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小镇

2022-06-28 15:22余述平
红豆 2022年5期
关键词:车厘子爆米花首富

余述平

彩旗飞舞,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王首富的电影小镇正式启航了。

这座依山而建的电影小镇,具有法国戛纳小镇建筑的一些特点。戛纳有个电影明星们都想去炫耀一下的电影节,那里有他们热衷于表演的红地毯。出丑或惊艳都是一种新闻,只要上去了就是成功者。电影小镇的设计者是一个“海归”,是某个未来当红女明星的狂热追求者。他在一个娱乐城耍酒疯被一群保安殴打的时候,王首富当场撒了一大把钞票,救下了他。两个人后来成了好朋友,设计师带王首富走进了影视圈。王首富好像一条到了无边无际大海的船,再也无法返航了。既然出不来了,那就破釜沉舟,把船变成岛屿,于是他叫设计师给他设计了这座电影小镇。王首富自嘲地说,光影卧波,暗香浮动。

这是王首富说过的最有文化、最有格调的话。

庆典仪式上有一把大大的金钥匙,王首富在一帮影视明星的簇拥下高高举起它。鞭炮声中,电影小镇在这个西部偏僻山区诞生了。

庆典仪式完成后,王首富坐着小车一溜烟扬长而去。

王首富留下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她有高挑而凹凸有致的魔鬼身材。

王首富离开家乡在外面创业后,从来没有带任何一个女人回过家乡,而这次他不仅把一个年轻女人带回来,还把她留在了家乡。

王首富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他是靠挖煤发家的。

电影小镇的人都把这个年轻女人叫王的女人。她姓安,真名是什么并不重要,他们也不想知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小镇的人们想象力再匮乏,也会猜到她就是王的女人。

因为王首富在庆典仪式上宣布,安总的事就是我的事,她是我的全权代表。

王首富在这个小地方没有亲人了,他家是外来户,最后一个亲人是他母亲,他的母亲也于六年前离开了人世。这女人一生惨淡,自从嫁给王首富父亲后就没清醒过。小镇的人始终很愤懑,一个神志不清的女人居然生下了一个首富,这是不是对我们全镇人的嘲讽?

小镇的人们还没有富到向他家扔臭鸡蛋的地步,他们往他家墙上扔的是屎。

一年到头,他家都散发着臭味。这些自学成才的土画家在他家墙上创作出了丰富多彩的屎的浮雕。

据说,王首富的母亲就是被臭气熏清醒的。

清醒了的王首富母亲走在镇上,好奇地东张西望,但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她走了一圈,身上就被人扔了十来坨屎。

回到家,她二话不说就上吊了。

按理说,王首富应该仇恨这地方,但他居然全资投资了这个电影小镇项目。

难道是为了钱?肯定不是,谁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赚钱呢?

是他的钱多得可以为所欲为吗?也不至于,最近影视业大震荡,许多正在拍摄或运作的电影、电视剧停摆。在这个寒冬里大家都是把钱夹在裤裆里取暖,而你王首富是得了遗忘症?

这个项目是王首富全资投资,政府除了鼓励,没有给一分钱。王的女人把王首富的祖宗八代从外三层到里三层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出王首富投资的理由。

以前这个地方的人可不把王首富当根葱,现在当王的女人走在电影小镇上的时候,他们也毫不忌讳地说,狗日的瘪三又回来了。

他们坐在门口,嘴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或者一片柳叶,王的女人经过时,他们就用柳叶吹口哨,或者故意把狗尾巴草吐到王的女人脚下。

无论王的女人问什么问题,这些人都会站起来转身就走,根本不作任何回答。

让王的女人特别不可忍受的是,半夜她常被公鸡打鸣声叫醒,而且邪乎的是公鸡打鸣的时间提前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晚上十一点多是她刚刚进入梦乡的时候。她还感到全镇上的公鸡似乎都跑到她住的院子里打鸣了。

王的女人觉得很奇怪,于是那晚十一点,她撩开窗帘一角,朝窗外看去。只见院子里黑压压地蹲着一群人,他们此起彼伏地站起来、蹲下去,接着又站起来再蹲下去,比军训还整齐划一,他们嘴里学着公鸡打鸣。

王的女人把灯打开,拉开窗帘。灯光照到了院子里,那些学公鸡叫的人,不慌不忙地离开。他们都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有一天,王的女人想看看这座小镇整体上是什么形状,她爬到了山顶上,琢磨了半天也没有得到答案。

她想从这座小镇的形状中,窥探王首富的内心世界。因为王首富告诉她,他的灵魂、世俗与挣扎都在这形状里。

后来王的女人租来了八台无人机进行无死角空中拍摄。在比对了所有的影像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小镇的形状像女人的某个部位,而且是一个饱经沧桑、发育不够完全的部位。

这个王首富呀,即使做个善举也是阴暗和色情的。这也难怪,一个靠挖煤致富,而后天不加强学习的人,他的心智也许一直都处在婴儿期。

王的女人在庆典仪式后第五天接到了王首富的电话。王首富说,你说我们的电影小镇外形像啥?

王的女人很想说,像你脑袋里装着的一个黑暗角落。因为她感到王首富说这话时在坏笑。但她脱口而出的是,像枚蛋,没有蛋白质的蛋,孵化不出小鸡的蛋。

王首富哈哈大笑起来,喉咙里好像放着弹簧片。

别忘了我给你安排的工作,别忘了我们的赌局。说完,王首富放下电话。

王的女人愣了好一会儿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她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文件袋。

她抽出文件准备看的时候,王首富又来电话了,他说,你就是这个小镇的王,你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王的女人还在等王首富讲下一句话,但王首富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永遠都是一副土鳖德性,自己发泄完了就什么都不管了,难怪没有一个女人能跟他长久。王首富说他喜欢一个女人不会超过两年,王的女人认为这句话应该是反过来由女人们说才对,应该是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他超过两年。

王首富做什么都快,只有吃饭很慢很慢,好像一辈子都吃不完似的,连吃个早餐也要花上两个小时。面条是一根一根地吃;喝热稀饭,先舀一小勺子,再用嘴吹一分钟;一个馒头,先用手一点一点地掰,然后夹着虾米,比蜗牛还慢地细嚼慢咽。他这个人吃饭,可以让同一桌的人都崩溃掉。

每一粒米都有不屈的命运。王首富吃它们的时候充满了敬畏感,每一粒米都要吃出不同的节奏和韵味。

王的女人曾经问过王首富为什么要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开发一座电影小镇。

王首富说,我小时候是这个地方吃相最难看的人。他又说,我要是吃相不难看,我早就死了。他还说,这将是一座魔幻的人性之城,在这里你可以看到过去、现在和未来。更重要的是,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通读自己。

王的女人心想,你现在这个吃法比以前更难看,像是进行一场安乐死,这叫矫枉过正。

王的女人住在靠山的一栋房子里,房子就镶嵌在一个山洞里。这是整座电影小镇的中心,建设的时候它动用了国内顶尖的涵洞挖掘动力机械,几乎把一座山给掏空了。里面什么设施都有,办公室、卧室、餐厅、图书室,甚至还有一个游泳池,一个电影院,更重要的是还有一间监控室。坐在监控室里,能无死角地看到整座小镇街道上人们的一举一动,监控室里还有一个区域电话交换系统,连接着镇上的每家每户。

王的女人住在里面,感觉像住在一个战地指挥所里。

里面的这些设施都是绝密的,全是由外省人施工,没用一个本地人,他们施工完后就被遣散回各自的家乡了。本地人根本不知道这山里面居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甚至嘲笑王首富把他的女人藏在又小又潮的山洞里。他们说镇上所有的房子都比王的女人住的地方要大要洋气。他们甚至说,王首富是狗改不了吃屎,因为他发达之前一直居住在这里。

王的女人在里面转了很多天,也没完全弄清里面的结构,她感到暗道机关很多。

王的女人的住所叫巴黎1号。

不要开的门不要瞎开,也许你打开进去了,就永远出不来了。王首富告诉她,这里有很多应急系统和逃生通道,你要是碰上处理不了的紧急情况马上联系我,我会告诉你正确的处理方式。

屁,一个山村小镇,还能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情?你以为你手上有个能毁灭世界的按钮吗?王首富,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你膨胀什么呢?

王首富还煞有介事地交代,不要说我没提醒过你,一旦出了问题,后果自负呀。

王的女人听了后不以为然,她觉得王首富有妄想症和强迫症。

小镇房子的外观很洋气,其实里面都是传统的装修风格。每栋房子都有门牌号码,同时注明了街道。通向巴黎1号的主干道叫香榭大道,其他街道有基督山伯爵大道、戛纳大道以及辛普拉咖啡馆大街等。辛普拉咖啡馆是电影的诞生地。王首富读书不多,但读了几本大仲马的小说后就爱上了法国,他特别羡慕大仲马把头枕在女人的怀里写作,王首富不写作,但他喜欢躺在女人胸脯上“斗地主”。赢了就亲女人的乳房,撒给女人大把钱;输了就拍女人的屁股,让女人扇他耳光,而且必须是重击,不能敷衍了事。

王的女人知道,王首富毕生的理想是拍一部电影在某届戛纳电影节获奖,走上戛纳电影节的红毯,而且必须是搂着一个法国女人。

王首富喜欢过一个法国女留学生,甚至穿着飘逸的唐装跪地吻过那女留学生的脚趾,花了不少钱送这送那,却只获得了一晚的过夜权。据他自己说,人没上去就痿了。他后来又试了几次,也都失败了。那法國女人耀眼得像瓷器,她走时一脸轻蔑。这蔑视挑动了王首富的神经,他发誓要到法国戛纳一雪前耻。

王的女人说,说不定你还要遭遇滑铁卢,也许这座电影小镇是你的噩梦。

王首富说,别忘了我们是同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王的女人说,我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输的。

王首富说,一无所有不仅仅是没有钱。

王的女人表示不解。

王首富说,走着瞧吧。

瞧就瞧,不就是五年的事嘛。王的女人一边说一边玩她的胸花。胸花上一条蛇盘在一枝红玫瑰上。

小镇上有两兄弟,一个是听力障碍者,叫不三;一个是视力缺陷者,叫不四。他们一天到晚就在镇上转来转去,他们相互搀扶着,走遍镇上的每个角落。

他们走走停停,一路都在嬉笑和打闹。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们就不吵不闹了,不四会停在某一家门口,高声唱起歌来,一直唱到那家人把门打开,请他们进屋。

他们进去就是为了吃饭,还要正儿八经地坐在桌子边吃。

他们每个人喝三两白酒,五分钟喝完,然后五分钟吃完饭,总共十分钟。不三拿着一块怀表,计算喝酒吃饭时间。吃完后两人坐在别人家门前院子里晒太阳,睡上整整一个小时后离开,然后再一路嬉闹着回家。

以前他们走家串户要走很远的山路,花的时间也长,现在住户都集中到了一个山坡上,他们没转一会儿就把每家每户转完了。

他们边走边骂,骂这小镇把日子变慢,变得跟河流一样无原则地婉转、悠长了,他们转了三十圈也没把太阳转到山下去。

最令他们不满的是,房子外观都一样,他们很难辨认这是谁家那是谁家。他们讨厌似是而非的事物,他们认为这有点像群居生活,让人莫名其妙地产生不安。

这一天,不三和不四开始站在巴黎1号门前唱歌,当然只是不四一个人在唱。虽然不三没唱,但他兴奋地打着节拍,像个乐队指挥似的,所以说他们两人唱歌只是一种事实上的认同。不四唱了快一个小时也没有见开门。他们不唱了,开始骂人。后来王的女人开门了,站在门前骂,你们有完没完?

不四说话了,这是规矩!你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王的女人说,什么规矩?什么玩意儿!说完,她把门关上了。

不四说,这人怎么不讲规矩呀?他边说边吐舌头,舌头老长,发青,像得了炎症的狗舌似的,光天化日之下舌头上的黏液闪闪发光,像凡·高油画里的一个局部。

不三在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头,朝门上砸了过去。

王的女人没管。

第二天,巴黎1号大门上涂满了狗屎。

王的女人气得连脸上的粉底都掉下来了,掉了粉底的脸显得格外蜡黄。

但她首先做的事是捂住鼻子,但实在是太臭了,她感觉用厚被子捂住鼻子也无济于事。

后来她从屋里拿出了海绵拖把,带吸水功能而不是废布条做的那种,也不是竹条做的那种。她来到门口,发现这海绵拖把没啥用,还不如一根树枝管用,有时好看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

王的女人其实下不了手,也不想下手。她越想越生气,决定跟他俩没完。她关上门,开了辆车,到村委会反映情况。

电影小镇名字上叫镇,但其实只是一个村,村子分布在山下宽阔的峡谷地带,长度有十公里左右。

王的女人来了,所有的治安员都认识她。治安员都在电影小镇庆典仪式上担任保卫任务,他们根本没看仪式上的其他人,譬如县长、镇长还有牛气冲天的王首富。他们眼里只有安总一个人,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却是最有味道的。

治安员都喜欢有味道的女人,并以此说明他们嗅觉灵敏。

四五个治安员围着王的女人,听王的女人陈述案情经过。治保主任听完后就发火了,说,狗日的,无法无天,老子办了他!

几个治安员也说,对,办他!

治保主任抬了抬手,对王的女人故意露了一下保安棍,然后大手一挥,说,兄弟们,出发!

他们从村委会出来,拐弯到了山口,山口处有一家餐馆,治保主任把车停在餐馆门口。

王的女人摇下车窗望着治保主任。

治保主任说,下来下来,吃個饭再走。

王的女人下了车,心里嘀咕这帮人怎么还不走。

治保主任告诉她,大白天抓人不好,我们吃完饭,等天黑了再去办他们。见王的女人没有吭声,治保主任又说,我们请你。

王的女人以为治保主任就是这么说说而已,吃完饭后,她要付账,治保主任说已经付了。

王的女人不相信,餐馆老板说,他们这有个规矩,吃喝是不让女人掏钱的。

到了电影小镇已经天黑了,治保主任的车和王的女人的车都停在巴黎1号门口。治保主任说我们进去看看监控视频,王的女人说没有监控视频。治保主任说没有监控视频怎么能确定是谁作的案呢?以前我们办案都是依靠目击者,现在讲究技术,首先靠的是监控。治保主任不相信巴黎1号这么现代化的场所居然没有监控。治保主任说,这就是你们不对了,这是安全隐患,要整改啊。

王的女人不敢让治安员们进入巴黎1号。王首富讲过,即使哪一天电影小镇没了,也不能让别人踏入巴黎1号一步。

治保主任说我们去调查调查。他带着治安员去找那兄弟俩。

没走多远就听见那兄弟俩在唱歌,治安员们一窝蜂地赶了过去。兄弟俩在一户人家门口唱歌,那家人的门是关着的。

治保主任对兄弟俩说,跟我们走。

兄弟俩瞪了治保主任一眼,没理睬他,继续唱歌。

那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门里伸出来一颗爆米花脑袋,是个女人,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尖刀。女人是镇上的头号屠夫,人称爆米花,每次杀猪都是一刀封喉,从不失手。

爆米花问,干吗?我在睡觉!吵死人了!

不四说,规矩!你们搬到电影小镇就不讲规矩了?啥破电影小镇?把人整得都忘记规矩了!他娘的,老子迟早有一天要炸了它!

爆米花终于想起规矩这码事了。她说,得罪得罪,今天正好有肥肠和猪头肉,请咧,您。

兄弟俩一脸正经地往里走。

治保主任不干了,说,跟我们走!

不四站住了,扭过头,表情严肃地说,哪个龟孙子口气那么大?我们没有名字呀?这么没礼貌,我们也是有身份的人。

治保主任一时语塞,因为他确实想不起这兄弟俩叫什么名字了。

这时一个治安员说,不三、不四,你们昨天犯事了,跟我们走。

不四的眼睛翻了半天还是白眼,他说,多大点事,等我们吃完饭后再说,我们绝不逃跑。

爆米花说,什么事都先要把肚子搞饱了再说。

治安员们一起笑了起来。这句话是爆米花的口头禅,她每次谈了一个新男朋友准备睡觉的时候都说,别急,什么事都先要把肚子搞饱了再说。她没赚到什么钱,钱都消费到肚子里去了。她谈了很多个男朋友,但没有一个能长久。以前谈男朋友都要走很远的弯弯山路才能见面,很辛苦,现在住在电影小镇上,她感到人生的春天就要到来了。她是第一个搬到电影小镇的村民。村里人都知道,她很有雄心,她发誓说总有一天把王首富办了。大家都知道,爆米花的娘是村里唯一喜欢王首富的女人,现在呢,王首富是爆米花的理想,也算是一种继承。王首富很远,一点也不影响她现在找男朋友。

她是一个把理想和现实玩得很转的人。

不三、不四随爆米花进了屋,爆米花把门关上了。

治安员们面面相觑,有个治安员问,怎么关门了?

治保主任很内行的,他像预言家一样说,十分钟后他们就会出来,我们等。

很快爆米花家飘出肥肠、猪头肉和高粱酒混在一起的香味,它们像刀一样刮着治安员们的肠子。

不四和爆米花划拳喝酒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治安员们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难熬。

十分钟一秒都没超过,不三、不四准时出来了,治安员们围了上去。

不三、不四相互搀扶着,歪歪扭扭地走着。治安员们刚刚走到兄弟俩面前,兄弟俩就倒在了地上,酒气像潮水在空气中翻滚。

治保主任揪住不四,问,是不是你们在巴黎1号门上涂的狗屎?

不四嘴里呜啦呜啦半天后,哼出了嗯嗯的声音。

治保主任笑了,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态度不错,带他们到巴黎1号谢罪去。

治安员们去拉兄弟俩,兄弟俩躺在地上不吭声,死一般安静。

治保主任说,把他们抬过去。

治安员们抬着兄弟俩穿过电影小镇,不三、不四吐了好几次,每次都吐到了治安员的衣服上。

巴黎1号到了,王的女人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

治保主任叫治安员把不三、不四放在地上,他们蹲着,头低垂,像在下跪。治保主任像广播喇叭一样朝着巴黎1号大喊,人带来了!他们给你赔不是来了!

这时,不四醒了,他说,哪个在喊我?

少啰唆,快给安总道歉!治保主任说。

不四问,我为什么要道歉?

治保主任说,刚才在爆米花家你不是承认了吗?

不四问,我是怎么承认的?

治保主任说,你都嗯嗯了。

不四说,你会不会办事?我是喝多了胃疼才嗯嗯,你有病啊!

治保主任想骂人,但这时不四又倒在地上了,兄弟俩开始一起呕吐。

治保主任对王的女人说,行了行了,他们认错就行了,这是规矩啊。安总,你回吧。这兄弟俩都有病,算了,明天我再叫人帮你把这里收拾干净。

王的女人回屋关门,狗屎还牢牢地粘在门上。

治保主任挥手,说,兄弟们,撤。

治安员们上车,扬长而去。

治安员们没有走多远,不三、不四兄弟俩爬了起来。不四说,狗日的,还想跟老子讲规矩?

第二天,治保主任和治安员们带来了一辆洒水车,声势浩大地给巴黎1号大门冲洗狗屎。

治保主任和洒水车来的时候,有一个矮小的男人正拿着脸盆给巴黎1号大门冲水。许多人都在围观,王的女人抱着胸冷冷地在远处站着。

小个子干得挺欢,脸上挂满汗珠。

小个子叫车厘子,这是一个很洋气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是这小小山村里唯一的诗人,他最著名的诗作是《我在这里,等女人来睡我》。写完后,他就被父母送到县精神病院,医院不收。他回村后就跟家庭决裂,堂而皇之地住到了村委会。每次村委会开完会后,车厘子一定要朗诵完两首诗,才让村干部们走。

治保主任走過去,问,车厘子,你在干吗?

车厘子舀出一盆水,往门上泼去,水从门上溅了回来,治保主任往后退。车厘子说,这下知道我在干什么了吧?

治保主任说,为什么呀?又不是你作的案,安总给你钱了?

车厘子一脸蔑视地说,我不要钱,我把门擦洗干净后只需要安总拥抱我一下。

治保主任招呼王的女人过来。治保主任说,这个男人说帮你把门洗干净后,你要给他一个拥抱。

王的女人扭头离开,丢下一句话,有病。

治保主任吹口哨叫几个治安员过来,说,车厘子耍流氓,把他丢回家去。

几个治安员像拎小鸡一样把车厘子拎走了。

治保主任指挥洒水车对着巴黎1号大门冲水,还邀请王的女人站在身边一起指挥。

不到半个小时,巴黎1号大门被冲得干干净净,治保主任叫一个治安员帮自己照了相。照片里治保主任威风凛凛地和王的女人站在一起。

治保主任把照片拿回去后,被老婆发现了,老婆亲手把它撕了。治保主任给了老婆一巴掌,说,老子不要你了!

老婆说,谁不要谁还说不好呢。老娘明天就偷人去!

还没到第二天,治保主任老婆就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第三天,治保主任就光荣地成了单身汉。他成了单身汉后,第一时间把这消息告诉了王的女人。

王的女人说,哎呀,有病吧?

王的女人开始觉得管理这个小镇比管理一个国家还麻烦还费心。王首富安排的事一件都没落实,王的女人烦心的事却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村干部把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推。他们说他们以前是散居,现在是群居,放个屁都能传染;以前是绝对自由,现在是绝对不自由;以前拉泡屎还能肥自家田,现在拉泡屎,屎都不知去向。

更重要的问题是牲畜比人更像是这里的主人。鸡在街道两旁的树上睡觉;羊满街乱窜;牛在别人家的墙上蹭痒,拿鞭子抽它们都不走;狗是弱势群体,只能低调地钻着牛腿的空隙走;如果鸭婆子上街,人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些群居的村民刚开始还算文明,他们怂恿车厘子写建议书反映问题,车厘子干瞪眼睛不松口。人们以为他耍大牌,就杀了一只羊请他,搞了一个全羊宴,羊腰、羊睾丸等好东西都给他一个人吃了。别看他个子小,胃却是一个无底洞,他还吃了不少烤羊排和手抓羊肉,最后连一个嗝都没打。别人吃得满头大汗,他的嘴边却连一滴油花也没挂住。车厘子备了一包湿纸巾,吃一口羊肉就用湿纸巾擦一下嘴,讲究得很。他说,我们的房子城镇化了,我们的思想品德和行为举止也要跟上城镇化步伐。

车厘子是个爱干净的人,要不然他不会主动给巴黎1号洗门。

车厘子吃完后一声不吭地往街上走,请客的人问,建议书什么时候写?

车厘子没回答,只丢下一句:我看见满街的牲畜就会兴奋。

请客的人知道这只羊是白杀了,真可惜了这只羊了。他们骂了车厘子一句,变态,有病。

车厘子听见了,回过头对人们诡异地莞尔一笑,说,写完这首诗后念给你们听,算是回报。

车厘子说的是实话。他喜欢这种满不在乎、毫无头绪和杂乱无章的生活,他只有看见这些牲畜才有写诗的欲望,村民们要是把这些牲畜赶出小镇,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人们终于转过弯来,他们看出了车厘子和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们不再鸟车厘子,而是组织人到村委会口头抗议。

村主任说,我们找王的女人商量商量?

王的女人也觉得这些牲畜太自由散漫了,毕竟这是人的社区,岂能让牲畜当家做主?但把这些牲畜赶走,那它们岂不是享受不了电影小镇的成果?把它们赶回原来的宅基地是不是历史倒退呢?我们人不能忍受孤独,那具有冲动性的动物更不能忍受孤独,它们也是得罪不起的,再说了它们就是村民的财富工程。这个问题我们得反复讨论,慎重处理。

村干部觉得王的女人站位高,看问题精准,直戳事情的本质。

这事就这么保持现状。

大街小巷上,各种动物的叫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

狗失语了,它们先是不满地吠几声,没人理睬它们,它们干脆不发表言论了。

车厘子澎湃而奋力地写着诗,写完了就抄在纸上,然后把它贴在巴黎1号门上。没多长时间,巴黎1号大门就快被贴满了。

这事传到治保主任那里,他义愤填膺,要把车厘子的诗撕掉,王的女人拦住了他。

治保主任说,他这是对你意淫,是耍流氓!

王的女人笑了,说,你不懂,这是电影小镇的文化胚胎,我们要像保护文物一样地保护它们。

治保主任失落地走了。他想,王的女人是不是中邪了,来电影小镇没几天,也变得神经兮兮了。

治保主任觉得有一只魔缠在了电影小镇上,他忧心忡忡。而更让他羞愤的是,平时老实巴交的老婆,一天之内说出轨就出轨了,他发誓要找出是哪个狗日的男人给他戴了绿帽子。

他想逼问女人,但发现女人身份变了,她只是前妻。治保主任是原则性很强的人,他知道不能打女人,打了就是知法犯法,那是要罪加一等的。治保主任为了求个明白,几乎要下跪了。他说,我有承受力,绝不打击报复。

治保主任前妻看到治保主任乞求的样子心软了,就说,反正不是你,全镇的男人都有可能。

治保主任气疯了,一脚踢翻了桌子。

治保主任前妻像只受惊的兔子在街上狂奔,谁也阻挡不了,也没有谁敢拦。

她也不知那男人是谁,她只知道他是电影小镇上的。

治保主任从前妻嘴里没撬出什么蛛丝马迹,他知道再采取什么软硬兼施的手段也得不到答案,他决定还是利用自己的特长和专业知识,严格按照案件侦查的程序科学办案、文明办案,力争把它办成铁案死案,办成让前妻不能翻案的经典案例。

那张被前妻撕碎的照片,被治保主任一片一片地捡起来。他毕竟有点痕迹研究的知识和实践经验,所以他把他和王的女人的合照最大限度地还原了。他很得意,把它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好像揣着的是立功勋章。

什么叫女人味?这就叫女人味!治保主任毫不避讳地说。

那一天,电影小镇的村民又开始抗议了,但车厘子写诗赞同保持目前状态。王的女人和村委会商量,准备搞一次民意调查,让村民适时投票表决。这事不知怎么让媒体知道了,他们把小镇鸡鸭成群、人畜和谐共处的图片报道了出来,同时配了车厘子写的赞美诗。媒体最后用肯定的句子总结——这里,将是人类最后的世外桃源,是人们逃离俗世的栖息地。

王的女人把媒体关于电影小镇的图片和诗做了一张海报,贴在一辆卡车上,卡车在小镇的大街上巡展,同时还做了易拉宝,每户门口都放上一个。整个小镇热闹非凡,就像过节似的。

更重要的是,不久后这里就要来一拨大城市的客人。这是一个旅游推广公司组织的旅游体验活动,体验团都是各方面的大咖和有影响力的旗帜性人物,有作家、网红、体育冠军、户外旅行家、自驾游协会会长、美食家,以及多家新媒体、自媒体、融媒体等,真可谓声势浩大。为了搞好接待工作,县镇以及村三级联席会议就开了十次。王的女人当然不是以村干部级别参加,她是投资方代表,级别说有多高就有多高。她和村干部在一起就是村级,和镇里交流就是镇级,和县里恳谈就是县级。现在县长主持工作会议,她就坐在县长身边。她的级别真是能上能下,假如有一天省领导来了,她依然可以站在省领导旁边。谁叫她是王首富的代言人呢?而电影小镇呢就是一个王国。

体验团终于来了,他们像一个马戏团引发了轰动效应,这个村有史以来恐怕也没接待过这么多客人。这段时间,人不安,牲畜也不安,牲畜好像被训练过似的,看见体验团的人就兴奋起来,叫声比以前嘹亮多了。

王的女人还采纳了车厘子的一个建议,那就是把牲畜按家庭、种类分成了若干个方阵,还给牲畜涂上了颜色。在体验团来到的那一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随着号令枪一响,五颜六色的牲畜稀里哗啦从出发地涌进了电影小镇,牲畜兴高采烈,还能自由发挥、即兴表演。

不三、不四兄弟倆也充分展示了他们的才华。不三拉着二胡,不四唱歌,都是土到掉渣的民歌小调,粗野、劲爆,歌词略带一点可以容忍的无伤大雅的小黄色。在他们的伴奏伴唱下,牲畜井然有序地向巴黎1号进发。

在巴黎1号门口的广场上,搭了一个临时的戏台,皮影戏、民歌、街舞、摇滚乐轮番上阵。车厘子用蹩脚的普通话朗诵了自己创作的讴歌动物的诗。他赢得的掌声很热烈,牲畜的叫喊更热烈。

村主任、镇长、体验团团长等和王的女人都上台讲了话,最后体验团各路大神和领导上台一起为这个活动剪彩。

晚上,小镇举办了宴会,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能逮住的桌上都有。当然了,保护动物和野生动物是不能吃的。

爆米花也出尽了风头。她太忙了,一个人拥有一家屠宰场,是王的女人特批的。这次活动中,爆米花表演的是让动物在几秒钟之内无痛苦死亡。本来王的女人没有安排这个项目,而且爆米花广而告之有一天一定把王首富搂在怀里办了,按电影小镇村民的看法,她俩应是情敌才对,但王的女人高风亮节,对爆米花不但不打压,还委以重任。单凭这一点,电影小镇的村民对王的女人只有一个感受——服。其实爆米花是自告奋勇的,她说她杀牛杀猪的一手绝活不在这么伟大的活动中展示可惜了,也可以说这次活动没有她参与算是白举办了。

爆米花杀鸡杀鸭杀鹅根本不用刀,她用手抓住它们的脖子一拧,不到十秒它们就无痛苦地光荣了。爆米花杀它们之前都把它们亲热地抱在怀里,嘴里对它们念念有词,它们这时没有丝毫防备,爆米花就出手了。爆米花这种人性化杀法让鸡鸭鹅来不及感到一点痛苦,至于牛羊猪这种大动物,她还是要动刀子的,不过她绝对是一刀毙命。

爆米花的绝技表演让每一个人看得都流连忘返。

爆米花这天最引人注目之处在于,她穿着一件文化衫,文化衫正反面都印着“谁要是看上我,就请把我带走”。

每一个人喝酒喝得都很豪迈,王的女人不断地给远方的客人们敬梅子酒和猕猴桃酒。这两种酒甜,入口顺滑,但后劲十足,属秋后算账型酒,一众人喝得基本不知道是怎么回到酒店的。到了半夜,几个人在卫生间里吐得哇哇乱叫。奇怪的是,王的女人比大家喝得还多,却一点事也没有。晚上,有几拨男人为进爆米花的门打得头破血流。

活动取得了圆满成功。第二天,关于电影小镇的新闻就传遍了全国。

治保主任前妻重新取了一个名字叫不共戴天,这也是她的网名。她这么取,一是想跟治保主任划清界限,二是想跟自己的过去告别。

不共戴天在电影小镇开了家小餐馆,店名叫花心大萝卜。这个店名你可不要想歪了。

花心大萝卜是电影小镇鸡鸭牛羊之外的另一大特产,仅本地生产,生长在海拔八百米的山上,本地人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它有什么非凡之处。其实本地人不怎么吃它,因为花心大萝卜常常长在石缝中,长相相当猥琐,颇有男根风范。平时当地的妇女见到它都感到羞耻,她们都是用刀把它剁了,和其他粗粮拌在一块喂鸡、喂猪和喂其他牲畜。不共戴天经常给治保主任做花心大萝卜吃,凉拌、炖鸡、炖鸭,特别是炖牛肉、羊肉和麂子肉,大补,而且味道鲜美。现在她不必把这些拿手好菜给治保主任专享了,为啥不能开个餐馆造福社会呢?不共戴天就抱着这么一个伟大的想法开了这个馆子。为什么不开在镇上,而是上山开在电影小镇呢?关于这一点属于绝对秘密,因为她想通过餐馆这个基地,找到那个在山上一间遗弃的房子里和她行了苟且之事的男人。

那是不共戴天自己主动的。那天她实在太生气了,气得简直有点丧失理智。她先是想找王的女人算账,是王的女人让自己的丈夫鬼迷心窍了,但王的女人不开门,她踢巴黎1号大门踢到天黑也没人理睬。她脚踢肿了,人也累了,肚子也饿了,她感觉孤独无援,就蹲在地上伤心地哭了。

后来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给她递来纸巾。男人问她怎么了。不共戴天不好回答,她用纸巾擦干眼泪。纸巾很柔软,她觉得这男人太特别了,这个小山村,哪个男人平常这么讲究,常带着纸巾呢?男人继续劝她,有什么事是想不开的呢?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做人首先是要让自己开心。

不共戴天仿佛一下子想通了,她站了起来,说,我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悲伤呢?他不值得!

男人说,你要回镇上吗?

不共戴天问,你认识我?

男人说,你是治保主任夫人,我送你回去。

山上风大,夜风很冷,不共戴天出来的时候愤怒到失去理智,只穿了一件单衣。不一会儿,不共戴天就冻得浑身发抖了。

男人把外套脱下来给不共戴天穿上,自己只穿着一件碎花衬衣。

这个男人真好。不共戴天穿上男人递过来的外套,闻到了外套上有一股玫瑰花香味。走了一会儿,她觉得这外套还是不管用,她的牙齿在打战。

不共戴天感到旁边男人的身子也在抖,她觉得再这么走下去,两个人都非得走牺牲不可。

不共戴天对男人说,抱抱我吧。

两个人抱在了一起,接着亲吻起来,两个人像两根干柴燃烧起来。他们的背后是一片花心大萝卜地,不共戴天想就地给治保主任戴顶绿帽子。可这男人讲究,他说花心大萝卜地太脏了,前面有栋房子,是村主任家的。

男人翻了围墙把门打开,摸黑上到了村主任的大床。两个人做了那事。不共戴天终于给治保主任戴上了绿帽子。

事后這男人伏在不共戴天身上哭了。不共戴天问,你哭个啥?

男人哭得更响了,他说,在这之前我还是一个处男。

不共戴天不知所措,她感到自己是哥伦布,无意间闯入一片新大陆,眼泪落了下来。

男人拿出纸巾,帮不共戴天擦眼泪。

不共戴天纳闷,这男人身上到底带了多少纸巾?

完事后他们重新上路,男人把村主任床上的被子带走了,两个人用它裹着身体,亲热地往山下走去。在快到镇上的时候,两个人裹在被子里又做了一次。

后来他们把村主任的被子丢在村委会附近。两个人告别,不共戴天说,我过几天再到电影小镇找你。

不共戴天一回到家就对治保主任说,我已经跟别人做了,而且是两次,最后一次是五分钟前。

治保主任的脸全青了。

不共戴天对离婚并不后悔。她感觉自从那一夜后,自己的身体起了莫名其妙的变化,那种玫瑰香味经久不散,让人沉迷,不能自拔。有时她睁着眼睛,仿佛也能看见他们裹着被子下山的一幕幕。她知道她的一生都被那一夜勾住魂了,她必须到电影小镇去寻找这个男人,于是她想到了开这家花心大萝卜餐馆。

开张那天,她放了一天的鞭炮,她想把那个男人引出来,但直到晚上,那个男人也没出现。

村主任给王首富打电话,他直白地、近乎赤裸裸地说,你个狗日的电影小镇不好。

王首富问,为什么不好?什么事让你不方便了?是不是别人给你送礼不像以前方便了?

村主任说,找个女人还要精心策划。

王首富笑了起来,说,有点长,别老琢磨裤裆那点事,把电影小镇运作好了,我以后给你介绍外国妞。

村主任有点长真名叫尤点常,他和王首富属于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朋友,他俩当年在山洞里一起患难与共过,村里人只有王首富敢叫他有点长。

有点长说,安总很能干呀,畜生都被她发动起来了。

王首富说,好,挺好,你要站好位置,明确责任,好好配合,全面振兴电影小镇,别忘了,你是有股份的。

有点长说,我百分之一万地配合。

王首富说,你要夹着尾巴做人啊,别看我离得远,你干了什么,我第一时间就可以知道。

有点长放下电话,嘀咕了一句,你不吹牛会死呀?老子今晚就找个女人去,你就是千里眼也看不见老子晚上干了啥。

说行动就行动,可是找谁去呢?有点长盘算起来。他把村里所有跟他好过的女人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他想了想,先不找她们,不到万不得已不找。他觉得她们有点像是旧石器时代的产物了,就算储备吧,还是要吃点新鲜菜吧。平时他是留了一手的,他努力做到对所有女人都好。有点长不是那种猴急猴急的人,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喜欢磨得久久的那种味道。放根长线,丢在鱼塘里,这是你的地盘,你还担心鱼长了翅膀飞出去不成?只要鱼钩完好无损,鱼扑上来还不是迟早的事?

在等和耐心方面,有点长是有过成功经验的。很多年前,他看中了一个女的,那年那女的十八岁,他花了十年时间对这个女的好,直到这个女的结婚了,他依然对她好。有点长最后把她培养成了妇女主任之后,他们才有了事实上的关系。后来这个女的考上公务员走了,走的时候两人也是难分难舍的。

在电影小镇,有点长在善待女人方面堪称典范。

当年,有点长和王首富是待在山洞里的狐朋狗友,譬如偷西瓜和扒女人窗户偷窥这种坏事基本上是王首富亲自作案。有点长一贯保守,他一般是在王首富作案时,负责站岗、策应和掩护。当然了,财富永远是属于胆大妄为者的,所以命中注定王首富在大地方闪耀,而有点长只能龟缩一隅,小富即安。

有点长很满意这种得过且过的生活。有好多次,县里准备把他提拔了,他都坚决谢绝了。他知道自己的基因里有点流氓习气,即使每天用洗洁精清洗也干净不了,他始终都有一种陶醉其中不能自拔的满足感。

有点长沿着电影小镇的每一条街道走,他一边走一边对着房子回忆,他觉得没有哪个女人可以让他下得了手。他折回又走了一遍,他觉得有三个女人可以让他动一下心思。

他首先想到的是王的女人。这个大胆的具有挑战性的想法是怎么从他脑袋里蹦出来的,有点长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王的女人都敢动,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但现在他在花心大萝卜餐馆喝了不少高粱酒,吃了相当多的牛鞭炖花心大萝卜,他觉得这个高远的理想或许可以实现。反正王的女人也是孤独的,他想闭上眼、咬咬牙试试,万一成功了呢?自己这么多年在情场上早已练就一身独门绝招,碰上再复杂的局面也只是自动换换频道而已。

有点长来到巴黎1号。他敲门敲了很长时间,里面才有人问,谁呀?

有点长回答,我。他是挺直胸膛说的。

里面说,什么我?鬼知道你是谁!

有点长说,我,有点长。

里面问,你哪点长?

有点长这时才想起来只有王首富一个人叫他有点长,其他人叫了是要挨揍的。他对里面喊,我,村主任。

里面问,这么晚了,干什么?

有点长说,谈点工作。

里面说,等会儿。

过了一会儿,里面说,我卸妆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有点长晕乎乎地坐在巴黎1号门前的台阶上,睡着了。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是王首富打来的。王首富问,干什么呢?

有点长说,在看报纸。

王首富说,天黑了你也看得见?胡诌什么呢?是不是喝多了?

有点长脑袋清醒多了。他想肯定是王的女人告状了。他离开了巴黎1号,他一边走一边对自己说,这个女人碰不得。

他来到花心大萝卜餐馆,不共戴天一个人边喝茶边玩手机游戏。不共戴天胸脯还是鼓鼓的。有点长当然知道不共戴天是治保主任的前妻,治保主任还特地交代,如果有点长看见不共戴天跟谁好上了就赶紧告诉他,这个餐馆也是有点长给王的女人打了招呼特批的。

离婚的女人是寂寞的。

有点长进了餐馆,先是问一天的生意如何,然后谈国内外形势,最后讲如何追求生活品质、如何调理身体。他像一个教授,把不共戴天往那方面引导,他看见不共戴天的眼睛也确实开始放光了。

这时,不共戴天围着有点长转了三圈,每转一圈,有点长都觉得今晚有戏了。

三圈后,不共戴天问有点长,你带纸巾没有?

有点长说,没带,带那破玩意儿干吗?

不共戴天顿时一脸失望。

有点长说,今天月色挺好,咱们出去溜达溜达?

不共戴天打着哈欠,说,没兴趣。困了,我要睡了。

有点长悻悻地走出花心大萝卜餐馆。

第三个女人是爆米花。他以前没有看中她,是因为她拿刀的样子让人害怕,但那天爆米花无痛苦宰杀的艺术表演让他记忆犹新、刮目相看——这个女人腰好。

有点长为了这腰心急火燎地走向爆米花家。爆米花刚杀完一头猪,正兴致勃勃地刮猪毛,一个年轻男人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她。

有点长知道没戏了,转身就走,爆米花赶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几副猪腰。

他提着猪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这时王首富打来电话,王首富在电话里不说话,光哈哈大笑。

狗日的笑啥呢?说不定又是谁把刚才的情况告诉了王首富。防不胜防呀,到处都是告密者。

只能找那些过去的老相好试试了。他不情不愿地走到一家门口,先是吹了一阵口哨,然后唱了起来: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跟在有点长身后。

他们朝有点长半山腰那个旧房子走去。

到了房间后,有点长发现床上的被子不翼而飞了。

第二天早上,有点长感冒了。

他又接到了王首富打来的电话。王首富说,你现在专整古井贡酒了,我明天给你寄几件。

有点长知道王首富话中有话,就没吭声。

王的女人觉得电影小镇慢慢地往自己设想的轨道上走了。她首先要做的是让地球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现在全国有一百多家媒体报道了电影小镇。电影小镇出名了,她这个操盘手也理所当然地占据了许多媒体的头条。她没有忘乎所以,她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电影小镇渐渐地有外地游客来了。他们都是带着嘴巴来吃土菜的。大街上跑的都是牲畜,王的女人发明了一种新的点菜法,游客要是在街上看上了哪只牲畜,只消用手一指,就会有人把那牲畜拿下。这里的牲畜是放养的,平时游手好闲惯了,一般人还真拿不下它们。

这种点菜法得花点功夫。王的女人和村主任有点长多次找人开会,群策群力解决这个问题。爆米花的意见最终被采纳,并成为实施这个方案的负责人。爆米花对所有牲畜都具有威慑力,她一咳嗽,牲畜都吓得发抖,走不动路了,她再笑一下,或者唱支歌,牲畜就往她怀里钻,她就是用这两招把游客们要点的牲畜给办了的。可惜的是电影小镇只有爆米花一个能让牲畜都服服帖帖的能人,客人少的时候,爆米花串个场可以,但客人多了怎么办?她长了十只八只手也不够。这时王的女人提议办一个培训班,叫爆米花传授专治牲畜的绝招。学员全是女的,培训了一个星期,爆米花把该传授的技术毫不保留地传授了。

学员有八个,八个专治牲畜的巾帼英雄,因为电影小镇有八条街,所以每个人负责管理一条街。王的女人搞了一次测试来检验培训结果,结果模拟测试以失败而告终。当八个学员用标准的爆米花动作来捉拿牲畜时,牲畜要么不屑一顾,要么鸡飞狗跳,搞得整个小镇乌烟瘴气的。

怎么会这样呢?王的女人和爆米花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呀,没出什么差错呀!

车厘子说,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王的女人说,别啰唆。

车厘子说,真的,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当时治保主任也在现场。

王的女人说,只要合理,而且方案有效,我可以答应。

车厘子说,问题解决后,我要抱抱你。

治保主任说,你个狗日的,信不信我抓走你!

王的女人说,事成了,为了电影小镇美好的明天,我可以奉献。

车厘子的办法是把那八个女人都打扮成爆米花的样子。

经过再次测试,车厘子的办法大获成功。

王的女人当着全镇男女老少的面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车厘子抱的时候,王的女人闻到了车厘子身上有一股玫瑰香,她差点被熏倒,她天生对玫瑰香过敏。

治保主任站在车厘子旁边,恨不得用保安棍砸车厘子一下。

车厘子不相信他真的抱到了王的女人,他大声对围观的人高喊,她是我抱过的女人了!

王的女人说,高兴啥?你抱的只是一套衣服。

车厘子没听进去,继续高喊,我是一个抱过王的女人的人了!

治保主任举起保安棍向车厘子砸去。

没有砸到,车厘子机灵地闪开了。治保主任开始追,车厘子一边高喊抱过王的女人了,一边向山上跑去。

他跑着跑着,掉进了一个化粪池里。

多亏治保主任救了他。治保主任把他洗干净,然后送到县精神病院。车厘子真的得了精神病,但他伟大的构思还是让电影小镇一下子冒出了八个新爆米花。

贴在巴黎1号大门上的诗依旧随风飘扬。

电影小镇的餐饮业在短时间内强势崛起,声名远扬。

一部分人富了起來,但不三、不四兄弟俩依旧每天无所事事。他们不想老跟在满街的鸡鸭牛羊屁股后面转悠,他们现在把每家每户都摸得很熟了,平常他们躺在向阳山坡的石头上晒太阳,无聊了就用粉笔在石头上乱画,刚开始画得很蹩脚。

不四说,你画个太阳吧。

不三唰唰唰,就画了一个太阳。

不四说,让我摸摸。

不三拉住不四的手,沿着他画的笔迹走了一遍。摸了一会儿,不四批评道,妈个巴子,一个太阳都画不圆,重新画。

等不四认可不三画的圆太阳了,不四开始叫不三画柿子树。

不三画了很多柿子树,不四都不满意。不三生气,他想,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我画得不好?

