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那冷雨
唯有心灵的声音,能飞出光阴的框子。
而这奢望,已被数次离别搁在流年两旁。
敢于招摇枝头的词语,现在一半昏睡,一半落于雪泥。
被年轮磨出钝刀的,是一句再也说不动的,我爱你。
会传书的鸿雁,在青春的时令上老迈。
它一度使万物丛生,神灵迷醉,你我远隔千里,心意的火苗也如影随形。
现在它空旷,如未知。中间,多少凉风已褴褛。
回望的视线要命的单薄。挂不上舞于尘世的清影,也牵不回依偎过的生息。
更要命的是,生花生蜜的一段记忆,不吵不闹地,落日一样,沉了下去。
沉于模糊的生活轮廓,无力交织,甚至,也无力彻底残破。
蝴蝶的梦,荒过原野。
你我在中年的画面上日益后退。
退至嬗变之词的下游。夜色如枕。
手上的景象一滴滴跌进— 听听那冷雨。
几片残春在孤寂的黑夜里漂着。
正如我突然,在此生深处,想起你—
无 药
星空零落。我的身体靠着他乡的子夜。
落日已结束了苍茫,现在的墙,是我用目光织就的网。
没有规则的布局,也没有明确的结。
正如我关在门槛外的昨天,没有陡峭的山梁,也没有硕大的果实。
但我不想系住这涣散。
平庸的生命,要允许一些症状按时发生。
允许灵魂把疲劳的翅膀从伤口的虚空里撤出—
思想失却足音后,依靠呓语,泄露茧壳里的秘密。
这不很好吗。
潘多拉的盒子关上世间,我安于关闭的一隅。
我是燃烧,也是灰烬。
不想母亲的皱纹今天深了几条。
也不问长风把心带向何处。
这有多好。
我醒着,在奔忙的人海外,截住一条细细的激流。
我以侧身的姿势睡着,避开了灰尘正面的侵袭。
涂抹在额头上的生老病死,不发出令我心碎的叹息。
一切苦痛与我,都有一梦之隔。
铠甲是命运为我铺好的薄纸,我已平静地写下:
一个深谙生死的人,救不活那株世外的菩提。
落叶归根
从山中流出来的溪水,有怎样曲折的身世。
我问时,黄昏被雁影斜插入鬓。
丛林深处,有异乡人走在青石上,足音有如生了锈的剑痕。
侧耳听去,人世浅淡,冷意飘浮。
春花老了,懒猫一样萎靡。
跟着他的风也吹累了,折返在途中,落下一片不青不黄的身影。
寂寞的风雨太多,他孤身一人,被日历切出多少伤口。
想家的人抱着一个被思念压出弧度的灵魂。
回家的念想是一首和泪低吟的诗。
他从句号起身,望向原点。
芳草萋萋,几丛源自于祖上的墓地?
半生时光落入羊肠,抬手向远,一朵游云化了雨,摔进陌生的山梁。
回音纷纷惊飞惆怅,有一片杨花停在半空,仿佛叹息发生了断流—
尘归尘,土归土,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样子,是一纸承诺被失约的人遣散了归宿。
一只风筝找到线轴。
一大片野百合借着他眼里的星光,破界了蛮荒。
唉。他背诵一遍泛黄的家谱,泪下如雨。
通过属于他的那个缺口,他看到,故土上的天亮了。
悲 悯
野渡无人。
秋水里的鱼游来游去,在辽阔天地里,它们叫什么名字?
萎落于滩涂的旧船,令时光斑驳,若从独伫天地的角度来写意,不知哪一朵落花,能代表它的沉浮?
我来时,水纹如绣,群山不语。
孤独的蝉鸣之夜,弱如游丝,脉络清晰,却无法饮尽。
谁在这里出发,谁在这里归去。泱泱光流,不曾真正被竖子的旗帜破壁。
—天地间,大过人心的梦想,大不过天地在红尘上的亘古投影。
正如一支竹笛响了一生,也没有追上一缕野风。
而残垣处处,北苍柏南青樟,使它们长青或衰败的,肯定不是同一曲佛院钟声……
从漩涡里抬头的那些老石,披着含而不露的褶皱。
我用文字的耳朵听它,天涯处的沧海在渡口的背面,涌了过来……
它说:天生万物,万物万命。
众生芸芸,一些被繁华捧着,一些被寂寥挟裹。
我躬身以待,大约也只是一片阔水,拈起一朵苔花。
它涵蓋的秋去春来与日升月落,不在它的形体之外,也不在我的泪水之中。
霜扣儿,原名王玮,黑龙江人。中国散文诗—百年大系《云锦人生》卷主编,《新诗百年—百位华语女诗人诗歌精选》主编。著有诗集《你看那落日》《我们都将重逢在遗忘的路上》,散文诗集《虐心时在天堂》《锦瑟十叠》(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