但有些话她不得不说。

安池晖和祝声如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与其说是两个从灾难中获得新生的人因为相似而产生了爱情,倒不如说是两个敏感脆弱的灵魂相互吸引,抱团取暖。

林枫尖锐的言辞像是一把把小刀,把祝声如当作美丽瑰宝的记忆扎出一个个小血点。祝声如闭了闭眼:“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来找你之前,我们沟通过。”

林枫很坦荡,祝声如便也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公关稿他们已经发出去了,安池晖是灾难的受害者,他因为渴望温暖而谈了一个女朋友,可女朋友在知晓他曾经的经历后因为无法接受,选择离开了他,如今安池晖带着双重伤害,做回了让他们心疼的“偶像情人”。

悲剧美学,被他们运用得淋漓尽致。

祝声如离开朗城的那天,感觉自己像是逃难。她愧对父母,为了不让他们被打扰,害得老人家跟着自己一起搬去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在离开的火车上,祝声如打电话和小峰的家人说明了情况,小峰的父亲哭得撕心裂肺:“你不能不管我们啊,我们两口子现在没有工作,就靠着你每个月给的钱生活,你要是不给我们钱,我们活不下去……”

祝声如在他的哭声中挂了电话,她怔怔地看着窗外,无论是前十几年,还是遇到安池晖的这半年,便好像这刚在眼前出现,马上又消失的风景。芸芸众生,各有各的苦难,谁又能去苛责什么。安池晖没有错,她也没有错,甚至小峰的家人,其实也没有错。他们只是失去儿子的一双可怜人,从她身上找寻到仇恨与愤怒的发泄口。

那么是谁错了呢?祝声如想不明白,她只是很难过。新租的房子也能看见一座高耸的大厦,不知道那座大厦,是否也会被人投放有关于安池晖的广告。

日落

祝声如的新生活开始得很顺利,离开一座熟悉的城市,没有想象中困难。

那么忘记一个想念的人呢?

祝声如时常一个人站在那个宽阔的阳台上,幻想着眼前出现相似的场景,幻想着有人把一句普通的广告词,当作缠绵的情话念给她听。

可这一切只能是她的幻想。

祝声如其实很感激了,感激他短暂的出现,拯救她于那场被愧疚填满的噩梦。他还活着,这便是故事最好的结局。

9月5号那天,祝声如的手机上出现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她接起,但对方却只是沉默。

祝声如知道来电的人是谁,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眼泪汹涌地冒了出来,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喊出他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祝声如听到那边传来安池晖沙哑的声音:“这个世界上被命运捉弄的人很多,身上带着伤疤的人很多,可供我抱团取暖的人也很多,但我选择了你。”

通话结束的“嘟嘟”声,宣告着他们之间的一切彻底完结。祝声如靠墙蹲下,紧紧抱住自己,终于号啕大哭起来。

太阳被晚霞牵着鼻子走,

日落后,

他们变成记忆的遗物。5FCECB51-85B4-416C-930A-CA53EB361B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