不四说,春天和夏天的柿子树叶子太多,想画好太难了,你就画秋天没有叶子的柿子树。

不三接着画秋天的柿子树,画了好长时间,终于画出了柿子树的模样。不三让不四欣赏。不四傲慢地说,让我摸摸。

不三手把手地教不四摸石头上的画。摸了好一会儿,不四笑了,他说,树上长满了柿子,红红的像灯笼。

不四还说,你个狗日的画画有点出息了,不能骄傲,从现在开始,你画女人。

不三呱唧呱唧,用手揪不四的耳朵。他的意思是,画哪个女人呢?

不四说,画王的女人。不三开始画王的女人,他画在一块石头上,他让不四摸画。

不四摸了画后摇摇头,说,你这王的女人穿衣服了,你画一些不穿衣服的王的女人吧。

后来漫山遍野的石头上都画满了不穿衣服的王的女人。

不三的画引起了轰动,王的女人也来了。别人以为她是来找不三、不四兄弟俩麻烦的,谁知她不但没找麻烦,相反还和那些裸体画笑眯眯合影留念。

电影小镇的村民们对王的女人的这种举动充满了敬畏,他们一致认为王的女人就是这座小镇的神。

外地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王的女人把这座山围了起来,单独开辟成了一个景区,只有花钱买票了才能进入。王的女人给了不三、不四兄弟俩共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们再也不用到每家每户敲门吃饭了。不三孜孜不倦地趴在石头上画画,客人多的时候,兄弟俩一起为游客演奏、演唱。

从此,电影小镇除了餐饮业外又多了一个支柱性产业。

离电影小镇一公里处有一片杨梅林,纯野生的,这里是电影小镇不良青少年的聚集地。电影小镇以前太小了,因为是个村,没有学校,这里的学生都要走十公里到外面去上学。

杨梅林是上学的必经之路。杨梅林有四棵老杨梅树,据说都有好几百年的年龄,这四棵树围着一口井。井一百多年前就废了,据说这里埋过不少先人,一到夜晚,井里就传来凄厉的叫声。全村人都很害怕,走到这里的时候都迈着大步,或者点着火把,一边作揖,一边嘴中念念有词,请求保护平安。

那棵最大的杨梅树的树杈上,白天总是坐着一个大爷,他叫杨大眼。

杨大眼坐在树杈上,像一座铜像一样望着远方。杨大眼跟谁都不讲话,村主任有点长来了也不管用。

村里人知道,杨大眼坐在树杈上五年多了,没说过一个字。

下雨的时候,杨大眼也穿着蓑衣坐在杨梅树上。杨大眼真是个大爷,石佛也经不起风风雨雨的折磨啊。

杨大眼死活不肯搬到电影小镇上去,村主任有点长在杨梅树下做他的思想工作,杨大眼就尿尿把有点长赶走。后来杨大眼不通过尿尿来反对城镇化了,因为有一次有点长来做思想工作的时候天气很冷,他尿的尿还没淋到有点长头上就被冻住了,一条彩虹挂在了杨大眼裤裆和有点长脑袋之间。杨大眼和有点长两个人相互望着,那条冰彩虹像两人的世纪握手。

这之后,杨大眼得了前列腺炎症,想尿有点长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从此他改为举牌了,有点长来的时候,他就假裝睡觉,胸前挂着一块牌,牌上写着,千万别惹我生气。

有点长不敢惹,因为他和王首富的命都是杨大眼救下来的。有一年,王首富和有点长逮了一只黄鼠狼。这只黄鼠狼不知抓过多少只鸡,村里人对它恨之入骨,王首富和有点长蹲在一片树丛中守候了十天才把它逮往。两人把黄鼠狼扒了皮,把皮卖了,黄鼠狼肉则被他们带到山洞里也就是现在的巴黎1号,炖山里采的蘑菇吃了。吃了不久后,两人捂着肚子在山洞里打滚,肠子都快断了。要不是杨大眼采药经过山洞,两人肯定是没命了。杨大眼一眼就看出他们吃了毒蘑菇,给他们服了中草药,两人终于保住了性命。

王的女人也没能把杨大眼劝到电影小镇去住。她打电话给王首富,王首富说,不搬就不搬吧,镇上的房子还得给他留着,把家具什么的都给置办齐了,他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住。他还说,杨大眼可怜,他儿子在广州打工,见义勇为牺牲了,老人家知道后就不再说话,据说他天天坐在杨梅树上就是为了等儿子回来。

王的女人听了后很伤心,她想,我一定努力想办法让他重新开口说话。

杨梅树前面是竹林,竹林下面是一片石壁。石壁古老,像被墨汁染过似的,有二十多米高。石壁下是潺潺溪水,终日如歌如泣。蹚过溪水到了河滩,这里怪石峥嵘,百花竞放,仿佛一片世外桃源。

平时,杨大眼就系着一根绳子从山上走下来,寻找各种珍贵中草药。

一些不安分的少年常常像猴子一样在这爬上爬下。他们胆大,不用绳子,而是玩弄那些石壁上吊下来的长藤。他们常常在这里练胆,不敢下的,要接受惩罚,要么挨耳光,要么被罚站,或者掏钱请客。他们把这叫做勇敢者游戏。每一个他们看不顺眼的男生都必须在这里完成勇敢者游戏。

这是一个下午,大概四点钟。电影小镇上的餐馆都打烊了,厨子们把麻将桌搬到店门口外的街上。麻将桌桌底四周都用厚棉垫挡着,打麻将的人都把腿伸进桌底,里面放着火盆,厚棉垫就是为了挡风保暖的。这时,村民看到治保主任骑了一辆摩托车,车上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把头缩进衣领里,他的脑袋像片梯田,剃着个阴阳头,就像NBA球星那种,少年双手抱着一个旧篮球。

治保主任把车停在花心大萝卜餐馆前,不共戴天正和三个爆米花队员打麻将。不共戴天板着脸,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桌面,她今天手气不好,已连续六次给三个爆米花队员放了炮,输了三百多块,今天餐馆赚的钱还没有这么多。她们约定打麻将打到下午四点半,因为四点半过后,就要各忙各的生意了。现在不共戴天正心急火燎地忙着运作大胡扳本,想翻身想得地球都要爆炸了。她没有看到她前夫走过来,也看不到自己的后面站着另外五个围观的爆米花队员。她不输才怪,她一个人跟整个爆米花团队作战,她虽是主场作战,气场却完全比不上爆米花团队。

治保主任把那几个爆米花队员拉开,叫不共戴天别打了,准备做饭。

不共戴天头都不抬,说,这个点,你吃什么饭?你找王的女人去。

治保主任说,不是我,是那孩子。

不共戴天这时才抬起头。

那孩子正盘着篮球,把牲畜赶得满街逃窜,在那里哈哈大笑。这时,他把篮球往地下使劲一掷,篮球弹向空中,再腾空而起,双手抓住篮球,然后空翻一周,把篮球投了出去。

整条街上的人都听到了剧烈的响声,是花心大萝卜餐馆对面的一家窗户被砸坏了。

从破了的窗户里伸出一颗脑袋,脑袋主人刚想骂人,但看了一下少年后,赶紧把脑袋缩回到了房子里。随后,那家大门也关上了。

治保主任喊,活祖宗,你给老子过来!

被叫做活祖宗的男孩抱着篮球瞪了那家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向花心大萝卜餐馆走过来。

不共戴天把麻将一推,说,不打不打了,今天真是倒霉!

治保主任给了不共戴天二百块钱,说,多整点肉,活祖宗缺肉。

不共戴天进餐馆准备菜去了,她给治保主任丢了一句话,把麻将桌给我搬进屋里。

治保主任没理,他决定不搬。他想,你已不是我老婆了,凭什么还使唤我?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堂堂的治保主任,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你搬麻将桌呢?

活祖宗过来了,治保主任摸着他的头说,怎么还记仇呀?你的仇不是早就报完了吗?

活祖宗抱着篮球不说话。

治保主任说,跟我一起给人家道歉去。

活祖宗不动,眼角噙着泪珠。

治保主任又摸了一下活祖宗的头,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送进局里去。

活祖宗说,我争取。

治保主任瞪了活祖宗一眼,说,你说啥?你敢!

治保主任和活祖宗进了花心大萝卜餐馆。活祖宗并没有狼吞虎咽,相反还挺慢条斯理的,他嘴巴也甜,不停地阿姨长阿姨短地叫着。

不共戴天做了一小桌菜,她只给了活祖宗筷子,治保主任只有站在一边看着活祖宗一个人吃的份。

活祖宗说,阿姨,你做的菜太好吃了,但太多了我吃不完呀。

不共戴天说,吃不完给你留着,明天再来吃。

治保主任实在看不下去了,其实他肚子也饿了。这时他手机响了。治保主任听完,说,我得赶紧回去。

治保主任对活祖宗说,吃完了回家,说完就匆匆离开。不共戴天跟在他身后,到了门口,看见麻将桌还在,便说,把麻将桌搬进屋里再走。

治保主任没有理睬,骑上摩托车。摩托车屁股烟一冒,拉着治保主任走了。

不共戴天骂了一句脏话。

活祖宗说,叔叔是好人。说完他把麻将桌扛进了屋里。

不共戴天说,谢谢呀!

活祖宗说,阿姨,我可以到你这里来打工吗?

最近餐馆不太忙,其实不需要人打工,但不知为什么不共戴天答应了。

活祖宗跟不共戴天打招呼离开的时候,餐馆进来一个背包客,四十出头的样子,贝多芬发型,很瘦,病恹恹的,一看就是外地人。

活祖宗因防卫过当进了少管所。此时,他刚从少管所出來。

活祖宗出了电影小镇往杨梅林走去。到了杨梅林的时候,太阳才开始下山,大爷杨大眼还坐在杨梅树杈上,鼾声如雷。

一帮男生们嬉笑着相互追打。

活祖宗咳嗽了三声。

男生们顿时鸦雀无声了。

他们看见活祖宗一边玩着篮球一边向他们走来。

其中一个个子稍大的男生大喊了一声,活祖宗回来了,快跑!

活祖宗喊,老子是活祖宗,看谁敢跑?谁跑,老子就打断谁的腿!

男生们待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活祖宗。

活祖宗盘着篮球在杨梅林穿梭,他像一个武功盖世、招式花样百出的英雄。

男生们看呆了,一个也没有逃走。

他们甚至没有看到在花心大萝卜餐馆停留过的外地背包客从他们身边走过。

背包客其实看了几眼他们,然后他继续往竹林那个方向走去。

活祖宗走到他们面前,继续玩着篮球。球像着了魔似的,在他身上各个部位上旋转,但就是不落地,甚至他在地上劈叉腿打滚时,球也附在他身上。

男生们鼓掌,欢呼起来。

球最后来到活祖宗的手指上旋转,直至停止。

活祖宗弯腰,面朝男生们深深鞠了一躬。

很快,活祖宗就成了这帮男生的统领。活祖宗说,你们每天放学后来到这里,我教你们玩篮球。

男生们又欢呼起来。

忽然,活祖宗说,走,快到竹林去,那里有动静!

活祖宗玩篮球把别人玩花了眼,自己眼睛却一点儿也没花,他看到了那个背包客,他不明白这个陌生男人为什么到了这儿。他老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后来他听见竹林里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声。

活祖宗和男生们在竹林里找到了一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男人,是那个瘦瘦的背包客。

他们吭哧吭哧地把背包客抬到那四棵老杨梅树下,背包客还闭着眼、皱着眉,一脸痛苦的样子。

杨大眼从杨梅树上溜了下来,他翻了翻背包客的眼皮,又检查了背包客的身体,他用手朝男生们一挥,活祖宗说,天黑了,你们赶紧回家。

杨大眼和活祖宗把背包客弄到杨大眼家里,杨大眼为背包客敷上了药膏。整个过程杨大眼都没有说话。敷上药膏后,杨大眼一个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发呆。

活祖宗家的老房子就在杨大眼家隔壁。活祖宗进去的时候,房里到处都是蜘蛛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霉味,他把家里所有的门和窗户打开,让山风吹进屋里。他把屋里的卫生做好之后,一个人抱着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电影小镇建成之后,原先的规划是把村民们所有的老房子都拆掉。县里和镇里态度也是明确的,现在都搞城镇化建设,还留那些又老又旧又破的房子干吗?这是给城镇化拖后腿和抹黑。但村主任有点长不这么认为,其实这是诗人车厘子塞了纸条告诉他的,说这些房子都是有年轮的,老房子作为一种文化流淌在我们小村的历史血脉中。他说给县领导们听的时候,领导们差点笑喷了。他们说,你这个人,什么时候当诗人了?你是舍不得你的小洋楼吧?

领导们还真说中了,说实话有点长就是这么想的。他脸白了,就像被人揭了伤疤的那种反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时王的女人开始说话,替村主任有点长解围了。她说,会写诗也只是我们电影小镇变化的初级阶段,未来的电影小镇定位就是一个多功能的影视拍摄制作和娱乐休闲之城。我们这个电影小镇对村民要求很高,是奔着国际化进程去的,至少也是国内的地标。我们的村主任会胡诌几句诗了,说明我们电影小镇村民的素质在提高。未来的电影小镇村民都是艺术家,他们不光是电影小镇的村民,还是原生态的演员。现在电影小镇是王首富全资打造的,房子产权属公司所有,村民们没花一分钱入住,还有经营收入。你们到全国看看,哪里有这等好事?王首富完全是为了让家乡的老百姓共同富裕起来,才打造了电影小镇。村民们的老房子还是村民们的,到时候由我们公司统一管理,这些房子就是我们这个地方天然的民俗博物馆,也是我们的旅游资源。等我们手上资金充足了,我们会把这些房子在不改变外观风格和整体结构的基础上,修缮美化一下。

王的女人一席话就把所有问题都搞定了。

但王的女人心里很清楚,当初设计这个电影小镇的时候,是考虑过对入住户收钱的,或者按年收租金,但村民们一致反对,反对的理由五花八门,让人啼笑皆非。

为此,王的女人是每家每户都走访过的,征求过意见,她的笔记本都记满了。

爆米花说,王首富和我娘好过,你这电影小镇房子不能收我的钱,算是赔偿我娘的青春损失费,这房权当赠予。再说了,我日日夜夜都思念王首富,我的灵魂被他折磨得伤痕累累,青春也在日渐耗损。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巨款就不要王首富赔了,这小小房子我住了,难道他还好意思收钱?把我搞烦了,以我的本事,把他像阉公鸡一样阉了,还不是小菜一碟?

本来王的女人以为凭着爆米花想跟王首富好这一点,工作可能容易做一些,哪知道不仅没有旗开得胜,反而还牵扯到那么大、那么多难以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

王的女人打电话问王首富,你跟爆米花她娘好到什么程度?

王首富说,有一天我喝多了,摸了她的乳房。

王的女人问,后来呢?

王首富说,她天天追着我,要我摸她,我天天躲。后来实在挡不住了,我就叫村里一个男的替我摸她。摸了两回,他们就结婚了。

王的女人说,你真缺德!这房子钱你真的不能收!

王首富说,天地良心,我这是忍痛割肉,做好事呀。算了算了,就不收她房子钱了。

王的女人问,那爆米花是怎么回事呢?

王首富说,她经常发那种短信骚扰我,我快被她折磨疯了。

王的女人说,你就不能跟她讲讲道理吗?

王首富说,我一讲道理,她就给我发视频,视频里她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算了算了,白送她一套,让她独门独院,赶紧把自己嫁了。

王的女人问,那些络绎不绝到她家去的男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王首富笑了,说,这是我安排的吗?

王的女人继续找村民们做工作,这次她找的是车厘子。

车厘子受宠若惊,惊喜得舌头都伸出嘴巴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一条狂奔后停下来的狗。

王的女人希望车厘子带头,她说,你是电影小镇难得的文化人,应该懂道理,起表率作用。

车厘子说,我的人生都是因为学习王首富而毁于一旦的。我这个人文化水平不高,就是喜欢讲道理,我原来是不写诗的,但小时候喜欢跟在王首富屁股后面转。那时候小屁孩都不跟我玩,还欺负我,他们高兴了就往我脸上贴纸条画鬼符,王首富不嫌弃我,他对哪家看不顺眼,就叫我用弹弓打哪家人。有一次他叫我打一个女人的屁股,我当真打了。打完,他却一溜烟跑了。我被那女人抓住了,摁在地上啃狗屎,从此我落下了洁癖的怪症,稍微闻到一点臭气就想作呕,为此我必须天天用玫瑰花洗澡。我们村里有一个女教师,喜欢在家里一边洗澡一边背诗,这是王首富告诉我的秘密。王首富经常扒窗户缝偷看,我也觉得好奇,顺着王首富扒的窗户缝,我看到了不该看的。王首富是屏住呼吸看,我看了之后忍不住大叫起来。王首富赶紧跑了,我被女教师的男人抓住了。那男人用绳子把我捆起来,我在他家门前的一棵杨梅树上被吊了一晚上,我身上全被蚊子咬肿了,没一块好肉。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我是一个扒窗户偷窥的小坏蛋。我直到现在都找不到女朋友,这笔账你说我要怎么找王首富算?你是一个有文化的明白人,我都这样了,给我免费住一下房子,这还能算一件难事吗?

王的女人请示王首富,她问,你认识车厘子吗?

王首富说,那个跟屁虫小混蛋,怎么了?

王的女人说,你可以呀,扒过女人窗户吧?

王首富说,谁说的呀?车厘子?这个小坏蛋,告密者!

王的女人说,是我失职,工作没有做通,你看怎么办?

王首富叹了一口气,说,谁叫他追随过我呢?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很早就被父母赶出门了,给他一间房吧,便宜这小子了。

王的女人说,遵命。

王首富说,你要努力,亏了我无所谓的,不过就是丢了一点钱而已,对你来说意义就不同了,你可别忘了,反正我的投资已经结束了。

王的女人说,大不了就把我赔给你了,这不正中你下怀吗?

王首富笑了起来,说,能明白就好,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等。

王的女人和王首富有一个赌约。电影小镇项目以五年为期限,项目赚钱了,小镇资产全部归王的女人,项目亏了失败了,那王的女人就要真正做王首富的女人。

王的女人对王首富没兴趣,她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让电影小镇富起来。

王的女人继续走村串户,一家一家地落实。这次她到了不三、不四兄弟俩的家。王的女人找他们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但这个程序还是要走的。

这对兄弟以后肯定是脱贫帮扶对象,王的女人找他们算是下基层搞调查研究。

不三、不四被折磨了半天才搞清楚王的女人来的真实意图。不四说,这个问题你就不该问,我不是睁眼说瞎话,而是闭上眼说实话。照理说,王首富就該照顾我们一辈子。我们娘怀我们的时候可自豪了,我爹知道我娘怀的是双胞胎后,每天都挽着我娘的胳膊,满面春风地在村子里巡走,搞得全村结过婚的女人很没面子。这事本来跟王首富没有关系,他一个大男人不会妒忌什么,也没有对我娘想入非非。但问题是,有一天跟我娘毫无瓜葛的王首富在赶一只狐狸,狐狸在前面跑,王首富和他的死党有点长在后面追,狐狸无路可逃,一头撞到我娘的肚子上。我娘被突然袭击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就早产了,生下了带先天性疾病的我们俩。安总,你说王首富还好意思收我们钱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这地方谁来住不一样?我们住进来也是在给他看房子。

王的女人觉得不三、不四说的是事实,有理有据,她感到自己被下套了。这么下去电影小镇的房子会收不到一分钱,看来注定是一笔亏本买卖。当初自己为什么晕了头,跟王首富签了这么一个天坑一般的合同?

她问王首富,没事你赶狐狸干吗?

王首富说,为民除害,它老偷村里的鸡。

王的女人说,它偷它的,跟你没关系。

王首富说,怎么没关系呢?它偷一只,我就少了一只好吃的。奶奶的,畜生也跟我抢吃的。

王的女人说,那不三、不四他们娘的事是真的吧?

王首富说,不是我撞的,是狐狸撞的。

王的女人说,但狐狸是你赶的,你说这事该咋办?

王首富说,兄弟俩是无辜的,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就让他们免费住吧。

王的女人对不三、不四说,我跟王总说好了,你们可以在电影小镇免费住。

不四说,这还差不多,谢谢你!我们给你表演一个节目。

不三拉二胡,不四主唱,不三、不四表演的节目是《小城故事》。

离开不三、不四后,王的女人走在山路上。这世界万籁俱寂,她却忐忑不安。为电影小镇前途和命运奔波的王的女人在电话里对王首富发飙了——你到底干过多少坏事?怎么一谈到房子钱,就没一个人好说话?你现在说清楚,你还亏欠了多少人情债?你快把名字一个一个报给我,能免费的都免了!别搞到最后,就像电影里演的似的,村子里突然冒出一堆你的私生子私生女。现在外面都在传我是你的女人,你得给我留点面子,也让我早一点做好心理准备。

王首富说,我保证,我一个私生的都没有!不过我算了一下,我亏欠过村里所有人。

王的女人说,那就是村里人都免费住,看样子你是坏事做绝了。

王首富说,我没这么说。我只负责建好房子,经营是你的事,合同写得清清楚楚,不准耍赖呀。

王的女人气得牙疼、胸口疼。她骂了一句,狗日的王首富,电影小镇就是你精心设计的局!

这是王的女人在电影小镇还没开张前的苦难剪影,她最终免费把全部村民皆大欢喜地请进了电影小镇。最终她还是想明白了,即使收那点小钱,电影小镇也是发展不起来的。

王的女人知道,内驱力才是电影小镇发展的王道,电影小镇的兴起还是要以内容为王。这也正是王的女人大力推进牲畜上街游行活动的原因,也正是这个活动,让电影小镇正式运营了。

不共戴天的花心大萝卜餐馆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但不共戴天的心情却一天比一糟糕。她开餐馆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在寻找那个和她有过一夜情的男人。她怀念那个做那事认真得像做学问的人,她更迷恋那个男人身上的玫瑰花香味。她觉得她做了治保主任那么多年的老婆简直白做了,现在她寻找那男人的同时,也在寻找自己。

她觉得自己是件瓷器,生来就该被人爱护。

花心大萝卜餐馆的生意好,王的女人来过好几次,说是调研,一是总结经验,要在全镇推广,二是建议不共戴天自我提高、扩大经营,实现跨越式发展。

不共戴天说,我没这么大野心,能过日子就行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她当然打死了也不能说是为了找男人,否则这店怎么还能开得下去?

王的女人说,你这是小农意识、小女人心态,你瞧瞧人家贵州的陶碧华,把小小的老干妈玩成了世界品牌。

王的女人把不共戴天的手拉过来,亲热地拍着,继续循循善诱。

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我们不能让他们在我们身上卖弄风骚,经济独立和精神独立是我们成功的王道和不二法宝,也是我们跟男人抗衡之利器。男人嘛,你经济独立了、不依附于他们了,他们就没啥了不起的。现在我琢磨的是擦亮花心大萝卜这个招牌,让它变成金光闪闪的金字招牌。你大胆干,勇往直前地干,我支持你,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

本来不共戴天对王的女人是怀有刻骨仇恨的,但王的女人这一席话让一切不快烟消云散了。她觉得王的女人真好,她握着自己的手都是软软的、暖暖的,让人有归属感、依靠感、认同感。

她们两个人到了山里去转悠调研,王的女人对不共戴天说,咱们不能光盯着眼前这点小利益,要有忧患意识,做到未雨绸缪。就说我们的花心大萝卜吧,长得有点流氓的花心大萝卜,全国也只有我们这个地方才有,到时候电影小镇做大做强了,它肯定供不应求。现在我们要尽快突破花心大萝卜产量不足的瓶颈,找到地方实现规模化生产。

王的女人还对不共戴天说,努力吧,搞得好的话,我提拔你负责电影小镇项目的餐饮业,成为我们公司的核心力量。

王的女人说的是真心话,这是王首富的地盘,她不培植自己的势力,到时候肯定输得很惨。

不共戴天带着王的女人走了很远的山路,走得王的女人像快要散了架的风车,但不共戴天爬山爬得像香樟树一样身姿笔挺。不共戴天牵着气喘吁吁的王的女人向那片在绝境中追求自由的花心大萝卜地走去。

王的女人叹服了,这崇山峻岭的石缝中竟然存活有那么生命力昂扬的植物,粗野而不粗暴,原始而不过时。这时候,她叉着腰,喘着气,对不共戴天说,要是车厘子在就好了。

不共戴天问,车厘子,不就是樱桃吗?

王的女人说,不是美国的车厘子,也不是我们说的樱桃,他是我们电影小镇唯一的诗人,要是他在的话,今天带他过来写诗就好了。

不共戴天说,这个人我没见过呀,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文化人,我们现在去请他过来。

王的女人说,来不了的,他被你前夫送到县精神病院去了。

不共戴天说,他从来没干过好事,前几天还带了一个少年犯到我餐馆吃饭。

王的女人说,快过年了,你哪天有空,陪我到精神病院把他接回来。大过年的,我准备搞一个大活动,你琢磨一下,放点大招。

不共戴天说,我服从安总安排。

看了这深山里的花心大萝卜产地,王的女人问,面积不大呀,是野生的吧?

不共戴天说,它长相丑陋,本地人特别是妇女都不吃它。

王的女人随便拔了一个花心大萝卜,它长相确实像男根。她说,它长成什么样不可以?偏偏要长出一副流氓样。野生的,多珍贵呀,我们要发动群众漫山遍野去找找。

不共戴天说,我们赶紧把它注册成商标。

王的女人说,我没看错你,你看你現在就有主人翁意识了。我也要注册一个花心大萝卜责任有限公司,我任董事长,你任总经理,明天我就办手续。

不共戴天有任务在身,她暂时没有时间去守株待兔等那个男人了,她带着活祖宗翻山越岭,终于又找到两片原生花心大萝卜地。

活祖宗一大早起床,就抱着他的篮球去玩了。篮球又破又旧,像个纯粹的老皮囊。他走到杨大眼家,杨大眼坐在凳子上,看着还躺在床上的背包客。背包客脸上的血迹没有了,他望着房顶,眼睛一动不动,好像那两颗眼珠子长错了地方,或者根本不存在似的。

杨大眼还是不吭声,他扭头看着活祖宗,看得活祖宗心慌。

活祖宗说,杨大爷,我到镇上搞一罐汤回来让他喝。

活祖宗到了花心大萝卜酒馆,他告诉不共戴天,那天到你店里吃饭的背包客外乡人在杨梅林自杀了。

这时王的女人也到店里来了。她耳朵尖,她问,谁自杀了?

活祖宗说,一个外地人。

王的女人问不共戴天,这孩子是活祖宗吧?

不共戴天点头说,是。

这时,王的女人把手里提着的一筐篮球给了活祖宗。她说,把镇上的孩子们都带好,这段时间家长和孩子都在热议,说我们电影小镇回来了一个篮球高手。不过,不能再用篮球砸别人窗户了,人家可把状告到我这了,活祖宗,你能不能做到?

活祖宗挺起胸膛,给王的女人行了一个军礼,我能,我行。

王的女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活祖宗回答,秦天,秦始皇的秦,上天的天。

王的女人说,这么小,就想当别人的活祖宗?从现在开始,别人叫你活祖宗都不要答应,你要及时纠正,大声告诉别人你叫秦天。

秦天又行了一个礼,说,好,从今以后我不是你们的活祖宗了,我叫秦天,秦始皇的秦,上天的天。

王的女人打断秦天的话,她说,你还来劲了?走,我们一起给那个外地人送鸡汤去。

背包客醒来后,发现自己又要继续过自己人生了,他很绝望。跳崖怎么跳进一片竹林里去了?自己可真是太笨了,连自杀都不会,难怪这辈子一事无成。

背包客是个命途多舛的音乐人,过时了的快板表演艺术家。前不久,他发现自己得了绝症,妻子和他离婚,他分得的财产是一背包的音乐手稿,以及跟随他二十多年的几副竹快板。

离婚那天,他妻子把他的音乐手稿当垃圾扔出了楼道口。他给了那女人一巴掌,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打女人。

音乐手稿撒得楼道里到处都是,楼道的窗户没关,风很大,那些音乐手稿旋转着往楼下飞去。他家住在十一楼,他从十一楼一直捡到一楼,但还是有一张纸跑出了大楼,他追了好远才追上那张纸。他把它们叠整齐,很珍惜地放进背包里。小区的人都以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

他喜欢研究民族音乐,喜欢自己作词作曲,但没有一台晚会采用他的。早些年,他的快板玩得顶级溜,也常常能获得一些登台表演的机会,但现在晚会都不用快板了,很多人认为它落伍和土气。

他是抱着必死的信念离开大城市的,但去车站的路上,他还是拐弯去了一趟省音乐家学会,他想听听专家们对他的音乐作品究竟有什么看法。

他走进音乐家学会,里面有三个贝多芬脑袋一边抽烟,一边高谈阔论娱乐界的花边新闻。

他说明了来意,呈上了音乐手稿。

一个贝多芬脑袋摇头晃脑地说,我们没时间看呀,不瞒你说,我们每天都见到十来个你这样的音乐爱好者,我们一般都劝他们好好生活。

他尴尬地说,我还是想请教请教。

另一个贝多芬脑袋说,那你放这吧,等有空了我们再看。

他悻悻地退了出来,走到门口时回头,看见一个贝多芬脑袋把他的手稿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听见贝多芬脑袋一起哈哈哈大笑,说,又是哪里来的一个傻蛋!

他铁青着脸走回办公室,从垃圾桶里把自己的手稿拿出來,一声不吭地走了。

之后他就坐上了去电影小镇的长途汽车。车颠簸了一天,他终于到了电影小镇,然后在花心大萝卜餐馆吃了点东西,就到了杨梅林。

在跳崖之前,他把背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扔了。他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往下跳,跳的时候他大喊了一声。

很多鸟受惊,像流沙一样向天空散去。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杨大眼屋里。

他和杨大眼两个人一连三天都没说一句话。他不想说话,而杨大眼坐在那像尊石佛,只有杨大眼给他伤口敷药和做吃的时候,他才感到杨大眼的眼睛是活的。

背包客一直想逃跑,因为他还想死。有一次,他看见杨大眼仿佛睡着了,就爬起来准备逃走。可他刚走门口,就被一根竹竿拦住了。杨大眼醒了。

现在,背包客的伤好了许多,每天吃完早餐后,杨大眼就带背包客到杨梅树旁,看孩子们在这里打闹、玩篮球,孩子们还成群结队地在石壁上玩勇敢者游戏。

这偏僻的、孤独的山野,原来也是有热气腾腾的时候的,这种活力仿佛在背包客的心尖上轻轻撩动了一下。

这里仿佛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他还喜欢炊烟升起的那一刻,整座山村都弥漫着腊肉和土豆混合的香味。烟飘到了树上,树都含了情;飘到了天空,天空也有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现在他蹲在杨梅树下,杨大眼坐在树杈上。他可以走,但他的脚仿佛被定住了,一动也动不了。

他看到活祖宗带着两个女人来了,活祖宗身后背着一筐篮球,双手还抱着一个汤罐子。

秦天走了过来,把鸡汤放在杨梅树下的石桌上,加上王的女人和不共戴天,四个人正好各占一方。不共戴天心细,过来时还带了碗、筷子和汤勺,她怕背包客喝鸡汤腻,还备了泡姜和腐乳,这也是不共戴天的拿手好菜。不共戴天把瓦罐打开,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鸡汤金黄,鸡肉嫩滑,还有一根细长的男根样的花心大萝卜。不共戴天给背包客盛了一碗鸡汤,背包客有点不好意思。

这时王的女人开口了,她说,欢迎你到电影小镇做客,这儿条件有限,但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

背包客说,不好意思,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不共戴天说,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来了就是一家人,别客气。

背包客喝完汤后,王的女人说,要不你到镇上招待所去住?

背包客说,不用了,这边空气好,而且杨大爷还在给我敷着药。

王的女人站起来,对树上的杨大眼喊,谢谢杨大爷!

杨大眼闭着眼睛没吭声。

王的女人对秦天说,秦天,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要是能把杨大爷哄得说话了,我就奖励你。

秦天说,你说话要算数。

这时,背包客主动告诉大家,他的名字叫李不语。他还对秦天说,小兄弟,那天我把衣服和书稿丢到山里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秦天说,好咧,我现在就去。

王的女人继续给李不语介绍电影小镇的情况和未来构想。

她讲话的时候,杨大眼默默地在树上睁开了眼。过了一会儿,杨大眼从树上下来,和大家坐在了一起。

一个小时不到,秦天就把李不语扔掉的东西都捡回来了。秦天把它们放在石桌上,问少了什么没有。李不语说,都齐了,啥也没少,谢谢你啊。

王的女人看到了那沓厚厚的音乐手稿,她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种光芒,她把李不语的音乐手稿拿起来看。

她对李不语说,哎呀,失敬,李老师原来是个音乐家,这份音乐手稿能借给我看看吗?

李不语说,省里的专家说这是垃圾。

王的女人说,李老师,我在大学学的就是音乐专业,我想学习学习。

李不语说,它们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看了之后,你可以把它们烧掉。

电影小镇上,一个爆米花队员杀羊失手,羊的脖子没被一刀割断,羊头半挂在身上,血还从喉管里汩汩往外冒,井喷似的,很瘆人。这只还没完全死的大黑山羊顺着街道没命地往前冲,街上那些平时过惯了田园生活、晃晃悠悠的牲畜一下子炸了锅,它们受惊了,溃败着像洪水般席卷而去。

这是黄昏将至时发生的事。那个时候,秦天带着他的篮球队正盘着球从山路欢快地走进电影小镇,他们今天想列队进行花式篮球表演,让大家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他们的威风。

他们没有想到前面一只没死的羊正成了镇上的主角,抢了他们的风头。

那个爆米花队员显然低估了这只大黑山羊的实力。这只大黑山羊在被刀捅进脖子的那一刻,用蹄子狠狠地踢了这个爆米花队员的乳房,踢得又准又狠。那个爆米花队员捂着胸口痛苦地倒在地上。

王的女人在巴黎1号的监控室看到了这个情况后,赶紧冲到了街上。

她到了街上,看见秦天的篮球队像一群乌鸦般飞奔过来。她对秦天说,别玩篮球了,前面有一只羊疯了,你们跑得快,快去追。

秦天他们很快追上了那只大黑山羊,他们一个个像灌篮高手,轮番把篮球砸在大黑山羊头上。最后,秦天空中接力,翻转七百二十度,双手掷球,把球准狠稳地砸在大黑山羊头上。结果,大黑山羊的头掉在地上,它的身体立马刹车似的,倒在地上。

电影小镇的人真是大开眼界了,外地游客也尽情欢呼。这离奇的场面,百年难得一遇,王的女人看到了,也不禁拍案叫绝。

不过王的女人很理性,她先是摸了摸秦天的头以示赞赏,然后当着全镇看热闹的人的面,训斥起爆米花队员来。

最后她给爆米花团队下了指示:一是深刻检查,查找事故原因。二是扣掉一个月奖金。三是要加强业务学习,苦练过硬本领。四是要当着所有牲畜的面,给所有牲畜赔礼道歉。因为大黑山羊死得没有尊严,给其他牲畜产生了心理阴影,所以必须严肃认真地开一次道歉会。

王的女人作完指示,气呼呼地回到了巴黎1号。

王的女人开始筹备她在电影小镇的第一个春节,这事很重要。电影小镇从诞生到现在快一年了,她在王首富极度不配合的情况下,艰难起步,使小镇开始呈现出勃勃生机。有很多次她都想放弃,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输。赚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输了就要把自己送进王首富的虎口,这将是她无法承受的结局。

她最近的设想是在春节期间搞一场声势浩大的百家宴,她要向王首富示威,粉碎他要把她变成真正的王的女人的狼子野心,她要让小镇的人们确信,她是他们实现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双丰收的引路人、开拓者。在百家宴上她还要宣布启动一系列项目,同时还要请专业演员和本土文艺拔尖人才进行文艺表演,当然了,还要请王首富和省市县各级领导莅临指导。

令王的女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王首富居然拒绝出席。他的理由是他现在正在追一个女人,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如果不努力巩固成果,自己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王的女人邀请其他领导,领导都说,如果王首富来,他们就来。

王的女人心想,什么意思呢?这可麻烦了。

王的女人找村主任有点长做王首富的思想工作,他们属于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有点长出马,王首富应该给他这个面子。

村主任答应得很爽快,他说他一定可以搞定王首富。

村主任到一边去打电话,叽里咕噜地,声调故意整得很夸张,甚至还说出了“你不回来就不是我兄弟了”这种话。打完后,村主任遗憾地告诉王的女人,王首富因为不可抗拒的私人原因不能回来参加电影小镇的首届百家宴活动。

有点长说,王首富一生都在为女人忙碌,为女人而奋斗,没办法,我也不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把他押回来。

有点长这句话提醒了王的女人,她决定把请王首富回来的重任交给爆米花来办。

上次黑山羊事件让爆米花在电影小镇父老乡亲面前颜面尽失、威风扫地,现在她听了王的女人交代的任务后,说,谢谢领导信任!请领导百分之一万地放心,我保证把王首富请到百家宴活动现场!

王的女人说,要讲究方法,不要简单粗暴。

但爆米花恰恰觉得,对待王首富就必须简单粗暴。

治保主任调查那个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男人有了进展。他把镇里的男人列出来,先集中筛选、排查一轮,但没有找出嫌疑对象。治保主任还调出了那晚镇上的监控录像,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动,因此镇上男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小。

后来他想到不共戴天那晚应该是从山上回家的,而这条山路唯一通往的就是电影小镇。

治保主任认定,那个男人就藏在电影小镇里。他决定把侦察方向转移到电影小镇来。

不共戴天被委以重任后,更加忙碌起来,她现在主要的任务是负责百家宴,百家宴的时间是在腊月二十四,也就是小年那天。

她安排每家每户出两三个菜,多了也欢迎。

不共戴天其实还有一点私心,她想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把电影小镇的每户人家都走一遍。她相信那个有玫瑰花香的男人一定插翅难逃,一切都将水落石出,那么后面的日子对她来说就会变得云淡风轻,每天都是艳阳天。

王的女人对不共戴天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种脚踏实地的工作作风令我感动,我也要向你学习。我首先要做的是配合秦天说服杨大眼开口说话,我们姐妹比学赶帮超,努力实现新时代女性的自我价值。

不共戴天信心满满,脸上始终春风满面地走家串户,但她发现除了精神病车厘子没有走访到位外,其他男人没有一个符合那晚那个男人的特征,他难道人间蒸发了吗?

不共戴天很沮丧,一连几天都很沮丧。沮丧的她,疯狂地剁碎了几个花心大萝卜。

王的女人看了李不语的音乐手稿后欣喜若狂,她觉得这是一份天才级别的作品。李不语创作的音乐和电影小镇文化的契合度很高,她决定花大力气宣传他、推广他。不过这一切不能操之过急,目前的首要工作是把李不语留在电影小镇,开发的事还是等到时机成熟后再说。

这天傍晚,王的女人不太忙,她来到杨梅林,想跟李不语交流一下音乐。到了杨梅林,杨梅树上没有杨大眼,树下只有几个男生在玩篮球,还有几个小女生当啦啦隊鼓掌欢呼。

王的女人问,你们的秦天呢?

有人回答,练快板,在杨大爷家。话音刚落,快板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男生对小女生说,不打球了,走,我们听快板去。

杨大眼家门口,一溜站着李不语、秦天、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他们把杨大眼堵在家里。

王的女人走过去,看见杨大眼如坐针毡似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孩子们告诉王的女人,他们从今天中午开始打快板,打到现在还没停止。

看到人多,李不语他们表演得更来劲了。

李不语:说英雄。

秦天:唱英雄。

男生:大家都来看我们电影小镇的传奇。

女生:杨小林。

四个人中只有李不语声情并茂,说得有板有眼,其他三个人都很紧张、僵硬,喉咙里好像被痰堵住了,说得极不利索。四个人打快板,开始一起说:

杨小林,好樣的,血气方刚英雄汉。

虽是农民工,志向却比鲲鹏高。

爱学习,工作努力杠杠的。

他,助人为乐不留名。

他,见义勇为谱壮歌!

他们表演到这里的时候,杨大眼从屋里冲了出来,他高喊,我的儿子是英雄!我的儿子是英雄!

他边喊边朝杨梅树跑去。

到了杨梅树下,他抱着杨梅树,呜呜地大哭起来。

这是杨大眼四年多来第一次说话。

李不语看到这一幕,也感动得流泪了。他说,杨大爷是个好人,我的命也是他救的。

这时王的女人说,你今年春节就留在这儿吧,电影小镇就是你的家。

李不语说,好,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王的女人说,我很喜欢你的作品,等过了春节,我想专门请教你这方面的问题,你看可以吗?

李不语说,可以的,这是我的荣幸!听口音你也不是本地人,你春节不回家吗?

王的女人说,在这儿过年多热闹呀,我们今年准备搞百家宴,还有文艺表演活动,我想请你做艺术指导。

李不语说,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就打打酱油。

王的女人又转身对秦天说,杨大爷终于开口了,我要奖励你一套科比战袍。

秦天做出胜利手势,说,耶,我也喜欢科比。

电影小镇很快进入了春节模式,每个人都在为小年那天的活动忙碌着。许多人拿着食谱研究,参考后做创新菜。不三、不四天天在景区练节目和调状态,他们这次准备唱凤凰传奇的歌,曲目是《月亮之上》和《我从草原来》,不四一个人唱玲花和曾毅。

爆米花传来好消息,她说王首富已答应回电影小镇出席百家宴系列活动。

爆米花深受鼓舞,天天练形体,天天都到美容院报到,她说她要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她朝思暮想的王首富,至于她是如何说服王首富回来的,她可不敢对别人讲。

刚开始王首富说他追一个女人正追到关键时刻,这个时候可不能掉链子。

爆米花下了一个狠招,她在屋里吊了一根绳子。和王首富视频时,她把自己的脖子套在绳环里,说,你敢不来,我就用这根绳子把自己结束掉。

王首富说,傻丫头,你怎么比你妈还傻?我回来还不行吗?我的姑奶奶!

治保主任查自己的绿帽子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那天他发现了那条山路上有一条不共戴天用过的被子。其实他看见那被子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腊月二十三那天,他突然对它产生了好奇心,他用一根棍子把它掀开,发现被子里有一条蕾丝红短裤。这条蕾丝红短裤他太熟悉了,正是他前妻不共戴天的。治保主任想只要找到这被子是谁家的,他就可以锁定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男人。

同样是腊月二十三这天,王的女人接到县精神病院的电话,他们说,你们快把车厘子接回去吧,我们真的受不了了!

王的女人带着不共戴天一起去接车厘子。到的时候,精神病院的负责人还一直在抱怨,这个车厘子真叫人受不了,真是穷讲究,每天叫我们弄玫瑰花瓣给他洗澡,搞得像个贵族似的。还有他整天没事干,就对我们的女护士念诗。

在返程的路上,不共戴天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可不想跟一个不正常的人坐在一起。刚才上楼的时候是王的女人一个人去接车厘子的,所以她没有听见医院负责人说的话。

一路上,不共戴天都闭着眼睡觉,她没有听见王的女人和车厘子交谈了什么。

到了镇上,天已经很黑了,不共戴天甚至没有看清车厘子是什么样子。

百家宴在巴黎1号广场如期举行,密密麻麻的桌子摆满了广场,还延伸到街道上,许多外地客人也来了。

活动在领导讲话和文艺表演环节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很顺利。车厘子念了一首诗,然后倒着念又变成了另外一首诗,诗的题目叫《玫瑰》。

这次不共戴天才认真地看着朗诵诗的车厘子,她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车厘子朗诵得很动情,动情之处他掏出纸巾擦着眼角,不共戴天顿时几乎要尖叫起来。

车厘子下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不共戴天闻到了熟悉的玫瑰花香味。

文艺表演后,现场还是出现了两件意想不到的事。

一是治保主任冲进现场把村主任有点长带走了,他认为有点长就是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男人。

二是在随后举行的杀年猪展示活动中,因为被王首富多看了几眼,爆米花心猿意马,犯了低级错误,她没有一刀让肥猪致命,那头猪爬起来冲向了王首富,把王首富的右腿撞断了,自己也光荣牺牲了。

好在现场秩序不受影响,整场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

不共戴天一直牢牢地锁定了车厘子。

天刚一黑,车厘子就离开了巴黎1号。他的身后跟了一个女人,好像是外地人,吃饭时车厘子和她一直有说有笑。

不共戴天跟在车厘子身后,看着车厘子和那女人往山下走去。

走到村主任有点长那栋房子前,车厘子翻墙把大门打开,扶着那女人进了屋。进屋前,他们把大门关上了。

不共戴天怔在那里,天色很暗。她感到自己的眼泪无比酸涩。

春天就要到了,这是暖春,杨梅的叶子比往年更早地返青了,它们似乎迫不及待地等着开花。电影小镇上的牲畜也因为春天的到来而烦躁不安。

过去的这个冬天,在电影小镇十分短促,甚至没有下一场像样的雪。往年都是大雪封山的,那样不安分的女人就会被困在家里烧着炉子、熏着腊肉、打着麻将、拱在被窝里,这样的日子,男人不需要费心就可以轻易把女人留在身边。

村主任有点长最不喜欢冬天了,他是电影小镇唯一个冬天不穿棉裤的人,他不喜欢冬天的原因是他的裤裆里始终活跃着不安分的因子,但天气不答应也不给他面子。他发现,现在无论他对那些跟自己好过的女人怎么吹口哨、唱歌,都无济于事,都没办法把她们从家里再勾引出来。

有点长对付女人是最有心得的,他把不同的女人編成不同的流行歌曲,譬如,《妹妹找哥泪花流》《情深深雨濛濛》《神话》等,最近爱唱的曲目,是《时间都去哪了》。这些歌曲是他和女人们的联络暗号。

有点长发现,电影小镇的女人和他春暖花开可以,但抱团取暖不行。他觉得她们的思想认识得提高才行,女人老腻歪在家里,小镇能有什么出息和活力?

