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与文学结缘

2022-06-18 12:40李伟昊
大学生 2022年6期
关键词:怀沙谢灵运泰戈尔

李伟昊,中国矿业大学“学校图书馆借阅榜”连续3年位居图书馆借阅榜的榜首,年出入图书馆2000多次,年阅读量240余册。2022年以考研初试第一的成绩,被南京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录取。

我从小就有对文学朦胧的爱好和向往,但是除了零零碎碎地读了一些书,写了一些蹩脚的诗文以外,这爱好就一直停留在口头上。不知道要怎样付出一些实际的行动才能真正提高文学素养。直到初三,中考将至,我和同学们都被紧张的气氛围绕。在这样的紧张中,好几年来不曾得到宣泄的文学爱好,反而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一个叫作焘焘的同学想学写诗,拉着我一起切磋,为了应对,我就免不了要学习更多关于文学的知识。这就是我真正自觉地系统学习文学的开始。

我久仰谢灵运之名,却没有读过谢灵运的诗。这位能让天才李白一生钦慕的诗人到底魅力何在?我想读读看,或许能激发我写诗的灵感。于是借口查找学习资料,去向老师借了一台电脑,从网络上搜索了两首谢灵运的诗便囫囵打印下来。这两首诗是《石门岩上宿》和《游南亭》。

《石门岩上宿》也叫作《夜宿石门》,是一首非常美丽的诗。

朝搴苑中兰,畏彼霜下歇。

暝还云际宿,弄此石上月。

鸟鸣识夜栖,木落知风发。

异音同致听,殊响俱清越。

妙物莫为赏,芳醑谁与伐?

美人竟不来,阳阿徒晞发。

我对这首诗的末句“美人竟不来,阳阿徒晞发”颇有感触,作者在叹知音难寻,而我也总觉得自己缺少一个能够相伴相知的同好。好长一段时间,我常常把“妙物莫为赏,芳醑谁与伐,美人竟不来,阳阿徒晞发”这样的句子,挂在口上。我也很喜欢《游南亭》的结尾:“我志谁与亮?赏心惟良知。”是这两首诗让我喜欢上了谢灵运。还有些句子是我总念念不忘的,比如后来接触到的《登池上楼》中的“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真是写到我心里去了。我那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在今持操的人,用同学的话说,在这个时代这样坚定地喜欢文学实在是一股“清流”,可是身边同样喜欢文学的同学又太少。这样的感慨现在看来可能是自作清高的矫情,但身处诗句中时,能跨越千年在晋宋间山水诗中找到一个忘年的知音,却是多么难得。虽然后来看的一些书中,有人说谢灵运诗的败笔多出在结尾,但我喜欢谢诗中的妙句有时恰恰就是它的结尾。

许多年后,在大学图书馆读到了中国台湾学者吕正惠先生的一本书,其中谈到谢灵运时说,现在很多人评价谢灵运时只是从结构形式上指出其艺术上的弊病,却忽视了在这样的形式安排之下深藏的孤独。吕先生的话我深以为然,或许吕先生年轻时也有和我类似的心路历程,才能说出我一直想说却表达不清的话吧。

我还从《史记》中抄写背诵了屈原的《怀沙》。其中一句“凤凰在笯兮,鸡稚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就把我的心勾住了。一个诗人是要在怎样的苦闷中,又要经过怎样的精神斗争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凤凰被挤在小笼子中,“鸡稚”却在幸灾乐祸。其中的精神冲击力和艺术张力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明的。这首《怀沙》我背的是《史记》上的版本。和现在《楚辞》中看到的字句有一些不一样。但我一直有一种深深的执念,就觉得《楚辞》的版本不够好。《史记》中的《怀沙》“乱辞”每一句的结尾都有的“兮”字,在《楚辞》中却缺少了,这使《楚辞》中的《怀沙》读起来显得气魄不够壮大,情绪不够激昂。我之所以喜欢上屈原这个诗人,一开始就是因为《怀沙》这首诗。

那年的端午节,抱着对屈原这位伟大诗人的崇敬,我读起《楚辞》中的《九歌》篇章。读到《九歌·少司命》中的“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谢灵运的“美人竟不来,阳阿徒晞发”不就是从这化用来的吗?谢灵运与屈原两个诗人在我心中就这样联系到了一起。

中考结束后,我怀着一种别人难以理解的渴望心情去书店抄下了整篇《离骚》,又怀着不知怎样的疯狂背诵它。《离骚》真是世间罕有的文学珍宝,我认为它不愧名列古今最伟大的文学作品。“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这些名句我在抄写时只是第一次见到,但印象深刻,记诵至今。