有点长的构想是,让电影小镇的空气中都充满荷尔蒙。要做到这一点,就得让男人们都出门干重体力活去,而让女人们吃饱了没事干。同时,有点长还准备发布一道号令,让所有适龄妇女每隔两天都必须到美容院美容一次,费用从村里多年的积蓄中支出。他给王的女人的理由是,这是给全镇广大妇女的妇女节福利,我们有理由同时也有义务支持她们追求生活品质。

王的女人说,这是村委在做好事,我们配合,特别是我本人举双手赞成。

这消息一传出,全镇轰动,全省各级媒体也争相报道,有的媒体还配发了评论,称这是让老百姓充分享受经济社会发展的红利。

自从电影小镇运营以来,这个地方吐口唾沫都是新闻事件。那场让有点长蒙羞的百家宴更是获得了各级领导的赞誉,据说电影小镇将代表全省竞争全国优秀村庄的光荣称号。省里有关方面透露说,取得荣誉大有希望,你们要尽早设计好庆祝活动。

这也是有点长让妇女们尽快美丽起来的第二个理由,这两个理由都让王的女人无可反驳。

第三条理由当然只能埋在他心里,他要通过这一系列惠民工程,让电影小镇的女人在冬天里穿得少一点,这样的日子才有看头、有盼头。

让男人们都出门干体力活这出戏,几乎让村主任想破了脑袋。现在不像从前那样喊几句口号,大家就响应了。现在是思想工作到位、事情合理合规而且大家能利益共享,才有人勉强去干。人可能是生活越优越就越懒,奉献精神也淡薄了。

有点长提议在镇里不远的地方挖一口大塘,既可接天雨,也可种莲藕,同时还可养鱼养鸭,综合利用。如此一来,夏天荷花盛开,鱼戏莲叶间,美不胜收,是电影小镇又一个特色景点。

有点长明显是受了邻省前几年做法的启发。前些年,邻省搞了大活动,其中有一年的任务就是“挖万塘,进万家”。有点长觉得很好,这是唯一一个让电影小镇男人集体出工的办法。

有点长的阴谋诡计没有得逞,小镇的男村民们全体用脚投了反对票。他们说,人工挖,这要挖到猴年马月,我们山下就是大水库,不搞这种没意义的劳民又伤财的形象工程。

挖塘计划流产了,他有点失望,而更让他愤怒的是,小年那天他居然被治保主任当流氓抓了。

治保主任那天直接把有点长带到了被遗弃在山路边的那条被子的现场。他说,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有点长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显得很无辜。

治保主任指着被子,说,你睁大眼睛看看!

有点长一看惊呆了,说,这不是咱家的被子吗?怎么跑到这儿了?怪不得老子那晚干大事的时候没找到被子盖,原来被人偷到这儿了,害得老子第二天感冒了。

治保主任说,老实了吧?似曾相识吧?

有点长说,被子是我家的,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治保主任说,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勾搭上不共戴天的?

有点长说,这不是还没勾搭上吗?有点长说的是真话,有一天他是动了点心思勾引的,也付出了行动,但是那天在最后时刻,不共戴天突然对他没有了兴趣。

治保主任说,你个狗日的,我是经过了广泛的调查研究才找到你的,镇上好几个女人说你喜欢自带床单和她们到田野上鬼混,没想到天气那么冷你竟然克服困难自带被子耍流氓了。治保主任说得很激动,他激动地抽掉了裤腰上的皮带,他真想用它狠狠地抽有点长,但他没有,他直接把皮带砸到有点长的脚下。

有点长说,一条被子说明不了什么。有点长的腿打着哆嗦。

治保主任亲手把被子打开,露出被子里的蕾丝红内裤,被子里还有做过那事的痕迹,以及一堆纸巾。他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点长说,你这侦察水平不行呀,被子是我家的不假,内裤是不共戴天的也许也没错,但那个男的不一定是我啊,万一这条被子是别人偷走的呢?你呀,找人做个DNA鉴定,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一句话把治保主任给点醒了,这事要讲科学和证据。经过鉴定,女的遗留物是不共戴天的,但男的遗留物确实不是有点长的。

回到电影小镇后,有点长看到满街上都是化妆了的、穿着单薄的女人在搔首弄姿,但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荷尔蒙一点都没有分泌。他想明天该去杨梅林找杨大眼了,杨大眼祖上就是专门治疗这方面毛病的。

在大家都在欢呼春天即将提前到来的时候,只有杨大眼一个人忧心忡忡。

他的心结已不是见义勇为牺牲的儿子了,不久前他在儿子的坟头种了一棵杨梅树,现在才三月出头,那棵杨梅树就比其他杨梅树提前冒出了新芽。

于是杨大眼认定,儿子的灵魂已经回到了这块土地,开始了新生,后面的日子里,他会自己一个人自由成长。

那一天中午,天气有点闷热,他感觉穿棉袄已经是一种负担,就在准备把它脱掉的时候,他听见秦天在不远处的山上喊救命。

杨大眼和李不语赶紧往山上跑。

一个篮球蹦蹦跳跳地朝山下向他们滚来,李不语把球捡起来继续往山上跑。

他们看见了秦天向他们跑来,秦天向他们大喊,救命!有条蛇在追我!

杨大眼说,别怕,有我在!你们都靠边站着!

追秦天的是一条大花蛇,杨大眼站在路中间,弯着腰,挡住了大花蛇的去路。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蛇一看见杨大眼就停止了追赶,它昂起头吐着蛇信子。

杨大眼一上去就揪住了它的尾巴,让蛇身倒挂着。杨大眼不停地抖动着蛇,过了一会儿,蛇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杨大眼对秦天说,没事你最近少往山上跑,今年春天来得太早了,不正常。这是我这辈子没有碰到过的情况,这么早蛇就跑出来了,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李不语问,春暖花开,大地回春,不是一件好事吗?

那可不见得哟!杨大眼忧心忡忡地说。说这话时,他脑袋里突然想起县志上曾经记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某一年,本地暴发山洪,冲毁房子无数,那一年就是一个大暖冬。

历史难道要重演吗?

杨大眼当天就找到了村主任有点长,有点长刚从挖塘现场回来。挖塘计划在王的女人的努力下,得以实施。现场十几台挖掘机同时开工,工程已接近尾声。这多亏王的女人从县里调来挖掘设备,工程进展很快。

有点长回家换了一身衣服,还特地在衬衣领上喷了一点法国香水。他准备到街上转转,提高一下他的荷尔蒙指数。这香水对吸引女人管用,这是他从治保主任查他的流氓案中获得的启发,他决定试试。

他就这一招是否管用这个问题专门请示了王首富。王首富说,绝对管用,我给你快递几瓶法国香水,但兄弟呀,别过度使用,别犯错误,我也不是教唆犯。

今天是有点长第一次使用法国香水,香味太浓了,他感觉衣服里装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一个外国人。

他出门时碰上了杨大眼,杨大眼提了一副壮阳补肾的中药。有点长问,有事啊?

杨大眼说,给你送补药来了。

有点长说,我说过我要补吗?

杨大眼说,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你都不知道吗?我只想告诉你今年恐怕不是一个好年份。

有点长说,对不起啊,我现在要去开个会。说完他就走了,还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大白天跟我瞎扯什么!

杨大眼怔在那里好一会儿,看着有点长带着一股怪异的香水味走远,他把那副补药随手扔进了有点长的堂屋里。

有点长一路飘香地走在电影小镇上,引得广大妇女纷纷注目。不到半天,一个老公在外地打工的女人就主动跟他说晚上想和他约个会。

晚上俩人在约定地点碰头,他们手挽手朝有点长半山腰的那栋房子走去。

走了一阵子,天空中先是电闪雷鸣,紧接着是狂风暴雨。女人说,算了,再走下去,我们都要被雷劈了。

有点长气急败坏地跑回屋里。一进屋,他看到了杨大眼送来的那副中药,他一脚踢去,那副中药散了一地。

这场雨下得十分凶猛,雨水把刚刚挖好的那口大塘装满了,还往外溢出了不少。

原来王的女人还想从山下的水库引水到塘里,没想到几天的雨就把比篮球场还大两倍的塘给灌满了。这个当然得感谢王的女人请了省里的水利专家选址和设计,这口塘的绝妙之处在于山上的雨水冲下来时都要在这里汇集。

这场暴雨还把山里好多的麂子、竹鼠、野鸡、野兔都赶出了森林,它们都跑到了山路上,跑到了电影小镇上。

这些动物一路哀嚎着,无助地逃命着,孱弱的就被直接冲下了悬崖。

杨大眼叫上李不语和秦天一直守在杨梅林树下,他们救下一只就把它们送到杨大眼的屋里,然后再回去救其他动物。

尽管这样,他们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许多动物被雨水活活冲走卷走,也有很多下来时就已经是尸体了。

这一场暴雨让电影小镇的村民们都赚到了。暴雨之后,天气迅速转暖,山里的石蛙蹦得到处都是,电影小镇的人家几乎每家每户都逮了不少。

李不语曾带着秦天去游说大家放生,不要杀戮,但人们根本不听劝阻。他们骂李不语,你一个外乡人,胡说什么呢?我们一不偷二不抢,它们都是自己送上门的,我们不拿下它们,它们照样会死。你的命都是我们救回来的,别瞎起哄,把你音乐做好就得了。

他们还对秦天说,小屁孩,你真的以为你是活祖宗呀,你玩你的篮球去,我们发我们的财。

李不语和秦天很沮丧地来到花心大萝卜餐馆,不共戴天正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发呆,这大白天店里进来了两个男人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秦天说,阿姨你怎么了?

不共戴天這才猛地回过神来。她说,你们怎么淋了一身雨啊?没带伞呀?

李不语说,雨太大,伞不管用。

不共戴天说,我给你们炖点姜汁可乐去,你们快把衣服放在炉子上烤烤啊,可别感冒了。

衣服烤干了,两人穿上,身上开始冒点热气了。这时姜汁可乐也炖好了,不共戴天给他们一人倒了一大海碗。两人喝完之后,不共戴天又给两人倒了半碗。她说,头上还没冒汗,继续喝。

两个人又喝了半碗,额头开始有汗了。不共戴天说,这下你们不会感冒了。

秦天喝完后上厕所去了,这时李不语对不共戴天说,我想组织一个女子合唱团,你想不想参加?

不共戴天说,我一个开餐馆的,哪有唱歌的细胞?

李不语说,我注意你很久了,我相信我的判断。

不共戴天对李不语说,你说你已经观察我很久了,是吗?

李不语说,是的。

不共戴天说,我都是偷偷唱几句,你怎么判断我可以呢?

李不语说,不好意思啊,我是在上次百家宴的那个夜晚发现的。

不共戴天说,你都看见了?

李不语说,我只看见你下山了,然后你又一个人回来了。在进镇的路口,我看见你坐在一块石头上哭了。

不共戴天那天晩上基本上确定车厘子就是和自己有一夜情的男人,可悲哀的是她发现他居然和另一个女人好了,而且是和一个外地女人。怎么会这样子呢?她越想越痛苦,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不共戴天故作轻松地说,让你见笑了。

李不语说,你哭得抑扬顿挫,从那一刻开始我就认定你哭得比许多人唱得都好听,你唱民歌民谣绝对行的。

不共戴天哭笑不得。她想,这文化人说话都不拐弯。不过,她打心眼里感到开心,因为李不语是她到电影小镇之后第一个正儿八经夸奖她的男人。

李不语告诉不共戴天,他还看中了王的女人和爆米花,其他人还有待观察。

不共戴天说,杀猪的爆米花也行?

李不语说,她的声音有磁性,像重金属,是绝对的超重低音。安总呢,她可以在各个声部游刃有余。合唱必须要多声部配合,所以每个歌唱演员都要有各自的特点。

这时秦天从厕所出来了,他说,招合唱团成员吗?我也要报名。

不共戴天笑着说,是女子合唱团,你瞎起什么哄?

秦天说,我会唱假声的。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街上响起了喇叭声,喇叭里是王的女人在喊,亲爱的村民们,父老乡亲们!野生动物是人类的朋友,请大家善待它们、爱护它们,请放过每一只经过你们跟前的动物!

这是小镇的循环音乐系统中第一次出现王的女人的声音,但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暴雨中。

不共戴天和李不语、秦天三人站在餐馆里,不一会儿他们看见一群野兔跑了过来。

很快前面有一群人拿着棍子冲了出来,他们将兔子一只只打倒在地上。李不语他们上去制止,但没有一个人理会。

王的女人声音已经嘶哑了。她把巴黎1号大门打开,走了出来,淋着雨,盯着这失控的小镇,她感觉自己孤立无援。

不共戴天的花心大萝卜餐馆因为没有野味而无人问津、生意萧条,但不共戴天没有失望,相反她因为落了个清净而高兴。现在她拿着乐谱,在李不语的帮助下,开始练习发声了。

她的声音渐渐清亮,变得婉转动听起来。这美妙的声音穿过电影小镇满街奔跑的牲畜,停留在春天丰满的肉体上。

这个春天让王的女人感到羞耻,虽然镇上的商业气息浓了,但她看到的是人内心深处隐藏着的那种可怕,它们小得像蚂蚁,但放出来,它们是要啃大骨头的。科学地说,这叫核聚变。

王的女人跟村主任有点长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有点长说,别大驚小怪,咱们这地方世世代代就是这传统,这些动物就是上苍赐给咱们的礼物。

王的女人说,时代不同了,要有新的生活理念。你看你,不是也喷了法国香水开始了新追求了吗?不过下次出门的时候,你一定要先看看天气预报。

有点长脸红了,他嘀咕,是哪个狗日的瞎告状!

王的女人笑着说,没人告状,我会算命,我是算出来的。

有点长说,你连命都会算呀,如果你能算准下次哪个女人会喜欢我,你就可以无条件地命令我干一件事。

王的女人说,说话算话呀,我不光知道那女人是谁,而且我预测你肯定会出某种状况。

有点长说,你输了,就让我抱抱你。

王的女人说,你怎么像车厘子一样不学好?好,我答应你。

王的女人和有点长打了赌的当天,有点长就开始加大喷法国香水的量。现在他一上街,整条街都被他的香味所笼罩,他走到哪里,女人们就跟到哪里。现在的问题是,不光女人追在他身后,一条街的牲畜也爱跟在他身后。他的麻烦大了,或者叫幸福的烦恼增多了。

他没想过居然会出现这种局面。那天,有点长没喷香水,他站在牲畜面前作报告。他说,人要讲本分,动物也要找准自己的定位,你们要对我尽职尽忠。下次有女人跟在我后面的时候,你们要把自己做成隔离带,把坏我好事的人坚决挡在外面。

有点长说话的时候,牲畜一直在给他喝倒彩,并在四周拉了一堆屎后,一脸嫌弃地扬长而去。

有点长自己也认为对牲畜作报告是对牛弹琴,纯属胡扯。他只能用这种弱智化的行为抚慰一下烦躁而空虚的心灵,同时也是为了给枯燥而没有想象空间的小镇生活增添一点笑料,更重要的是他要向王的女人证明自己还是一个有创造力的人。

他依然每天喷香水,在电影小镇一边关心村民生产生活情况,一边像只花蝴蝶招摇过市。反正电影小镇的男人们大部分都在外地打工,留下了宇宙似的空间,天高任鸟飞,我心正飞翔。

他终于和一个女人约好了。这次他吸取了教训,先搞了几次排练。这几次排练时,他和女人在前面走,牲畜在后面跟着,队伍十分庞大。牲畜老老实实跟着也说得过去,但关键是它们还广而告之般大喊大叫,唯恐天下不乱,怕没人知道似的。

没有办法,有点长终于想出了一个大招,他请算命先生算出了一个黄道吉日,那日天气是少有的晴朗。选定日子后,他请秦天和他的篮球表演队撮了一顿。吃完后,有点长说今天天黑时我们搞次演习,演习内容是假如这群牲畜围攻我,你们要用你们高超的篮球技术救我。

秦天说这个游戏好玩,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到了晚上,有点长准备偷偷溜出小镇的时候又被一群牲畜围追堵截了。有点长用吃奶的劲高调地吹出口哨,一声令下,只见秦天的篮球表演队倾巢出动,他们眼花缭乱的表演把牲畜整懵了,它们全都以崇拜的神情看着秦天他们表演,至于有点长,早已被它们忘到九霄云外了。

已安全脱离了危险区的有点长挽着那个女人的手笑得差点岔气。今晚夜色很好,月亮高挂在空中。有点长心情很好,脸上春风满面,有点长领着女人向他的老据点走去。

有点长有点迫不及待,在门口就抱着女人亲了起来。但就在他们刚抱在一起的时候,一辆摩托车冲了过来,摩托车车灯射在两人的脸上。

有点长刚想骂人,就被打了一记耳光。

打他的人是女人怒火冲天的丈夫。

第二天,有点长主动找到王的女人说,我输了,无条件接受你处罚。

王的女人说,你组织几个人,把每家每户的野味收了,就地销毁。

有点长说,这个有点难吧,容易得罪人呀。

王的女人说,愿赌服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过为了给你创造好的舆论氛围,我们明天在杨梅林搞个野生动物放生仪式,你号召每个村民必须参加。

有点长说,算我倒霉,今年流年不利,没干成功一件事。

王的女人说,好在你还没有滑入最后的深渊,要不那个男人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有点长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王的女人说,天机不可泄露。

王的女人和有点长谈完话就回到巴黎1号,她趴在监控器前都快笑晕了。那几十块屏幕上,是整个电影小镇的监控图像,角角落落都可以看到。

监控器桌上,放着一部她没有对外公布号码的手机,昨晚她就是用这部手机给那女人丈夫打的电话。她用的是假声,男声。

第二天,全镇人都集中到杨梅林开现场会,接受野生动物保护教育,后来还进行了放生活动。杨大眼、李不语、秦天把他们救助的野生动物放归山林。

此后不到两天,有点长就带队收缴完了每家每户的野味。

他们当着王的女人的面选了一个地方把野味全埋了。王的女人对有点长说,你圆满完成了任务。

王的女人过于自信了,就在当晚,不少人偷偷把那些销毁的野味又挖出来带回家了。

不三、不四这段日子很忧郁。不四眼睛是瞎的,他现在哭得连眼白都快没有了,不三连呜呜的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这场暴雨严重地打击了兄弟俩,他们为之努力奋斗的岩画全都被污水冲得凌乱不堪了。王的女人的高大形象不是污头垢面,就是缺胳膊少腿了。

他们恨死这春天的第一场雨了,天晴以后,不三、不四就把景区封园维修了。他们先是弄来了喷水枪,用清水冲洗。污渍很顽固,根本清洗不掉,最后他们决定把岩画铲除后再重新画。这是一个宏大的工程,光是铲除这道工序恐怕就要耗完这个春天,然后到猴年马月才能完成的创作。

不三现在一天不画王的女人就睡不着觉,不光手痒,而且身上会起鸡皮疙瘩,更重要的是他感觉他的眼睛像毛豆腐一样长了一层白色的毛。

还有,他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也只有在大场景中创作才有动力和灵感。现在他试图在地上画一下,完全没有手感,他也装模作样地在纸上画,但纸让他充满了恐惧。状态全无,就连一个基本的人像也画不出来。

怎么办呢?不三、不四兄弟倆坐在石头上冥思苦想,恨不得用一把手术刀把脑袋里的那点东西都刮出来。不四说,兄弟,我给你唱支歌,你就想象王的女人没穿衣服,在电影小镇上一个人行走。

不三点头。

不四就开始唱黄四姐的《六口茶》。

(男)

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

你的那个爹妈(噻)在家不在家

(女)

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这多话

我的那个爹妈(噻)已经八十八

(男)

喝你两口茶呀,问你两句话

你的那个哥嫂(噻)在家不在家

(女)

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这多话

我的那个哥嫂噻已经分了家

(男)

喝你三口茶呀,问你三句话

你的那个姐姐(噻)在家不在家

(女)

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这多话

我的那个姐姐(噻)已经出了嫁

(男)

喝你四口茶呀,问你四句话

你的那个妹妹(噻)在家不在家

(女)

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这多话

我的那个妹妹(噻)已经上学嗒

(男)

喝你五口茶呀,问你五句话

你的那个弟弟(噻)在家不在家

(女)

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这多话

我的那个弟弟(噻)还是个奶娃娃

(男)

喝你六口茶呀,问你六句话

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有多大

(女)

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这多话

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一十八

(女)

呦耶呦耶咿呦呦耶

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一十八(耶)

不四用男女声自问自答地唱了一遍,唱完一遍后问不三,兄弟,王的女人把衣服脱了没有?

不三摇头。不四说,王的女人是个慢性子,好,我接着唱,直到她脱了衣服为止。

不四又开始唱《六口茶》,唱到一半,不三用手捂住了不四的嘴巴。

不四不唱了,原来不三吧唧吧唧地哭了起来,他哭自己把不穿衣服走在电影小镇上的王的女人画成了一只长了胡子的山羊。

不三当即把笔掰断了。

不四说,不要气馁,兄弟,我们只有画王的女人这一条活路。我们要永不言败,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不三含泪点头。

不三、不四兄弟俩决定找王的女人来激发创作灵感。在他们眼里,王的女人是一个集菩萨和魔鬼于一身的女人,但现在他们要把她当活菩萨来敬。

他们向王的女人打悲情牌,痛诉了景区的悲惨状况,以及无穷无尽的创作烦恼。

王的女人始终面带微笑地听着他们的陈述。听完后她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

兄弟俩大喜过望,不四说,请你给我兄弟不三做模特。

王的女人说,没问题呀,你们带工具了吗?现在就可以开始。

说完,王的女人拿出口红对着镜子涂着。不一会儿她的嘴巴就红嘟嘟的了。

不三、不四呆在那里。

涂完口红后,王的女人说,可以开始了,你们怎么不动呀?

不三、不四还是木偶一般的表情。

王的女人说,是我不够专业,还是不够美?

不三像机械运动一样摇头。

王的女人说,那还磨蹭什么?快开始!

这时不四说,不三没带工具。

王的女人说,什么跟什么啊!

不四说,我们想请您到景区现场当模特,行不?

王的女人说,我工作实在太忙了,我只能给你们一天的时间。

不四说,一天就够了。谢谢,谢谢!

这一天阳光灿烂,景区里该开的花都开了,天气有些热,每个人只穿一件单衣。

王的女人胸脯鼓鼓地高耸着,不三、不四给王的女人准备了一张躺椅。

王的女人来的时候带来了治保主任和另外两个治安员,他们在外面站岗,不让人进来影响不三、不四创作。

王的女人坐在躺椅上的时候,她把外套交给治保主任抱着。治保主任抱着王的女人的衣服,胸膛里立刻涌上一股暖流,好像抱到了真人似的。

治保主任抱着衣服站在躺椅边,好像也准备入框似的。这时不三拿着画笔走来,指着治保主任叽里呱啦。王的女人对治保主任说,你回警戒线外吧,他们要开始画了。

不三开始有模有样地画了,王的女人在躺椅上摆着各种姿势,不三画着画着衣服就被汗水打湿了。

警戒线外,治保主任抱着王的女人的衣服坐立不安,一个治安员说,主任,衣服我替你抱抱吧?

治保主任说,不用不用,真不用。表情比一只被侵犯了某种权利的公猴还急。

他边说着边不由自主地把衣服抱得越来越紧了。

一天很快过去了,王的女人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说,就这样吧。她向治保主任挥手,治保主任跑过来把衣服给她。王的女人说了声谢谢。穿上衣服后,她就开车回巴黎1号了。

治保主任怅然若失,非常好奇地去看不三画了什么。看了后,治保主任说,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真是下流!说完他带着两个治安员愤愤不平地走了。

不三、不四两人待在原地,夜色即将降临,不三把画稿掀翻了,他吧唧吧唧地哭了起来。

不四说,知道你没画好,你心里难受,不三呀,我给你唱支歌解解闷。

不三摇头,哭得更凶了。

不四说,不三耶,我的祖宗耶,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三用手指了指画稿上的王的女人,然后一件一件脱自己的衣服。

不四明白不三的意思了,他要王的女人做不穿衣服的模特。

不四觉得不三的脑子里稀烂,需要用锤子开瓢了用药来清洗。

但他知道他们兄弟俩没有退路,再大的困难也要克服,他决定还是再去找王的女人试试。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山风讨好地吹拂着不三、不四兄弟俩。

他们无动于衷,他们只看到月亮投下无数明明暗暗的影子。

爆米花的春天比事实上的春天来得更早、更猛烈些,对于她来说,春天其实在冬天没结束时已开始了。

她是一个很自负的人,她在长期与牲畜打交道的过程中,练就了一副极具柔韧性的好腰,她只扭一下腰肢,腰肢就吭哧地唱歌了。

她自恋地认为,她这腰是为不同寻常的人准备的。

这个人毋庸置疑就是王首富,爆米花没出过什么远门,她认识的最成功人士就是王首富。在年前电影小镇百家宴上,当那头没有被她一刀捅死的肥猪撞向王首富,王首富的右腿咔嚓一声折断后,甚至王首富还没开始哀号,她就冲过去把王首富抱在了怀里。

爆米花知道王首富疼得想哭,但她不想让王首富當着几千人的面像只刺猬一样哭泣,她用乳房堵住了王首富的嘴。事实上王首富的嘴被爆米花的乳房严防死守了,他就是想哭也哭不出声来。

倒是爆米花自己在抽泣,她抱着王首富,一直把他送到县医院。到了县医院,王首富从爆米花的怀里挣脱出来,因为这时他闻到爆米花身上有一股猪的油腥味。

王首富吐了,吐了一地。

这时人们才发现爆米花还穿着那件沾满了血迹的蓝色工服。她像一只肮脏的狐狸暴露在大家面前。

爆米花难堪地跑出医院,到商场买了身新衣,开了间钟点房好好洗了澡,然后到美容院做了发型、敷了面膜、修了指甲、喷了香水,还买了《大众电影》、花篮和水果,回到县医院。

王首富的手术很成功,是省里的专家坐直升机来做的。

爆米花一直守在医院。

第二天下午,直升机把王首富接回省城。

爆米花没有捞到哪怕和王首富单独说一句话的机会。

春节后不久,爆米花和王首富有过一次视频连线。王首富气色明显好多了。

爆米花问,我那天抱你,你是什么感觉?

王首富说,我感觉那天我的嘴巴出轨了,你有伟大的胸。

爆米花自豪地说,其实我的腰比胸伟大一百倍,可惜那天你只有嘴巴有感觉,而手是麻木的。

王首富说,我错了,嘴巴永远都不如手懂得审美。

爆米花鼓励他,该出手时就出手,我将一直都在候场中。

王首富模棱两可地说了一些不知所云的话,像一句偈语影响了爆米花的生活方式,从此她不再穿挂在胸前的蓝布工服了。她现在即使杀一头巨型的牛,也穿得像一个空姐似的,有时她穿着改装后的护士服,或者海军蓝小短裙,她不断地变换制服,让小镇的人们眼花缭乱,只是她不再邀请也不再欢迎男人们到她家了。其实以前她只是喜欢男人观摩她,不是为了做那事,她从来没有让进她屋里的男人碰过她的身体,她的床头柜上一直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任何一个图谋不轨的男人进去了都会打退堂鼓。爆米花喜欢的、在意的,只是一个男人欣赏她时的如野兽一般的状态,而她的特长就是对付动物。

那一天,有一个喝多后意识有点膨胀的男人进了爆米花的屋,满口胡言乱语地想非礼她,结果被她撵了出去。男人恼羞成怒,不停地骂骂咧咧。爆米花拿了一把刀冲了出来,男人一边喊救命,一边往街上跑,他把电影小镇的八条街都跑完了,最后他跑到巴黎1号就酒醒了。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他发现爆米花根本没想追杀他,爆米花只是做做样子,就让他不歇气地跑完整个电影小镇。

这个男人想,如果能把长跑运动员调过来让爆米花这么训练,说不定他们早在国际大赛中争金夺银了。

爆米花也是一个很敬业的人,她每天换不同款式的制服,也严格要求她的爆米花队员们这样做。现在人们到电影小镇不光是吃花心大萝卜和看不三、不四的裸体画,这生机勃勃的动物屠宰队也成了一道绝色的风景,而且相对于吃牲畜,他们更愿意与爆米花队员搭讪。

自从北京一家杂志的一个编辑到电影小镇带走一个爆米花队员做老婆后,外地的男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这里。由于爆米花平时没有对队员加强思想教育,也没有做好抵抗男人勾引的预案,结果爆米花队员被勾走这事呈现了塌方式的不良反应,爆米花队员一个接一个地被人带走了。先是几个没结婚的被人带走了,后来有两个结了婚的爆米花队员也被人勾走了。

无可奈何的爆米花找王的女人反映情况。王的女人感到问题十分严重。

王的女人说,这是个教训呀!我们应从这一教训中举一反三,这个、这个呀……

爆米花急了,她说,别这个、这个的了,你是主心骨,你得支个招!

“主心骨”三个字顿时让王的女人灵感迸发,她说,要加强培训,今后的爆米花队员必须都是未婚的,把镇上符合条件的女孩子都组织起来。

爆米花嘀咕,最后还不是被外地人勾走了?電影小镇就这么大,后备人才不足呀。

王的女人说,你死脑筋呀?可以到山下的镇里去招工,不行到县里到省里甚至全国去招,要敢想敢干,野心可以再大一些。到时候我们电影小镇国际化了,还可以招一些外国女孩到我们这当牲畜屠宰员。

两个女人就这么谋划着,觉得春天还是可以憧憬的。

治保主任对这个春天也不满意,现在才刚刚三月,电影小镇就发生了多起治安案件,可以说小镇的治安形势在恶化。

他忙得像条猎犬,早已没有精力追查究竟是谁给他戴了绿帽子这等芝麻小事了。他听说山下的镇政府想把行政管理机构搬到山上来,设计图纸已经通过审批,今年的某个时候就会正式奠基动土开工。

从设计图上看,电影小镇四周都将被新房子围起来,成为一座城市,很多山头要削掉,许多植被要整容。按县里的长远规划,这里将建成以电影为龙头的省级或国家级综合开发区。

治保主任是喜欢上山的,因为那样离王的女人更近了。他上衣的口袋里还装着那张他花心血和智慧一片一片粘起来的照片,他和王的女人站在一起风光无限。他把照片保护得很好,都快一年了,照片还没起毛边。

有人劝他和不共戴天复婚,他说,她又不是自行车,被人偷了骑了一圈又送回来了,自己还可以骑。

他现在不关心不共戴天,他觉得当务之急是重新找机会跟王的女人照合影,毕竟原来的是一张破照片。

他想拍的不是普通的工作照,而是要拍出亲密感和私密性的效果,怎么才能实现呢?

他的办法是在这些声势浩大的行动中找到偶遇的机会。

首先治保主任请王的女人来村委开座谈会,村主任等相关人员列席陪同,主题是“新时期如何促进治安发展”,话题是从一篇报道中获得的灵感。村委会门口还挂了一条长横幅,上面印着“热烈欢迎电影小镇安总一行领导莅临指导”。

治保主任这次专门请了镇照相馆的一个师傅全程照相,同时还请了一个创作型摄影爱好者专拍一点花絮照片。摄影爱好者是自己靠谱的同学,找照相馆的来,主要是为了方便给报酬和走账。

王的女人一行来的时候,治保主任率所有治安员在大门迎接。

双方握手、寒暄,张张都是笑脸。

治保主任站在王的女人身边,用手握住王的女人的手,他在指挥,说,大家靠拢点。喂,安总,你往我这边靠近点。好,很好,摄影师,注意状态,开始。

两个摄影师,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照相馆照的是群像,治保主任的同学拍的都是治保主任和王的女人两个人近距离的大特写。

进了会议室,治保主任主持会议,王的女人坐在他旁边。

会议进行研讨,大家依次发言,与大家抢着发言的是两台照相机,它们忙个不停。咔嚓咔嚓,一直欢腾到会议结束。

会后,治保主任请王的女人一行吃工作餐,王的女人说算了,我请你们到电影小镇上吃。

治保主任说,主要是请安总体验一下我们的真实生活,今天我亲自掌勺。不过,安总,你今天要不要也到厨房体验一下生活?

王的女人高兴起来,说,好哇,好哇,我恐怕一个世纪都没进过厨房了。

治保主任进了厨房,王的女人也进去了。

照相机过一会儿就咔嚓一下,炒菜的过程,照相机全程无死角跟拍。

治保主任手艺还不错,毕竟是被大厨不共戴天熏陶过的。

大家吃得很高兴。

这次会议取得圆满成功,不仅从理论上促进了治安向好的方向发展,更重要的是治保主任收获了上百张照片,特别是他和王的女人的合影。

除了几张正儿八经的照片放在办公室外,他把其他照片都私藏在家里。

进门的墙边以前放的是貔貅,现在墙上挂满了他和王的女人的合影,貔貅被强行让位了。

茶几上、电视背景墙上也被正式划归为他和王的女人照片的地盘。

卧室的床上被精心布置和重新规划,他和王的女人的照片天女散花般放在床上。

他每天躺在这些照片上睡觉,而且只有躺在上面才能睡着。

治保主任除了工作,几乎是零社交,每一次回家他都心满意足,这迷乱的光影让他沉醉。

车厘子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宇宙的黑洞抽空了,如果不采取措施任其发展下去,这干涸的身体必将成为一具木乃伊。

自从去年那个夜晚在村主任半山腰的房子里被意外破掉处男之身后,他感到自己肮脏至极,而且每隔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就发热膨胀一次,他的脑海里全是支离破碎的女人图像,她们在他的脑子里旋转。

那几天下暴雨的时候,他有种莫名的兴奋,仿佛血管里有无数的蚂蚁在爬。他待在屋里觉得像被火山炙烤,他跑到雨中,和山上冲下来的动物一起奔跑。跑着跑着,他觉得自己要消失于这个世界了。他感到很恐惧,他对着那些追捕动物的人大喊,快,快,快把我逮住,别放过我,把我追回来!在这雨中,他仿佛看见逃命的动物都是他自己。

他希望有一个人用一根绳子把他套住。

最好是一个女人亲自把他像带牲畜一样带走。

他跑到了花心大萝卜餐馆,这时一道闪电劈了下来。他摔倒了,还好身上没有受伤。他一下子清醒了,他爬起来看见了“花心大萝卜餐馆”这几个字,他打了一个哆嗦。这个时候他感到有些冷了,他淋着雨,走到了巴黎1号,他把宣传栏的玻璃橱窗砸碎,把里面贴着的诗全部撕下来,扔到了街上。

大雨将车厘子的诗冲走,高高在上的巴黎1号宣传栏上不再有车厘子的诗。

他觉得自己似乎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回到家,他倒头就睡。三天后他醒来,头痛欲裂,他发烧了。

他离开家,晃晃悠悠地往山上走。山坡上开满油菜花。他不由分说地扑了过去,躺在一片金黄里。他闭上眼睛,一副到了天堂的陶醉样。

他的天堂里全是人,一个女人蛇一样地缠住了他。那女人面目模糊,既像王的女人,又像不共戴天,还像陌生的外地女人,甚至像一些女明星。后来,天地在开裂,他没命地逃离,但他发现那道裂缝紧紧地追赶他,像一条蟒蛇。后来他跑到了巴黎1号,王的女人像个女神一样挥刀将蟒蛇斩断,他得救了。他像婴儿般躲在王的女人的怀里。王的女人祼着上身,胸前挂着的是一对奇异果,这完全不是电影小镇女人长着的那种乳房,也不是我们认识的那种俗世的乳房。他在王的女人的怀抱里,灵魂得到了升华。

他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油菜花丛中,他的身上爬满了蚂蚁、蜜蜂,还有几条蛇睡在他身边。

这时阳光灿烂,春风吹拂,他的发烧、头疼等症状都消失了。

车厘子到溪谷中洗了一个澡。水还是有些冷,他坐在石头上,石头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身子晒暖和之后,他就走在回电影小镇的路上。

他走了半天才走到电影小镇,他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这令人烦躁的春天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一片遥远的油菜花地,而这一路,就是为了求证王的女人的乳房和其他女人的乳房究竟有什么區别。

车厘子到了街上,发现他的眼睛不会看人脸了,他只会目不斜视地盯着女人的胸部看。

小镇上的女人感到不适和恐惧。

车厘子终于走进了花心大萝卜餐馆。

不共戴天当着一街人的面把店门关上了。

车厘子问,你关门干啥?

不共戴天说,你怎么今天才来?你要给我一个说法。

车厘子说,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给什么说法,而是为了求证。

不共戴天说,你要求证什么?

车厘子说,我想看看你的胸部和王的女人的有什么区别。

不共戴天直接把车厘子带到一间包房里,她记得上次和车厘子在村主任家做那事是单刀直入。现在,她一下子就把裤子脱了。

车厘子瞪着她看了半天,然后才说,脱裤子干啥?快把它穿上,我要看的是胸——胸部,你知道吗?

不共戴天懵了,这还是那个车厘子吗?但她还是慌乱地把衣服脱了。

她的胸部白嫩饱满,像一道光。

车厘子似乎没有激动,他久久地打量着不共戴天的乳房。后来,他拿出纸巾,慢慢地擦拭着不共戴天的乳房,专业得像一位工匠。

那个令不共戴天熟悉的、专心致志的车厘子又回来了。不共戴天被车厘子擦拭得受不了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尖叫一声后就把车厘子抱在怀里,并把他的手往下面引。

车厘子挣扎半天才挣扎出来,不共戴天很生气地看着车厘子,说,你又想干什么?

车厘子说,我只想看看你的胸部。

不共戴天一言不发地穿好衣服,走到厨房拿出了一把刀。

车厘子赶紧打开门跑了,不共戴天在后面追。

不共戴天没追上,车厘子跑得比风还快。

她打通了治保主任的电话,说,你快把车厘子关进精神病院吧!

治保主任问,为什么?

不共戴天吼了起来,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你把他送进去就得了!

当天下午,治保主任亲自找到车厘子并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

治保主任告诉车厘子,这次不是我想送你进来,是不共戴天安排的,你住院的钱找她要去。

把车厘子送进医院后,他对负责人说,多买些玫瑰花,让车厘子天天都洗玫瑰花澡,钱不是问题。

负责人说,好,我们一定做好服务!

杨大眼发现久违的蝙蝠群又回来了,它们铺天盖地飞回来的样子让他毛骨悚然。

这些蝙蝠让杨大眼觉得很熟悉,它们原来就栖息在巴黎1号所在地的那个山洞里,也就是王首富和有点长以前狼狈为奸的地方。山洞里有一条暗河,河床上布满了蝙蝠们拉的屎,王首富和有点长就是喝着这些充满了蝙蝠屎的水茁壮成长的。

在杨大眼印象里,王首富和有点长除了跌打损伤和吃了黄鼠狼炖毒蘑菇倒下外,他们几乎没有得过其他病,连感冒发烧也没有过。

他们这对患难兄弟,与这些成千上万的蝙蝠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与蝙蝠最大的相似之处是都喜欢夜间作业。

蝙蝠夜里忙的是生存。

而王首富和有点长夜间出没,忙的是偷鸡摸狗和扒女人家窗户。

后来山洞被改造成巴黎1号的时候,蝙蝠们被迫迁徙,离开了它们曾经的家园。这些蝙蝠还是很留恋它们的这块地盘的,它们在巴黎1号上空盘旋了一两个月后才慢慢散去。它们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遮天蔽日,飞走后,巴黎1号门前的广场都留下一层蝙蝠屎。

早些年,杨大眼也经常到山洞里。他去可不是为了见王首富和有点长,而是为了收集蝙蝠的粪便。在他眼里,蝙蝠屎可是好东西。

蝙蝠屎是名副其实的中药材,老中医们叫它夜明砂。入药的必须是干燥的蝙蝠粪便,它具有清肝明目、散结消积的功效,主要用于治疗肝热目疾,也就是能治眼球結膜下出血。蝙蝠的屎还能治疗夜盲症和白内障,对小儿疳积也有很好的治疗效果。

其实本地很多动物的粪便都有一定的药用价值。譬如飞鼠的屎做成五灵脂,生用能行气止痛,治心腹瘀血、血瘀经闭、产后瘀血,外治蛇、蝎、蜈蚣咬伤;炒用能止血,治妇女血崩、经水过多、赤带不绝。此外还有家鸡拉的屎取其白色的部分做成鸡矢白,小黑虫在茶中拉的屎做成虫茶等,这些都是有着神秘功效的中药。杨大眼是祖传的屎专家,他在研究动物屎的医疗价值上愈走愈远,只是儿子死了,他没有传承人了。

村里许多人都吃过蝙蝠屎,那些年,王首富和有点长常年喜欢夜间活动,因为他们没少吃蝙蝠屎。也许是那时吃蝙蝠屎打下的底子,两个人看女人时都是火眼金睛。诗人车厘子小时候也没少吃。村子里凡是吃过蝙蝠屎的人,都有一个爱好,就是爱看女人,而且总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看。

自从蝙蝠群离开巴黎1号后,杨大眼采集蝙蝠屎异常困难了,这两年他翻山越岭走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蝙蝠的老巢。

但现在这群蝙蝠令人意外地、黑压压地席卷而来,它们焦躁不安地叫着,尖锐的叫声令空气都在颤抖。

它们在黄昏的电影小镇上空盘旋几周后,在夜幕中又不知去向。

杨大眼一直想摸清它们最终去了哪里。但现在的问题是人老了,以他现有的体力根本追不上蝙蝠们,更何况跟踪蝙蝠群的事即使年富力强的人去做,也不一定卓有成效。

杨大眼好几次想跟秦天说收他为徒,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因为他觉得做中医,特别是做他这种专门用粪便治病的山里郎中,撇开辛苦和危险不说,恐怕也很难获得人们的尊重。即使把动物屎给病人救急吃了,你也不能明确告诉病人吃的是什么动物的粪便,否则病人呕吐了不揍你才怪。你只能告诉病人一些美好的药名,如五灵脂、鸡矢白、龙涎、夜明砂等,这些药名都很诗化,对于病人来说很有抚慰作用。

杨大眼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都会把自己采药的过程以及所见所闻用日记的方式记录下来。他每看一个病人后都会把医治的过程和病人的信息详细记录下来,这些记录已经装满了一个大箱子。

李不语看了之后,觉得这是一个山里郎中的鸿篇巨制,可以出版,给人当文学作品来读。

李不语同时也觉得杨大爷需要一个年轻的传承人。他也想到了秦天,但秦天这孩子玩性太大,甚至有些匪气。

李不语和杨大眼决定请王的女人来出谋划策。

王的女人也被杨大眼的鸿篇巨制惊呆了,她打心眼里感到佩服,同时也想好了一个大计划。她是电影小镇公司的主管,任何一个项目的启动都应纳入一个大系统来循环运作,绝对不能让它孤立地野蛮生长。

王的女人走时,向杨大眼和李不语作了保证,保证让杨大眼的中医文化特别是屎学研究成果造福人类、名扬四海;保证给杨大眼找到传承人;保证李不语的音乐成果会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成长。

李不语说,这应该是政府做的事。

王的女人说,想做的人都有权利这么做,也应该去做。

从杨大眼那里出来,王的女人开着车把电影小镇及周边区域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看了一遍后,她发现电影小镇居然没有一间足够大的摄影棚,这是一个大遗憾、一个大问题。虽然现在电影小镇还没有拍过大型影视剧,但那一天迟早要到来。王的女人是一个非常有步骤感并按部就班地逼近终点的人,她计划明年正式向社会公布电影小镇实质性的影视产业功能。

在看了被日渐蚕食掉的土地现状之后,她决定加速专业摄影棚的建设。这间摄影棚是多功能的,用来做会场也是可以的。

王的女人给王首富打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王首富说这是你的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王的女人说,那不行,当初你答应给我一座设施比较完善的影视城的。王首富说我给了呀。王的女人说,影视城连摄影棚这种最基础的设施都没有,算哪门子影视城呢?

王首富直接把电话挂了。

王的女人自言自语,让你挂电话,后面叫你加倍出血!

在路过不三、不四的美人画廊景区时,王的女人停下车,她想看看他们的景区修复得怎么样了。美人画廊是王的女人对这个景区私下的叫法,她还没有跟不三、不四兄弟俩交流。她觉得他们的景区只是一个粗放型的景区,在一个内容为王的时代,品质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景区没有人参观,只有几个工人在清洁石壁,不三、不四兄弟俩正靠着一块大石头睡觉。几只黄山羊拉完屎后,向不三、不四好奇地走去,它们围着不三、不四转着圈圈。

不三、不四兄弟俩在阳光下闭目养神,不三抱着一堆画稿。有一只黄山羊试探性地朝不三、不四兄弟俩叫了几声,兄弟俩没有理睬,继续睡觉。

后来有一只胆大的黄山羊走上前去,它用鼻子嗅了嗅兄弟俩。大概是嫌兄弟俩身上不好闻,它斜着眼不满地叫了几声,不三翻开眼皮看了一下黄山羊,又睡了。

黄山羊像思考羊生一样站在兄弟俩面前思考了足足一分钟,然后继续靠近兄弟俩,它用角拱着兄弟俩的身体,想把兄弟俩从那块石头上拱开,也许它也看中了那块大石头。

不三、不四被彻底拱醒了。不三恼羞成怒地把画稿向黄山羊砸了下去,他站了起来,嘴里吧唧吧唧的;不四也站了起来,瞎着眼喷垃圾话,妈了个巴子,这地盘是你们这些畜生的吗?这是我们的,就是王的女人来要也不给!

画稿撒了一地,随风到处乱窜。

王的女人这时站在他们面前,说,你们说啥呢?

几只黄山羊跑了。

不三、不四窘得也想跑,被王的女人喝住了,把那些画给我捡起来!

不三去捡随风翻滚的画稿,不四有点紧张,拿出一支烟,点火抽了起来,吸得太急,他连连咳嗽。

王的女人有些生气,她板着脸看不三狼狈不堪得像小丑一样在捡画稿。

不三的手里捡了一沓画稿。有一张画稿飞了起来,像白鹭般向山下飞去。它像带头闹事的大哥,接着很多张画稿都飞了起来,它们像一群庞大的白鷺群浩浩荡荡地向山下的小镇飞去。

不三吧唧吧唧地追去。

王的女人闭上眼睛,使劲地喊,不三,你给我回来!

不四也扯着嗓子喊,不三,你个狗日的!回来!

不三停住了,像根定海神针立在悬崖边。

不四摸索着走过去,像牵一头牛一样把不三牵到王的女人面前。

不三委屈地哭了,手里拿着一沓画稿。

王的女人把那沓画稿拿过来了,坐在不三、不四刚刚睡过的石头上看起来。

阳光太强了,晃眼,不三很懂事地脱掉衬衣。他光着上身,胸口太瘦了,像鸡肋,他把衬衣当伞举起来为王的女人遮太阳,这样王的女人看画就不晃眼睛了。

王的女人看完后,脸色发青,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三、不四兄弟俩感觉要大祸临头,浑身开始抖了起来。

过了好半天,王的女人才开口,不四,把打火机拿出来,不三,把它们统统烧了。

画稿烧了半个小时才烧完,不三烧得很仔细,每一张都完美地化为灰烬。

烧完后,王的女人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太让我失望了,我白给你们当模特了,我就是那个样子的?画得真垃圾、真龌龊!你们知道吗?不是一般的龌龊,你们鬼迷心窍了!

王的女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敲着石头,手指敲破了她都不知道。

不四说,是的,是的,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愚蠢,垃圾。

王的女人说,你们懂不懂人体学呀?我的那个地方就像两个难看的冬瓜吗?

这时候不四说话了,我们也想画好,不过不三他不是没看过您的乳房吗?不三跟我说了好多次,他看着您的裸体才有创作的冲动。

王的女人站起来了,像一头母狮一样吼了起来,妄想,痴心妄想!从来就没有男人看过!这电影小镇的男人,没有谁可以看!说完她扬长而去。

不三、不四兄弟俩开始互相埋怨,继而两人动起手来,起因是不三指责不四在不适当的时候说了不适当的话。

两个人打完架后又重归于好,相互搀扶着,到石头上晒太阳、睡大觉。

这一天,只有阳光是他们最后的温暖。

王的女人开着车,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想不三、不四一定是想女人想疯了,那些画,太变态了!当初支持他们,她的愿景是精准扶贫,但她没有想到在物质精准扶贫之前,更应精准扶贫的是他们的思想。她想,不仅对不三、不四兄弟俩如此,对小镇的其他人也要进行头脑的洗礼。往远了说,这思想境界和个人素养上不去,那对明年电影小镇影视项目开业是有很大影响的;往近了说,电影小镇即将参评全国模范村庄,到时检查组来检查时,也要检查小镇良好的风气和风貌,就目前不三、不四的行为和素质,我们能检查过关吗?

王的女人一边开车一边琢磨电影小镇的各种大事。当她开车到杨梅林的时候,一群人在路上把她拦住了。王的女人下了车。

现场闹哄哄的。经过了解,又是秦天闯祸了。这天,秦天带一帮孩子在竹林下面的石壁上玩勇敢者游戏。这是他们开春后第一次在这里玩这个游戏,冬天天冷,孩子们一般不会来,现在天暖和了,他们就在这里蠢蠢欲动了。他们正在开心地玩时,不小心碰到了石壁上的一个马蜂窝,结果马蜂把两个孩子给蜇了,其中一个摔下石壁把腿摔骨折了。

本来杨大眼都给他们敷了药,但孩子的父母坚持要送孩子们去医院,并要求秦天赔偿医疗费。秦天孤儿一个,你找他要钱,不是活见鬼是什么?

王的女人说,别在这里扯皮了,上我车,我送你们到镇医院,医疗费我先垫着,是不是要秦天负责等我们调查后再说,现在治伤要紧。

王的女人把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家长送到医院并安排好住院后,天都黑了。

她开车到花心大萝卜餐馆,叫不共戴天炒了几个菜。她确实有些饿了。

菜上齐的时候,王的女人手机响了,是治保主任打来的。

治保主任是来邀功的。他说,我要是不在现场,安总你就完了。

王的女人问,什么?

治保主任说,不三画你的画,像传单撒在我们街上了。

王的女人尖叫起来,啊——

治保主任说,街上好多人抢,但是画都被我收回来了。

王的女人说,谢谢了。

治保主任说,你还跟我客气啥?安总,这画怎么处理?

王的女人说,烧了吧。

治保主任说,一定把它们化为灰烬,放心。

治保主任亲自烧这些垃圾和腐朽的画稿,但这事他没让治安员们插手,好像就是办家里的一件私事。他是带回家烧的,他留了一张,是留作证据还是收藏,他自己心里也不清楚。面对王的女人,他变成了一个反复无常的人,没见王的女人时,他很自信,等真的见面了,他又非常不自信。

接到电话后,王的女人心情明显被败坏了,她看餐馆没什么生意,就叫不共戴天过来陪她喝酒。不共戴天愣了,拿了一瓶红酒,问,真的喝吗?

王的女人说了粗话,我是真他妈的想喝!让红酒滚开,来碗梅子酒!

不共戴天心情也糟,这几天她老在想把车厘子送到精神病院是不是做错了。

两个女人埋头喝闷酒,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不说话。喝到第二大碗的时候,梅子酒的威力发作了,她们开始胡言乱语、各说各的了。

不共戴天说,我真他妈的傻,为了一个男人开了一家餐馆。

王的女人说,我真他妈的傻,为了一个赌局管了这个电影小镇项目。

两人抱头痛哭,她们一起说,我们就是他妈的大傻逼。

王的女人回不去巴黎1号了,她和不共戴天相互搀扶上楼睡觉。她们窗帘也没拉上,街上发黄的灯光鬼头鬼脑地探了进来,照在两个女人白皙的大长腿上。

街上还很吵,游客们还在夜宵摊上猜拳喝酒。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有个人在擂餐馆的门,把她们吵醒了。这个人一边擂门一边唱歌,东一句,西一句,好像在唱情歌大杂烩。她们顺着窗户往下看去,原来是村主任有点长晃晃悠悠地在那深情地唱着。

不共戴天说,真讨厌,他不止一回这样干了!

王的女人从卫生间里接了一桶水,打开窗户,把一桶水朝有点长头上浇去。

有点长不唱了,他毕竟还是一个有觉悟的人,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两个人头都还疼。两人还没睡着,楼下又有动静了,一个人抱着馆子前的一棵树在声嘶力竭地呕吐,吐过之后,那人滚到一边睡着了。

不共戴天拿了一床被子,王的女人拿了一瓶绿茶和一瓶矿泉水,她们打开门,给那人盖上被子,并把两瓶饮料放在他身边。

这是一个外地男人,三十出头,两人把他安顿好后,又回去睡了。

到了早上六点多,又有人敲门,是那喝多了的外地人在敲。他抱着被子,被子像豆腐块一样叠得整整齐齐。

王的女人和不共戴天把门打开,外地人说,谢谢,我把被子还给你们。

不共戴天说,进来进来,喝口热茶,解解酒。

王的女人说,要不要给你来碗花心大萝卜炖乌鸡汤?暖胃的。

外地男人还真不客气地进了店,喝了热茶,也喝了花心大萝卜炖乌鸡汤。喝完后,男人给了两人一张名片,原来此人是某策划协会的副会长,名字叫吴代表。

吴代表说,我昨晚上搞的就是一个大策划,看这个镇上有没有好人。在来你们这家店之前,我试了好多家,都被赶走了,有两家甚至放狗赶我,只有你们是真的善良,我佩服你们。

说完,吴代表问,你们谁是老板?

王的女人指了指不共戴天。

吴代表对不共戴天说,你这店不温不火,你得把门面改成橱窗式。我已经观察过了,你的主打产品是花心大萝卜,花心大萝卜的长相在全国是独一份的,在全世界也是唯一的,但你没有让它成为核心,它还属于野蛮型生长。你应该利用橱窗做足文章,把这些很有象征意味很有流氓气质的花心大萝卜当宝贝陈列在那儿,同时配上煽动性的文字介绍,以及写上花心大萝卜的历史传承。橱窗要做得精美,要有视觉冲击力和梦幻色彩。当然了,我回北京后会利用我的影响力给你的店写一系列推介文章,我就不信你的花心大萝卜不火。

王的女人说,这个策划不错,靠谱。

吴代表问王的女人,您是?

不共戴天说,她是我们电影小镇公司的总经理安总。

吴代表说,失敬失敬。

王的女人说,欢迎吴大师今后多多指导我们电影小镇工作。

吴代表说,这次花心大萝卜餐馆的策划我就不收费了,算是我对你们的感谢。打扰了,告辞,后会有期。说完双手握拳,彬彬有礼地向她们鞠了一躬。

在这天方夜谭式的一晚后,不共戴天立马停业,按吴代表的方法改造餐馆门面。

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练歌和到山里培育奇形怪状的花心大萝卜上。她也经常拉上王的女人一起去,现在她是电影小镇最接近王的女人的人。

王的女人建议不共戴天找著名的农业大学和全国最权威的农科院联手。一是扩大生产规模,二是开发具有文化内涵的新品种。不共戴天说没什么资金,王的女人说这个我想办法。不共戴天说,咱们是一伙的呀,共同发展,走共同富裕之路。

王的女人说,更重要的是繁荣花心大萝卜文化。

不共戴天说,还是安总站位高。

火热的夏天很快来临。自从春天的那场暴雨后,老天爷似乎把一年的雨都下完了。有几次,电影小镇的上空从外地飘来一些乌云,人们拿着脸盆或把家里水窖的盖子揭开想接点雨,但这些乌云好像跟电影小镇有仇似的,它们一离开电影小镇的地盘就变成雨了。

那片杨梅林很惨,持续的干旱让花骨朵几乎都掉光了,今年的杨梅可能颗粒无收。原本王的女人准备搞一个杨梅节,广告也在省城各大媒体投放了,也筹备了几台专场晚会,譬如专门为李不语举办的乡村浪漫民歌专场演唱会、小众合唱大赛等,但现在主体活动不能举办了,这些配套活动还要不要举办呢?

王的女人找村主任商量工作,有点长兴致不高,全程都是王的女人一个人在说。王的女人说了半天,有点长才嗯嗯两下。有点长身上还是喷了法国香水,这法国香水在他身上变得有些怪异。王的女人站得尽量離有点长远一些,她实在有些受不了这种味道。法国香水本来是很纯、很专业的,但为什么一到有点长身上就变味了呢?但王的女人不想让有点长看出她的厌恶之情,她一边说话,一边故意给花浇水。

王的女人把电影小镇最近发生的事和担忧的问题一股脑地说了一遍,她问有点长怎么办,因为这些事好多都属于村里该管的事,她作为一个商人不好插手。

有点长说,你说啥?我刚才没听清楚。他不是装糊涂,他是真的兴致不高。从春节到现在他用了半年的法国香水,连一个女人也没追上,而且现在小镇的女人一看到他就远远地躲开,他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王的女人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她知道有点长心不在焉的症结在哪,她决定转换谈话的方式。有点长是地头蛇,他不舒服,就会给电影小镇使幺蛾子,现在只能把他当小动物顺顺毛。她打心眼里瞧不起有点长这种人,包括王首富也一样。

王的女人从香水谈起,她单刀直入。她说,这法国香水没有让你和女人产生化学反应。

有点长来了精神,这话题他感兴趣,他说,这个问题让我困扰很久了,你快说说为什么。

王的女人说,这香水放在法国可以,放在上海也行,放在我们电影小镇就水土不服了。法国香水味道太大、太特别,你走到哪,这香水味都会出卖你。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女人喜欢熟悉的味道,动物对陌生味道更感兴趣。

有点长说,说的是,怪不得镇上的牲畜都喜欢我,老喜欢跟在我后面。狗日的那天晚上约会,说不定是被哪条狗发现了,向它的男主人告了密。

王的女人说,你太招摇了。女人喜欢有魅力的男人,但不等于喜欢自我标榜和脱了衣服喊口号的那一类男人。你要是听王首富那个二百五土鳖的建议就算完了,他就只剩钱多这个优点了,追女人根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主任呀,你可不能像他那样堕落呀,你要在电影小镇赢得女人的尊重,唯一的办法就是做好服务,为电影小镇服务好,不设任何条件地义不容辞地为电影小镇的妇女服务好。你服务出水平、服务出境界了,你的个人魅力特别是男性魅力就自然而然地展现出来了。你通过努力和自我完善提升了自己的个人价值,想要女人喜欢你,那还是难事吗?

听了王的女人的话,有点长真的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他频频点头,对王的女人竖起大拇指,打心眼里服了。

王的女人说,主任呀,我还是很尊重你的,但上次销毁野味,你工作做得不到位,就是做了个样子,当天晚上那些野味又回到各家各户的冰箱了。

有点长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的女人说,就凭我的鼻子。你说说,从春天到现在,我们电影小镇哪天不笼罩在这些肉香中?我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为了电影小镇的繁荣,再就是我们村民的陋习形成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一下子很难被改变。我呢,只是以一家公司的名义在经营这个电影小镇,很多行政职能我不可能越俎代庖,但我们配合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们共同的目标是让咱们这一方老百姓真正富起来、精神起来。主任你要多担待呀。

有点长说,你要干什么,请直说。

王的女人说,那我就说了。

有点长说,等等,我来得急,忘了带笔记本,你借给我一本。

王的女人说,不用,你先用耳朵听着——今年春天那场暴雨之后,我们这就再也没下过雨了。我咨询了一下气象部门,形势恐怕不太乐观,要做好防大旱的准备。幸运的是我们春节后挖的那口大塘蓄了不少水,现在要把水塘保护起来,拉上铁丝网,或者干脆修围墙。也可以修点亭子和特色长廊什么的,养少量观赏鱼可以,千万不要养食用鱼,也不准鸭入塘。到时候,这口塘就是我们电影小镇的救命塘。

有点长说,安总替我们老百姓想得周全,只是小镇的男人们没作贡献,本来是想通过挖塘,让他们爱上集体劳动、增强集体荣誉感的,没想到你机器一动,他们就安逸了。

王的女人说,这不是拍马屁的时候,要拍也是我拍你。现在我说第二件事,也是事关电影小镇发展大局和生死存亡的事,那就是要千方百计地说服王首富追加投资建摄影棚,这个我们明年三月份之前一定要完成。

有点长问,这事这么重要吗?

王的女人说,一个女人没有乳房还能叫女人吗?摄影棚就相当于我们电影小镇的乳房,它是发动机。

王的女人一时想不到用什么打比方说明这件事,她也是糊里糊涂想到了这个比方。话糙理不糙,这种通俗易懂的比喻,王的女人知道有点长听了会喜欢、会欢欣鼓舞。

有点长说,那我一定把这件事当作对待乳房一样认真对待。

王的女人调侃,这个你最擅长了,下面我说第三件事。我把这件事作为一个现象提出来,是因为我也没想清楚怎么办,那就是小镇的发展与野生动物保护关系问题。风俗是文化传统,有时也是顽疾。这里早就流传着一种观点,就是圈养的不如野生的,水里的不如海里的,地上跑的不如天上飞的,这千百年来形成的观点要改变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就目前电影小镇的实际情况来看,特色餐饮业是我们的支柱产业,是中流砥柱,我们打击过度会适得其反,但是我们不发声吧,任其这么野蛮发展下去,也不符合时代潮流。主任呀,你得想想招啊!

有点长说,这我擅长,目前我们先搞好舆论引导工作,多整一些保护野生动物的宣传标语放到街上。

王的女人说,这个挺好,还是主任脑筋拐弯快。我在巴黎1号广场也竖一个这样内容的广告牌,每个街口也竖同样的广告牌,这样就形成强大的舆论宣传网络了。

有点长说,这倒像做广告了,内行看门道。

王的女人说,不能这么想,凡事要往正能量上想。现在说第四件事,对于我们电影小镇来说是通天的大事,那就是我们电影小镇即将荣获全国模范村庄光荣称号,这是我们小镇人努力奋斗的结果,我们要引以为豪。北京那边来过电话了,说不久将要公示,公示期间电影小镇千万不要出问题。如果获得表彰,我想把庆祝仪式放在第二届电影小镇百家宴系列活动中,让大家过一个吉祥和谐的大年。这是一个系统工程,任务艰巨,稍有不慎,我们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我建议,正式开展系列文化活动和形象展示活动,向全社会展示我们电影小镇的精神风貌。现在杨梅节活动做不成了,但我们以前设计的活动可以继续进行,我们可以把它们放进庆祝模范村庄这个大蛋糕里。

有点长说,安总你不当个省长什么的真是太浪费人才了。我补充一点,这一系列活动要搞个启动仪式,得请王首富亲自启动并讲讲他的奋斗史。

王的女人说,那就这么定了,这几天就要落实。主任,别忘了摄影棚的事。

有点长说,忘不了的。

王的女人说,那我下面说说第五件事。明年我们电影小镇将要转型,需要大量的影视服务人才,譬如群众演员和各种配套设施,包括餐饮模式都要事先谋划。我们的口号是全镇的人都是本色演员,要做到这样,专业化培训必不可少。

有点长这时打断王的女人的话,说,我脑子不好使,不够宽广,我还是拿本笔记本记一下,免得忘记了误了大事。

王的女人笑了,说,滑头,嫌我啰唆是不是?但你我干的都是啰唆事,不认真是不行的。你不用记,当务之急的问题,我都打印在清单上了,你拿回去仔细看。

有点长接过王的女人递过来的清单后说,我先把那些误我大事的法国香水销毁掉,然后轻装上阵工作,我逐條逐条消化,但我消化不良,可能得慢些。

王的女人说,消化不良,你可以找杨大眼试试。你千万要记住,摄影棚是重中之重!

杨大眼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李不语到电影小镇辅导唱歌去了。这段时间,李不语每晚都是训练到很晚才回来,刚开始都是王的女人专车送他回来,但最近他都是一个人走回来的。

李不语说,夜晚,一个人吹吹山风,很舒服,山风一吹,人的身体就通透了。他是这么对要开车送他回来的王的女人这么说的。见李不语这么坚持,王的女人只好顺着李不语的意不送了。

按照王的女人的建议,他们的音乐培训班以公开课的形式安排在巴黎1号广场,这样他们练习唱歌的时候,全镇的人基本上都可以听见。现在音乐培训现场成了电影小镇一处最热闹的夜景,这里有烧烤、凉粉、糖人、小商品、古董、烤土豆和干煸小鱼,还有热气腾腾的羊肉和年糕,彩色气球和风筝也过来助力。游客手里拿着玩偶,一边吃点小吃,一边听着高雅的音乐,幸福指数非常高。

更重要的是,他们天天晚上都可以不花钱听到王的女人的歌声,她的声音很好听,唱起歌来好像百灵鸟叫一样。还有更让他们感到过瘾的是,有一个不起眼的外地男人居然敢人模狗样地打断王的女人唱歌,他大声斥责后,王的女人才能重唱。王的女人都遭受这种不公正待遇,那不共戴天、爆米花等就不知该遭受什么待遇了。外地男人训起人来像骂娘,有时,看热闹的人们实在看不下去,好想把这个外地人揍一顿,他娘的太嚣张了。后来大家习惯了,也听出了一些名堂,有时他喊停并且大声纠错的时候,大家还一起为他鼓掌。

有点长架不住寂寞,也加入了合唱训练团,他再也没喷法国香水,牲畜见到他,也不再充满激情了。

杨大眼一直盯着房顶,突然发现天窗处,诡异地闪动着跳跃的光影。他屏住呼吸,听见了一浪高过一浪的蝙蝠的尖锐的像刀子划过玻璃一样的叫声。他穿上衣服出了门,看见隔壁的秦天坐在自家的门口,秦天在月光下玩着手机,大概很兴奋,嘴巴忙个不停地说着什么。

杨大眼抬头往夜空望去,蝙蝠群尖叫着,往杨梅林前面的一块苞谷地飞去。他走到秦天跟前,说,走,去看看这些蝙蝠在干什么。

秦天说,等我玩完这局游戏再说。

杨大眼,再玩,我把手机给你砸了。

秦天说,大爷,这黑灯瞎火的,您想干啥?

杨大眼说,走,追蝙蝠群去。

秦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这破蝙蝠有什么追头?大爷,您真是闲得慌!

杨大眼揪着秦天的耳朵说,少废话,你腿脚利索,快去追。

这时还有一些蝙蝠从他们头顶往前面飞去,两个人紧紧地跟了过去。

路上,秦天没头没脑地对杨大眼说,杨大爷,别人都说您是个屎专家,您没事尽倒腾这些臭烘烘的东西干啥呢!我们这是不是找屎去?

杨大眼说,有时候,屎也能救人呢,可珍贵着呢!

杨大眼把手电筒递给秦天,说,你往前面尽快走,我跟着,找到蝙蝠的时候,你给我晃手电筒发信号。

一个多小时后,秦天发来了信号。杨大眼和秦天汇合后,发现蝙蝠群轮换着往一大片苞谷地俯冲,似乎在那里抢什么食物吃。

再过了两个小时,蝙蝠们顺着山脊往外飞去,很快它们不见了踪影。

杨大眼和秦天没有回家,一直等到天亮,他们想看看这苞谷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走进苞谷地,发现好多叶子都被啃光了,苞谷秆上和地上到处都是黑黑的虫子。杨大眼抓了几只,装进饮料瓶子里。这种虫子他从没见过,他要带些样本回去,通过村主任向有关部门反映。

他们敲了半天有点长的门,有点长才把门打开一半,伸出脑袋,眼角还有眼屎。他看见杨大眼手里拿着一个瓶子,说,一大早的,别给我送药,我不补肾的。

杨大眼说,送几只虫子,要命的虫子!

有点长说,扯淡,胡闹。说完把门关上了。

杨大眼再敲,里面没有回应。

秦天跳起来,飞身踢了一脚门。

秦天说,走,我们找安总去。

秦天给王的女人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王的女人说,你把虫子用手机拍下来,赶紧用微信把照片发给我。

王的女人研究了虫子的照片后,赶紧回电话给秦天,她问,你们现在在哪?原地不动,我来找你们。

秦天说,我和杨大爷都在村主任家门口。

过了一会儿,王的女人开车过来了,她问,有点长他人呢?

杨大眼说,不开门,他以为我给他推销壮阳药。

王的女人说,撞邪了,敢不开门!这么大的事,他还有心思睡觉?

王的女人过去直接敲门,大声喊,不开门,我就把你家的门给砸烂!

有点长说,我的活祖宗,杨菩萨,安大神啊!这一大早的有什么事,这么兴师动众?

王的女人说,田里发生大事了!快出来,我们边走边说!

有点长说,我刚认识一个女的,她还在我屋里,你能不能代表我去?

王的女人说,叫她滚!什么刚认识的,还不是你在这个镇上的老相好,叫王什么的?信不信我全镇广播广而告之?这地里的事本来是你村主任分内的事,我来已属于仗义,你还想当逃兵?我要喊那个女人的名字了!

有点长说,姑奶奶,安大神!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杨大眼带王的女人和村主任到了苞谷地,一地的苞谷被黑色的虫子吃得几乎只剩秆子,好多黑色的虫子拥挤在地上,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王的女人说,这是外来的入侵物种,外号叫行军虫,学名叫草地贪夜蛾,世界十大植物害虫之一。我国虫害面积达一千多万亩,虫子所到之处,农作物几乎颗粒无收。没想到它们这么快就孤军侵入到我们电影小镇了,我估计周边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再到其他田里看看。

他们所到之处,行军虫都在肆虐。

王的女人说,不用再看了,肯定是大面积的、区域性的病虫害,主任你赶紧按程序上报,请专家迅速过来治理,你现在就打电话。

她转身对秦天說,现场多拍些照片,让主任一同上报。

有点长上报后,王的女人说,我们不能等了,我们现在就要想办法治理,杨大爷,您有没有办法?

杨大眼说,一物降一物,什么都要对症下药,我估摸着咱们的农药对这外国虫不管用,再说了,打农药对农作物和土地还是有副作用的。这几个晚上,我们发现蝙蝠会过来吃它们,但蝙蝠胃口太小了,吃不过来,这行军虫繁殖速度太快了,我建议把我们镇上的鸡鸭全部集中起来,放它们到出事的地里去。

王的女人说,这个办法好,绿色环保型抗击虫害,赶紧落实。主任,这个你得亲自指挥,我当冲在第一线的志愿者。

有点长虽然平时有点滑头,但关键时候还是肯干事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赢得那么多女人的青睐。从地里回来后,他就拿出了多年没用的喇叭沿街一路广播、动员,他还叫秦天做登记员,记下每家送来上前线的鸡鸭数量,并拍照存档,好等到抗虫害胜利了精准归还。为了稳妥起见,秦天让每家每户都给自家的鸡鸭做了记号。

很快有点长就组建了一支庞大的鸡鸭抗击虫害大军,他们把不三、不四的景区征用成指挥部,也是鸡鸭战队的营地。不三、不四兄弟俩负责看守,每次鸡鸭战队出发前,不三、不四兄弟俩都用文艺的形式热烈送行,不三拉二胡伴奏,不四引吭高歌,英勇的鸡鸭战队一次又一次冲向田间地头。

这些鸡鸭胃口很大,一只一天要吃好几百只行军虫,它们所向披靡,行军虫溃不成军。

不三又被激发了创作热情,他开始一天到晚为这些英雄的鸡鸭一只一只地画像。他沉浸在创作的快乐中,他不再想王的女人,不再想王的女人的裸体,也不再为王的女人的乳房长什么样而发愁和痛苦了。

不三把这些英雄鸡鸭画在石壁上,这些石壁上原来是无处不在的王的女人的裸体画,但现在被鸡鸭的画像替代了。

不久,电影小镇抗击虫害取得全面胜利,事迹上了电视台的新闻,电影小镇鸡鸭抗击虫害战队一战成名。王的女人和有点长本想物归原主,解散英雄团队,但最终没有解散成,因为上级来了命令,电影小镇鸡鸭战队要立马启程前往其他行军虫重灾区支援。

王的女人和有点长举行了盛大的仪式,为鸡鸭战队鸣锣送行。

电影小镇的鸡鸭战队不辱使命,征战在全国各地抗击虫害的战场上,王的女人每天都能收到它们在前线胜利的好消息。

不三、不四兄弟俩既是电影小镇鸡鸭战队的看护者,也是实地采访创作的艺术工作者。不三的鸡鸭画像越来越有神韵。

王的女人不断给兄弟俩打气,她说,等你们回来把美人画廊改成鸡鸭画廊,景区重新开放,再铸辉煌。

抗击虫害战役最终胜利,不三、不四不仅带回了一支完整的电影小镇鸡鸭战队,还带回了一箱子的创作作品。而更让电影小镇人高兴和自豪的是,不三、不四还带回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不三、不四兄弟俩在抗击行军虫灾害战役中,实现了自我救赎和人生的华丽转身。

现在他们也是有女人的男人了。

无比煎熬的夏天,电影小镇虽然没有下一滴雨,但人们并不着急。王的女人早先挖的那口大塘救了电影小镇,一场本来可以摧毁电影小镇的行军虫灾情被杨大眼和秦天及时发现,王的女人和村主任有点长沉着而正确地应对,加上电影小镇如狼似虎的鸡鸭战队英勇善战,这种种的因素叠加在一起,让电影小镇在灾难来临时幸免于难、化险为夷。

接着荣誉纷至沓来,王的女人没有抢功,而是把功劳都推给了有点长和地方领导,同时她也把王首富隆重地推到媒体聚焦的镁光灯下。她对王首富说,我要把你塑造成中国最具备慈善精神、最有社会责任感的实业家。

王的女人甚至没给王首富通知,就通过吴代表也就是那个神奇的策划大师——某策划协会副会长打响了宣传王首富的第一枪。

王首富刚开始还很谦虚,说自己没有亲自坐镇指挥,不好意思领取这份荣誉。

王的女人說,你除了有钱,就没有享受任何社会荣誉,我们跟这儿的县领导说了你的事迹,有关部门计划下一步推荐你当县政协委员,也推荐你为市政协委员,你要是有幸当选了,对电影小镇发展有利。

王首富说,都是你的功劳。

王的女人说,你是电影小镇公司的法人代表,我虽是总经理,但法人代表是你,你也是实至名归。

王首富说,为了电影小镇,我就牺牲一回。

当了先进典型的王首富仿佛坐惯了轿子一样,只习惯别人抬着,而不愿意下来自己走路了。而更让他心花怒放的是,大家都知道他是钻石王老五,每天他都能收到一大捆各地美女寄来的求爱信。现在的王首富就是一个没有任何负面新闻的公众人物,他频频出席各种会议,而电影小镇也跟着他的光环在四处闪耀。

这是王的女人下的一步棋,但好戏还在后头。

在王首富忙于到各地巡回演讲的这段日子里,王的女人静下心来解决了电影小镇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一是两个被马蜂蜇伤、摔伤了的孩子的医疗费赔偿问题。当初医疗费用是王的女人垫支的,最后出院结账时,那两个孩子家长死活不肯掏钱,一口咬定这钱要秦天掏。

王的女人问,秦天,那几个孩子在石壁上玩勇敢者游戏是不是你强迫的?秦天说,不是,那游戏是我还是小屁孩时玩的,现在我长大了,对这小屁孩的游戏根本不感兴趣了。那天带他们玩篮球,他们说好久没玩勇敢者游戏了,他们还说要把那石壁上正长着的红樱桃摘下来吃。我说那我陪你们玩玩,结果他们摘樱桃的时候捅了马蜂窝,这怎么能怪我呢?我是无辜的。

王的女人问,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秦天说,说假话遭天打雷劈。

王的女人说,我们这从春天到现在就没下过雨,要真有雷劈那倒是好事。好了,我再去跟他们谈谈。

王的女人叫上村主任有点长还有不共戴天一起,召集当事的双方进行调解,谈得不是很愉快。秦天觉得自己冤枉,孩子家长死扯秦天是孩子王,几个孩子小,没有判断能力,秦天就应该阻止他们玩勇敢者游戏。

王的女人气得嗓子眼直冒烟,他们这么胡扯,明摆着就是不讲道理,不肯掏医疗费。

有点长在旁边不说话,老到外面打电话或者抽烟。王的女人说,主任,你说说呗 。

有点长说,我还有个电话,等下,等下。边说边往外走。

不共戴天附在王的女人耳朵上说,有点长不好表态呢,一家是他亲戚,一家女的是他的老相好。

王的女人明白了,这次调解只能以失败告终了,只能是当散财免灾了。秦天气得拿起凳子要砸人家,被不共戴天拦住了。

秦天给王的女人作了一个揖,说,安阿姨,让你破费了。

不共戴天说,光作一个揖就算了?

秦天说,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王的女人说,你说的,不准反悔。

秦天说,绝不反悔。

不共戴天说,安总给你安排的肯定是好事。

王的女人说,你也不小了,篮球玩玩可以,但是玩不出一个未来,你得干点正事,自食其力。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撮合一下,你当杨大爷的学徒。

秦天说,哎呀,跟杨大爷整天研究屎呀?

王的女人说,屎又咋了?这学问老深了,这也是我们独有的文化。据我了解,杨大爷在这方面的研究水平,在行业内绝对数一数二。你还嫌弃,杨大爷收不收你还是另一回事,我还要做他的思想工作呢。另外他还要在广招学徒,你的竞争对手多得很呢!

不共戴天说,你能让杨大眼把学问传给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哩!

秦天说,那我试试。

不共戴天说,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花心大萝卜餐馆扩大为酒店了,经过改造和重新包装后,生意红火,订位子必须提前一个星期预约。现在是秋天了,正是旅游旺季,恐怕在店里門口摆散桌也不够。那个吴策划真是牛。

不共戴天从手机里找出一些报道给王的女人看,文章标题都很吸引人,什么《中国有一种萝卜叫花心大萝卜》《花心大萝卜不是你想吃就能吃得到的》《电影小镇花心大萝卜的前世今生》《花心大萝卜的N种吃法》等。

这吴代表真是出手不凡。王的女人说,下一步你把门店扩大一下。

不共戴天说,走,到我那品尝一下新菜去。

经过爆米花家的时候,他们看见爆米花家院子里站满一群女人,其中有不少是从外地招聘过来的,个个都是人间尤物。

王的女人招呼爆米花过来,她说,让学员自行休息一下,你跟我到花心大萝卜酒店尝鲜去。

路上,王的女人说,你招收学员的条件是不是太高了?难怪一个一个都被外地男人勾走了。

爆米花说,是呀是呀,原班子除了我,早都换几茬了,我就纳闷,怎么没人勾引我呢?

这时秦天说,你会钓到一条大鱼的。

爆米花说,你个小兔崽子,小心我抽你!

王的女人说,这爆米花队是我们电影小镇的亮丽名片,但也会带来一些问题。前几天治保主任对我讲,你们的一个爆米花队员,就是结过婚的那位,被人贩子给卖了,现在有关部门正在设法营救。你这负责人一定要做到警钟长鸣,教育大家要有提防意识啊。

爆米花说,哎呀,安总这哪是请吃饭?明明是谈工作呀。

不共戴天说,这叫工作生活两不误。说着说着,一行人就到了花心大萝卜酒店。

花心大萝卜酒店里里外外坐满了人,不时有顾客大声喊,上菜上菜,我们的菜呢?

王的女人对秦天说,走,我们去帮帮忙,去当服务员。

秦天说,好的,好的。

爆米花说,过来吃饭吃成了服务员,安总,我也到厨房帮忙去。

忙到很晚,王的女人他们才开吃。这三个女人就是电影小镇的三根台柱子,三人敞开心怀、举杯畅饮,她们谈笑风生,秦天埋头吃菜,不敢插嘴。三人喝酒划拳,她们边喝边唱,先是每个人独唱,然后到了高潮处,三人开始合唱起来。在经过李不语系统的培训以后,她们的合唱水平已经有了质的飞越。在这偏僻的电影小镇,在这明月高照的夜晚,她们美妙的歌声让小镇各家各户都打开了窗户,游客们也纷纷向花心大萝卜酒店拥来。

这三个女人让他们感受到电影小镇的诗意和浪漫,连不三、不四也带着他们的女人来助兴了。

分别的时候,王的女人对不共戴天说,你这太忙,缺帮手,你快去把车厘子叫回来吧。

不共戴天关门收摊,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王的女人把这些日常工作处理完后,又开始重点对王首富展开攻势了。她原来以为给他送上了那么多荣誉,他就会松口掏钱投资建设摄影棚,但老奸巨猾的王首富就是不给钱。时间是不等人的,她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她有一个很要好的大学同学,在厦门工作,认识漳州影视城的老板。漳州影视城就在漳州港上,对面就是厦门,坐轮渡很快就可到达鼓浪屿和厦门本岛。这几年这个影视基地吸引了不少剧组到那里拍戏,老板是个很精明的台湾人,是个女的,姓黄。

王的女人带着李不语一起飞到厦门,黄总派人把他们接到了影视基地。

吃饭的时候,黄总摆了一桌的菜。王的女人说,我是来取经的,这次来想看到真金白银。

黄总说,我早就注意到你们那边的动静了,我们是托了政策好的福。但我觉得,中国电影的重心一定会向具有真正文化底蕴的地方转移,你们先参观一下,合作的事我一定支持。

双方签了合作草案。

回到电影小镇后,王的女人问有点长王首富的态度有没有变化。

有点长说,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说钱一毛也没有,你要是投降了,做他的女人,合同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

王的女人说,老娘就是变成恐龙了,也要他买门票参观。

王的女人给吴代表打了电话,问这事该如何操作。

吴代表说,有没有内幕?

王的女人说,有,太多了,去年我们走访了电影小镇的每家每户,我把资料给你。

过了几天,王首富打来电话,他说媒体有一则新闻,文章题目叫《电影小镇名不符实》。

王的女人说,你都是政协委员了,你还在乎这些?

王首富说,人民给我的荣誉要珍惜,你快帮我把这些处理了。

又过了几天,王首富再次打来电话,说媒体又黑他了,文章题目叫《王首富和他的发家史》。

王的女人说,这是赞美你呀,没黑你呀。

王首富说,这后面有潜台词呀,特别是暗示我和某省级官员有关联,这不能说的,会引发地震的。

王的女人说,电影小镇与你共存亡,但你要先学会自救。

王首富说,我算是服你了,我叫你姑奶奶行不行?明天我就把钱打给你,摄影棚赶快建吧!

资金到账的第二天,赞美王首富的文章占满了各个媒体的重要版面。

施工队伍早已施工,一切尽在王的女人的掌握中。

深秋的一天,电影小镇又打雷又下雨。治保主任他们破案成功,把那个被拐卖的爆米花队员解救回家。但那个女人回来后第二天又跑了,她男人哭天喊地也无济于事。

治保主任现在破案如有神助,上级领导让他介绍经验,他不敢说。因为他每次办案之前,都躺在王的女人的照片之中。他一躺在王的女人照片之中,大脑就十分活跃,他真的体会到破案是需要直觉和灵感的,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

治保主任很想写一封信向王的女人致谢,事实上他写了,他还正儿八经地把信丢到了邮箱里,但回到家后,他想起来没有写收件地址,也没有落款,这封信成了僵尸信件。

杨大眼和秦天发现,蝙蝠是电影小镇的福星,行军虫灾害后,他们再也没发现蝙蝠来过电影小镇,但他们深信,它们一定隐藏在附近的某一个山洞里。

李不语觉得自己一身轻灵,他的癌細胞好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一晚,他梦见一个女人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那个女人像仙女一般美丽动人。

他记住了这个梦中的女人,她叫不共戴天。

秦天也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在走着钢丝,钢丝的终点站着王的女人,王的女人紧握那根钢丝。她说,你走过来了,就不是一个小屁孩,而是一个男人了,但现在你还是蒲公英一样的小屁孩。

秦天醒来,把自己打得皮开肉绽,他目不斜视,像一只刚刚被开光了的貔貅。

秦天睡不着,他向杨大眼诉说了病情,他问,师傅,我该怎么办?

杨大眼头也没抬,说,你吃狗屎。

秦天当真就找来了狗屎,他想了半天,最后一脚把狗屎踢到了山下。

第二天,他身体空灵了,比白云还轻盈。

他困惑,问,我没吃狗屎,为什么好了?

杨大眼说,一个不把病当病的人,他会有未来。

花心大萝卜酒店生意不是一般的火爆,不共戴天忙得居然把车厘子给忘了。那天,她接到精神病院打来的电话,说,你过来结账吧。不共戴天说,怎么是我来结账呢?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说,上面登记的,你是家属。

不共戴天放下电话后就骂了一句王八蛋,不是骂车厘子,她是骂治保主任,她知道这是他使的坏。

医院报了账单,一串挺长的数字。她本不想给车厘子掏钱,但想想还是带上钱去了医院。

医院负责人看见不共戴天来了,两眼放光,他紧紧地抓住不共戴天的手说,可算把你盼来了!见不共戴天没说话,负责人说,这车厘子绝对是千年奇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太穷讲究了,一天不洗玫瑰花澡就骂人。他不光写诗,现在还喜欢往女人胸部看,我们已经无能为力,无能为力了!

不共戴天接上车厘子回了电影小镇。车厘子身上散发着阵阵香味,不共戴天很奇怪,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也没能把他身上的味道消除掉。

到了电影小镇,车厘子说,送我回家。

不共戴天说,你回不去了,也无处可去。

车厘子说,为啥?

不共戴天说,你在医院花了那么钱,你那房子卖了都不够赔,我把它兼并了,扩大了花心大萝卜酒店的规模。

车厘子问,天哪!那我住哪?

不共戴天说,从今天开始,你住在花心大萝卜酒店,在花心大萝卜酒店打工还钱。

车厘子说,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世界居心叵测啊!

不共戴天说,不高兴?那你就睡街头去。

车厘子说,高兴高兴,今后我啥都听你的。

不共戴天摸了一下车厘子的手。

车厘子全身抖了起来。

一晃就到了冬天,电影小镇下了一场大雪,各种好消息纷至沓来。除了几个研讨会、培训班成功举办外,王首富,王的女人,村主任有点长和县、镇领导喜气洋洋上北京领取了全国模范村庄牌匾,他们回到电影小镇时,全镇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与此同时,电影小镇第二届百家宴系列活动隆重举行,牲畜大游行、秦天花式篮球表演、女子合唱团合唱、爆米花团队盛装表演轮番上场,打头阵的就是为抗击行军虫立下赫赫战功的鸡鸭战队。巴黎1号广场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王首富一直在爆米花团队那桌喝酒,其他哪一桌都没去。他喝多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爆米花美女让他喝断片了。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爆米花的床上。他赶紧坐起来,只见十个爆米花队员团团围在床的四周,她们看见王首富醒了,齐刷刷地举着酒杯伸向王首富。

她们一起说,王总,请你再喝一杯忘情酒!

王首富吓得溜下床,赶紧往外跑。

在经过屠宰间的时候,王首富被正在杀猪的爆米花看见了,爆米花大喝一声,往哪里跑!

王首富一听,跑得更快了。

爆米花放下猪,猪一下子跳了起来,追王首富去了。

爆米花觉得大事不妙,也追了出去。

那头猪很快追上王首富,一头撞在王首富的左腿上。王首富倒地,惨叫着,后面的爆米花都听见了王首富左腿骨头断裂的声音。

爆米花把王首富抱在怀里,把他送去医院。

王首富没哭出声音来,他的嘴巴紧紧地咬住了爆米花的乳房。

爆米花一直抱着王首富到了医院,王首富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的嘴巴还紧紧地咬着爆米花的乳头没松口。爆米花的胸脯渗出一股殷红的血。是医生用钳子把王首富的嘴撬开的,敲掉了两颗牙齿。

医生说,这个老家伙耍流氓,把他牙齿都敲掉算了。

爆米花说,他不是故意的,是因为腿断了疼,真的受不了,不信,你把你腿也敲断试试?

倒霉的王首富呀,电影小镇在第一届百家宴系列活动上,被一头一刀没抺干净脖子的大肥猪撞断了右腿,肥猪在巴黎1号雄伟的广场上当场毙命。这是电影小镇第二届百家宴系列活动,王首富因为垂涎爆米花队员的美貌,一个人孤军奋战在美女们的餐桌上,结果神不知鬼不觉地喝多了。而更让人难以启齿的是,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睡在爆米花的大床上,他逃之夭夭的时候被一头母猪追过来撞断了左腿。这头猪没有被就地正法,而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电影小镇,它知道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它逃到了山里,成了真正的野猪。

现在王首富的两条腿都被猪伤害过了,这个消息说给鬼听,鬼都不会相信,但事实就是发生了。

王首富醒来后对爆米花说,我真的要跪拜你了,两条腿都断过了,缘分呀!