屈原和谢灵运是我在开始走上文学道路时最早认识的两位朋友,他们都是我跨越千年得以对话的知音。每当孤独时,委屈时,我就会默默记诵起屈原的诗句。他们的诗句告诉我,一时是否能得到大家的理解,这不重要。不管别人对我们有怎样的误解,我们只管坚守好自己的心,不随波逐流,不怨声载道,总有一天真相自会得到证明。于是,孤独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在两位知音的陪伴之下,我走进了高中,开始新的学习。

上大学之后借的第一批书中就有《冰心全集》第九卷,是冰心先生的译文集,其中大部分是泰戈尔的作品。翻着这部译文集,当年读过的那些泰戈尔的诗又浮到我记忆的表面来了。

泰戈尔是我的老朋友了。高中时,我就不止一次借过泰戈尔的诗选。有冰心先生翻译的《吉檀迦利》和《园丁集》,还有郑振铎先生翻译的《新月集》和石真先生翻译的《故事诗》,等等。

那时,我的心中萦绕着一个解不开的问题:文学到底有什么用?我相信文学可以不必讲有什么用,只需给人一霎时的精神享受就够了。可是,这一霎时的精神享受之后又会怎么样呢?作为一个热爱文学的人,我不愿跟着时代中某些喧嚣嘈杂的声音声称文学没用。所以,我想给文学寻找一个可以安放的位置,这也将是我自己的心得以安放的位置。古今无数仁人志士致力于寻找文学的价值所在,因此我也愿意相信文学是有力量的,虽然我暂时不知道这个力量要靠什么发挥作用。

直到我看到这样一段话:“在物质文明不断进步发展的另一侧面,有识之士出于对物欲横流、人性歪曲和自然被破坏的忧患,则在一次次呼唤人间真情和回归自然,《呼啸山庄》的曲调,也总能与这常作呼唤的一代代新声和谐共振——这大约就是这部小说永远的‘现实’意义。”这是翻译家张玲给《呼啸山庄》写的前言。我一读到这段话,就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因为它回答了我心中久久深藏的那个问题:文学有什么用。我反反复复地读诵这段话之后,给自己一个这样的答案:文学是作用于人内心的。文学要发挥社会作用的前提,首先是要能感动人心。文学给人以美,在美中获得的感动又转化为对这个世界的爱。这便是文学最大的作用。这是我得出的理论,我又拿着这条理论大胆对抗文学无用论。我相信只要人还有感情,心不死,文学就不死。在文学的鼓舞下,我仿佛全身充满了力量。我要用文学感化那些麻木的心灵,我要让爱布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到那时,世界上将再也没有苟且,没有仇恨,没有战争……我抱着这样的梦想走进大学时,如果有人问我“你上大学是为了什么”,我会自豪地引用一句歌词告诉他:“要让全世界一起相爱”,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而给了我最多爱与美浸润的,是泰戈尔。泰戈尔的诗,永远有一种哲理在流淌。哲理与美本身是势不两立的,哲理需要理性的思考,而美是一种瞬间的直觉体验。但是在好的诗中,这二者能够融合。因此顾随先生说:“文学写到极致是哲学,哲学写到极致是文学。”泰戈尔的哲理和美来源于他对宗教的虔诚,在他的笔下,“梵”成了一切善与美的化身。真正的虔诚是不狂热的,宗教的那些迷狂色彩在泰戈尔这里已经洗净,而只剩下美。

说泰戈尔心如止水故能写下如此优美的诗篇,恐怕不是实话。泰戈尔胸中自有不平之气。可正是在冷眼看穿了世界的荒诞,看破了世間的大喜大悲,诗人才能达到淡然。泰戈尔说:“瞬刻的喧声,讥笑着永恒的音乐。”正如屈原愤怒于“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世道那样,泰戈尔也看到了这样的不公。但最终泰戈尔还是以平和的口气说,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他欺骗我们。这是怎样包容而开阔的心胸!

泰戈尔有一首故事诗叫作《供养女》,这位信女坚持献出供养,以致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个故事里仿佛寄托了泰戈尔自己的信念——为了爱与美,愿意前赴后继。“那天白石塔阶上写下了献血的记录。那天初秋凉夜里寂寥的御苑深处,窣堵波下熄灭了最后的供养灯烛。”我读到这里的时候,学校的广播正在播放那英的《默》,恰巧唱到“我被爱判处终身孤寂,不还手,不放手,笔下画不完的圆,心中填不满的缘,是你……”眼中耳中,文字旋律交织在一起,一时泫然。

这就是能感动人心的力量,我深深吟味着这爱与美的力量,我明白了文学的意义所在。我告诉自己,我要把一生奉献给这份属于人类灵魂的崇高事业——文学。

我就是随着这样的信念走入大学的。

责任编辑:朴添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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