他看着爆米花还套着一件杀猪专用的黑色皮外套,又晕了过去。

爆米花赶紧把黑色皮外套塞进医院的垃圾桶里,又跑到美容院做了一次全身美容,盘起了头发,描了眉画了眼线,修了指甲,然后带着一身香气回到王首富身边。

这次王首富看着穿了一身空姐服装的爆米花就顺眼了很多,他问,伤我的,是头什么猪?

爆米花说,是头母猪,撞你时雌性激素量正值最大值。

王首富说,一定要把它给我找回来!狗日的,发泄发错了对象!杀它时,我要亲眼看见它的下场!

爆米花说,它不见了,肯定是进山了,回去后我的首要工作就是把它抓回来。

爆米花说这话的时候,那头母猪已和山里一头黑野猪好上了。

转眼又是一年的春天,但今年的天气变了,隔三岔五地下雨,雨不大,天空就像一块湿毛巾,一拧就可拧出水来。山头上一天到晚都被乌云笼罩着,杨梅的花开得艳而生猛,但它们只能孤芳自赏,天气不好,大家都窝在屋里,谁有心情到外面附庸风雅?

不共戴天把车厘子带着到了山上。花心大萝卜苗长势良好、形势喜人。她对车厘子说,你要隔三岔五地来这里吸取天地之精华,看护好我们的宝贝萝卜,顺便写写诗。

车厘子说,你让我对这些丑陋的男根抒情,保持长久的冲动吗?

不共戴天说,天作之物,为什么不能赞美?我要把你的诗裱起来挂在酒店里。

車厘子终究没有把花心大萝卜写成诗。他也曾努力地立于山头,双手叉腰,不停地对着群山咿呀咿呀地大声喊叫;他也曾努力地躺在花心大萝卜地里,用耳朵紧贴花心大萝卜缨子,他想听到花心大萝卜在地里说话的声音。总之,他把所有的大招都用上了,但是脑袋里就是冒不出半句诗来,他甚至把一只花心大萝卜洗干净后抱进被子里一起睡觉,也没有激活他的灵感。

车厘子在花心大萝卜酒店享受的待遇极高。不共戴天专门为他准备了一个大木盆,专供他洗澡。车厘子一天要洗两次澡,玫瑰花当然也是必备的。不共戴天说,你就是当皇帝的命,但在这里你是落难的凤凰,你洗吧,看你能不能洗出一个神仙来。

车厘子还新增了两个爱好。一是洗澡的时候,不共戴天要在旁边唱特抒情的那种歌曲。二是车厘子洗完澡后要看不共戴天的乳房半个小时以上,之后他开始腾云驾雾,构思他的宇宙诗了,随便不共戴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酒店里,下厨房、洗菜、端盘子此类的活车厘子是不用干的,没客人的时候他喝茶,有客人的时候他就拿着酒壶挨桌敬酒,一个个地敬过去,而且可以依人七步成诗,当然都是一些讨人喜欢而稍带点哲理的打油诗,但客人听了舒坦,喝酒顿时豪情万丈。

车厘子现在是闻名遐迩的餐馆型行吟诗人。不共戴天还特地给他配置了唐装、汉服、中山装和西服等系列服装,然后依照来客的身份选择礼服。正是因为货真价实的花心大萝卜和车厘子才华横溢的诗歌天赋的完美结合,花心大萝卜酒店生意一直都很火爆。

不共戴天外松内紧,她一直紧盯着车厘子,防止他和女顾客擦出什么火花。

现在的车厘子很幸福,有个女人养着他,玫瑰澡随便洗,而且可以人模狗样地写诗和花天酒地。这样的日子,就是泰迪狗也不会想到出轨这种事的。

李不语到电影小镇也快两年了,他现在是电影小镇的文化顾问和音乐教员。经过杨大眼的细心调养,他感到身上的活力又回来了,脸上和身上的肉变得有弹性了。一个曾经以为要死的人,又要为诗和远方打拼了。其实他不喜欢诗和远方这些词,它们总让人有距离感、漂泊感。李不语觉得用“栖息”这个词更好些,心中有为梦想而动的暖流,同时这一切又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他现在也敢于检讨自己了。当初到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地方来寻死,说明自己六根没清净,还是在跟什么较劲,还是在乎这俗世的名和利。他真的为当初糊涂的决定感到羞耻,他现在对他老婆选择离婚也想得开了。你得了癌症,你贫穷,还冒充艺术家摆臭架子,自己生活不如意,就埋怨别人不懂艺术,这个时代,谁愿意跟贫穷过一辈子?你为艺术献身就得了,没必要把另一个人也给道德绑架了,让别人活得好,就是对别人最大的尊重。他特别后悔当初竟鬼使神差地拿着自己的音乐手稿到什么音乐学会去请教,说穿了还不是自己有虚荣心,希望在绝望中得到几句虚伪的赞赏和肯定。如果当初音乐学会的所谓专家不是把他的音乐手稿丢在废纸篓里,而是当着他的面说一堆肯定的话,自己是不是在那个城市重新扬起人生的风帆了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李不语基本可以肯定自己已被虚荣和癌症折磨死了。尽管电影小镇在某些方面还不尽如人意,譬如去年春天暴雨之后村民还有疯抢野生动物的行为,但他还是非常喜欢这里的,喜欢这里的山水、草木、动物和自由的空气,更喜欢这里的人,他们都活在真实里,而不是活在虚伪中,或者陷入尔虞我诈之中。沉默寡言的、顽强坚韧的杨大眼,对事业疯狂入魔的王的女人,热气腾腾的、敢恨敢爱的车厘子,极有艺术天赋的、可能有点不着调的,但不放弃对生活热爱的不三、不四兄弟俩,内心细腻而温柔的不共戴天,具有原生态爆发力的屠宰大王爆米花,长年奔走在女人之中的心中有数的村主任有点长,号称活祖宗的篮球少年秦天,以及对王的女人充满了无穷想象却永远没有勇气当面表白的治保主任……这些没有经过雕刻的脸谱,构成了电影小镇鲜活的细节,他们既能包容别人,也自私地爱着自己。

王的女人一直叫他搬到电影小镇去住,并给他安排了一间很大的艺术工作室。工作室就紧挨着巴黎1号,内间还有一个休息室,这可是他曾经在省城时的梦想,但现在他还是习惯和杨大眼住在一起。现在他也学会做土菜了,自从秦天当了杨大眼的学徒后,他们三个人就一起搭伙了。王的女人给他们送来了罐装液化气,但他们除了用来洗澡外,没有用来做过饭,他们嫌用液化气炒出来的菜有一股工业味。

他们还是喜欢用柴火做饭,尽管有点笨拙,也常常被烟熏得流眼泪,但当一锅花椒、辣椒爆炒的土豆,香喷喷地出锅时,连树上的喜鹊都要流下口水。各种野菜长年不断,什么山胡椒、鱼腥草、野葱、枸杞尖、莼菜、野藜蒿、香椿、荆芥、枞树菇、荠菜、洋姜、芋头、葛根、田七叶、花椒叶,大自然给了这片土地太多慷慨与仁慈,还有包容。混沌和至暗时刻也会到来,与这个世界相生相伴,但这也是人必须面对的一部分,把苦难看得不那么重了,生活就是面对和享受。以前他在省城放个屁,一不小心屁股就拖泥带水,结果现在拉个尿,也是百草味和花椒香,放屁震出的声响也是干干脆脆、干干净净的。

在没事的时候,李不语可以望着一缕炊烟到天黑,这时,他会感到音符像波浪一样从自己身体升起来,像潮汐亲吻着海岸,这感觉仿佛就是海水漫进了家门。

他现在也像女人来大姨妈的周期一样,一个月有固定的两三天和平时不大一样。他那两三天总是睡不着觉,而巧的是那几天正是农历十五前后,也就是月亮最圆的时候,他会像一个夜游症者到电影小镇去逛街。有一次他发现自己在花心大萝卜酒店门口站了好长时间,后来他知道车厘子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在花心大萝卜酒店门口徘徊了。现在他喜欢带一条流浪狗到山顶上看月亮,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月亮,流浪狗也挨着他坐下一动不动地看月亮。看了很久以后,李不语给狗捋身上的毛,狗用尾巴轻轻地扫他。

李不语对电影小镇的公益活动一直都很热心。王的女人说,我给你开点工资吧。

李不语说,我哪儿都不想去了,钱对我来说没有用,真的,一丁点用都没有。

王的女人说,李老师,我把你的音乐作品整理了一遍。我真的很受震撼,我想把它们交给出版社出版,让广大音乐爱好者能够看到它们,让社会分享你的创作成果。

李不语说,如果是两年前的我,会很在乎这些,我曾经做梦都想开自己的专场音乐会,能结集出版自己的音乐作品。我也找过很多出版社,但出版社的口径是一致的,那就是出版社不可能掏钱出版,想自费出版的话可以商量商量。

王的女人说,费用方面李老师你不用愁,你只要同意了,我可以来解决。我是真的好喜欢你的作品,我们可以把这本书作为我们电影小镇的纪念品。

李不语说,现在谁看这些东西啊?名著都很少有人买了,大家都在网上阅读。安总啊,谢谢你呀,其实那些作品可以一把火烧了。虽然我曾经引以为傲,但依现在的我看来,那些都只能算是世俗之音。你就别浪费苦心了,电影小镇尚在建设之中,你把有限的钱用在刀刃上吧。

王的女人说,我还是心有不甘,我现在不勉强你,你哪天要是想通了,就来找我。

李不语说,我还会继续搞音乐创作的,以此感谢这片土地。为了撇清与那个大城市的关系,我想把户口迁到电影小镇来,安总,麻烦你帮我办理一下。

王的女人感到惊讶,说,我来协调,问题应该不大。只是李老师你得三思而后行呀,现在有多少人吭哧吭哧地往大城市挤,你倒好,反过来要到这偏僻的山里落户。从我们电影小镇的角度来说,我是非常欢迎的,甚至可以大肆宣传你的这种行为;但从个人角度而言,我还是劝你要慎重。

李不语说,我这就是慎重考虑后作的决定。

没过多久,李不语的户口就迁到了电影小镇。

王的女人和不共戴天在花心大萝卜酒店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李不语喝多了,他在现场演唱了几首自己最新创作的歌曲,风格明显融入电影小镇本土的民歌元素,粗犷、奔放而不失内在的宁静。

欢迎宴会结束后,李不语被杨大眼和秦天架着走,一路吐到杨梅林。

不三、不四算是电影小镇最幸福的人了,两个女人给他们带来了勃勃生机。

不三天天给自己的女人画像,不四一天到晚给带回来的女人唱歌,电影小镇的活动他们基本上能不参加就不参加。

那一天,不三带着女人到鸡鸭画廊景区去写生,他们没带不四和不四的女人来。两个女人越表现出对自己男人的自豪,不三、不四就越相互较劲地对自己的女人献殷勤。他们也真是的,好像一辈子唯有这一次是真爱似的。

不三看得见,所以喜欢带女人外出游玩。二胡让女人背着,画板不三自己挎在肩上,两人常常在电影小镇手挽手地招摇过市。碰到有人打招呼,他们就会像大人物那样亲切地挥手致意。他们把电影小镇的八条街逛完以后,才出镇往鸡鸭画廊景区走去,好像电影小镇的八条街都是为欢迎他们而铺的红地毯似的。

街上的人一路跟他们开玩笑。有人说,不三,我们店刚开门,你去我们店拉个二胡,我们给你们一人下一碗牛肉面。

不三女人站住了,用肩膀拱一下不三。

不三黑下脸,一脸不屑地走过去。

他推着女人走,女人却边走边回头。

不三带女人走到旁边的早餐店,把女人扶到凳子上坐下,然后花钱买了羊肉肥肠面、卤鸡蛋、红油酱包和豆腐。他们哪里吃得完呀!他们只象征性地吃了一点点,之后,不三激情四射地拉了一段二胡。

围观的群众都竖起大拇指,说,不三硬气起来了,豪横。

不三把前面调侃他们的人气得半死。

不三女人却不高兴,她把二胡塞给不三,胳膊也不让不三挽着了。

两个人分开走,歪歪扭扭,像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鸭走向鸡鸭画廊景区。

镇上的人笑了,说这个样子才般配些。

他们到了鸡鸭画廊景区,先是晒太阳,不三女人开始做热身活动。

不三女人像个皇后般坐在温暖的石头上。

不三給女人松脸、揉脖子、捶背,之后他想用手捏女人的乳房,被女人制止了。不三往下用胳膊给女人滚腰,臀部是禁区,女人不让碰。不三犹豫了半天,开始趴在地上,给女人压腿、松脚。这一套下来几乎要花两个小时,不三累得气喘吁吁。

如果不三下手没轻没重,或者不三女人感到身体还没化开,不三女人就要不三重来。

在不三女人的身体放松之后,不三再拉三段二胡,才开始打开画板,画他面前的这个女神。

画画的时候,不三把景区的门锁上了,他不想让其他男人过来参观。

不三女人说,让他们进来嘛,我无所谓的,让他们买票就行了,不买票不让进,要铁面无私,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买票。她还说,不能开后门,王的女人来了也不能免票。

不三吧唧吧唧,他拿出笔在纸上写道:别膨胀,你无法无天了。

不三女人说,那你就别画我了,你去画王的女人去,画了那么长时间,连个乳房都画不出来,你横什么横?说完,不三女人就往石头上一躺,罢工了。

不三上去抱着女人做工作,被女人用手掐得呱呱叫。闹腾够了,不三女人就开始让不三画了。

她总是一副狐狸相,但不三画出来的却像一匹狼。

不三女人很不满意,把不三花了一天时间画的画当场撕了。

不三就这样画了一个月,也没有画出一张像样的不三女人来。

但每次回家,在穿过电影小镇八条大街时,他们都要秀恩爱,手挽手,示威般地凯旋。

在进入家门的时候,两人不忘叭叭亲吻几下,就像吹喇叭似的。

他们这是给不四和不四女人示威哩。

不四女人安静,她才不像不三女人那样闹腾呢。她待在屋里可以半天不说一句话,连空气都比她活跃,或者偶尔不得已说话的时候,她都精简到像念单词。

她喜欢看书,书好像是偎在她怀里的儿子,这是给谁看呢?当然是她自己,不四根本看不见。

不四女人看书的时候,不四也很安静。

不四女人看完一页就翻过去,她翻书的时候,声音很轻。

不四这时说话了,你看完一页了,用时一百三十秒。原来不四女人看书的时候,他在读秒。

不四女人冲不四笑了,她“嗯”了一下后,继续看书。

不四继续读秒,他的身体里呀,好像装了一座钟。

不四女人看了二十六页后,不四说,你看完一部中篇小说了,肯定累了,休息一下,我给你按摩一下。

不四女人说,不,我不是不三女人。

不四说,你真好,我唱支歌给你解解乏。

不四女人说,嗯。

不四唱蔡琴的歌,很抒情的那种情歌。

听完了,不四女人继续看书,不四继续分秒不差地读秒。

不四的身体里只剩下一座钟的声音。

不四女人又把一部中篇小说读完了,不四又把自己当蔡琴了。

当蔡琴次数多了,不四女人问,为啥不唱费玉清的歌?

不四说,不为什么,就是烦他,他没结婚,哪懂女人?

不四女人笑了。

不四说,你笑得很好看,像春天。

不四女人说,你又看不见!我想听张杰,或者王菲的歌。

不四说,张杰的可以,王菲的我不唱,她的感情太丰富、太割裂了。

过了几天,不四女人看书的时候,不四就开始唱张杰的歌了,他唱的是《北斗星的爱》《天下》《最美的太阳》,等等。

他们每次听到不三和不三女人进门亲嘴的时候,不四女人就把书丢到桌子上,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接受不四送鲜花和献歌。

不三和不三女人走到面前,不四就不唱了。

不三女人羡慕死了,她说,唱啊,怎么不唱了?

不四女人一脸幸福地说,不四只给我一个人唱,莫难为他了。

不三女人的脸就绿了。

不三、不四和他们的女人都不会做饭。不三、不四毕竟是男人,食量大,饿肚子是个生存问题,马虎不得,较真也不得,兄弟俩提议,到餐馆吃去。

提到吃饭,两个女人又和好如初。

不三、不四兄弟俩在餐馆挂了不少账,餐馆老板说,不能老挂账呀。

兄弟俩说,我们是有景区的人,这点钱算个屁!

治保主任在电影小镇解救一个被欺负的爆米花队员时,遭到施暴方的强烈反抗,他的眼睛被那个长相猥琐的男人一阵暴击后几乎报废了。他还是有些轻敌了,他以为拿下那个猥琐男是分分钟的事,没想到那家伙如此拼命。

电影小镇的这支美丽而时髦的爆米花队给村委会的工作增添了不少麻烦,村委的一半治安员一年到头几乎都围着她们转。听说爆米花队还要引进外国女人,都要国际化了。

治保主任却没为此苦恼,他对王的女人说,为电影小镇服务,为你服务,我骄傲,我自豪。

治保主任获镇派出所表彰了。他被拉到县医院,享受最高级的医疗服务。镇党委书记和镇派出所所长专程到医院给他颁发锦旗,但他的眼睛伤得太重了,只能闭着眼面对领导和锦旗。他努力地坐起来,堂堂正正地行了大礼,他对领导说,您把锦旗递过来一下可以吗?我想摸摸。

随领导过来采访的一个年轻记者当场感动得哭了。

王的女人对于治保主任的康复是有着重要作用的。因为以前无论谁来,他的眼前都是一片黑,医生们想尽办法,也没让他看到光明。医生会诊后统一的意见是:治保主任可能就此失明了。他们知道治保主任是个内心无比强大的人,他们坦诚地向治保主任说出了这个令人绝望的可能。

王的女人是和爆米花一起来探望和慰问治保主任的,她们没带锦旗,她们带来的是深深的感谢和一些水果以及营养品。

王的女人来的时候,治保主任的眼眶和眼睛已经消肿,面部已经不那么狰狞了,基本上还是能看出他原本的模样的。

王的女人来了,治保主任除了眼睛不会笑外,其他地方都努力地開始笑了。

王的女人说,治保主任,你是为我们电影小镇,为我们的爆米花队负的伤,我和爆米花今天专程来向你致敬。

爆米花说,向你躹躬。

治保主任说,应该的,应该的,不敢当。安总,请你不要叫我治保主任,你直呼我名字吧。安总,我的名字叫怀德有,关怀的怀,道德的德,拥有的有。

王的女人说,好,怀德有,好名字。怀德有同志,我们向你躹躬。

王的女人和爆米花开始一起鞠躬。

王的女人负责指挥喊话:

一躹躬,电影小镇感谢你。

二躹躬,爆米花队感谢你。

三躹躬,我们深深崇拜你。

怀德有笑得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他说,使不得呀,你们这像在瞻仰遗容啊。

王的女人和爆米花顿时愣住了。

王的女人掰了一个香蕉给怀德有吃,她亲自把香蕉送进怀德有嘴里。

懷德有闻到了一种香味,不是香蕉的,而是来自王的女人的体香,他觉得眼睛开始发痒。

怀德有说,安总,你把头伸过来。

王的女人不解地把头伸过去。

怀德有摸了一下王的女人的脸,他叫了起来,我看见了,这是安总的脸!

爆米花说,怀德有,你也摸下我,看能不能看见。

爆米花走过去,怀德有摸了半天没摸到她的脸。

怀德有遗憾地说,怎么又看不见了呢?

王的女人说,再试一下,看你还摸不摸得到我的脸。

结果怀德有又准确地摸到了。

完蛋了,现在怀德有的眼睛安了一个开关,这个开关就是王的女人。

在回电影小镇的路上,王的女人问爆米花,那头把王首富撞断腿的母猪抓到没有?王首富咬牙切齿地问过三回了。

爆米花说,还没有,不过我已经追踪到它的足迹了。

王的女人说,王首富说他要亲自过来,看看这头母猪被正法的样子。

爆米花说,我会抓紧的,这母猪可能被野猪同化了。

王的女人交代,一定要注意安全,这段时间我主要在忙电影小镇的影视开发项目,有什么事再找我。

别看爆米花在电影小镇的牲畜面前耀武扬威,但到了森林,她还是非常紧张的。森林里的猛兽比较多,它们发起威来,是不会尊老爱幼和对女人彬彬有礼的,它想糟蹋你就糟蹋你,一点也不含糊——我是动物,我横,我怕谁!

爆米花戴着钢盔,穿着迷彩服和深筒皮靴全副武装进山去了。自己惹的祸,自己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但爆米花还是请了两个护花使者一起进山,他们可不是平庸之辈。之前她在微信上征集志愿者,并注明了这是一项危险任务。志愿者征集的条件,一是身体结实和能摸爬滚打,二是能徒手制服野猪级别的动物,三是最好是练家子或者格斗搏击运动员,四是个人承担所有后果。如果行动成功,奖励入选者与电影小镇爆米花队共同进餐两次并合影留念,每人再奖励猪头一对、猪下水一副。“英雄帖”发出去以后,报名者数千,最后王的女人等评委挑出了两个优胜者。王的女人给这次行动下达了死命令,要求必须活擒闹事母猪。

特别行动队出发之前进行了集训,其中有一项科目是用绳套套猪,直到每个人十次能有七八次用绳套套住跑动中的猪为止。套猪项目难度是非常大的,但严格的训练还是让他们都达到了基本要求。集训之后,他们在爆米花的带领下,英勇地向森林进军了。

森林的地上覆盖着层层落叶和各种腐败物,脚一踩,它们就嘎吱嘎吱作响,并且散发出一种发酵的味道,让人每走一步都惊奇。特别行动队无暇欣赏这些奇异风光,他们带着指南针按照预先圈定的区域一点一点地巡视过去。

他们还要保持绝对的警惕,以防挂在树枝上的各种凶险的伪装者,还有野蜂等靠近。在这个森林里,敌人是无处不在的。

他们终于发现了密集的动物足印,他们蹲在那里分析研究了半天,发现有一种脚印应该是家养母猪的,其他的应该就是野猪的了。

他们顺着足印慢慢走过去,终于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动物臊味。爆米花示意大家要小心翼翼地靠近,以免惊动了目标。

在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那头肇事母猪和一头体格强壮的大黑野猪正秀着恩爱。

他们拿着绳套,等它们恩爱完了之后散步时再下手。但这两个家伙似乎在考验特别行动队队员们的耐心,迟迟都不肯分开。

眼看天色将晚,这么耗下去,行动就将流产。这时爆米花给两个队友打行动的手势,然后拿一块小石头做出一个要投掷的手势,队友会意后拿出绳套做准备。交代完后,爆米花把手中的小石子朝母猪砸去。大黑野猪和母猪受了惊吓,分开站了起来。这时一副绳套套了过去,没套住,第二副也没套住,第三副绳套终于套在母猪的脖子上。大黑野猪关键时刻放弃了它的新娘独自逃跑了。

剩下绝望的母猪在那挣扎,但很快它也没有劲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母猪很听话地跟着爆米花一行回到电影小镇。母猪愿意束手就擒的另一个原因是它怀孕了。

第二天,王首富就回到了电影小镇,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王的女人和有点长视察被生擒的母猪。

他们一行人到了囚禁地之后,看到爆米花在一遍遍地给母猪洗澡,她想让它干干净净地上刑场。

本着一贯的教育和威慑效果,一般是在哪肇事,就在哪行刑。

有点长说,别洗了,反正马上就行刑了。

爆米花没理有点长,继续洗,她还不时用手去搓,很仔细,好像在洗她的王首富似的。

王首富说,不看了,有点长,咱们出去抽支烟。说完两个人就出去了。

王的女人知道这头猪的命只有一支烟的时间了。但就在这个时候,王的女人看见母猪肚子很大,应该是不久就要生产了。

王的女人把爆米花叫了过来,对她耳语了一番。爆米花不住地点头,然后笑了,竖起了大拇指。

王首富和有点长抽完烟后,又亲密地走向王首富被撞断腿的地方。王首富说,等会儿把那头猪解决了,咱哥俩找个地方单独聊聊。

过了大半个小时王的女人来了,后面是爆米花。爆米花反复清洗的那头母猪,现在干干净净的,被一根红绳子拴着。母猪后面走来的是气场强大、国色天香的爆米花团队。

王首富看傻眼了,这头猪哪里是上刑场,分明是在出嫁。

有点长嘀咕,又在搞什么鬼?

这支队伍最后走到王首富面前接受检阅。王首富说,时辰到了,行刑吧。

就在这时,爆米花和其他队员带着母猪一起下跪,求王首富饶母猪一命。

王首富问,理由呢?

王的女人说,母猪有孕在身,不能杀。

王首富想了一会儿,说,比照刑法,这种情况应缓期执行。那——谁负责管教呢?

王的女人说,我亲自负责。

王首富说,既然安总说了,我得给个面子。

王首富和有点长两个人喝茶去了,王的女人和爆米花相视一笑,她们前呼后拥地把母猪牵回爆米花家。

沒过多久,母猪生下了十几头黑猪崽,头头野气十足、长相英俊。

王的女人和爆米花队热烈庆祝,喝酒、唱歌,闹了一夜。

王的女人和爆米花高薪聘用了那两名行动队队员。她们一口气买了一百头有生殖能力的母猪回来,并在每头母猪的耳朵上安装了跟踪监视器,再把它们分批投放到野猪的领地。

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就这么声势浩大地实施了,与此同时,电影小镇生态大黑土猪繁殖中心正式宣告成立。

不到一个月,全国各地向电影小镇购买黑土猪的订单就排到了第三年。

王首富和有点长走在电影小镇的时候,电影小镇上的人们仿佛感到时光倒流了。

曾几何时,这兄弟俩既是他们的心头大患,又是让他们忍俊不禁的开心宝宝。当年那些把屎扔到王首富他娘身上和家门上的人,现在给他们天大的胆,也不敢扔到他家门上和他娘身上了。遗憾的是,王首富他娘早就自杀了,他家的老房子早已在他娘去世一年后,在风雨中轰然倒塌了。现在电影小镇的一砖一瓦都是王首富的,但他们更愿意尊重和感恩的是王的女人。王的女人就是电影小镇的空气,看似啥都没有,其实她又无处不在。没有空气,什么也活不了。

王首富和有点长先去了巴黎1号,王的女人不在,大门也关着。王首富和有点长坐在台阶上,像两只熊猫各自抱着自己的双腿。他们以前在这山洞里待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高兴了就像熊猫那样翻滚几下,一般都是有了开心事或者干坏事终于得逞的时候翻滚,譬如终于逮到了一只大野兔,又譬如偷了别人家的苞谷。如果一天没吃上饭,他们就谁也不理谁,然后把自己退化成类人猿,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他们在思考,生存和进化究竟哪个更难。

后来他们搞懂了,把肚子填饱了才是最大的进化。

看见杨大眼满山遍野地跑,王首富和有点长醒悟到这大山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和幸福源泉。杨大眼研究动物屎,王首富与其说是看不起他,不如说是没有他的勇气,因为杨大眼品尝动物屎和各种草药,常常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王首富学不来这些东西,太艰难了,自己是一个看见动物撒尿都眩晕的人,哪有能力和勇气做这么危险而且需要一辈子默默奉献的工作?他觉得应该理性地、低调地搞点格调更高的事业,于是他选择了找金矿。他想石头中要是有金子就好了,为此,他成了一个狂热的科学崇拜者。

那时候,王首富买了很多金矿方面的书。他是没有钱买书的,但他会“借钱生钱”。有时他到别人家的鸡舍里摸鸡蛋,如果没有鸡蛋,他干脆就把鸡直接摸走;有时他到山里挖黄姜、捉山蛙卖,还捉过一次蛇,但被蛇咬了一口,要不是杨大眼救得及时,他也许就挂了。可以说,那时王首富是村子里最爱学习的人。有点长却不爱看书,他一打开书,就觉得书上的字是一堆苍蝇,让他脑袋发麻。不看就不看呗,王首富看书的时候,有点长就在旁边搞服务。天气热,有点长就拿着大阔叶给王首富扇风;天气冷,他就拿被子挡住洞口;夜晚,他手里捧着油灯给王首富照明。这样,似乎他也是一个学习了科学知识的人,虽然他什么也没学会,但他全程参与了王首富的学习。

拥有了一定的知识后,王首富和有点长带着两只鸡走了一百多公里的山路到了一座矿山。他们用那两只鸡换了两套矿工们不穿的工作服,还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顺走了一顶头盔和一把地质锤。

他俩穿着破旧的矿山工作服,像两个工人那样大摇大摆地走回村里,走回到他们创业的根据地——山洞里。王首富身上的装备更专业些,除了穿矿工服外,耳朵上专门夹了一支红铅笔,手里还拿着一把地质锤,让人一看,像个知识分子或工程师。而有点长只有矿工服,怎么看都像是冒牌的矿工。

更让人惊叹的是,王首富在山洞里研发了一台最简单的收音机。为了能有良好的收听效果,他把天线插到山头上,做成收音机信号接收器。收音机的配件也都是他用村委广播室的电话以及废品收购站的废品研发出来的,喇叭就是电话上的听筒,搞了两只。王首富和有点长两个人并排躺着,一人拿着一只听筒听。他们的收音机由于缺乏波段定位器,总是串台。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迷上了邓丽君,哥俩下定决心,一定要娶一个像邓丽君那样声音甜美的女人。他们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找,甚至跑到山下村庄挨家挨户地找,都没有找出一个“邓丽君”来。王首富发誓,一定要离开农村到大城市去找像邓丽君一样的女人。

王首富挑选安总签署电影小镇对赌协议的原因之一,就是那天安总试歌时唱了邓丽君的歌。

安总无论形象还是气质都符合王首富的审美要求,王首富是打着为公司招聘秘书的名义到音乐学院招聘的。安总是黑龙江省大庆市人,那里盛产石油,但她压根没想过回去,大庆冬天太冷了,冷得音乐放出去都要结冰。当然,安总从来没有告诉王首富这些情况,她最初只是冲着王首富开出的百万年薪去应聘的。

王的女人有一双东北女人的傲人大长腿,走路像钟摆一样能扭出音乐来。别看王首富是挖煤的土豪,但欣赏女人很有高度,和哲学家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这个世界上最能统一男人眼光的事情,一定是女人的美,这是真理,谁也颠覆不了。

王首富开出的百万年薪不仅仅是让她当一个花瓶似的女秘书,王首富坦诚而直接地对她说,我想要你做我的女人,王的女人。

王的女人刚开始无法接受,后来她想通了——她迟早要结婚,婚姻就是一场赌注,与其未来赌,还不如现在赌。那时王首富准备在家乡开发电影小镇项目,于是他们一起设计了这个赌约:五年为期限,如果电影小镇项目赚钱了,电影小镇项目归王的女人,她从此可以选择与王首富毫无瓜葛;如果电影小镇项目亏钱了,垮了,王的女人就要做他真正的女人,与他生儿育女。这个赌注下得实在太大了,不管是对王首富,还是对王的女人。现在是电影小镇项目经营的第三年,从趋势上看,赚不赚钱,似乎都在毫厘之间。但有一点彼此心照不宣的是,双方都希望事情朝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王首富在电影小镇花了不少钱,小镇怎么发展,对他而言都是有利的。因为他为家乡做的这个实事,已足以让他在这个小地方名垂千古了,在巴黎1号大门高高的石基上,每一块都刻着他王首富的名字。王的女人心里很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爱上这个叫王首富的男人,她的目标就是五年后恢复自己的自由,并拥有财富。

此刻,王首富和有点长坐在巴黎1号大门台阶上抽烟,很认真地把烟灰弹到地上。他们抽的是同一支烟,你抽一口,我抽一口,毫无顾忌。

这哥俩以前也是这么抽烟的,多半是坐在山洞口看夕阳西下。那时他们抽的是自己加工的烟叶,抽一口就咳嗽半天。

王首富说,还记得那个张工吗?有点长用力跺了跺脚,说,记得,他正长眠在我们的屁股下。王首富说,狗日的,不是叫你把他送回矿山吗?有点长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矿山人!

他们说的张工,在人们眼里,几乎就是一个疯子,也许他真的就是一个疯子。但这个疯子对于王首富和有点长来说,就是上天派来帮他们的。张疯子满口说的都是地质术语。

王首富和有点长是在穿着矿工服装模作样地潜入到山里搞地质调查时偶遇张工的。

当时张工躺在一块石头上,已经奄奄一息了,嘴巴裂开了好多道大口子,一只乌鸦以充满疑问的目光打量着他。

张工也是穿着一身矿工服,身子死死地压着一个黄挎包,黄挎包带子缠在一只手的手臂上。

王首富把水给这个气息奄奄的人喝。这个人把他们的一壶水喝完了,还在喊口渴。

他们轮番背着这个口口声声喊渴的人到了山洞里,他们让他一次性地喝饱了充满着蝙蝠屎味道的泉水。这个人喝得肚皮高高凸起,像个大气球。他醒了,开始吐水,吐完了,自己爬到蝙蝠屎垫底的泉水边,把脑袋扎进水里继续喝。喝不动了,又开始吐,吐完了再去喝。如此几番折腾之后,这个气息奄奄的人突然容光焕发地站了起来,并用命令的口气对王首富和有点长说,快给我弄只鸡来吃。

这是王首富和有点长第一次听到这个气息奄奄的人说的一句正常话,也是最后一句正常话。等他们从村里偷了鸡回来炖熟交给这个人时,他们听见他说的全是胡言乱语。

这个气息奄奄的人,他的黄挎包上写了一行字——我是张工,至死不渝的地质探访者。

以后的日子,一个疯子带着两个追随者踏遍这里的千山万水,甚至可以说他们已熟知了这里每一块石头的长相和脾气。

他们白天出去,晚上回到洞穴。在洞穴幽暗的灯光下,张工趴在图纸上做着标记。王首富基本上不懂那些标记,他偶尔能记住几个术语。有点长则一窍不通,仿佛它们是大冬天雪地上飞来的鸟,张工每画一只,他都想鸣叫一下。

张工好像这辈子都没洗过澡,但在这山洞里根本洗不了热水澡,要洗一回像样的澡,还得到村里去。王首富叫有点长到村里条件好的人家去踩点,看谁家主人不在,就在那家烧水洗个澡。

踩点三天后,王首富和有点长带着野人似的张工进村。他们为了快速高效地点燃柴火,还特地从村里的机房里偷了小半桶柴油。水烧热后,王首富和有点长把张工丢进木盆里,结果一秒钟的工夫,那盆干净的水就变黑了,张工好像一块固体煤炭似的。

张工一连洗了九大盆水,才把自己洗出一个人样。就在他准备洗脚丫子的时候,在外面放风的有点长突然紧张地大喊起来,主人回来了,快跑!

王首富从木盆里架起赤身裸体的张工,慌乱下随手抓了主人家的一套衣服,赶紧带着张工狼狈逃窜。在主人的追赶下,他们一口气跑回到了山洞,而张工那套肮脏的矿工服被十分可耻地丢在了那户人家里。

张工回到山洞后一蹶不振。没有了那身矿工服,张工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在他弥留之际,他跟王首富耳语了一阵子。之后,王首富背着张工的黄挎包下山。他回来的时候,黄挎包没了,带回来的是爆米花他娘。王首富叫有点长走到一公里外转悠两个小时再回来。有点长按点回来后,张工已经断气了。王首富说,你想办法把他送回矿山,说不定他就是矿山的人。王首富说,我送爆米花她娘回去,顺便外出几天办点事再回来,你把张工这事处理好。

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有点长却说当时把张工埋在了山洞附近。

有点长问王首富,那天张工弥留之际跟你说了什么?

王首富说,他死之前说想看看女人的乳房,于是我只好去找爆米花她娘了。张工瞪着眼睛看了她的乳房足足五分钟,然后就咽气了。之后,爆米花她娘用脚踹了我五分钟,我一声不吭地接受了。

张工死后,王首富变得喜欢外出和单飞了,有点长常常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王首富的人影。

有一天,王首富带了一个鼻青脸肿的人回来。有点长看了半天,才发现那人是山下镇里的一个领导。有点长问咋回事。

王首富說,莫问,赶紧把他藏到山洞里一个隐秘的地方。

有点长把镇领导藏好以后,回来看到王首富拿着一根木棍。王首富对有点长说,快抄家伙,我们来斗殴一下。有点长说,你疯了?王首富说,快!来不及了,我们先抄家伙。

有点长和王首富真打了起来。不一会儿,一群人举着火把到了山洞,见到这个情景,他们离开了并丢下一句话:狗日的流氓,抓到了一定敲死他。

第二天,他们把那人护送到了山下的镇里。这个镇领导过了不久当了县领导,又过了几年,当了省级领导。

也就是这些年,王首富突然开起了矿山,经营得风生水起,赚钱赚得盆满钵满。王首富的成功跟张工黄挎包里的资料以及后来当了省领导的那人有关,但他没让任何人抓到他的把柄。

但无论他多么成功,在电影小镇人眼里,他就只能算是个孩子,因为他没有结婚。当他和同样单身的有点长一起走在电影小镇时,只要是结过婚的人都会以一种长辈的目光看着他们。

王首富和有点长最后走进花心大萝卜酒店,他们望着橱窗展示柜上陈列的长短不一的男根形状的花心大萝卜实物仔细地研究起来,还指手画脚地进行了点评。不共戴天则在一旁听着。

王首富和有点长来的时候,车厘子依旧躺在椅子上摇摇晃晃,他像一位父亲般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他们走进店来。不一会儿,他站起来,伸出手,接受着他们的问候。

菜很快上齐了,王首富和有点长在里面闭门长谈。车厘子要进去现场吟诗,被王首富婉拒了。车厘子气得头上冒汗,他用扇子使劲扇风,汗没有少,反而越扇越多,后来他干脆跳进浴盆里泡澡去了。

王首富离开花心大萝卜酒店时,对送行的不共戴天提了一个建议,说,餐馆男性气息太浓,应该再开发一点女性菜品,这样才能阴阳平衡。

不共戴天说,王总,您下次回电影小镇时,我们把最好的女性菜品上给您。

车厘子听见后,把盆里的水倒掉了。他站了起来,不洗了。他穿着睡衣跑下楼时,王首富已走到酒店门口上车了。

车厘子喊,王总王总,请留步,请留步,我还没有给您作诗呢!

王的女人最近睡得很少,不是失眠,而是事情太多,她没有多少时间睡觉。电影小镇的影视项目正式启动迫在眉睫,需要协调的事情太多,特别是与县政府各部门的对接,比如如何减免税费、如何开展服务工作、如何奖励等一大堆问题,这些耗去了王的女人太多的精力。她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得亲自带相关人员到全国各成熟影视基地实地考察。他们考察了横店、象山、无锡、北京、漳州、霍尔果斯、宁夏城北堡等地的影视基地,几乎跑遍了全国。回来后,王的女人觉得很失望。她失望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县政府如果没有实打实的优惠和奖励政策,很难吸引大剧组来安营扎寨;二是影视基地本身不怎么赚钱,甚至绝大部分是亏本买卖,但它是拉动地方经济的引擎。怎么办呢?企业一两年内权当做公益、不赚钱可以,钱多得没处花了,支持地方也是可以的,但问题是如果企业都生存不下去了,空有情怀有什么用?

王的女人确信,目前所在地政府没有能力来完善和推动一些优惠措施的落实。此外,在这个财政吃紧的偏僻的山区,地方政府最渴望的是企业成为纳税大户。再就是电影小镇的最初定位和建筑风格太草率,完全是个人拍脑袋拍出来的无底线的烧钱之作,纯属心血来潮,完全照搬法国某风情小镇的风格。除了满足了崇洋媚外的虚荣心和感官的刺激性外,它作为一个影视拍摄基地的物理空间来说,是僵化的、教条的,更缺乏实际意义。王的女人自从接手电影小镇起,她努力做的就是“拨乱反正”,除了保留三条法式风格的街道外,把其他五条街道慢慢地恢复成了中式风格街道。她的理念是不让徒有空壳的影视概念拖垮电影小镇,经济的增量将是小镇生存下去的首要考量。能让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唯一出路是,五年后,这个小镇项目是她的,同时她自由了,不再是王的女人。

但是电影这个概念和外壳还是要做足的,因为正是这个概念和外壳让电影小镇有了土地和相对自由的外部环境,而且政府的其他优惠政策是可以花时间去争取的。

很多次,她是想放弃的,有几次她甚至带着行李准备逃跑了,但她一想到自己承诺了很多人的事还没有完成,如果就这么窝囊地溜了,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而且她看到这个电影小镇经过大家的努力正焕发活力。让她最终没有离开的原因是她喜欢这里花花绿绿的、毫不掩饰自己的人,她想这些人比她更希望电影小镇强大起来,从此拥有无限的生命力。

王的女人决定在电影小镇拍摄一部电影,同时也通过漳州影视基地的黄老板引进一个剧组进驻电影小镇来拍电视剧。这不是马歇尔计划,而是今年必须完成的任务。

这两个项目都是不准备赚钱的,它们的主要功能是引领风尚和向社会宣告,又一个中国的影视基地来了。

那天那头肇事母猪下了一窝长相比较特别和身材比较健硕的小黑猪崽。第二天上午,王的女人才回到巴黎1号。在上台阶的时候,她看见王首富靠着巴黎1号的大门,脑袋像失去了阳光的向日葵一样低垂着。他睡着了,脚边是一堆烟灰。

王的女人把王首富叫醒。太阳晃得王首富睁不开眼,他用手揉搓了半天,揉搓出一手的眼屎,看来他已经在这里眯了一段时间。王的女人给了他一块湿纸巾,王首富用它擦眼、抹脸,王首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王首富看见王的女人像一株海棠站在他面前。

王的女人说,进去吧。

王首富说,你坐下吧,我们在这聊聊。

王首富和王的女人并排坐在巴黎1号大门高高的台阶上。

这是王首富和王的女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谈心。王的女人说,还是到巴黎1号里吧,到会议室让秘书现场记录一下,我们坐这算啥?像谈情说爱的小青年。

王首富说,我上半辈子不正经,下半辈子更不想正经。秀个假恩爱多好,好让全镇人都看得到,你就不能满足一下一个老同志的虚荣心?

王的女人说,好吧,契约精神我是有的,只是我怕爆米花拿一把杀猪刀来追杀你。

王首富说,猪能开玩笑,你可不能开呀。

王的女人说,我觉得爆米花比法国妞要强一百倍。

王首富说,我今天只想问你,我们的游戏你还打算玩下去吗?

王的女人说,我还有其他路可走吗?就像你把一个人丢到大海中央,再问他是游到彼岸去,还是游回到此岸去。两条路都是挣扎之路,无非是哪个死法更难看一点。不过,我这不是埋怨,我愿赌服输。

王首富说,有一条捷径可以选择,此岸和彼岸既然都是一條不归路,那不如就地悬崖勒马做一座岛。

王的女人说,那只是一头搁浅的鲸鱼。

王首富说,我上岛,给你装上一座灯塔。

王的女人说,灯塔都是给别人看的,我还是喜欢活在大海里。

两个人像哲学家和诗人一样在这里争执。王首富像个哲学家在劝降,你做我的女人,我带你上岸,从此再无风浪。而王的女人是个诗人,她喜欢的就是大海无缘无故的澎湃,每一滴海水在大地只会晒出一粒苦涩来,上岸即是终结和消亡。

王的女人认为,走投无路也是最大的希望,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

王首富有点失望,不打招呼就离开了巴黎1号。他沿着电影小镇的街道一步一步走着,每走一步都要咳嗽一下,肯定是昨晚受了风寒,咳嗽的时候他要努力地弯下腰才舒服一点。电影小镇充满了王首富的咳嗽声,王首富仿佛一夜之间变老了,老到需要拄着拐棍走才能走到下一家。

王首富仿佛走了一个世纪才走到爆米花家,他站在那不敢咳出声来,但是痰却在喉咙里涌动,他咬紧牙关,像堵枪眼一样堵住了喉咙。

他憋得脸通红。

他的一举一动被王的女人看得清清楚楚,王的女人一直站在监视器前,这个王首富安装的设备,被反过来用来监视他。王首富在爆米花家门口,先是背对着镜头,过了一会儿,王首富转过那张已是猪肝色的脸,冲着镜头嘟着嘴,做了一个顽皮的鬼脸,很显然王首富知道镜头的后面站着王的女人。

王首富朝镇子外走去,走出监视器的视线,走到杨梅林,来到了杨大眼家。

杨大眼正在和秦天盘弄一堆鸡矢白。

王首富一进门就说,我病了,我要吃蝙蝠屎。

蝙蝠屎是明目的,它是夜盲症患者的福音。

以前,王首富吃了蝙蝠屎后,在夜间偷看女人时,眼里像装了一套红外线夜视仪。

也许王首富的前身就是蝙蝠。

秦天有一段时间没有玩他的花式篮球了。他现在没空,白天跟杨大眼进山,收集各种动物屎,采集各种中草药;晚上回来再加工整理这些战利品,等忙完这些,已是晚上九点多了。他再收收捡捡,洗个澡什么的,紧接着他就躺在床上玩手机游戏,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那天他回家,看见自己家门口贴了一排纸条,他把它们一张张地扯下来,拿进家里放在桌子上,纸条内容大同小异——后天,山下小镇的一个花式篮球队要上我们电影小镇挑战,你一定要出山指导。

秦天笑了,他都以为自己整天跟老气横秋的杨大眼及动物屎打交道,快变得像一件古董了,但没想到电影小镇的这群小屁孩,关键时候还是把自己当成精神领袖和崇拜偶像。

秦天当晚梦见自己和科比飚球,他把科比整趴下了。他弹起篮球,纵身一跃,他的双腿从科比头上跨越而去。科比蹲在地上哭了,秦天胜利了。他的师傅艾弗森开心地笑了,手做出了一个OK的动作。就在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向他提出了挑战,他根本没把这个男孩放在眼里,可结果让他崩溃。因为他完全复制了梦中他和科比的故事,只是自己变成了科比,那个小男孩变成了他。而他比科比更惨的是科比是蹲着哭,而他没有机会哭,那个傲慢的小男孩在他头上呼啸而过的时候,他仰面向地上狠狠砸去,而且是头部先着地。

他惨叫一声,醒了,用手摸了一下头,一头发烫的汗。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这时是清晨五点。秦天穿上了一身篮球服,拿着篮球走到那几棵老杨梅树下。

身上的篮球服和手里的篮球都是新的,是王的女人送的。

笼罩在一层薄雾下的杨梅树下响起了嘭嘭嘭的声音,它强劲、有力,杨梅林上的鸟儿像雨点般往外飞。

秦天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如以前灵活了,就像一块石头缺乏弹性,更重要的是,篮球在他手里也有些生疏和不听话了。

秦天有些生气,拿着篮球不停地砸自己的胸,嘴上说,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

他的胸膛里开始山呼海啸。

这时,师傅杨大眼过来了,他问,这一大早的干吗呢?又是吼又是叫的,谁得罪你呢?

秦天停止用篮球砸自己,他说,师傅,就是这个家伙,几天没摸它,它耍性子了。

杨大眼说,嗨,你把它当成自己身上的一个器官就行了。

这时,一帮小男生每个人都盘着一个篮球眼花缭乱地过来了,他们兴奋地向秦天高喊,活祖宗队长,我们欢迎你归队。

秦天望着杨大眼说,师傅,今天我就不随您进山了。

杨大眼说,好好训练,为我们电影小镇争光。

秦天说,师傅,您进山注意安全。

杨大眼背着一个背篓晃晃悠悠地走进山里。

秦天望着杨大眼,直到杨大眼消失在视线之后才转过身,大喊起来,一二三四,队伍集合,开始,一二三,很好很好。

队伍三秒钟就已集合完毕,秦天检查队伍,发现一帮男生里夹带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生。秦天生气了,用手指着那个小女生说,你,出列,一二三,你,给我滚蛋。

女生抱着一棵老杨梅树哭了起来。

男生们都在求情,说,队长,留下她吧,队长,求求你了。

秦天说,走,今天先去练勇敢者游戏,提高身体柔韧性。

秦天看都没看那个女生一眼,就带男生们朝石壁走去。

那女生在二十多米开外委屈地跟着,她的篮球在手指上听话地旋转着。

远远地,杨梅林飘来阵阵花香。

杨梅果实开始认真地发育了。

夏天的裙摆风骚地飘荡着。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阻挡得住生长和青春。

石壁爬满了新藤蔓,老藤夹杂其中,几个小男生想先爬下去,被秦天制上了。上次马蜂蜇人的事件他还记忆犹新,不能重犯了。秦天说,你们站在这儿先别动,我先去侦察侦察。

秦天下去时抓的都是老藤,他一边爬一边用脚踢几下下面的藤和草,这样蛇、蜈蚣、野蜂这类有毒的动物就会被吓跑。秦天这样爬上爬下了几个来回之后,才放心叫大伙儿开始玩勇敢者游戏。他数了一下,爬上爬下有八個回合才算把整个石壁爬完了。他叫他们按自己刚才走过的线路走,不允许私自开辟新线路。他说,上午训练两个小时后开始个人计时测试赛。

看到大家开始训练,秦天沿着悬崖底下的溪流往前走。走了一会儿,他在土坡上看到了鱼腥草,他把鱼腥草汁挤出来,涂在手腕上。因为刚才在石壁上检查时,他的手腕被蜈蚣咬了一下,肿了,疼痛难忍。他用鱼腥草汁涂了一下后,感觉好多了。

秦天回到原地时,看到那个假小子女生在石壁上爬上爬下,像只猴子一样身手敏捷。

两个小时到了,勇敢者游戏测试赛正式开始了。男生测试完后,秦天宣布结束,但那女生说,还没完,我还没爬完呢。

秦天说,哪儿凉快你哪儿待着去。

女生大声说,活祖宗,我跟你打个赌,我如果比他们慢,我马上从你眼皮底下消失;如果我胜利了,你得让我加入你的篮球战队。

秦天被逼到这个地步,不答应就显得他不厚道了。他说,行。

结果那女生像风影一样飞速地爬上爬下,完成整个勇敢者游戏的时间比任何一个的男生的用时都短,而且短了不少时间。

秦天有点懵,他问女生,你叫什么名字?

女声拍着胸脯回答,黄天天。

秦天说,敢比我多一个天,牛!黄天天,欢迎你。

黄天天跑过来,开心地和秦天击掌。

练完柔韧性,秦天带领大家开始带球训练。可能是因为有个叫黄天天的小女生加入,男生们训练得欢声笑语,更有荷尔蒙气息,每个人盘球就像盘着一个敌人。

训练完后,黄天天叫秦天在自己的衣服上签名。秦天觉得这太招摇了,他不想签。黄天天看到秦天半天没签,问,签呀,像只螳螂犹犹豫豫干吗?

秦天闷声说,没带笔。

黄天天笑着说,你个傻子,早点说呀,我有笔。说完,她就把笔递给秦天。

秦天没办法,只好拿起笔在黄天天衣服的背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后,他说,已经签好了,不过,字有点不好看。

黄天天转过身来,说,没完没完,前面也要签。

秦天在前面签得异常艰难,他手在发抖,“秦天”两个字好像花了两个世纪的光阴。

黄天天看着秦天叫了起来,你签个字,怎么头发都开始冒烟了?

秦天用手摸了一下头,一手的热汗。

他无地自容,恨不得从悬崖上跳下去。

黄天天走了好远还在毫无顾忌地向秦天招手,山涧响彻着男生们尖叫的声音。

夜色就这么无拘无束地压了过来。

秦天爬上老杨梅树,他坐在杨大眼原先坐过的树杈上,望着头顶上的星群。夜空澄明,时有流星划过,它们堕落的地方,无一例外都在人间烟火处。秦天看着看着,眼睛就像万花筒一样花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一条狗叫了半天,才把秦天叫醒。狗的旁边站着黄天天,她的手指上,一只篮球在肆无忌惮地旋转着。她还伸着舌头朝他做着各种顽皮的鬼脸。

秦天从树杈上直接跳了下来。

两人在杨梅林相互盘球,相互配合做各种花式表演,也互为进攻与防守。

练习了一会儿,黄天天叫秦天吃早餐。她带来的是面包,面包里夹了鸡蛋、火腿肠和蔬菜,还有盒装牛奶。

秦天吃的时候,男生们陆陆续续到来。等他吃完的时候,队伍已经到齐了。

大家热身,准备开始训练。正在这时,李不语走过来对秦天说,走,跟我一起上医院。

秦天问,怎么了?我们正要训练呢,明天有比赛。

李不语说,你师傅摔伤了,现在在医院里,安总的车马上过来接我们。话音刚落,王的女人的车就到了,她按了几下喇叭。

秦天把大伙叫到身边,说,我师傅摔伤了,我得到医院看看,大家自己训练。说完,他就和李不语上了王的女人的车。

在车上,秦天问,我师傅好好的,怎么会摔伤呢?

王的女人叹了一口气,说,人老了,腿脚就不利索了。

到了医院住院部,王的女人、李不语和秦天三个人来到杨大眼的病房。杨大眼是右腿骨折了,脚上已经打上了石膏夹板,所幸其他地方无碍。

杨大眼努力地朝大家笑了笑。

杨大眼是在一个石坡上踩空之后掉下一个小悬崖摔伤的。他说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就花了,就黑了那么一下子,人就踩空掉下去了。他感叹,人老了,不中用了。

王的女人说,老天保佑您,您这还算幸运的。我说杨老师,以后进山这活,叫秦天去,您在家里坐镇指挥就行了。李不语也说,杨老师,您大胆放心叫秦天去闯。秦天说,您叫我干啥我就干啥。杨大眼说,叫你吃屎,你吃不吃呀?秦天说,吃啊,又不是第一次吃,我们干的,就是吃屎的活。

杨大眼、王的女人以及李不语都笑了起来。这时王的女人拿出一本厚厚的书稿,递给杨大眼,说,杨老师,出版社对您的采药日记和医治案例很感兴趣,他们决定出版。这是样稿,请您审阅。您现在正好有空,麻烦您认真审核一下。出版社要出精装本,公开发行。这是我们电影小镇的大事,我们将把它作为赠送给重要嘉宾的礼物。秦天你就留下吧,帮助你师傅整理书稿。

王的女人和李不语回电影小镇了,他们要忙后天下午的一个研讨会。研讨会的内容是关于李不语创作的音乐,王的女人谋划这个研讨会已经很久了。

秦天留在医院了,他配合师傅杨大眼审核书稿。他的手机隔一会儿就响一下,都是他的篮球战队汇报训练情况,同时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秦天看看杨大眼不敢回答。

到了比赛那天,秦天告诉小伙伴们,自己回不去,让他们安心比赛。

比赛要进行一天,三轮对决,上午一轮,下午两轮,三局两胜制。

黄天天不断地给秦天发现场比赛视频,秦天不敢看,也没有回微信,他怕师傅说他不安心工作。

快到中午的时候,黄天天突然闯进了他们的病房,一进来就劈头盖脸地对秦天说,活祖宗师傅,我们上午输得很惨,你下午不出山,我们会输得底裤都没有的。

杨大眼说,秦天,你个闷头葫芦,早点吭气呀!快去快去,我们山上的不能输给山下的,你给我赢了他们后再回来。

秦天说,谢谢师傅。

秦天回去后,球队立马扭转战局,连续两轮都取得了碾压性胜利。

这是电影小镇举办的第一次全国性会议。虽然只是一个音乐研讨会,但王的女人想借此机会提升一下电影小镇的接待能力和接待水平,她的野心是把电影小镇打造成全国最美的专业会议中心。

王的女人不想胡子眉毛一把抓,电影小镇就这个体量、这个胃口,装不下这个大世界,搞几个标杆性的、能持续下去的项目就够了。她目前初步的构想,一是举办一年一度的中国乡村音乐大典,二是举办民间中医论坛,三是举办年度中小成本电影盛典。其基本思路是不求奢华与盛大,而是追求专业和学术影响力。

今年电影小镇马上要举办的首届中国乡村音乐大典,主要是隆重推出李不语及其作品。

王的女人想,不管和王首富打的賭未来谁赢谁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这个地方留住一点文脉和薪火,以及给外面世界一些念想。

王的女人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她的老师经常担任各大音乐比赛的评委,还是各类研讨会的常客,他们都对王的女人提出的中国乡村音乐大典感兴趣。中国幅员辽阔,文化差异性大,特别是音乐作为人们比较喜欢的一种艺术形式,地域性和本土习俗导致音乐碎片化,而泛民歌这个概念无法厘清城市与乡村的差异化。在中国日益城镇化和全球化的大背景下,用民歌归纳中国的乡村音乐显得软弱无力。王的女人认为李不语的音乐创作特别是最近在电影小镇创作的一批音乐作品,已经不属于任何一个地域的民歌风格,而是非常现代感地实现了对中国新乡村的描绘和书写,也更能准确地把握当下中国新乡村的美好追求和心灵渴求。提出中国乡村音乐概念,并以李不语的创作进行实证探讨,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必要的、现实的,更是具有前瞻性的。因此王的女人的建议很快得到音乐界的支持和响应,全国各地报名参加研讨会的专家学者和演唱家络绎不绝。电影小镇除了负责几个作主旨发言的顶尖专家的往返交通费,以及承担嘉宾在电影小镇的食宿外,其他费用都是参会者自理。在经过筛选后,最后确定了会议代表三百五十六人。

一个具有创新意义的全国性会议在偏僻的电影小镇举办,理所应当要向所在省、市主要领导汇报。王的女人把王首富叫上,一起找王首富很熟的副省长汇报了这项工作,副省长正好负责文化工作。副省长觉得这个活动非常好,要求把这个活动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并形成一个具有连续性的战略品牌,每年或者两年定期举办。副省长说,你们县里我们会打好招呼,你们放心准备吧,争取相关部门拨给你们专项资金。

出了副省长办公室,王首富说,下不为例呀,领导关系不能瞎动用啊。

王的女人说,你有没有搞错,我是在为你打工呀,你怎么会这么说?难道你想看到电影小镇垮掉吗?哟,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合同、我们的赌约。如果小镇的经济好了,小镇的收益是我的;小镇的经济垮了,我就是你的了。王首富呀王首富,你好歹是个成功人士,是个大企业家,怎么那么狭隘?

王的女人是真的生气了,她气得在政府大院跺了一下脚,正好跺在一块石头上,把脚给崴了。

王首富连连赔不是,他扶着王的女人走出了政府大院。

王的女人从城里回来后,和县里做了沟通,然后举全电影小镇之力做了精心的准备。她专门请来某策划协会的吴副会长负责策划整体活动,李不语配合。她自己和村主任有点长负责各方面的联络协调,不共戴天和爆米花负责接待和后勤保障工作。

首届中国乡村音乐大典开幕式地点设在刚刚落成不久的摄影棚里。

这是电影小镇的重要日子,除了杨大眼住院没有看到盛况以外,其他人都一直喜气洋洋地参与其中。

首届中国乡村音乐大典除了一些知名音乐人华山论剑,还有全国各地的乡村音乐优秀歌手同台献艺。李不语的专场演出排了三场,分别在巴黎1号广场、杨梅林、摄影棚隆重举行,有独唱、女声四人组、大合唱多种演唱形式。其中王的女人、不共戴天、爆米花和另一个电影小镇籍的在校女大学生组成的合唱小组独领风骚,她们的演唱实况通过抖音等平台直播后在全国迅速蹿红,许多演出经纪公司纷纷邀请她们举办专场演出。

李不语作为乡村音乐的新代言人被人们所记住,电影小镇更成了中国乡村音乐的新地标。

大典期间,电影小镇充分展示了自我。全国各地的音乐代表一行参观了鸟语花香的杨梅林,那里有秦天和队员们的花式篮球表演以及勇敢者攀岩大赛,当然传统的牲畜大游行必不可少,还可以品尝健康美食花心大萝卜大餐。本来行程还安排了参观鸡鸭画廊景区,但该风景区被不三、不四兄弟俩经营得不像样了,王的女人现场考察后临时取消了这个计划。而民间中医文化体验活动,因为杨大眼受伤住院,也只好作罢。

爆米花队员们一直是这次活动的积极分子,哪个场合都有她们的身影。开幕式时,她们是迎宾小姐;牲畜大游行时,她们是指挥家和表演者;音乐大典上,她们不是小合唱团队员,就是大合唱团队员;闭幕式上,她们是颁奖礼仪小姐……她们无处不在,她们是亮丽的风景。爆米花每天都要给队员们上一次思想教育课,提醒她们洁身自好、提高警惕,防止色狼乘虚而入。据统计,整个活动期间,她进行个别谈心谈话四十八次,靠苦口婆心、循循善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规劝,让团队保持了良好的生活、工作作风。爆米花谈起这支队伍在整个活动中的优异表现时,对王的女人说了三个字——我骄傲。

王的女人说,是值得骄傲。我还要恭喜你,有一个法国妞和一个西班牙女郎要加入你的爆米花队,你的爆米花队要开始走国际化路线了。

爆米花说,我骄傲。

王的女人说,我也很骄傲。

治保主任怀德有的眼睛被揍后一直时好时坏,村主任劝他休息或干脆在家休养。但治保主任一直坚持上班,他戴着一副大墨镜,搞得像个特工似的,人们根本搞不清楚他眼睛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一切由他自己说了算。治安员埋头工作的时候,他看不见;治安员一开始嘀嘀咕咕说他坏话,他立即恢复了视力,并且准确地说出名字。这个真是邪乎,比鬼神还邪门。

治保主任是用了绝招才能让眼睛临时打开一下,他是偶然发现这个招数的。

原先是只有王的女人在他身边,他在闻到了王的女人独特的体香后视力才会恢复。但王的女人离开了,他的两个眼珠子又变成了黑洞,什么也看不见,或者说看什么都是黑的,连吹来的风,颜色也是黑的。

有一段时间,怀德有待在家里,精神恍惚,恍若隔世,能感受到光,但光影斑驳,一副世界混沌未开的样子。他捧着那些他和王的女人的合影,想试试看照片上的王的女人能不能将他的眼睛打开,但遗憾的是,他把所有照片埋在自己身上也无济于事。

怀德有很绝望,生气地把那些照片甩得房子里到处都是。

怀德有气得胸口疼,他用手伸进衣服里去揉胸。揉着揉着,他感觉上衣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就把它掏出来。他想起来了,这是一张不三画的王的女人裸体画,十分淫秽下流。怀德有打开不三的画,他的眼睛突然亮了,可以看见东西了。他后来反复试验,发现这只是短时有效,他盯着那张画超过二十八秒,眼睛就又看不见了。怀德有心里想,这画也会故弄玄虛,下次找不三再多画几张,画个更来劲的,让他眼睛能看见个半小时,或者干脆在夜晚也能看见。不过现在还是遵守规则,救急了才用。

治保主任怀德有现在到哪儿都带着它,关键时候用一下,譬如有人说他坏话的时候,勘查治安现场的时候,还有领导来村里检查工作的时候等。其他的时候,他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办公室里,就是部下们来汇报工作时,他也安安静静的。但就是这样子,怀德有也调解了几起治安纠纷和问题,他现在在村里的名气越来越大了。

这次首届中国乡村音乐大典的安保工作任务很重,怀德有也主动请缨来了电影小镇,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和王的女人在一起了。他给自己分配的工作任务是保卫王的女人,他得像警犬一样死死地贴住王的女人。

在王的女人身边,他的眼睛贼亮贼亮,根本不用动用不三的裸体画,不过他还是把裸体画装在衣服口袋里,防备意外情况出现。他也把他的摄影师老同学请来专门拍他和王的女人的各种合影。但这一次他的老同学间接地坏了他怀德有的大事和好事。怀德有的安保工作做得天衣无缝、恪尽职守,王的女人也很满意。尽管来了很多明星、大腕,但怀德有不追他们,因为他们不会让他的眼睛充满光明。只有王的女人可以叫他的眼睛唱歌和说话,所以那些明星在他眼里只是虚无。

他请来的同学摄影师就不这么认为了,追星肯定比拍他和王的女人更重要。刚开始几天,他还可以既拍怀德有和王的女人,也兼顾拍其他明星,但后来王的女人出席的私密活动越来越多,连怀德有都很难见到她。王的女人也多次对怀德有说,你应该为大典服务,而不是老跟在我身后。

有些场合王的女人是明确不让他进入的。大典结束那天,王的女人在花心大萝卜酒店请她大学的老师和几个同学喝酒私聊,怀德有带着摄影师一直跟到了花心大萝卜酒店门口。王的女人的同学们起哄说,安总面子真大,这和老师同学聚餐还带个保镖,你是不是跟很多人结仇,需要保镖保护?

王的女人脸红了,朝怀德有挥了一下手,说,你们去别处吧,我们还有些私事要谈。

大街上还有些明星在逛街,怀德有的摄影师同学对怀德有说,我到街上转转去。怀德有说,你去吧,我在这抽会儿烟。

摄影师同学追星去了,怀德有蹲在前妻不共戴天的花心大萝卜酒店门口,戴着大墨镜,无聊地抽着烟。

他抽第一支烟的时候眼睛就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抽到第二十三支烟的时候,怀德有开始烦躁不已了,他把没有抽完的一包烟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他拿出了不三画的下流画,想把眼睛打开一会儿,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但就在这个时候,王的女人和不共戴天出了酒店,送王的女人的老师。怀德有一慌张,那张画掉到地上,被风吹到了王的女人和不共戴天的脚下。不共戴天抢先把那张画捡了起来,顿时瞠目结舌。王的女人探头一看,脸黑了。不共戴天上去给了怀德有一记耳光,骂了一句,下流,龌龊。骂完,不共戴天就把那张画撕得粉碎。

怀德有跌跌撞撞地跑了,结果撞到一家门面的玻璃上。

不共戴天没想到怀德有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为当过他前妻感到羞耻。

那段时间,她一直都跟王的女人在大典指挥中心工作,花心大萝卜酒店的日常事务都是车厘子在处理。

车厘子很不满意,他说他要给所有明星每人写一首诗。不共戴天把他的想法像掐烟头一样掐灭了,她说,下次,下次给你机会。

车厘子感叹道,住了一趟精神病院回来,房子没了,自由也没有了,但是吃得好了,女人也有了。这自由与女人哪个更重要呢?

他觉得能同时拥有这两样是最好的,可是太难以兼得了。原来电影小镇没建起来,他还是一个农民的时候,是不敢想也没有机会想这么高大上的问题的。那个时候,生存都是一个问题,哪还有工夫想自由和女人这两件事?你躺在被窝里睡觉,首先担心的是风进来把你吹感冒了,所以你要做的是把被子掖好掖紧,而不是想被子里有没有女人,甚至是几天换一个女人。想想电影小镇建成之前,自己就是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的废物,只有在诗里才能耀武扬威一下。想当初,被父母逐出家门后,连睡觉也只有蹭祠堂和村委会办公室,是个人人都嫌弃的小个子。如果没有像中了狗屎运的那个夜晚和不共戴天稀里糊涂有了一夜情,恐怕现在只有扒窗户偷看女人的份了。现在自己每天都能踏踏实实地睡在女人身边,有热水澡洗,还有女人给自己唱小曲。不共戴天是一个多么丰满的女人呀,简直是人间尤物。他替治保主任怀德有感到惋惜,竟然不珍惜她,被他白白捡到了。不共戴天身材比较健硕,车厘子每次就像蚂蚁盘弄大象一样认真地盘弄着不共戴天。每次亲热的时候,车厘子都想给不共戴天念诗。可不共戴天说,不听,就是不想听。这会儿呀,请你保持专注度。要念诗,明天念给客人听。

车厘子认为不共戴天哪里都好,唯一的缺点是不接受诗。他还有点担忧,不共戴天最近出风头太多,整天和王的女人以及爆米花在一起。这三个女人几乎成了电影小镇的象征和中心,车厘子担心不共戴天接触大量优秀男人后会变心。车厘子的担心是有事实根据的,不是无中生有。他觉得李不语看不共戴天的表情很不一样,有几次他亲眼看見李不语傻乎乎地站在花心大萝卜酒店门口发呆,他还发现有点长每次来花心大萝卜酒店都有点蠢蠢欲动。车厘子想着想着,捶自己脑袋,他骂自己,脑袋里塞进了猪糠,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中国乡村音乐大典期间,他把酒店经营管理得很好,酒店天天爆满。虽然客人很多,但他还是坚持一桌一桌地敬酒,一桌一桌地现场赋诗。

许多女人惊叹一个餐馆老板竟如此温文尔雅、才气横溢,纷纷投来倾慕的目光,有的甚至现场求他拥抱。车厘子抱一下没什么问题,但后来抱多了,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开始膨胀了。由于来酒店吃饭的人太多,他后来只专门给漂亮女人赋诗了,反正不共戴天在忙着会议,车厘子就更放飞自我了。

在活动期间,杭州一所大学的一个音乐老师天天都到花心大萝卜酒店来吃饭。第一次她是和一帮男人来的,一桌就她一个漂亮女人,那些男人都不怀好意地灌她酒。车厘子都看不下去了,他那天草草地敬了其他几桌客人,然后就专门对付这桌了。他利用游击战隔一会儿就骚扰一下那帮男人,每骚扰一次就叫大家整一大杯。三次以后,这帮男人基本歪头废了。这时,车厘子开始给杭州女教师现场赋诗。赋了好几首,女教师很兴奋。后来她来了一个命题作诗,车厘子那天大脑像有特异功能似的,诗歌脱口而出。车厘子朗诵诗时,身体开始散发阵阵迷人的玫瑰花香,女教师情不自禁地当场给了车厘子一个香吻。

此后,杭州女教师每天晚上都到花心大萝卜酒店来就餐,总是一个人来,桌上放两个酒杯,这是她特别要求的。车厘子问为什么,杭州女教师说这个酒杯是给你留的,我们对饮,我想听你念诗。

为此,车厘子特地给杭州女教师留了包间。每次她来的时候,车厘子感觉身体发生着七级强度的地震。

音乐大典闭幕式那天,女教师白天来花心大萝卜酒店,塞给了车厘子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亲爱的,晚上十点,我们出去溜达溜达。

车厘子看了,心中像有一万匹马在奔腾。

晚上十点,酒店的生意正旺,车厘子跟服务员交代了几句,说自己有点急事要办,然后出门了。那女教师就在不远处站着,车厘子走过去,扯了扯女教师的手,女教师就像一只小绵羊,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车厘子带杭州女教师走了,走的是以前和不共戴天走过的那条老路。车厘子的目的地是村主任有点长半山腰的那个家。

很快到了那条寒气逼人的山道,杭州女教师马上也像不共戴天当初那样身子发抖了。车厘子还是很有风度地把自己衣服脱了,披在杭州女人身上。杭州女教师披上了还是冷,说,你搂着我走。车厘子搂着杭州女教师,他亲吻着杭州女教师的嘴,他往前走,杭州女教师一步一步往后退,他们这样走了好长时间才走到有点长的那个家。他和杭州女教师翻院进去,里面的门没关,他们走进卧室,打开灯,却发现有点长光溜溜地和一个光溜溜的女人缠绕在一起。

有点长大叫一声。

车厘子也大叫一声。

车厘子拉着杭州女教师逃跑了。反应过来的有点长在后面喊,老子原来是替你背黑锅了,老子告诉怀德有去。

车厘子最后气喘吁吁地跟着杭州女教师回到电影小镇,进了她下榻的酒店。

音乐大典闭幕式一结束,不共戴天就赶紧回到花心大萝卜酒店。王的女人告诉她,有几个重要客人要到酒店喝酒,要她先回去准备一下。

不共戴天回到酒店时,发现车厘子不在,她问服务员,服务员说他有事出去了。这时,有几桌人在喊,今晚怎么不献诗了?我们就是冲着诗来的。

这么忙,还到处跑,是不是反了?想找抽?不共戴天给车厘子打电话,铃声响,就是不接,后来她听见了铃声在车厘子房里响,车厘子就没带手机。

不得不说车厘子这偷情偷得有水平、有艺术想象力,天衣无缝。不共戴天想,车厘子没带手机,肯定没跑远,肯定有急事,但不共戴天没想到车厘子是急着和杭州女教师约会去了。

车厘子第二天早上才歪歪扭扭地像个快散了架似的回到花心大萝卜酒店。

不共戴天瞪着眼睛问,怎么出去疯了一晚?

车厘子摇头叹气说,活见鬼了,碰上你们音乐大典的一个诗人,硬要找我切磋诗艺,搞了一个晚上。他水平太差了,他也配叫诗人?哎呀呀,困死我了,我睡一会儿。

不共戴天爱怜地说,喝点花心大萝卜汤再睡,别把身体弄伤了。

轰轰烈烈的中国乡村音乐大典结束了,炎热的夏天来临,人群就像潮水退散,电影小镇一下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和节奏,细水长流。杨梅在树上慢慢成熟,王的女人和爆米花联手丢进野猪地盘的母猪们都征服了公野猪,相继怀孕。它们戴着的监视器会源源不断地把信息传到王的女人那里,它们的一举一动都牵动黑土猪产业的发展。

监视的结果显示,放出去的那批母猪有三十头左右怀孕,必须把它们从山里安全地带回来生产了,否则那些生下来的小猪崽会变成真正的野猪。

王的女人的计划是通过几代母猪的努力,实现生猪品种的优化,然后让整个繁殖培育中心步入良性发展轨道。

原先王的女人也找人商议过从山里掳几头精壮的野公猪来,让它们和母猪们交配。但爆米花说不行,成功率不高。她说她父亲当年试过,她父亲在山里埋伏了一个月才从山里掳了一头野公猪回来,可野公猪不愿意在圈养场合跟母猪交配。后来这头野猪跑了,她父亲去追野猪,结果被它一头撞下了大悬崖。村里人花了三天才将她父亲的遗体找到。因为野猪喜欢在它们的地盘上撒野,所以她认为投放母猪进山里成功率更高些。王的女人采纳并实施了爆米花的建议。

将那批怀孕母猪尽可能安全地带回电影小镇的黑土猪繁殖培育中心,是个很复杂很艰巨的任务。虽然可以确定母猪们的活动方位,但用传统的套绳办法就不行了。捕捉队也试过一次套绳,虽然成功抓获了一头,但其他受惊吓的母猪就往更深的山里跑,甚至还发生了踩踏事件,一头母猪被其他母猪挤下悬崖摔死了。王的女人赶紧叫停这种笨拙而野蛮的捕捉方式。

王的女人召集电影小镇的智囊团开了三天的会也没想出办法来,无奈之下,她给在北京的策划大师吴代表打电话求助。

吴代表说,这是一个绝佳的炒作机会,千载难逢,我亲自飞过来和你一起策划这个活动。

吴代表带来一支庞大的摄影团队和众多的网络直播媒体。一時间电影小镇到处都是胸前挂着长枪短炮的人,电视直播车呼哧呼哧地穿过电影小镇驶入山里。这阵仗,连王的女人都看懵了。

吴代表说,安总你正在创造历史,这是人类史上第一次有野猪让那么多的家猪怀孕,这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

王的女人怀疑地说,我一个不小心,就创造历史啦?

吴代表说,千真万确。你们暂时不要把怀孕的母猪捕获回来,先让这个事件发酵。不要说你们故意把母猪投放到了野猪的领地,而是说你们的养殖场遭到了一群野猪的袭击,几十头母猪跟随野猪进了山里。我们摄影组先探秘它们的生存状态以及活动规律,甚至要追踪它们交配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全网定时直播加专家解读和民间实地采访,等拍摄完成后,你们再开始实施抓捕。先用你们最原始的方法实施,譬如用绳套套母猪,当然肯定是失败的;然后我们动用安保人员,最后安排专业人员使用麻醉枪将它们射倒,再把它们运回咱们的养殖培育中心。后期我们还要拍摄母猪生下混合型土猪的过程。最后,你们就可以打电影小镇生态猪的品牌了。这个品牌一打出去,你们的猪绝对畅销全国。说不定,光是猪肉的产值都远远超过了你们现在整个电影小镇其他产值的几倍。对了,你们爆米花队不是来了两个外国妞吗?让她们全程入镜,加入这个伟大的历史进程中,同时还可以做电影小镇猪肉的形象代言人。你说,这操作,是不是神操作?

王的女人说,是不是太隆重了?

吴代表说,不隆重。我觉得这动静还不够大呢。

王的女人说,一切听你指挥。

吴代表说,是我们一起指挥。

经过一个月的“战斗”,所有怀孕母猪全部收编归队。电影小镇生态土猪产业航母扬帆起航,电影小镇牌土猪名扬四海,成为了生猪驰名品牌。

王的女人和爆米花因为前期投入而站在土猪产业这个巨人的肩膀上,她们两个人都拥有了和王首富对话的权利。

王的女人对话的目的是松开捆绑,获得财富与自由。爆米花对话的目的是增强联系,收获爱情。

王首富被两个女人牵扯着,鹿死谁手仍是未知。在这个童话般的游戏中,被撕裂的其实只有王首富一个。

不三、不四很郁闷,他们的两个女人也很郁闷,原来这两个女人一直以为他们是身残志坚的楷模和成功的企业家。按理说拥有景区的人,财富积累差不到哪里去,何况这兄弟俩一个是画家兼二胡演奏家,一个是通晓各种唱法的歌手,他们都属于艺术人士。但后来她们发现,这兄弟俩老在餐馆赊账吃饭,还振振有词。那时候她们就开始对他们的经济实力有所怀疑了,等她们再深入细致地调查后发现,不三、不四根本不是勤劳致富的白马王子,而是两个好吃懒做的、思想极其肮脏的无耻之徒。她们达成一致意见,准备把兄弟俩掏得干干净净后,适时撤离电影小镇。

不三、不四还沉浸在有女人的幸福生活中,但在乡村音乐节上他们没有风光一把,让他们在女人面前很丢面子。

那天不三、不三的女人、不四、不四的女人以少有的和谐姿态,横排肩并肩一起迈着走红地毯的步伐,像船一样划过电影小镇的八条街道。在电影小镇人眼里,这好像是一场告别演出。

但不三、不四不这么认为,他们把它当成出席盛大的开幕式的走秀,不三拉着二胡,不四唱着歌曲《时间都去哪了》,他们带着两个女人傲慢而招摇地走出了电影小镇。

已经见识过中国顶级乡村音乐的电影小镇人,没有一个人为他们的演唱和演奏鼓掌。小镇人认为不四唱的歌太老、太土,他们现在迷李不语,认为是李不语赋予了电影小镇音乐的想象。众多的本地乡村音乐演唱者经过李不语系统的培训和点拨,灵魂已被音乐附体。别的不说,就连小镇村民的孩子们也得到了实惠,以前一直没有一个孩子考上音乐学院的电影小镇,如今已有五个孩子被全国著名音乐学院录取。这个事在当地引起了轰动,电影小镇及周边地区的孩子纷纷来找李不语培训。此外,中国乡村音乐大典还是给电影小镇留下了一笔寶贵的遗产,那就是电影小镇被命名为首个中国乡村音乐之乡。电影小镇人懂得感恩,他们知道这是王的女人和李不语两个外地人通过努力为他们拼来的。

不三、不四带两个女人到了鸡鸭画廊景区,景区一如既往地没人参观,两个女人一个卖票一个守门。其实入口出口就是两根枯黄的竹竿,只不过竹竿被美化了,现在竹竿上画的是两个女人的图像。不三、不四建议画两个女人的裸体做活广告,两个女人都不干,她们说画个头部就行了。不四说,这没意思,你们又不是大明星,没什么号召力。不三拿笔去敲两个女人的胸部和屁股后,蹲在地上画了两个骷髅,他吧唧吧唧地比画着,意思是,光画头像,就像画了一具有毒的骷髅,我要画胸部,我要画屁股。两个女人明白了不三的意思,她们一起用脚踢不三,骂道,你个傻子,在家没看够没摸够啊?让外人看占便宜,你脑子就是有毛病!

不四说,你们思想太落伍了,你们不懂为艺术献身,你们一辈子就只能做普通女人。

两个女人开始用手揪不四耳朵了,一人一只耳朵。她们同时发力,不四的耳朵被拉长成薄薄的面皮。不四喊疼,是真疼,左右两边疼痛,十分对称。不三还蹲在地上,没有站起来声援不四。

不三不敢声援,他怕她们过来用脚踢他。

闹够了之后,两个女人开始哄不三、不四,说,你们在那石头上晒太阳,好好策划一下赚钱的路子。

不三、不四兄弟到了石头上后,太阳一晒,都感到身上像有虱子在爬一样。

不三给不四做了一个相互搓背的手势,不四说,男人搓男人,恶心。

不四喊女人过来。两个女人过来了,问有什么事。

不四说,用你们的爪子,给我们刨刨背。

两个女人问,为什么?

不四说,把我们刨舒服了,才有创作灵感。

两个女人分别给不三、不四刨背。她们下手很重,报复性地刨。不三、不四的背上留下了一道道手指印。

刨了一会儿,不四喊停。他说,有赚钱的法子了。

两个女人的手停了下来,她们都望着不四。

不四说,王的女人不让我们过好日子,我们晚上往巴黎1号大门丢狗屎去。

两个女人说,对,找她赔偿我们景区的损失费,敲她一笔。

做什么白日大头梦?敲谁呢?

这时不四站了起来,脸都白了。说话的是村主任有点长,他旁边站着王的女人,王的女人没说话,拿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他们身子开始发抖。

有点长说,这景区能算是你们的吗?这是村里的,是电影小镇的,你们经营成这样,自己不反省、不检讨,还想往巴黎1号大门上丢狗屎?上次你们丢狗屎的旧账都没算,现在又想犯贱了?安总不但不欠你们的,而且还在想方设法让你们重振旗鼓。

王的女人说,算了算了,他们也就是过过嘴瘾而已。现在有个地方闹蝗灾了,他们向我们求援,希望我们派出英雄的鸡鸭战队出征支援,抗击蝗灾。你们准备一下,明天出发,希望你们再次立功,为电影小镇争光。涉及的费用电影小镇公司负责,你们安心工作吧。

把细节交代完后,王的女人和有点长离开了鸡鸭画廊景区。不三、不四兴高采烈,两个女人相视一笑,笑得十分诡秘。

不三、不四带领电影小镇鸡鸭战队出征后,王的女人和有点长商量,把鸡鸭画廊景区封了,开始全面铲除岩画。

电影小镇鸡鸭战队出发的第三天,灾区连续打电话给王的女人,问鸡鸭战队为什么还没有抵达现场。

王的女人给不三、不四打电话。不四在电话里头哭了,他说,那两个王八蛋女人把我们坑了。前天晚上,她们故意把我们灌醉,然后把鸡鸭战队的所有鸡鸭都卖了,拿钱跑了。

王的女人说,她们是你们的女人,你们知道她们家在哪吧?赶快报警呀!

不四说,知道个鬼,她们两个是我们从发廊里带回来的。說完,兄弟俩抱着电话一起哭。

王的女人气得脸都绿了。

有点长听说后更生气,这些鸡鸭都是村民的,这该如何交代?

王的女人说,我们管理不严,该赔偿的要赔偿,不能让村民吃亏。您现在就安排人挨家挨户收集鸡鸭,重组电影小镇抗击虫灾战队,不能让灾区的人失望,最好明天您亲自带队出发。

有点长说,坚决完成任务,绝不给电影小镇丢脸。

一个法国妞和一个西班牙吉卜赛女郎留在了电影小镇,法国妞叫思黛乐,西班牙女郎叫米嘉丽。思黛乐和米嘉丽是校友,她们在中国留学后都不想回国了,也不想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工作,只想生活在一个有特色的地方体验东方文化。她们在电影小镇参加乡村音乐大典后就决定留下不走了,她们觉得加入爆米花队,成为一个美丽的女屠夫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而且薪酬不低。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俩都十分崇拜李不语,她们加入爆米花队只有一个条件——加入电影小镇合唱队。

王的女人说,等杨大眼回来了,也许有人会爱上中国的民间中医。

王的女人不是信口开河,她从米嘉丽的简历中知道,米嘉丽的母亲是个占卜师,她的父亲是个游医和狂热的炼丹术爱好者,这两种爱好和杨大眼执着研究动物屎有异曲同工之处。可惜呀,杨大眼受伤没有参加这场盛会,但现在他的伤基本上好了,王的女人这次要亲自开车到医院接他回来。

再不回来就迟了,因为以杨大眼为原型,反映民间中医人奋斗精神的电影即将开拍,开拍时间定在春节前,同样是小年,同样是电影小镇百家宴。对了,今年改成千家宴了,到时还要举行电影小镇影视项目启动仪式。今年电影小镇盛事太多,一件比一件有影响力。

这部电影由电影小镇项目公司独家投资,王的女人是总制片人,李不语任艺术总监,不共戴天、爆米花也都是剧组管理人员。有点长不想担任这些虚职,他说他要在剧中担任重要角色,如果不行,当个耍流氓的群众演员也行。王的女人说,你还是演村主任,本色出演。有点长说,安排我和美女的激情戏没有?

王的女人说,没有,全是干脏活累活,全是干净的高大上的戏。

有点长说,不行,现在我只想演坏人。让我演村主任,我就耍大牌,罢演。

王的女人说,看你能的,都跟王首富学坏了。我告诉你,王首富在这部电影也只能当群众演员,他还要参加我们的培训呢!你不演拉倒,想演的人多得很!

有点长马上改口说,我演,我演,安排个什么角色都可以。

王的女人跟导演商量过了,如果有两个外国女人加入,这部电影就会更精彩,于是安排编剧加了一条中医和外国女人的感情线。他们觉得米嘉丽很适合和以杨大眼为原型的那个人物演对手戏,思黛乐则和一个乡村音乐人有情感戏。他们还叫她们提前体验生活,住到中医家里。她们听了消息后,抱在一起欢呼雀跃。

那天,王的女人和李不语、思黛乐、米嘉丽、爆米花、不共戴天、秦天等人,带着鲜花浩浩荡荡地把杨大眼接回电影小镇。杨大眼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而且是外国女人米嘉丽献花,又搂又抱还亲脸,他感动得像家门口的那棵老杨梅树一样不知所措。

王的女人在车上就给大家交代电影体验生活事宜。她说,米嘉丽、思黛乐,你们两个人白天跟爆米花杀猪宰羊,晚上和休息日分别跟杨大眼和李不语学中医、中国乡村音乐。就是思黛乐跟李不语一组,米嘉丽跟杨大眼一组。

思黛乐和米嘉丽两人相互击掌庆祝。

爆米花说,我呢我呢?我也要演。

王的女人说,少谁都不能少你。你演一名飞镖女汉子,其中有一场戏,就是你把负心的梦中情人捆起来吊在一棵树上,然后你用投飞镖的形式折磨他,表面深仇大恨,内心其实无限疼爱。

爆米花说,那负心汉谁演?

王的女人说,王首富。

爆米花用手擂王的女人,边擂边说,你真坏。

王的女人说,我是好心好意啊!剧情是负心汉被飞镖女折磨一顿后,两个人好上了。你说你演不演?不演,我找别人去。

爆米花说,我演,坚决要求演。

王的女人说,演就抓紧练飞镖,反正玩刀子是你的拿手好戏。

这时不共戴天叫嚷起来,安总,你可不能这么偏心,我呢?

王的女人说,你要当制片主任,负责生活管理,在电影里客串浪漫乡村女合唱团队员。

他们说说笑笑之间,很快就到了电影小镇。

接下来的日子,每个人都在为电影拍摄做着开拍前的各种准备。

思黛乐、米嘉丽入戏太深,她们分别爱上了李不语、杨大眼。这完全符合王的女人的预期,王的女人对两个外国女人说,你们爱上了我们电影小镇最优秀的两个男人。

杨梅林中,杨大眼和李不语迎来了客人。屋里烟火正旺,一天到晚,屋顶的烟囱冒着充满香味的烟雾。

烟雾飘到电影小镇,还有一股香味。

那天,王的女人接到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说,抓了两个残疾人盗窃犯,是电影小镇的人,名字叫不三、不四,他们说了您的电话,不知您那有没有这两个人。

王的女人说,事犯得大不大?

民警说,不大,就是把别人卤菜店撬了,偷了几只卤鸡。

王的女人说,我能把他们领回来教育吗?

民警说,可以的。

王的女人开车去把不三、不四领回来了。在半路上,她问这兄弟俩,怎么不回电影小镇呢?难道我不给你们一口饭吃吗?

不四说,我们让电影小镇遭受了那么大损失,没脸回去见江东父老。

王的女人说,人啊,要脚踏实地,别好高骛远。你们也是有艺术专长的人,得把特长抓在手里,走正道,靠它养活自己,丰衣足食。对了,不久我们电影小镇要拍电影了,有你们的戏,需要你们本色出演,你们加紧练习,到时给你们一点演出费。

不四说,我们不要钱,我们友情出演。不三点头,不停地吧唧吧唧。

轉眼就是小年了,今年电影小镇比往年都要热闹。电影小镇第三届千家宴开始了,从山下迁上来的许多人家也参加了。活动内容没有大的变化,主要是牲畜大游行表演以及其他文艺表演。之后,电影小镇影视项目正式启动。漳州影视基地的黄总也专程赶来剪彩,她投资的电视剧剧组已入驻摄影棚。剪彩活动后,剧组在巴黎1号广场实景开拍第一场戏。

第一场戏就是爆米花耍飞镖。为了这场戏爆米花练习了整整两个月,王首富亲自过来配合训练。爆米花镖镖中靶,插在指定位置上。导演也检查过多次,也没出任何问题。

电影小镇万人空巷,都到巴黎1号广场候着看拍戏。

拍摄正式开始,王首富被五花大绑吊在一棵树上。导演问,各就各位,大家都准备好了没有?王首富、爆米花以及摄影人员都说准备好了。导演一声令下,开始。

爆米花这次穿的是空姐服,她一边说着台词,一边把飞镖掷向王首富。不一会儿,王首富脑袋四周插满了飞镖。

就在她掷最后的飞镖时,不知哪个激动的观众大叫了一声好。

爆米花掷出飞镖的那一刻受了一点影响,飞镖偏离轨道插在了王首富的右耳上。

王首富惨叫了一声,头歪在了一边。

爆米花疯了一样地扑上去,把王首富解下来,抱在怀里。

导演没喊停,摄影师完整地拍下了这个过程。多好的一场戏呀,这是怎么练也练不出来的。太逼真了,不,这就是活生生的质感画面。

爆米花抱着王首富跑出了摄影机的视线,上了王的女人的车。

王首富已经咬过爆米花的乳房了,要命的地方他都咬过了。

这次王首富咬住的,是爆米花的大腿根。

城镇化是什么?王的女人说,我到电影小镇第四年了,我的体会就是让每一个人都像不可缺少的一个配件——城镇化的配件。如果城镇是机器,机器要跑,我们就要跑步前进,所有人只是岗位不同,目标是相同的。

她这话是说给不共戴天听的。不共戴天说,我听不懂,也不准备深究。我觉得呀,人人都向往美好的生活。你以前一年到头都睡在潮湿的炕上,都睡了几十年了,你的染上了风湿病。如果没有城镇化,生活环境没有变好,你不会觉得原来的床潮湿,因为你习惯了潮湿。现在我们实现了城镇化,每天睡在干爽温暖的床上,过着舒适的生活,生活幸福得像在演戏。时间一长,我们也习惯了全新的生活、全新的角色,因为我们都想当一个伟大的生活演员,就像一个花心大萝卜,与肉一起炖才成为一锅好汤。

王的女人笑道,开酒店也开出了哲学思想。

不共戴天说,这都是城镇化的结果,让不会思考的人有了思考的头脑。

王的女人说,有时,最头疼的是脑袋不听自己的话。

不共戴天说,鸡听话不管用,刀子还是要杀它。

王的女人说,不对,很不对,你今天脑子似乎有问题,火线搭在零线上,短路了。

不共戴天说,怀德有在我酒店门口蹲了一上午,戴着墨镜,眼睛是真瞎了。

王的女人说,他来找你叙旧,痛哭流涕,后悔莫及?

不共戴天说,都不是,他蹲一会儿就站起来喊一句,狗日的车厘子,你给老子出来。

车厘子想出去,不共戴天不让。她对车厘子说,诗能搞赢刀吗?你先委屈一下。

她把车厘子藏在大浴盆里,上面盖了一层乱七八糟的衣服和床单,还有臭袜子。车厘子被埋进去了,但很快,他从一堆脏衣服、臭袜子中伸出头,就像一头鲸鱼露头换气,他说,太臭了,会把人搞“壮烈牺牲”的。

不共戴天把车厘子的头重新摁进衣服堆里,然后又把一堆干净衣服也丢进了大浴盆。她下楼前交代,你要安静呀,喘气也要克制呀,怀德有那家伙嗅觉灵敏,收拾人心狠手辣,很暴力的。

这话一说,那堆衣服袜子立马一动不动,安静了。

不共戴天走出门,看见怀德有蹲在地上,抱着头。她说,怀德有,大白天的你在这嚷嚷个什么?诚心不想让我们做生意了?

怀德有说,我找车厘子算账。

不共戴天说,这有意思吗?

怀德有说,是他给我戴了绿帽子,我就是要收拾他。

不共戴天说,告诉你,怀德有,是我给你戴绿帽子的,与车厘子无关。况且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老婆了,你扯什么闲蛋呢?滚,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怀德有说,你要小心车厘子呀,说不定这小子哪天把你卖了。

不共戴天说,我掉进火海都跟你没关系,走走走,哪好玩到哪玩去。

怀德有站起来,摘掉大墨镜,他指着自己的眼,说,算我说瞎话。说完,他气呼呼地向前走,没走几步,把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撞倒了。骑自行车的人骂了一句,怎么走的路?瞎了你狗眼!

怀德有说,你骂得对,我就是瞎了眼了。

骑自行车的人自认倒霉,蹬上自行车走了。

不共戴天跟王的女人讲了这段故事后,说,这人说瞎就瞎了,听说村委会已叫他不用上班了,但他天天还是拄着拐杖上班,他就坐在村委会门口,手里抱着拐杖,说是武装上班,守大门值勤。

王的女人说,真是敬业爱岗。

不共戴天说,他这一辈子只会干这个。

王的女人说,挺可怜的。

电视剧、电影拍摄在电影小镇如火如荼地进行,全镇的人几乎都成了演员,逢年过节都没这么热闹过。

不三、不四回到电影小镇后不敢见人。他们让一支英雄的抗击虫灾战斗队伍全军覆没,只只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他们对电影小镇来说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因为损失是每家每户的,而且造成了负面的社会影响。好在王的女人向全村村民道了歉、赔了钱,要不,不三、不四他们不被扒皮才怪。

不三、不四开始跪在巴黎1号大门口忏悔,是真心忏悔,百分之百在忏悔。因为他们只有在这里跪着,王的女人和全镇的人才会看到。王的女人和全镇的人看到了,他们才有被原谅的可能。

不三、不四跪了一会儿,就被王的女人扯了起来。她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真男人都是硬骨头,起来起来,有点骨气行不行?

看没跪成,不四说,我们用歌声给乡亲们道歉吧。

王的女人说,这个可以,我陪你们一起唱。

不三吧唧吧唧,伸出大拇指,不四说不出话,抽泣不已。

王的女人带着不三、不四兄弟俩沿着电影小镇的街道一路唱下去,他们唱到哪,掌声就跟到哪。半路上,不共戴天、爆米花、李不语、思黛乐、米嘉丽都先后加入了他们的演唱队伍。他们一路唱遍了电影小镇的所有街道。后面跟着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他们重回巴黎1号广场的时候,全小镇村民几乎倾巢而出。所有人都在用音乐狂欢,他们唱的是李不语专门写的《电影小镇之歌》,这首歌也是去年首届中国乡村音乐大典的主题曲。

这件没有事先策划过的小事情,居然在电影小镇引发了那么大的蝴蝶效应。王的女人想,这恐怕是策划大师吴代表也策划不出来的,有时,不策划比策划更有温度,因为这更接近人们内心的渴求。

这个场景,后来被完整地复制进了电影里。

不用导演花多大精力指揮讲解,这场戏成了整部电影最大的一场戏。他们用了五台电影机和一台无人机兴师动众地拍这场戏,结果非常完美,一次成功。

村主任有点长有点孤单,因为镇上的女人都跑去看电影和电视剧拍摄去了。她们饭也不做了,带着在商店买的干粮去看拍摄。她们也喜欢追小鲜肉,一追就追到深夜。她们找各种机会让偶像签名,签名的方式五花八门,完全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有个女人拿着自己的半成品刺绣去签,她太聪明了,想法贼精。她琢磨的是,小鲜肉在上面签名了,她回去后就把它绣上,这可是原版呀,这刺绣肯定有纪念意义和保存价值,就是卖,也可以卖出一个好价格来的。这个女人每天都拿一沓绣布去找小鲜肉、找明星签名。

这个女人的做法启发了电影小镇的女人们。很多人刚开始都正儿八经地找个好的笔记本带上,想叫明星们签名。还没出手,她们就看到了这个女人的签法,她们觉得用笔记本签名太老土了。她们新招怪招迭出,令人忍俊不禁,就连小鲜肉和明星们签名的时候都忍不住偷笑。她们有的要签在衣服袖子上,有的要签在帽子、围巾、手绢、挎包、钱包上,还有的要签在脸颊、鼻子、耳朵、手背、手心上,甚至要签在烤熟的苞谷上。这架势,比大城市的女人还疯狂。

不共戴天近水楼台,她找明星们签名更是别出心裁,因此车厘子告诫她,不能让明星们在她身上签字,在衣服上签也不行。他说用衣服签也算思想出轨,回来是要追究责任的。不共戴天说,就签了怎么样?你吃了豹子胆了吧?胆子变肥了啊?不共戴天嘴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她是不会那么做的。她如今是一位长了见识的、常以贵宾身份出席电影小镇各种活动的女人,当然不会像其他女人那么花里胡哨地求签名。她一次性把小鲜肉和大明星们请到花心大萝卜酒店来参观、喝酒,搞书画笔会,让车厘子、大厨和服务员跟明星们合影留念,更重要的是,她搬来一箱花心大萝卜,让明星们一个个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大名。这样,这些花心大萝卜摇身一变,变成了“男神”,像文物那样被陈列在酒店的展示橱窗里。特别是到了晩上,在暧昧的灯光下,它们总是雄赳赳、气昂昂,一副令谁看了都会想入非非的样子。

爆米花这次送王首富到医院看耳伤可没有丢人现眼,这是她第三次抱着王首富上医院。每次都是春节前的小年,这个日子好像成了王首富固定的受难日。前两次的手术都是同一个医生做的。今年小年那天,医生上午做了一台手术,中午准备回家的,他妻子说她买了一顶白色太阳帽,电影小镇正在拍电影,她想去找明星们签名。医生说,等等吧,看看今天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医生等到下午,终于看到爆米花抱着那个熟悉的老病号王首富来了。他站了起来,兴奋地迎了上去,就像迎接他失散多年的亲人。

医生检查完王首富的耳伤后,情绪有些不高,这伤不重,和前两次断腿不一样,属于小儿科。

帮王首富简单处理后,医生就冷冷地把王首富丢在一边。

爆米花想跟过去,却被医生留住了。

医生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爆米花今天穿的是空姐服装,显得特别阳光、青春,和前两次穿杀猪兜兜服在形象上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是香飘万里,一个是腥臭熏人。医生问,这耳朵是刀伤,你干的?

爆米花说,是,我亲自下的手。

医生问,这得有多大的仇呀,让你下如此重的手!他有外遇了?他家暴你了?还是你有施虐症?

爆米花用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她说,打住打住,越说越没边际了,你脑袋里装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告诉你,都不是!就是我们演电影时,意外失手了。你瞎猜个什么啊?

医生对爆米花生气的原因一无所知,他的好奇心又来了,说,原来你们是演员呀,怪不得他每次受伤搞得像演戏似的。

要不是在医院,爆米花恨不得把他的皮给扒了。她把头甩到一边,不再说话。

医生说,真不知道拍电影有什么好看的,我老婆今天就想拉我到你们电影小镇看拍电影去,说是专门买了一顶帽子找明星签名。我看她不如到医院来找你们签名、合影留念。你说好不好?

爆米花听不下去了,她走了。

医生掏出手机给老婆打电话。

爆米花没走远,听见医生兴奋地说,老婆,你快到医院来,有个受伤的电影明星在我们医院里。

爆米花走进王首富的病房,她对王首富说,等会儿如果来个女人找你签名,你不要签在她的帽子上,你说只能在她胸脯上签。

王首富一脸惊愕。

爆米花说,别啰唆,请执行,到时你签名大方点,手别抖。

第三天,王首富就出院了,只是耳朵缝了针。王首富说待在医院内心惴惴不安,因为他还有两场戏没有演。他对爆米花说,我们的演艺生涯不能就此夭折了,我们得赶回剧组,轻伤不下火线。

爆米花问,你是不是惦记那两个外国妞?

王首富说,我已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估计明年春天回来,就是一个四肢五官都残缺不齐的人了。妈的!好像我一生欠你的似的,我只想把和你的那两场戏赶快演完,演完就赶紧滚蛋。这个地方已经容不下我了,我认输,我投降,什么外国女人都跟我无关了。

秦天已经是个小伙子了,他是一个孤儿,电影小镇拍电影的这段日子,他是全镇唯一一个不到现场看热闹的人。他的师傅杨大眼和米嘉丽忙着在剧组拍戏,师傅每天晚上回来都要给他安排第二天的工作。师傅说,今年的天气可能比往年更极端一些。师傅让他密切注意动物们的反应,因为任何一次自然重大灾害前,动物们都会有一些异常的先兆。师傅还说,这个电影有不少情感戏和床戏,你看了不好。主要是怕你年轻,没有抵抗力,精神容易被污染。师傅还交代,那个跟你玩篮球的黄天天,你要把好度,别玩过火了。

秦天问,师傅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杨大眼说,女生家长说过两次,说最近黄天天的学习成绩下降得很快。

秦天说,我想有度,度不一定理我啊。

杨大眼听不懂,也没深问,他现在是一个深陷爱情的男人。他天天跟着剧组,陪着米嘉丽,能想起来交代秦天几句就不错了,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杨大眼是电影里一个人物的原型,但他沒有本色出演,演他的是一个名气比较大的男演员。米嘉丽让杨大眼跟着,是为了方便自己练台词,找感觉。

秦天对黄天天没什么男女之间的感觉,他觉得她只是一个小黄毛丫头。他剑走偏锋,只喜欢不共戴天和王的女人这类成熟女人。他在梦中已经梦见过她们俩很多次了,每次都是她们在花丛中跑,他在后面追,追着追着女人不见了,然后他掉下了悬崖,像一只孤独的苍鹰在坠落,最后挽救他的,是气流和树叶。每当气流和树叶托举他的时候,他就醒了。

他找不到任何人交流这些梦,他不好意思跟李不语说,也不好意思向师傅杨大眼汇报,更不至于胆大包天地跟王的女人和不共戴天倾诉,说了,就算脑袋是块石头也会被她们敲碎的。

秦天感到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太肮脏了,他为自己感到可耻。但这种梦,并不因为他的诅咒和自责而减少,相反却像潮水一样来得一次比一次猛烈。一个机器装在自己身体里,你制造了它,却无法控制它,怎么办呢?

黄天天这段时间老是找他,她还带一些好吃的东西过来,有时是过来切磋球艺,但更多的时候是要秦天和她一起钻杨梅林,或者在深山处拍照拍视频。黄天天还经常半夜连线跟秦天视频聊天。秦天问,你不学习不睡觉了?黄天天听了就撒娇。秦天没有办法,他不是情感高手,根本没有能力应对这些。

有一次,黄天天凌晨三点了还发微信视频给他,她的衣服穿得很少。秦天迷迷糊糊地被吵醒了,他拿起手机,看见了黄天天还没长成熟的胸脯。黄天天说,睡不着,在看NBA直播,我们聊聊吧,谈谈詹姆斯、韦德、杜兰特、字母哥、库里、保罗、大胡子哈登,还有卡戴珊家族对NBA男人魔力般的统治……NBA是万花筒,我爱NBA,爱死NBA了。黄天天越说越兴奋,秦天没兴趣聊这些,他得一大早进山采药去。他说了声我睡了就把电话挂了。后来,黄天天又发了几次视频过来,他都没接。黄天天在微信里留言,说她明天就把他签名的衣服给烧了。秦天想,你烧就烧吧,你的衣服,关我屁事。

第二天下午回家的时候,他看见黄天天坐在门口,屁股下垫着篮球,她的面前有一堆灰烬,几块布还在燃烧,冒着烟。

看见秦天回来,黄天天扑上去,抱着秦天哭了起来。

事情到了这份上,他还能把黄天天推开吗?如果推开,那作为男人就太不厚道了。他用手拍着黄天天的背,让她尽快地平静下来。

黄天天的不安很快平息了,秦天先跟她玩篮球,相互攻守,不停地转换角色。风雨过后是彩虹,黄天天的笑声在杨梅林弥漫。

杨大眼没想到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会爱上一个外国女人,他努力抵抗过,但最后抵抗流于形式。

米嘉丽在王的女人那儿看到杨大眼厚厚的书稿时,惊呆了,里面的内容简直像天方夜谭。她喜欢神秘感,她从小也是在一种神秘文化里成长起来的。她问王的女人,杨大眼如果在国外,早就是一个大人物、大学者了,为什么在中国还不太有名?王的女人告诉她,杨大眼只想安静地生活,他不想出名,如果不是为了电影小镇,他甚至都不会同意拍这部以他为原型的电影。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她感到好奇,她到杨大眼家是为拍电影体验生活的——跟随这个男人采摘药材,收集各种动物屎,听这个男人给她讲星象,以及他熟悉的动物的种种趣事。

有一次,他们路过野猕猴的营地,整个山坡上都是猕猴,米嘉丽看到这个阵势有些害怕。杨大眼给了米嘉丽一些水果,他说,不要担心,你把它们当熟悉的朋友就行了。我也跟你一起去,它们都是我的朋友。

杨大眼走在前面,牵着米嘉丽的手,米嘉丽跟在身后。杨大眼嘴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另一只手举着水果示意,然后他们走进了猕猴群中,把水果全部给了猕猴。猕猴们很高兴,在他们身边玩耍,杨大眼甚至伸出手,亲热地给猕猴挠起痒来,猕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杨大眼对米嘉丽说,你也试试。米嘉丽试了,有一只小猕猴,它乖乖地让米嘉丽抚摸着。

他们和猕猴们玩了一个上午,直到猕猴们散去。猕猴走后,杨大眼收集了它们的一些粪便,他想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药效。

到了中午,米嘉丽肚子饿了,她问杨大眼,是不是忘带干粮了?

杨大眼笑着说,你拥有了一座大山,还担心没有吃的吗?

这山里有野枣、野杨梅、野萝卜等,米嘉丽每吃一种水果都要对着大山兴奋地叫几声,而杨大眼居然像个怀春少年,学鸟叫,吹口哨。

米嘉丽很快乐,她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大自然。他们后来到了一个峡谷里,峡谷到处都是奇潭怪石,鸟声和流水声总是相伴在一块。米嘉丽顽皮,看到碧蓝的水,立刻有了亲近的欲望,但一不小心,身体滑了下去。多亏杨大眼早有提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但她的衣服还是被打湿了。

这时天气还很冷,杨大眼找了一块向阳的空地,随地找来一些干树枝,生起了篝火,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了米嘉丽穿。米嘉丽换上了杨大眼的衣服,把换下的湿衣服交给杨大眼。杨大眼把湿衣服架在篝火边烤,湿衣服开始冒着热气,一时两人无语。米嘉丽身子还在发抖,她对杨大眼说,我冷,你抱着我。两人抱在了一起,紧接着两人的嘴唇也贴在了一起。

他们很晚才下山,米嘉丽没有回爆米花队,当晚就住到了杨大眼家里。

杨大眼和米嘉丽到家的时候,他们看见李不语和思黛乐两个人坐在一棵老杨梅树下,李不语背靠着杨梅树,思黛乐靠在李不语的怀里,他们正深情地唱着《电影小镇之歌》。他们的头顶,星光灿烂,弯月爬上了山岗。

王的女人知道自己来到电影小镇的目的,当时太草率,一时心血来潮想跟命运打个赌,但促成她和王首富对赌的主要原因还是她对自己未来的绝望。

那时她经过一系列碰壁后心里也有了谱,那就是自己当歌唱演员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有一段时间她忙着参加各类选秀活动,她一站到舞台上,她的长相、身材、气质,让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她的嗓音条件也应该是不错的,但是她在舞台上的个人形象过于美艳,分散了人们的审美注意力。她过于性感,她成了各类导师、评委甚至观众们的性幻想对象。各种骚扰纷至沓来,她感到恐惧,最后只好选择放弃,不再参加各种选秀大赛。后来她选择报考省级歌舞团,很快就被一个歌舞团录用了,但有半年的试用期。她去了以后才发现,歌舞团的现状也很不好,好的演员都跳槽了,次一点的在外接私活,赚点买衣服的钱,平时老老实实待在团里拿死工资,一年四季下基层演出。她去了以后,因为人长得漂亮和妖娆,领导老是要她出去陪腰缠万贯的富豪、企业家,还有已经成名的艺术家等。每次她都要在关键时刻出现,她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她宁愿对着一个死人喝酒,也不愿意做这些无谓的牺牲来消耗自己的青春。于是她果断辞职。

也就是在她迷惘之际,她碰上了王首富招聘女秘书,她应聘,被录用了。没想到她入职不久,王首富就对她穷追不舍,遭到她屡次拒绝。于是,王首富私下和她打了个赌——电影小镇项目交给她经营,五年为期。如果电影小镇项目盈利了,公司就无偿转给她,王首富放弃法人资格,她成为法人,王首富不占有任何股份。如果电影小镇项目亏损了,那她必须做王首富的女人。如果她中途反悔或投降,可以不用长期做王首富的女人,但必须酌情陪睡或同居一段时间。她当时根本没考虑那么多,等她想明白后,一切为时已晚。王首富几次劝她投降,他甚至说,不就是忍耐几个晚上的事嘛,你找个男朋友,被睡了还不是白睡?你只要跟我好一段时间,这电影小镇项目就是你的了,这是多么划算的事。王的女人说,你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绝不投降!

王的女人知道,即使天塌下来,也要撑着。何况,有那么多人在帮她,她是不可能失败的。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快到了五年这个合约结算的时间点,除非天灾人祸,电影小镇盈利几乎是定局了。

王的女人忙于拍电影的同时,也在加紧两个馆舍的建设。

一个是中国乡村音乐博物馆。

一个是民间中医文化体验馆。

这两个馆都没有放在电影小镇上,而是放在杨梅林里。与此同时,不共戴天的花心大萝卜酒店在这两个馆旁边设立了分店,这也是乡村饮食文化体验中心,这是策划大师吴代表给她的建议。吴代表说,一些人喜欢到这些偏僻之地吃饭或招待重要客人。

另外一个大举措是大量翻新闲置农舍,这是为了拓展电影小镇的旅游资源。这个举措主要是针对家庭旅游和朋友聚会以及小型的会议,譬如集体创作影视作品会议。

王的女人还准备把电影小镇的部分功能往旁边的乡村转移,因为现在到电影小镇来游玩、消费的人络绎不绝。山脚下的镇政府已把大部分职能部门搬到了山上的电影小镇来,其他一些没搬迁的部门和学校、医院正在陆续行动,稍有经济能力的人家,也都在这预定了商品房,电影小镇周边的房地产方兴未艾。电影小镇不再像以往那般宁静了,现在电影小镇不再是个普通行政村,而是镇政府所在地,同时还是一个独立的景区,王的女人争取再用三年时间把它打造成与横店并驾齐驱的5A级景区。

现在王的女人睡在巴黎1号总有一种不安感。她总感觉到山体在动,有一次梦见有一块石头砸下来把她的脚砸断了。还有一次,梦见电影小镇四周的山体滑坡,整个电影小镇在瞬间被埋住了。

那晚她做了一个梦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起床走到监控室。她看到此刻的巴黎1号广场依旧喧嚣,街上行人如织,各个餐馆生意火爆,路边烧烤摊烟熏火燎,人人脸上幸福满足,完全没有她梦中的恐怖情景。

王的女人还通过监控器,看到王首富和爆米花两个人手挽手往爆米花家走,两个人不时停下来,搂抱在一起亲吻。

王的女人笑了,爆米花终于实现了她母亲都没有实现的理想,成功地拿下了王首富,征服并俘虏了王首富。

王的女人还看到村主任有点长喝得有点大,走路都歪歪扭扭。有点长走到一户人家门口,他把两根手指放进嘴巴里,吹起口哨。过了一会儿,那家人的门开了,出来一个有了一定年龄的女人。王的女人的视线紧跟着有点长,他们一出小镇大门走到那条拐弯山道,有点长就把自己的衣服披到女人身上,然后他們搂在一起往山下走。王的女人知道,半道上,有村主任有点长的房子,他们肯定是到那儿鬼混去了。之后,王的女人就看不到了,因为后面没装摄像头。

王的女人正准备离开这间监控室,却又意外地发现一个车厘子模样的人带着一个富婆模样的女人走出电影小镇,两人走到有点长刚经过的地方,也做出和有点长刚才一模一样的事情,男人把衣服给女人披上,然后两个人顺理成章地抱在一起。

王的女人纳闷,这车厘子胆子不小啊,这事一定要让不共戴天提高警惕,把笼子口缩得小点,再小点。她更纳闷的是,为什么男女一到那拐弯口就会那个样子?难道有什么魔力?难道这拐弯处有个催情大阵?难道这里存在着一个神秘的自然奇观?

这件事一定要搞清楚。

王的女人不看视频了,她开始上网查这方面的资料。她发现电影小镇这个拐弯口的奇特现象不是偶然的,在世界五大洲都有类似的存在。专家们把这种地方称为催情谷,它的主要成因众说纷纭,但比较主流的一种看法是,独特的气流、味道和环境的阴森、强冷等导致人的意志失控,让人渴望获得亲近的安抚。

王的女人想听听策划大师吴代表的意见,她给吴代表发了微信,吴代表居然没睡。王的女人说,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呀?吴代表说,睡不着,好像专门等你来找似的。

王的女人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吴代表,她问吴代表有什么意见。吴代表反问她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王的女人说,我还没细想,脑袋有点懵,不过我的第一直觉是不能把它变成肮脏的地方。我想把这个拐弯处和这条下山的路都装上路灯,这样人走到这里就不会意乱情迷了。

吴代表说,从管理角度和道德上讲,你这么想没错,但千万别这么做。因为出了你们电影小镇的门,就不是你的地盘了。一是你管合不合适?二是装路灯的费用,还有维护费、电费如何处理?三是我和你有不同看法。人要是想出轨,你把他丢到任何地方,就算丢到监狱里,他该出轨还是会出轨,所以把一个人的堕落归咎于客观原因是错误的。四是如果两个有好感而又不善于表达的男女到这里走一趟,可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那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宣传点。当然宣传的度要把握好,让别人知道电影小镇是个浪漫之镇就够了,杨大眼、李不语和两个外国女人的故事就可以做正能量的宣传。总之,你就把它当作一个神秘的存在就行,车厘子的事你千万别告诉不共戴天,就让人们把它当作传说吧。

听了吴代表一席话,她决定对那条山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顺其自然算了。

不过她觉得对不起不共戴天,有必要找机会对车厘子单独敲打敲打。

和吴代表聊完天之后,王的女人还是睡不着觉,她穿好衣服,打开巴黎1号的大门,朝街上走去。

现在的电影小镇几乎是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了,王的女人走在凌晨三点的街道上,依然可以看到不少食客和玩家在消遣着。这些人哪来那么多的精力呀,都不把世界放在眼里的样子。

王的女人自己把电影小镇走完了,一直走到天亮。她没有回巴黎1号,而是去了杨梅林,她找了杨大眼、米嘉丽、李不语、思黛乐,还有秦天,她把他们都叫醒了。

大家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都紧张地穿好衣服站在她面前。这时,她才正儿八经地告诉大家,今天,我、你们,什么也不干,就让秦天教我们玩勇敢者游戏。

那一天,治保主任怀德有叫一个同事开车把他送到不三、不四家门口。不三在院子里正对着画板画画,不四闭着眼哼着小曲,其实闭不闭眼不四都是看不见的,但闭上看不见的眼不是做样子,而是享受唱歌的专注和投入的状态。就好比人听音乐时,闭上眼表示投入和享受。不四闭着眼皱着眉唱歌,那就说明他是用灵魂在唱,至少也是走在用灵魂唱歌的路上。

不三画的是正在电影小镇拍电影的明星。这段时间他常泡在剧组,和剧组的演员混得很熟了,他给演员拍照、速写,用连环画的形式记录拍摄现场。

兄弟俩偷东西被王的女人领回电影小镇后,他们的人生观都改变了,特别是王的女人那一番话让他们觉得有无限感召力。

那天王的女人说,记住,你们永远都是电影小镇人,丢人也只能丢在家里,在家里犯什么错误都是可以被原谅的。鸡鸭战队被那两个女人偷偷卖了,我会负责给每户村民赔偿,你们也不要背思想包袱,两个女人跑了就跑了,没什么遗憾。这两个女人本来就是蓄谋要捞一笔就跑路的,早跑比晚跑损失更小些。昂起头吧,现在电影小镇这么火,你们难道找不到一条自己的活路吗?退一万步说,即使你们找不到,我也不会不管你们,电影小镇也不会不管你们,我只要有饭吃,就不会少你们一口。

不三、不四兄弟俩哭了,是发自肺腑的感动。

到了饭店,王的女人请兄弟俩吃饭,不四看到他们以前最瞧不起的车厘子活得有模有样,不一会儿就换了三套衣服给顾客们创作诗。在他们眼里,车厘子从小到大就是一个瘪三,身体就从来没长顺溜过。

车厘子也过来给不三、不四兄弟俩敬了酒,还作了一首相当励志的诗。这是王的女人事先交代过的,她说这兄弟俩需要鼓励,千万不能戏谑。

车厘子走后,不四说,这小子以前说话都打结,现在说话顺溜得很。

王的女人说,人是可是改变的,车厘子不只是运气好,更重要的是发挥了自己的特长。

王的女人这句话与其说是赞美车厘子,还不如说是专门说给不三、不四兄弟俩听的。

不三、不四把这句话听进去了。

不三、不四回家后,就去了鸡鸭画廊景区。他们带了很多香去,他们烧香祭拜,烧了一整个上午,然后俩人躺在大石头上睡觉,让风吹醒他们的头脑。他们管这叫浴风洗尘,能洗掉他们脑袋里的浮尘和渣子,等脑袋空荡而且空灵了,他们又开始烧香拜佛。

在充满了香气的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中,不三感觉到一个女人向他款款走来,她头顶上的珠子闪烁,身后跟着日月,她终于走到了他面前,一个比神仙还素雅的女人,她就是王的女人。

不三立马进入了创作状态,他打开画板,他吧唧吧唧告訴不四,赶紧给我唱《青藏高原》、唱《天路》,唱完了接着回头再唱,我不画完,你不能停止。

不四开始唱了,山里的鸟都往这儿飞了。

不三屏住呼吸画着,好像多换一口气,王的女人就跑了似的,经过了万重磨难才得来的灵感又跑了似的。

此刻他的眼里只有一身素裹的王的女人。

不三在不四的歌声中画了一个下午,他是跪着画的,路过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纷纷走过来看热闹。

夕阳西下的时候,整个鸡鸭画廊景区都笼罩在迷人的霞光中,一个崭新的王的女人形象在不三面前的画板上终于定型了。

所有人都看到,画板上的王的女人比圣女还纯洁,她脸上的微笑和眼睛里的慈悲用一个世纪的烟尘也抹不掉。

不四的歌声这时戛然而止。

围观的群众热烈鼓掌。

不三从跪着的地方站了起来。

仅仅一秒,他又重重地摔倒在王的女人的画前。人们上去扶他,他推开人群,自己站了起来。

这幅画后来不三天天带在自己身边,好像王的女人就是他的守护神似的。怀德有进不三、不四家里时,那幅画就放在不三的旁边。

不三、不四知道怀德有进来,心里有点紧张和纳闷。

不四问怀德有,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怀德有说,你们是不三、不四就没错。

不四说,两个大活人在你面前,难道你不知道?

怀德有说,我间歇性看不见。

不四说,原来你跟我一样瞎了,瞎就瞎了,整那什么间歇性看不见、虚头巴脑的好听话干吗?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怀德有说,我想找你们要一张画。

不四说,画鸡鸭的,你随便挑。

怀德有说,不要。

不四说,那要什么样的画?

怀德有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想要一张不三以前画的王的女人的裸体画,蛮风骚的那种。

不三把手放到不四身上使劲摇,不四明白了。不四说,没有,早烧完了。我说治保主任,你是不是在收集证据?

怀德有急了,他说,兄弟误会,兄弟一千个一万个误会了。我现在只有看这幅裸体画,眼睛才能复明。你们行行好吧,我现在因为眼睛瞎了,从村委会提前退下来了。我想看世界,我想看王的女人,你们就给我一张吧。

不四说,真的没有那种画了,兄弟,对不住啊。

怀德有说,求求你们了!不三,你现在就给我画一张王的女人的裸体画可以吗?我答应你们,我拿到这张画复明了,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们抓那两个女骗子。

怀德有话说到这个份上,不三开始犹豫了,不四心也软了。不四说,兄弟,救人为大,画一张吧,下不为例。

怀德有长舒了一口气说,下不为例。

不三画了几张,画不出来,就把画给撕了。

不三继续画,还是画不出王的女人的裸体,他每次不知不觉画的,都是那圣女的形象。

不三把笔一丢,不画了。

爆米花那晚和王首富吃宵夜。爆米花说,咱们的戏已经拍完,你后天也要回大城市了,今晩我们两个人喝点,来瓶白的,你不用照顾我,对半分,一人半斤,谁也不欺负谁。

王首富喝了不到三两就投降了。

以前他喝酒不是这样的,能喝个七八两,不会一端杯就迅速溃败。今天这种情况实属罕见,爆米花觉得王首富心里肯定有事,他这几天老背着她偷偷打电话,而且不止一次地问她安总靠不靠谱。爆米花现在和王的女人以及不共戴天是电影小镇牢靠的铁三角。她说,安总就是电影小镇的菩萨和顶梁柱。王首富问,是真心话吗?爆米花说,保证不是酒话,这小镇缺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缺安总。王首富说,知道了,那我就放心了。爆米花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你要与世长辞似的。王首富说,也許差不多。爆米花觉得王首富现在的心思是越来越重了。

爆米花把七两酒一滴不剩地喝光了,她趴在桌子上哭。

王首富附在爆米花的耳朵上说,原谅我,一个空心人,让你失望了这么多年。

爆米花口齿伶俐地说,不,你在我心里,一直形象饱满。

两人从嘈杂的闹市往外走,走出电影小镇。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天,这时天空的颜色相当暧昧,月亮在一层薄云中穿行,一会儿明一会儿暗。他们很快走到了那著名的拐弯处也就是无坚不摧的催情谷。只见一股暗流扑面而来,一股冷风直往身体里的各处钻。不一会儿,王首富冷得牙齿都打战了,而健壮的爆米花好像一点事儿都没有。

爆米花听见了王首富磨牙的声音,她问,你没事吧?怎么走路还磨牙呀?怪瘆人的。

王首富说,不是磨牙,是上下两个阵营在战斗。

爆米花说,这黑灯瞎火的,扯什么淡呢?下次找安总在这里装上路灯。说完,她用手摸王首富的脸,说,你这脸就像一块冰,怎么回事?

王首富说,冷,估计等一会儿嘴会被冻歪。

爆米花说,碰上鬼了,我来搓搓你。

王首富站在那,让爆米花搓。

爆米花用手使劲搓王首富的脸,还不时拍了一下。王首富说,轻点,我脸皮薄,别把脸皮给拍掉了。

爆米花搓了半天,王首富还是磨牙齿,脸也不见温暖起来。爆米花笑着说,你这人真是一张死脸。

王首富说,不能这么挖苦人!

爆米花说,你从小就脸皮厚。

王首富说,我小的时候还没有你呢!你怎么知道呀?

爆米花说,我听我妈说的。

王首富不说话了。

爆米花不吱声了。

催情谷的暗流更凶猛了。

王首富不仅牙齿打战,身子也开始发抖了。爆米花把外衣脱下披在王首富身上,王首富还是冷。

王首富像一只可怜的猫咪被爆米花抱在怀里,与此同时,爆米花拉过王首富的头,把自己的嘴巴贴在王首富的嘴上。

两个人在这催情谷里做了那种事。让王首富惊奇的是爆米花还是处女。

王首富说,我会用后半生对你好,如果还有后半生的话。

爆米花说,又瞎说什么呢?

两个人手挽手回到电影小镇上的爆米花家。

第二天上午,王首富对爆米花说,我到巴黎1号找安总去,把该了结的事了结一下。

爆米花说,要不要我陪你?

王首富说,不用了,又不是去打架。

爆米花陪着王首富走到巴黎1号广场就回去了。

王首富一步一步地走着阶梯,每一步都走得很费劲。他走到巴黎1号大门的时候,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王首富和王的女人面对面坐在巴黎1号会议室里。

王首富喝了一口茶后问,合同都拿过来了吗?

王的女人从公文包里掏出合同放在桌上。

王首富说,有没有盆子?

王的女人说,有个洗脸的盆子。

王的女人把盆子拿到会议室,放在王首富面前。

王首富把那沓合同拿过来放到盆子里,用打火机点燃。

王的女人叫了起来,你这是干吗呀?

火越来越大,合同化为灰烬。

王首富说,我们的合同清零了,不存在了。

王的女人说,啊?

王首富说,也就是说这合同已经不存在了。

王的女人摇头,表示不明白。

王首富说,这电影小镇项目公司归你了,我认输了。我已叫律师把公司的法人资格转给你了,这两天你会收到传真,手续他会全部办好。以后电影小镇项目的经营是死是活,都是你安总的事了。

他向安总伸出手,安总把手也伸了过来,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王首富说,从现在开始,你已不是王的女人了,你叫安总。

安总哭了起来。

王首富说,你应该笑才对。

安总破涕为笑,说,我想知道为什么。

王首富说,留给历史吧,历史是从来不发声的。现在我要把巴黎1号剩下的几把神秘的钥匙交给你。走,咱们过去吧。

这一走就走了一个半小时。巴黎1号的暗道机关太多了,完全可以装下一支军队,各种设施齐全,就算重武器来了也是安全的。出了最后一道门就看见一个小码头,码头下是暗河。王首富把照明系统打开,暗河水清澈见底。码头上停着几艘快艇和客船,暗河一直往前延伸,两旁有石路和护栏,就像一个设施完备的溶洞旅游景点一样。

安总问,这洞通向哪里?

王首富说,我们就走到这里,这洞穿过了整个山体,有七八公里。这七八公里,可以说风光无限,它的出口在半山腰,是另一个县的地盘。我在那装了一扇石门,有启动按钮和钥匙,每把钥匙都做了标记,同时也有这个洞的线路图,这些全部都给你。

交代完后,王首富对安总说,祝你顺利。

安总说,我现在还觉得是在做梦,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王首富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安总问,还找不找法国女人了?

王首富说,不找了。

安总问,想去戛纳走红毯吗?

王首富说,让爆米花代我去吧。

安总说,我会成全爆米花的。

出了巴黎1号,他给村主任有点长打电话,问有点长在哪。

有点长说,在忙一点私活。

王首富说,在偷情吧?

有点长说,你怎么知道的?

王首富说,给我滚出来,我在花心大萝卜酒店门口等你,咱哥俩出去蹓蹓。

两人会合后,有点长问,啥事那么急?我事还没办完呢。

王首富说,有意思吗?在偷情这条路上你奋斗了几十年,也老大不小了,该醒醒了,找个正经女人过后半辈子吧。

有点长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吗?

王首富说,我已从良,不扯这些了,沿我们以前常活动的轨迹走一遍吧。

有点长问,干坏事的地方也要回忆?

王首富说,除非你脑子里能把它抺掉。

有点长说,我找辆车。

王首富说,这个时候有车吗?有些地方车能进去吗?

有点长说,还没说完呢,我说的是自行车。

两个人在一家商场买了两辆自行车就离开电影小镇朝山里进发。

到了中午,爆米花见王首富还没回来就急了,她给王首富打电话打不通,难道他还在巴黎1号?她给安总打电话问,王首富还在不在巴黎1号?安总说,早就走了呀,怎么啦?爆米花说这不都中午了,电话打不通,这人死到哪儿去了呢?安总说,你等一会儿,我查查。安总一边跟爆米花说话,一边查着监控视频,终于查到了,她说,九点三十五分,他和有点长两个人分别骑着崭新的自行车离开电影小镇进山了。后面情况不明,不用担心了,山里信號不好,多打几遍,说不定就通了。看样子,我们也要把山里的通信信号覆盖好。

直到下午三点多,爆米花才打通了王首富的电话,她说,打了半天电话都不接,你又疯到哪里去了?

王首富说,到山里寻找记忆去了。

爆米花说,当自己是小年轻呀,是不是和你的狐朋狗友有点长在一起?快点回来,安总在花心大萝卜酒店订了一桌,晚上请你吃饭。你顺便通知一下有点长,时间五点半,别忘了,五点半。

王首富说知道了,我们刚被一头熊从森林里赶出来。

爆米花说,你是在骂人,影射我吧?

王首富说,你跟文化人安总学坏了,会怀疑人了,哎哟,不跟你说了。有点长,你磨磨叽叽个什么?快跑啊,那熊又追过来了。

王首富手机忘了关,爆米花听见了手机里有点长哭爹喊娘的呼喊,以及王首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在山上的一片林子,王首富和有点长一人拿着一根棍子没命似的往林子外跑。他们是真的碰上熊了,以前电影小镇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熊,怎么这熊不请自来了?

有点长跑得摔倒了几次,王首富也不知往哪里跑。他们逃跑的样子,就像当年偷看村里女人洗澡被人发现后逃跑时一样狼狈。要不是那熊年事已高,体力不足,他们两个人还不知道怎么逃命呢。

两个人终于跑到了杨梅林,他们崭新的自行车放在那里。

这时来了一辆车,安总、爆米花以及几个威猛男人走下车来,他们是准备上山救王首富他们的。

晚上五点半的宴会在花心大萝卜酒店隆重举行。除了安总答谢王首富外,宴会临时加了一个内容,大家纷纷祝贺王首富、有点长从熊口的鬼门关逃了出来。

参加宴会的都是电影小镇的骨干力量,思黛乐、米嘉丽,甚至秦天也出席了。

宴会结束时,王首富说,从今天开始,我已不是电影小镇公司法人,法人由安总担任。安总就是安总,今后大家当面和背后就不要再叫她王的女人了。

第二天,王首富离开电影小镇回省城,他想叫爆米花一起去。

爆米花说,这电影小镇的生态土猪产业是我在负责,我离不开。我等你回来,难道你不准备回来了吗?

王首富对爆米花说了一句,存在就是虚无。

此后的一段日子,爆米花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王首富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安总老觉得王首富的行为有点不正常、不真实,但究竟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哪怕她读一百本心理学书还是破解不了这个谜,既然破解不了,干脆就不想这个事了。她现在更忙了,以前忙是为了一个赌注,其实输赢都无所谓,担子并不重。如果侥幸赢了,电影小镇公司就是自己的了;输了,大不了把眼睛一闭,跟王首富过日子,日子能过就过,过不了就散,还可分得一笔财产。只要把这个事情想通了,横竖都不吃亏。但现在自己是这个电影小镇公司的法人了,再也输不起了,一下子有了沉重感。

电影拍摄风风火火地完成了,电视剧拍摄也正常进行。有媒体把电影小镇宣传为中国最美乡镇旅游的目的地,还特意提到电影小镇是个浪漫小镇,男女到此很容易擦出爱的火花。媒体还特别提到了那个催情谷,其中有一家旅游杂志还发表了一篇来自一位杭州女性的纪实散文,文章很详细地叙述她如何在音乐节期间与当地一个男人碰撞出情感火花的故事。

与此同时,电影小镇爆米花队的照片上了许多杂志的封面。思黛乐和李不语、米嘉丽和杨大眼两对跨国恋,更是证实了电影小镇就是一个浪漫的小镇,许多男女都各怀目的蜂拥而来。

这当然是好事,但安总担忧,怕出事,特别是怕车厘子出事。安总专门调出了音乐大典期间的监控录像,她知道杭州女子写的是真的,那个男人就是车厘子。现在花心大萝卜酒店又开了多家分店,安总更担心了。

这段时间,车厘子专门为分店培训像他一样的敬酒诗人,他们是从社会上招聘过来的,都是大学生,有的还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敬酒诗人的基本条件是必须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诗歌五首以上,朗诵能力强,五官标致,酒量一斤以上。当时报名的人居然达到了三千多人,最后车厘子录用了六个人。这六个人经过车厘子半个月的强化训练,他们的神态举止都有了车厘子的神韵,他们成为可以与爆米花团队媲美的又一个电影小镇团队,打破了电影小镇以往阴盛阳衰的局面。车厘子诗人团队成员到了花心大萝卜酒店分店工作,车厘子本人除了有重要嘉宾的场合外,一般不出台表演了,他是以导师的身份巡视、督察他的队员们。

王的女人——不对,现在应该叫安老板,至少也应该叫安总,她来到爆米花办公室和爆米花商量如何处理车厘子的问题,谈车厘子问题就必须谈那个神秘的催情谷。一提到催情谷,爆米花就脸红了,因为她与王首富就是在那好上的,难道那个地方真有未被破解的自然之谜?

安老板说,那个地方是个爱情杀手地,尤其对女人,不共戴天以及那个杭州女教师都是在那里失身于车厘子。这车厘子有什么能耐呀?个子矮,其貌不扬,但为什么有这么多女人喜欢他呢?

爆米花说,哪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他呀?我就不喜欢他,我们村里的女人也没有一个喜欢他。如果我们这地方不建电影小镇,他连房子都没得住,连睡觉都只能蹭村委会办公室。村主任有点长拿车厘子没办法,只能把他当值夜班人员对待。但车厘子又不知天高地厚,只要村委会来人,他就给人念他创作的诗,别人不听,他就翻脸。村委会开会、上级来检查,他也要当场念诗,你说讨不讨人嫌?我觉得,他就是一个虚荣的人。

安老板说,不能这么说,他只不过是写诗太入迷,或者是咱们这地方太小,知音难觅。

爆米花说,你怎么跟来这里检查的上级干部说的差不多?本来有点长也很烦车厘子老在村委会给人念诗的,但车厘子很真诚地说,托村委会的福,村委会给了他容身之地,他要用他的一技之长回报村委会,大家不能剥夺一个有文化的新农民的基本权利。有点长没有办法,他把这个故事当笑话讲给上级领导听。领导一拍桌子,说,这好呀,这说明我们当代的农民对政府很有感恩之心,更重要的是说明你们这里的文化工作搞得好,同时更更更重要的是说明,我们的农民在物质生活得到满足的同时,自身的文化素质和审美能力也发生了质的变化。从此,我们村成了縣里的文化工作先进典型,老有考察团到这学习经验。这是我们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但我觉得吧,这有点把麻雀当成了金凤凰,乱弹琴了。

安老板说,现在车厘子也是电影小镇的一张名片,他现在培养的车厘子诗人队,要追赶你的爆米花队,你们两支队伍可以相互交流、共同进步。今天不说这些,你说你们村没有一个姑娘喜欢他,那不共戴天呢?

爆米花说,没有,我们村的女人宁愿做寡妇也不会嫁给他。不共戴天是外地的,不是我们本地人。

安老板用兰花指敲了几下桌子后说,有点乱,我捋捋。有点意思,那就是说车厘子无论怎么出色,对本地姑娘都没有杀伤力,只对外面的女人有吸引力。如果我们不让他在外来女人面前有表现的机会,他有超级武器也是废的?

爆米花说,这怎么可能呢?他可是花心大萝卜酒店的招牌。

安老板说,你说得对,那我们只能对车厘子实施正确的恋爱观、人生观教育了,必要的时候,给他上点思想教育课。

爆米花说,不行的,你教育狠了,车厘子又得上精神病医院了。上精神病医院成本太高,他天天要洗玫瑰花澡,这也只有不共戴天能负担得起,其他人哪行?我看,安老板咱们来个豪横的。

她贴在安老板耳朵上窃窃私语。

安老板不停地点头,最后对爆米花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两人击掌,哈哈大笑起来,像两只动人的虾米。

密谋完后,两个人还决定当晚组织几个人到催情谷搞科学试验,她们想通过科学试验搞清楚那处拐弯地究竟怎么回事。

当晚,皓月当空,是个特适宜谈恋爱的好天气,参加的人员有李不语、思黛乐、米嘉丽、杨大眼、秦天和一个姓简的帅哥。爆米花和安老板本人都将参加试验。

试验前,安老板做了说明和动员,她说,今天我们是做试验,目的是为了搞清楚催情谷催情的原因,请大家保密,不要外传。本着科学精神,大家进入角色的时候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只尊重当时的客观感受。在整个试验过程中,都会有安全措施保障,请各位放心。

一听到搞这种试验,思黛乐和米嘉丽又蹦又跳,显得很兴奋,其他人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紧张。安老板给大家鼓劲,说,就当演电影啊。

抽签的第一组一公布,大家都笑了,是安老板和秦天,安老板自己也觉得好笑。

安老板和秦天这对男女闪亮登场。秦天刚成年不久,男女之事方面不太懂,安老板几乎也无恋爱经验。

安老板拍了一下秦天的肩说,秦天呀,不要有压力,要忠于自己的内心感觉。

秦天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篮球,他一边后退,一边面对着安老板盘弄着篮球,黑暗中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他想念这个比他大许多的女人很久了,今天皓月当空,他终于把这个女人约了出来。他们没有说话,夜空里充满着有节奏的嘭嘭声,篮球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完全就像秦天心里那种深一脚浅一脚的忐忑不安。

随着篮球的声音渐渐减弱,安老板和秦天进入了催情谷。

秦天已进入了迷离状态,眼睛已不听使唤地盯着安老板看。

安老板感觉自身没什么变化,只是这峡谷比其他地方冷了很多,但对黑龙江女人来说,这点冷就是小儿科。她对秦天说,为什么约我到这里?

秦天说,我怕被别人看见。

安老板说,为什么怕被别人看见?你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怕什么呢?

秦天向她一步一步靠近,他感到自己的骨头都开始分裂了。他的嗓子发干发紧,继而像被刀子划了很多道印子,他费了很大劲才说出这句话——我怕我控制不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说完,秦天向安老板张开了双手,篮球掉在地上,向黑咕隆咚的山下滚去。

这时工作人员亮起了红灯,喊,打住,试验结束。

回到出发点,安老板若无其事,秦天面红耳赤。

大家问,你的篮球呢?

秦天头埋得更低了。

第二组是李不语和思黛樂。这本身就是一对情侣,有人建议说不试验了,思黛乐不干,她对这个试验充满好奇,她说走一下催情谷,看他们来不来电。

两个人走之前,安老板交代,你们把这当作第一次约会就行。

思黛乐对李不语说,平时都是我主动约的你,今天我要你约我。

李不语说,好的。

李不语不是和思黛乐一起走出电影小镇的,他先到了拐弯处的催情谷,他在那儿来来回回走着,拿着一枝玫瑰惴惴不安。

过了一会儿,思黛乐走出了电影小镇,来到盘山路上。她看见四周没人,喊了几声李不语,还是没人回应,她有点慌了。她拿出手机,准备拨号码。这时,前面传来歌唱声,是一首爱情歌曲,李不语唱的。

此时的李不语背着手把玫瑰放在身后,深情款款,空气中都是爱情的气味。

思黛乐开始跑向催情谷,她一看见李不语就没有任何过渡地把李不语抱住。工作人员红灯一亮,喊了一声停。

与此同时,思黛乐叫了一声,她抱在李不语后背上的手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李不语拿出玫瑰,献给思黛乐。她拿着玫瑰,依偎在李不语怀里,幸福满满地回到出发点。

此后的试验进展非常顺利,除了安老板外,每个人走到这催情谷都有不同程度的生理反应,男人女人到这里往往控制不住自己,催情谷确实是个情感危险区,搞不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通过这项试验,安老板和爆米花决定提前实施针对车厘子的计划,她们要抢在时间的前面“治病救人”。

就在催情谷试验的第三天,电影小镇来了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女子,她的上装和下装极不协调,好像只有上衣,没穿裤子似的。

她径直去了花心大萝卜酒店,头两天只点一个菜,不说话,拿着笔记本电脑忙忙碌碌的。

第三天开始,她一个人在那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喝酒。

车厘子几次要敬酒都被无情地拒绝了。

不共戴天很担心这人是不是来找碴的。不共戴天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车厘子被这个谜一样的女人给彻底征服了。

第四天那女人塞给车厘子一张纸条。

当天晚上,车厘子和那女人来到了催情谷。就在车厘子对那女人动手动脚时,四周的灯突然都亮了。

吓得魂飞魄散的车厘子被带到了爆米花的屠宰场,猪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安老板和爆米花叫车厘子写下了悔过书。安老板说,该录的像我们都录了,你以后好好珍惜不共戴天,否则,我们叫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安老板还对车厘子说,别让你的队员们给电影小镇丢脸。

电影小镇第一部电影杀青的时候,不三的系列剧情画也完工了。他还给剧组每一个人都画了个人肖像画,就连道具师、灯光师和司机们都有,不三的脑袋里装着这部电影的点点滴滴和动人瞬间。

有一天,安老板路过不三、不四家的时候,听见不四在唱歌。她好奇地进了他们的家,她想看看这兄弟俩最近生活得怎么样。

不三在大院里专注地画画,他根本没有看见安老板进来了,不四的眼睛是瞎的,他也不可能看见安老板进屋。这兄弟俩一个在画画,一个在唱着小曲,安老板感到时光仿佛凝固了,十分有艺术氛围。

安老板安静地站在不三背后,她看见不三画的是她自己,渐渐地她自己的形象在画板上定型了,是一幅更有人间烟火味的圣女画像。她感到自己在画板上要呼之欲出了。不三停下画笔,不四歌声终了,安老板情不自禁地鼓掌,大声说好。

这时,不三、不四兄弟俩才发现安老板来到家里了。

安老板说,我参观参观。哎呀,院子里全是画。

不四说,屋里房间也是哩。

安老板说,那我进去学习学习。

屋里的空地都放满了画稿,她在那幅她的巨幅画像前站住了,就是不三在鸡鸭景区画的那幅。她看了好半天说,谢谢你们,把我画得太完美了,我没那么完美。

屋里还有那部电影的剧情画,连续看下去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安老板说,这个连环画好,电影杀青那天我们在巴黎1号广场有个庆祝仪式,要举办这个电影主题画展,我们还会请省里的著名画家过来指导,你们正好交流交流。

看完画后,安老板说,这屋里太乱了,我替你们收拾一下吧。她给爆米花和不共戴天分别打了电话,叫她们带点菜到不三、不四家来,还说适当带点卤菜。

爆米花提的是猪肉和洗干净了的猪下水,不共戴天带的是卤鸡、卤鸭和青菜。

安老板说,这都不像个家的样子,像一百年没有收拾过一样。这要是有人过来参观,既丢你们的脸,也打我们电影小镇的耳光。

卫生打扫完后,三个女人开始做菜。不四说,不三,你把二胡拿来,我们兄弟俩给她们演奏、唱歌。

不一会儿,不三、不四的厨房成了一个热闹而有艺术氛围的厨房。厨房里,歌声一片,笑声一片,响声一片,完全是一场生活艺术大重奏。

炒了一大桌菜,厨房有空的地方都摆满了。不共戴天说,不三、不四,你们停下来,你们这桌子太小了,你们去找邻居借个大圆桌来,就放在大院里。

不三、不四走了,不共戴天追着交代说,凳子也都借过来。哎呀,你们这筷子也不够,买把一次性的来。哎呀呀,没有女人的家,真是不行呀!

爆米花说,作为女人,这会儿,我骄傲。

他们在院子里摆上菜以后,村主任有点长也及时赶了过来,他提了一箱酒来。安老板说,你嗅觉那么灵敏,是不是换了呼吸量大的鹰钩鼻?

有点长说,你们做的菜十里飘香,我就是没长鼻子也闻得到。我这个老单身你们不能忘了呀,你们也要到我家做个饭、帮个忙啥的。

有点长喝多了,他说老子不想当村主任了,退了当鸡倌鸭倌,专门负责电影小镇鸡鸭抗击虫灾战队的训练和管理。这几年,电影小镇鸡鸭战队抗击行军虫一举成名后,就一直南征北战、东进西突,没有解散过。虽然由于不三、不四管理失误,鸡鸭战队全军覆没,但经过有点长的努力,又迅速恢复了常规建制,这支队伍也是电影小镇的金字招牌。

不三、不四俩兄弟又开始一家一户地敲门了,同样的套路,你不开门,他们就一直站在你家门口唱歌。人们以为以前那对游手好闲的兄弟又回来了,但不开门是不行的,这是多年来的规矩。每家每户都要轮流负责这兄弟俩的生活,来几个好菜,备三两酒,十分钟吃完、喝完。

但这一次不三、不四真的不是来蹭吃蹭喝的,他们带来了画具,是来给每家送一幅美术作品的。

不三、不四很谦卑地给每家每户道歉。镇上的村民们说,你们讲这个礼干吗?安总已经把赔偿款都发给我们啦,画就不要了,你们的画很值钱呀,多卖点钱娶媳妇。

不四说,我们不画,心里不安。再说了,我们电影小镇也是远近闻名的文化小镇,也算给您家里添点艺术气氛,你们就当给我们做了广告。就这样,不三挨家挨户给每家画了一幅作品。

电影杀青仪式上,不三的电影剧情画比电影反响还大,省里的美术家给予了高度肯定。他们看了王的女人那幅圣女画后更震撼了,当即表态要把那幅画带到省城,然后专门送到北京参加国展。他们说,不获獎,才是一次事故。

不三、不四表示,能不能把《王的女人》这个画名改名为《美丽的安老板》?

安老板说,艺术也是一种历史记录,如果改名了,我觉得是对艺术的不尊重。

省里美术家说,安老板太有人格魅力了,我们尊重安老板的意见。

一个月后,不三、不四从北京领回了全国最高美术大奖金奖。美术界给不三的评价是,他是当代中国的凡·高。这也是十几年来本省第一次有人摘得这个奖项的桂冠,庆祝活动一直从省城、县城搞到电影小镇。

电影小镇放了一天的鞭炮庆祝,安老板宣布,在杨梅林与音乐馆、中医馆毗邻的地方修建第三个馆,即不三不四美术艺术馆,馆长由不三担任。

后来大家觉得这馆名有点二,还不是一般的二,不三、不四他们自己也觉得这馆名有点妖魔化,有点作践自己,对电影小镇来说也不够高大上。经过多方论证、投票,他们决定取个一个不添油加醋的本真名字——电影小镇美术院。不三、不四还决定自食其力,面向社会开门办学。因为有全国大奖的金字招牌,招生工作非常顺利,同时,不三的美术作品价格飞涨,收藏者纷至沓来。

美术院开业那天,也恰逢电影在全国正式上映,不三的电影剧情画由正规出版社出版,作为赠品送给电影观众。这个大手笔是由安老板亲自策划和实施的。

电影小镇着实又火了一把,来这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到了人满为患需要限制客流量的地步,电影小镇的红火也带动了周边的房地产业。

安老板觉得电影小镇过于拥挤,于是她开始把部分产业迁出了小镇,搬到以前的乡村居住点。譬如屠宰场和养殖场等,这些产业都迁到了相对空旷的地方。

有点长问,别人都是把产业往集中地迁,你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安老板说,你看看,如果光是我们一个电影小镇的规模,我不会把产业往外赶,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们原来是村级建制,现在我们这阵势,快跟一个乡镇差不多了。以前,我在巴黎1号看见的是青山绿水,现在我能看到的只有钢筋水泥的房子了。我做了好多次梦,梦见我们头上的房子把我们电影小镇压垮了。我建议了好多次,这地方不能这么无节制地开发了,结果领导们批评我有本位主义思想,光盯着自己的局部利益,我们要站在发展的高度看待这个问题。你说说,我这是杞人忧天吗?城镇化不是房子的集中营,不是规模的膨胀,而是人们生活工作和文化的现代化,更是管理的现代化,我从来反对扎堆和一窝蜂。

有点长似懂非懂,他说,你又不是官员,瞎琢磨这样烦心的事干吗?

秦天又出事了。那天他被堵在家里,被黄天天的父母接连打了几记耳光。秦天没有反抗,他的嘴被打出血了,却用舌头舔了血,说,只要你们解气,你们接着打,使劲打。

黄天天父母害怕了,他们停下手,黄天天的母亲哭了起来。

秦天说,阿姨您别哭,有事您就说,有气就拿棍子打我,棍子在您背后,用棍子打比用手打节省体力些。

本来秦天是可以逃走的,因为黄天天微信告诉他,她父母要过来收拾他,让他赶紧逃吧,等风头过了再回来。秦天想,我为什么要跑?我跑了,师傅交代的活怎么办?再说了,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为什么要跑?

黄天天的母亲说,求求你,放过黄天天。

秦天说,我和黄天天都是正常交往。

黄天天父亲说,你动机不纯,思想品德有问题。你得写保证书,永远不要跟黄天天见面。

秦天主动讲了他和黄天天交往的经过,当然黄天天抱他那次没说。其实,每个孩子都有叛逆期,没有叛逆期才是可怕的。就像一个地震带,如果每天释放一点点能量,就不会发生大地震,如果强行压制,威力只会越来越大,终有一天会压不住,然后毁灭性的地震就爆发了。我知道你们是为黄天天好,我也不想在你们面前讲大道理,我只是再给你们说一遍,我们只是玩玩篮球而已,请你们不要怀疑现在的孩子的自控能力。我保证劝黄天天学好文化课,但我想问一句,你们为什么不尊重一下她的爱好呢?她是不是篮球这块料,你们为什么不把她送到专业队试试?

黄天天的父亲说,一个小地方还能出一个篮球明星呀?

秦天说,不试试啥机会也没有。

黄天天父亲说,对不起呀!我们去试试。

黄天天父母走后,秦天给黄天天发了微信,微信上是九十九个篮球,还有一行字:为了梦想加油。

三天后,黄天天发来短信说,师傅,我被省体校留下了。

傍晚,安老板站在巴黎1号大门口看风景,她不是心血来潮才出来的,而是在监控器里看到久违的蝙蝠又开始在小镇的上空盘旋。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它们潮水一般地流动。

有点长来找她,有点长已经不当村主任了。安老板说,原来那天你说的不是酒话。但这会儿,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反正是话中有话。

有点长说,我不想管人了,我现在只想管牲畜。

安老板说,受伤害了?厌世了?你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有点长说,我是认真的。安老板,我请求你把电影小镇鸡鸭战队交给我管理,我保证不仅能提升英雄的鸡鸭战队战斗力,还能给镇里和每家每户创造利润。

安老板说,有主任你亲自挂帅,这支鸡鸭战队一定是一支业务超强的胜利之师。我代表电影小镇谢谢你。

安老板还指着天空的蝙蝠群说,我感觉今年的天气不同寻常,我们要做到防患未然。

有点长说,南方的灾情已经开始,非洲的蝗灾正在爆发。

安老板感叹地说,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什么呢。她说这话的时候,山头上又响起开山炸石的爆炸声,巴黎1号大门都抖了一下,安老板和有点长看见蝙蝠群向天际处飞去,流沙一般。

此后的一段日子,有点长消失在电影小镇人们的视线中,他带着他的鸡鸭战队,一头钻进了大山里。

有点长首先对鸡鸭战队进行了一系列极限生存下如何自救的残酷训练。他多次捉来黄鼠狼,让它们饿上两天,然后把它们放出去,让它们扑杀林子里的鸡鸭。鸡鸭看见天敌黄鼠狼来了,都飞到树上去。他还训练鸡鸭协同作战,将凶残的蛇當蚯蚓消灭掉。经过有点长的魔鬼训练,电影小镇鸡鸭战队成了全国闻名的抗击虫灾铁军。

有点长弘扬电影小镇鸡鸭战斗精神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品牌的开发和商业化操作。他把训练过程都进行了网上直播,给每只鸡鸭都编上了不同的号码,就像运动员似的,让它们为一些企业代言。对于战斗队员的后代,网民们也可出资认养。对于由于年龄和体力问题光荣退休的鸡鸭,可以高价认购。

有点长特训了电影小镇的鸡鸭一个月后,就接到上级的出征命令了。按照惯例,电影小镇举行隆重的送行仪式,奏乐、表决心、献花,一样不少。最后安老板把一面神圣的队旗交给了有点长,有点长接过战旗后沿广场挥舞了三圈,然后在鞭炮声和锣鼓声中出发了。

车厘子最近有点蔫不拉几的,做什么都没有精神。不共戴天发现,自从车厘子把他的秘诀传给弟子后,车厘子的精气神好像被抽干了,他呆头呆脑的,像就剩个空壳。

车厘子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不共戴天觉得不像,车厘子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没有什么异常行为。

是不是羡慕不三、不四有自己的美术院?如果是,咱们自己掏钱修它一个,多大点事呢?

这么下去可不行。不共戴天问车厘子到底怎么了。车厘子说我没事哩,你这些担忧全是想象。

是自己没有吸引力了吗?不共戴天决定要亲自检验一下。

那天晚上,不共戴天说,我们好久没出去溜达了,咱们出去轧轧马路。咱们天天除了赚钱还是赚钱,钱是赚了,但也成了钱里面的寄生虫,虫子也要呼吸新鲜空气的。

车厘子和不共戴天好上后,他们都没有在电影小镇展示过,恩爱都是关在一个小房间里。他们沿着街道慢慢走,走到巴黎1号广场的时候,不共戴天说,我们上台阶坐坐看风景。

车厘子不肯上去,不共戴天问,为啥?

车厘子说,一是上面坐的人多,二是你是有脸面的企业家了,坐在那里有失身份。

不共戴天想想也对,今天专门穿了一条漂亮的花裙子,几千块呢,坐在台阶上,万一糟蹋坏了怎么办?

两人把街转完,车厘子说,店里还有生意,我们回去吧,万一有人请我念诗怎么办?

不共戴天说,你那些徒弟都出道了,你看都多少天没人请你出台了,你就安心做管理吧。安老板说这帮人的思想教育工作一点也不能放松。

一提到安老板,车厘子就不吭声了。

车厘子不再反对,不共戴天走到哪,他默默跟到哪。不共戴天走出了电影小镇,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催情谷,走了一会儿,她感到冷了。但此时的车厘子已经不是以前的车厘子了,他想起了前不久被安老板一帮人活捉的场景,他的身子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开始抖得像筛糠一样。看到车厘子冻成这个样子,不共戴天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车厘子身上。但车厘子身子还是抖,后来俩人抱在一起亲吻也无济于事,身体温度怎么也升不起来。

不共戴天和车厘子狼狈地回到花心大萝卜酒店,一路无话。

车厘子回到酒店倒头就睡,第二天就发起烧来,吃药、打针一个多星期也不见好转。后来,他一个人偷偷地离开了花心大萝卜酒店,不知去向。不共戴天找了几天,也杳无音信。

一个病人说失踪就失踪了,不共戴天快要急疯了。

不共戴天后来去了巴黎1号调监控录像,安老板查到车厘子离开电影小镇是往杨梅林方向走的,路上和杨梅林没有监控,所以无从知道车厘子究竟去了哪里。不共戴天上杨梅林问杨大眼他们有没有看见车厘子路过这,他们都回答说没注意。

不共戴天听了十分忧伤,秦天安慰她说,我这几天要进山,我留意一下。

车厘子确实进山了,还是迷迷糊糊进山的。他先是坐在小溪的石头上晒太阳,然后一头倒在水里,仰面躺着,像神仙那样翘着二郎腿。不远处的一群猕猴看到了很生气,觉得像是在嘲讽它们。它们发出尖叫声都没把车厘子叫醒,于是它们拿樹上的水果砸车厘子。车厘子没反应,依然在水中翘着二郎腿。猕猴们砸了一下午水果,终于把车厘里给砸醒了。

醒后,他发现身边是一堆不要钱的水果。他饿了,就开始吃水果。

猕猴们在不远处看着车厘子。

车厘子在水中站了起来,他要感谢这些猕猴,是它们救了自己。车厘子给猕猴鞠了一躬,然后给猕猴即兴献上了一首赞美诗。

猕猴们没听完就走了,也许猕猴认为人类写诗纯属无聊和扯淡。

车厘子继续往山里走,那里好像有个情人在召唤他,他一时清醒一时迷糊地走着,走着走着他又有些犯困了,这脑子烧得都不知东南西北了。他掏了掏口袋,口袋里还装着一袋花生米和一小瓶二锅头。山坡上有一片球包菜地,他坐在一棵球包菜上,就像坐在女人的乳房上。他拿出二锅头喝了起来,喝一口,就丢一粒花生米到嘴里,使劲嚼,直到花生米成为细细的粉末,才慢慢咽下去。

喝了一会儿,他倒头又睡了,睡在柔软的球包菜地里,很快做起梦来。他梦到一个女人,不是不共戴天,有点像安老板,但好像也不是。这个女人赤着上身,两只乳房坚挺着,他用手一边抓住一个,他是从女人后背抄过去的,他贴着她,双手越来越用劲。

第二天,他醒了,是被一个农民用烟枪敲醒的,烟枪敲的是他的背。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趴在球包菜地里,双手分别插进了两棵美丽的球包菜里。那个农民说,狗日的没事干,你糟蹋我的球包菜干吗?

车厘子爬起来,逃得比直升机还快。他跑了好长一段时间,跑得大汗淋漓,后来他实在跑不动了,就扶着一块石头干呕起来。这一受惊,他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起来。他笑了,他跑到了自家的花心大萝卜地。

车厘子在一棵香樟树上搭了一座简单的房子,把它命名为车厘子鸟巢。他本来是准备给不共戴天打电话的,但手机早就没有电了。他也想下山去,但他发现花心大萝卜地杂草太多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留下来拔杂草,用了两天时间才把杂草拔完。拔完后,车厘子又开始研究这花心大萝卜为什么长得像男根。经过一番研究,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片花心大萝卜地是在一片死火山口上,火山口布满了男根一样的岩石,结果在这里生长的花心大萝卜自然依葫芦画瓢地长成了男根样。这个发现启发了车厘子,既然有男版花心大萝卜,为什么我们不能造出女版的花心大萝卜呢?于是他开始在山里寻找适合的生产地。他还真的找到了这个地方,这地方也属于死火山的覆盖范围。

车厘子开始把萝卜苗移栽到那里。就在他热火朝天地进行他伟大计划的时候,上山采药的秦天看见了他。为了不打草惊蛇,秦天偷偷地给不共戴天打了电话。

两个小时后,不共戴天就来到了花心大萝卜地。她在路上就想好了,见了面要扇车厘子耳光,第一下打左脸,第二下抽右脸,然后左右开弓,直到车厘子跪地求饶为止。

但她一见到车厘子就下不了手了。车厘子正跪在花心大萝卜地里,手里拿着一把花心大萝卜苗。不共戴天鼻子一酸,问,你这样跪了多久?

车厘子回答,几天了,怎么了?

不共戴天说,没有人看,也这么跪着?

车厘子小心地挖着花心大萝卜苗,顺口嗯了一下。

不共戴天说,你也没犯多大罪,折腾自己干吗?快起来,男人是不能随便给人下跪的。

车厘子说,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还有活没有干完。

这时,不共戴天才恍然大悟,原来车厘子不是给自己下跪,而是在顶礼膜拜他们的花心大萝卜。她又气又喜,把车厘子一下拎了起来。

不共戴天问车厘子,你这几天真的都在这里?

车厘子说,那是不容置疑的,怎么,有情况发生?

不共戴天说,是有点状况,你怎么证明你一直在这?

车厘子说,你问问这片花心大萝卜地啊。

不共戴天看了花心大萝卜地被整理得清清爽爽,没有一株杂草,杂草在花心大萝卜地外堆积如山,而且还是新鲜的,散发着一股青草味。这劳动量不小。

车厘子说,不相信,你再看看,我建了一座房子。

不共戴天说,你还建房了?准备在这长住?

不共戴天看见了香樟树上的那座房子,上面居然有用树棍做的床。

车厘子说,你拿些花心大萝卜苗跟我走。

不共戴天问,干吗?

车厘子说,去了就知道了。告诉你,我有重大科研成果。

车厘子带不共戴天到了女版花心大萝卜地,上面已经种了一片花心大萝卜苗。不共戴天问,费那么大劲迁到这里来种划算吗?

车厘子说,在那里长的,是男版花心大萝卜;在这里,就变成女版花心大萝卜了。

不共戴天说,你就吹吧。

车厘子说,你要相信科学。

他蹲在地上,扒开上面一层土,下面就是火山石,一个坑一个坑的,他问,是不是像一个女人形体模子?在这个地方种下花心大萝卜苗,那它长的萝卜该不该像女人样?那男版花心大萝卜也是一样的道理。撇开形态不说,花心大萝卜为什么品质好?最主要的是它生长在火山口上,富含人体缺乏的天然矿物质。如果以后我们餐饮店倒闭了,我们专门向全国卖咱们的花心大萝卜。

不共戴天听了,抱着车厘子亲了起来。一场风暴就这样结束了。

离开女版花心大萝卜地,车厘子和不共戴天爬上了车厘子做的树屋。他们拿树枝树叶做了窗帘,在上面拥抱着,眺望远方。这时那群猕猴走了过来,车厘子吹着口哨跟它们打招呼,猕猴们朝他们扔水果作为回应。

车厘子还告诉不共戴天,以后他要长驻这里,开发系列产品。

不共戴天说,不待在镇上,你能受得住寂寞?

车厘子说,在干事业的人眼里,没有寂寞这个词。我从咱们的花心大萝卜中获得了一个启示:这山药呀,土豆呀,地瓜呀,种到咱们这,不就都成了男女形态吗?

不共戴天说,是呀,你这一趟有了重大发现。老公,我支持你。

这是不共戴天第一次喊车厘子叫老公,她羞答答地对车厘子说,回去我们把结婚的事法律化了。

在回去的路上,不共戴天告诉车厘子,你的车厘子诗人队出事了,有两个队员被外地女人勾搭走了;此外,警察来找我们了,说有一个外地女人报案称,有一个叫车厘子的诗人骗色骗财。你恰好不在,警察怀疑你畏罪潜逃。现在我可以证明你是清白的,但我们一定要找出那个道德败坏的车厘子诗人队员。

车厘子说,敢打着我的招牌干坏事,搞得真车厘子都没市场了,破案后直接开除。亲爱的,要我配合干什么?

不共戴天说,你待在我们酒店哪也不去就是最好的配合,其他的都有专人负责。相信警察会尽快破案的。不过,你这次回去,不要让人发现,以免打草惊蛇。

车厘子偷偷回去的第三天,那个假车厘子又开始出动猎艳了。安老板和警察那几天一直在监控室盯着催情谷,就在假车厘子准备下手的时候,早已埋伏在那的警察将他一举拿下。

这个家伙原来是个冒牌车厘子,并不是车厘子的徒弟,是电影小镇旁新搬来的村民,他对自己之前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车厘子堂堂正正地冒泡,这个泡冒得很大,他和不共戴天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婚礼举行的时候,有一个人偷偷地蹲在一个墙角哭了,他的大墨镜框挂着一行热泪,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这个人就是村委会原治保主任,是不共戴天的前夫怀德有。

秦天那天坐在自家堂屋的门槛上对着手机傻乎乎地笑,被他师娘米嘉丽看到了。米嘉丽一把夺过秦天的手机,她看到手机上是黄天天在篮球场比赛的照片。

米嘉丽从秦天的眼里读出了内容。

杨大眼也走了过来,米嘉丽把秦天的手机拿给杨大眼看。杨大眼没看,直接给了秦天。

米嘉丽说,秦天,喜欢就追她。

杨大眼说,别听你师娘的,你去惹黄天天,小心她父母拿刀来劈你。

米嘉丽说,那是不可以的,詹姆斯儿子十四岁就开始谈恋爱了,为什么秦天不行?秦天已经二十岁了。

杨大眼说,别瞎起哄,詹姆斯的儿子是美国人,他从会说话到谈恋爱都没人管,跟我们这不一样。再说,黄天天还不到十八岁。秦天,我们今天跟你师娘打工去。

米嘉丽耸耸肩,说,不懂,我就是不懂,恋爱,是个人的事。别听你师傅的,你下手晚了,她就跟别人跑了。秦天,抓紧点。

秦天说,她在大城市,哪会看上我们这个小地方的人?

米嘉丽说,我是西班牙人,还嫁给你师傅了呢。

杨大眼摸了一下秦天的头说,给老子硬气一点、豪横一些,我们电影小镇地方虽小,但现在在全国名气也是响当当的,不是不让你爱她,而是要注意策略和方法。

秦天眼睛亮了,说,师傅,你支持我了?

杨大眼说,注意策略、方法。

米嘉丽笑了,她说,你个老不正经的,谈个恋爱也要整出个方法。

三个人谈笑间快快乐乐地上山去了。他们去的是一大片桃林。

这次,他们不是为了采药和收集动物屎,而是到桃林采集桃胶。桃胶是米嘉丽发现的,她说,桃胶是最好的美容产品,在欧美非常流行。杨大眼当然知道桃胶,不过他只是把它当药材用。桃胶就是桃树的分泌物,说俗了就是树拉的屎,不过是眼屎,一般长在树的节疤处,它性平、味甘,有和血益气、生津止渴的功效。

米嘉丽说,我更看中的是它的美容养颜功能,而且是纯天然的,没有任何副作用。桃胶虽然只是桃树分泌的树脂,但它却含有丰富的营养物质,譬如维生素、胶原蛋白、氨基酸,是未来流行的健康型保健品。我的想法是把电影小镇的桃胶推向全国甚至全世界,我们除了卖原产品外,还可以开发桃胶系列产品。

米嘉丽自己做了桃胶产品的代言人。在征得安老板同意后,视频宣传还用了部分电影素材,因为米嘉丽在里面出演了角色,一些镜头就很自然地派上了用场。网上宣传效果非常好,她现在因为这个桃胶成了网红,找她来拍电影、电视和广告片的人不少。杨大眼说,你现在是明星了。

米嘉丽说,我只是電影小镇的一个农妇,除了相夫,还要采集桃胶,很快还要生子。

杨大眼说,你说我要当爹了?老来得子,谢谢你呀。

米嘉丽摸着自己的肚子,说,你来听听。

杨大眼说,你把爆米花那工作辞了,现在你当屠宰员不合适了。

米嘉丽说,已经辞了,还是爆米花主动提的。她说,爆米花队以后有什么重要活动,还是会邀请我参加的。我答应了,爆米花这人仗义。思黛乐也辞职了,她也怀孕了。

现在的问题是产品供不应求,如何提高桃胶产量是个大问题。米嘉丽说,我们不搞破坏性开采,我们可以承包流转土地,但现在我只想保持现状,不一味追求产量,而是追求品质和深加工。挣钱是为了更快乐地生活,我们现在已经很快乐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们这没有多少需要花钱的地方,在这里唱唱歌和享受诗意的田园风光,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思黛乐也怀孕了,她帮李不语打理着中国乡村音乐博物馆。她在杨梅林边近水楼台先得月,成功研制出带有法式风味的杨梅红酒。她是这样对外公开宣传的:黛乐牌杨梅红酒取材自中国电影小镇野杨梅原产地,采用法国现代红酒生产技术,一年只生产十万瓶,全部私人定制,如想品尝,请提前预订。我们的目的不是卖酒,而是输出格致与韵味。本酒由中国乡村音乐推广大使李不语负责监制,每人购买黛乐杨梅红酒的同时,将获得李不语的个人音乐作品光碟。思黛乐的营销十分成功,十万瓶杨梅红酒很快被预订一空,下手晚了的后悔莫及,只能期待来年。

李不语和思黛乐不仅忙杨梅红酒生产,还为电影小镇打造了一台供旅客们观看的专场文艺演出。这是一台主题情景音乐剧,属于小剧场性质,音乐还是以乡村音乐风格为主,每天晚上八点开场。

现在电影小镇村民热议的话题是,四个实力派女人肚子都挺了起来,她们经常在电影小镇扎堆逛街,成为一道壮丽的风景。她们的肚子也成了电影小镇在中国崛起的象征。

这四个怀孕的女人分别是法国人思黛乐、西班牙人米嘉丽、不共戴天和爆米花,前三个女人都属于婚后怀孕,只有爆米花属于未婚先孕。

为了庆祝电影小镇四个女子怀孕,安老板宣布将一年一度的千家宴提前举行,活动主题是:这个世界,只有爱才是真实的。

安老板给王首富打电话,但打了无数遍,王首富的手机都处在关机状态,怎么回事?她来到电影小镇新黑土猪繁殖培育中心,爆米花负责中心日常工作的管理,总负责任人还是安老板。安老板对爆米花说,我实际上就是给你站台和服务的,你撸起袖子干,大胆干,大方向我们一起定,具体操作细节就天高任鸟飞了。

现在新黑土猪繁殖培育中心是电影小镇的龙头企业、营利大户。经过几代家猪的野猪化改造,电影小镇的土猪成了市场上独一无二的品牌,虽然价格极高,但在全国各地的超市里,电影小镇的土猪肉还是最火的抢手货。安老板和爆米花两个人达成共识,越是行情看好,越是不能利欲熏心,品质永远是第一。

安老板对爆米花说,你挺着大肚子工作,难为你了,你顶不住了就交给副手们去办,在家安心养胎,或者上省城去,让王首富侍候你。王首富是积八辈子德了,遇见你是他的福分。

一提到王首富,爆米花说,我现在想哭,但肚子里的孩子告诉我,我要坚强,不能哭。

安老板说,出了什么状况?我这段时间打他电话,都没打通过。

爆米花说,我感觉他上次回来就是为了交代后事的,我对他说我们把结婚证领了,他却说他这么大年纪了不在乎一个证。我说,你是不是怕我和孩子分你财产?告诉你,我一分钱都不要,可以做婚前财产公证,我现在也是一个富婆了。看见我生气了,王首富说,不是这个意思,这段时间事太多了,等他把事理顺了,回来再办结婚手续。我问什么事比结婚这事还大,王首富说,目前这事真的比结婚要大。听他这么说,我再问就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了。

安老板说,肯定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了,他是不是另有女人啦?

爆米花说,我刚开始以为是,但真的不是为了女人的事,他摊上大麻烦了,可以说就是遇上大劫了。

安老板说,别耸人听闻,吓唬我。

爆米花说,安总,我哪有心情制造假新闻?我比你更希望这是假新闻。他是惹上一系列官司了,无一例胜诉,全部败诉,财产全部被封,还只能待在屋里,不能外出,随时接受调查。

安老板说,这下我全懂了,他为什么突然把他和我的赌约作废,把电影小镇项目公司的法人资格转给了我?他为什么不跟你拿结婚证?他是为了保护电影小镇项目呀,也是为了保护你。你想想,你要是和他有了夫妻关系,那你的财产也是要被冻结拿来赔偿的。这个王首富呀王首富,平时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甚至在我眼里全是负面形象,没想到,这次让我刮目相看了,是真爷们。但愿他能躲过这次麻烦,平安无事回来。没钱了,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告诉他,这儿的一切也是他的,欢迎他回家。

爆米花说,前段时间我们还能经常通电话,但最近彻底失去联系了。他的秘书偷偷告诉我,他被纪委带走了,说是跟省里一个高官出事有关,估计这次麻烦真的大了。

爆米花几次想哭,都忍住了。

安老板听了爆米花的话,立刻想到那个和王首富关系不一般的省领导。

安老板说,你想哭就哭吧。

爆米花说,打死也不哭。

安老板对爆米花竖起大拇指,说,毕竟是常年动刀子的人,有颗强大的心脏。王首富会没事的,也许只是配合调查而已。

爆米花说,不说这些了,我认命,我们到养殖场去看看。

两人到了养殖场,看见工人们正在围捕两头从山里闯入的公野猪。

工人们说,最近公野猪常到养殖场搞破坏,围栏被撞坏了好几次,干脆把它们杀了。

爆米花说,无论它们耍什么性子,都要善待它们。它们可是为我们的生态土猪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它们是这些土猪的父亲呢,要对它们好点啊。

工人们说,干脆把它们留下来做姑爷,继续为繁殖电影小镇生态土猪作贡献。

爆米花说,不行的。这野猪太野了,说不定哪天闹暴动,把我们的土猪都带到山里去了,你们还是把它们赶回去吧。

几个工人开始赶两头野猪,野猪却和工人们玩起了捉迷藏,死活赖着不走。

安老板说,别把它们弄急了,弄急了,它们也是要咬人的。这山里的野猪肯定是阴阳失调了,它们拼命到这里来,肯定是来找伴的。这样,为了生态平衡,我们赠送几头母猪给它们。这叫和亲计划,又可以保持我们电影小镇生态土猪的基因优势,可谓一举两得。今后,还是要定期向野猪活动区投放我们培育的土猪。

工人们牵来几头戴监视器的母猪后,两头野猪立马安静了。在工人的引导下,它们不慌不忙地进入了山里。

爆米花对安老板说,我真的服了你,不仅人服你,猪也服你,你咋这么有能耐呢?能不能传授我一点经验呢?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我哪有什么经验?就是认个死理。安老板说,记住,不管对任何人对任何事,都要理解,要站在对方的角度換位思考一下。要相信爱,你心里有爱了,即使目前有天大的困难,都是可以化解的。

爆米花说,我知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谢谢,我会坚强的。

安老板说,你已经足够坚强了。走,我们今天到电影小镇各处转转,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爆米花说,我们把不共戴天和李不语也叫上,我来打电话。

安老板说,不用打,我们第一个就去他的音乐博物馆。

不一会儿安老板和爆米花就到了杨梅林,乡村音乐博物馆就挨着杨梅林。一进杨梅林,她们就看到那四棵老杨梅树下,坐着思黛乐和米嘉丽两个外国女人,她们在灿烂的阳光下特别显眼。两个人都坐在藤椅上,藤椅前有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簸箕,她们两个人在簸箕里很认真地挑挑拣拣着什么。安老板对爆米花开玩笑地说,瞧,这两个老外,完全中国化了,好乡村、好田园呀。

爆米花说,我在东南西北奔波,她们却在家闲着,比我更像中国孕妇。

安老板说,主要是李老师和杨老师两个人磁场吸力太大,所以思黛乐和米嘉丽很快就融入了中国乡村生活。你也是一个核能级人物,你未来的孩子肯定随你。

调侃之间,不共戴天也到了杨梅林,她们三个人一起去跟思黛乐和米嘉丽打招呼。

原来,思黛乐正在把簸箕里品质不太好的杨梅一个个地挑拣出来。米嘉丽则在给桃胶分类,按品相分堆,剩下一些小的或粉末状的也归在一块。

安老板问米嘉丽,这小颗粒或粉末状的桃胶是不是不要了?

米嘉丽说,桃胶全身是宝,是上好的养颜、美容、滋补、养生的保健食品,我自己留下来泡酒或者与莲子银耳熬羹,我给你们留一点。

不共戴天说,你比我们中国女人还会持家过日子,你要送就送最好的。

米嘉丽开玩笑说,那不行的,我是自食其力挣奶粉钱。

好个精明的吉卜赛女人,天生就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爆米花对思黛乐说,你准备送我们啥?

思黛乐说,我们有的都可以送,只要你们不怕政府说你们受贿就行。

爆米花说,看样子你也很关心政治嘛。告诉你呀,安老板、不共戴天和我都是民营企业家,不是国家工作人员,我们收了你礼物,不算受贿。

安老板说,她们两个在跟你开玩笑呢,走吧,我们先到音乐博物馆看看,李老师在吧?

思黛乐说,他在音乐博物馆写作品呢。

安老板问米嘉丽,杨老师呢?

米嘉丽一脸坏笑道,和秦天在家弄屎呢。

安老板说,怪不得你们两个组团到杨梅林来了。

安老板说完就笑了起来,笑得腰都弯了。

四个人你望我,我望你,不知安老板为什么笑得这么起劲。

安老板用手指着她们的肚子。

这四个女人都大笑起来,原来她们是清一色的孕妇。

大家帮思黛乐和米嘉丽收拾完东西并送她们回家,然后一帮人去到乡村音乐博物馆。

在乡村音乐博物馆参观完后,安老板提出了一个问题。城镇化让我们在这里聚集,获得利益,积聚财富。财富有了,精神也要跟上,完成精神城镇化。也就是说我们在富裕的同时,要不断向外推广输出我们的文化。我们面临如何破局、如何走出去的问题。我希望我们的乡村音乐不光在这唱得响、唱得亮,在其他地方也一样。现在有点长带的抗击虫灾鸡鸭战队马不停蹄地在全国各地征战,为我们电影小镇争得无数荣誉,不仅社会效益有了,经济效益也十分可观。有点长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他要回一趟电影小镇很难了,因为现在不少地方都在关注我们电影小镇的抗击虫灾鸡鸭战队,并随时准备发出邀请。他还说,电影小镇光有一支鸡鸭战队是不够的,要组建第二支战队、第三支战队,要根据市场变化不断扩建新的战队。他还特别强调,新创建的战队一定要好中选好、优中选优,强化训练,苦练灭虫本领。有点长还把训练内容和考核办法都传给我了,我们将公开招聘项目负责人。我举这个例子,是希望我们电影小镇的产业和文化都走出去,开始我们再创业的新长征。作为电影小镇的品牌中国乡村音乐,我们不光要在这里演,还要到全国各地去巡演。我们的生态土猪产业也可以在全国其他地方建立基地,我们提供种源和技术。电影小镇太小,我们即使把每一块地都养肥,也供应不了全国市场,所以必须走出去。我们的花心大萝卜,听说男版女版系列产品都开发出来了,我们的花心大萝卜酒店要集团化、规模化,走出电影小镇,到全国的各个大城市开分店。不三、不四的美术院,也可以到外省甚至国外办画展,还有杨大眼的中医文化和屎学研究,也要站在人类的高度,去架构这项伟大的事业。我给我们电影小镇实行战略转型并积极向外扩张的计划设计了一句广告词:让世界听到电影小镇的脚步声。我今天说太多了,这是我到电影小镇四年多来第一次说那么多话,把大家累着了。有不对的地方,请各位批评。

大家情不自禁地鼓掌。安老板说,别光鼓掌,没人上茶呀?我嗓子开始冒火了。

这时,米嘉丽给安老板递上一杯早已泡好的桃胶茶,她说,早就给你泡好了,你快喝吧。

接着各路负责人纷纷表态,会加紧落实电影小镇的“走出去”战略。

李不语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电影小镇小不要紧,可以找全国要地盘,可以找全世界要地盘。

会后,安老板又带着大家分别参观了中医文化体验馆、美术院,以及修葺一新的居民区,然后来到电影小镇上一家一户地走访。最后她请大家到花心大萝卜酒店喝酒,继续探讨电影小镇如何做大、做强。

这次喝的是思黛乐的杨梅红酒,由思黛乐赞助。米嘉丽也不甘示弱,给每人送了一份精美的桃胶礼盒。爆米花说,我的礼品不好带来,猪头、猪心、猪肺、猪大肠,见者有份,你们随便去拿。

有人叫了起来,你送的全是边角料。

爆米花说,送你一头活猪,你又奈何不了它。我们的土猪野着呢,到时候说不定你没吃上它,它却把你吃了。

爆米花说完,大家哄堂大笑。

不四說,我唱支小曲,不三给大家现场画画,算是礼物。

大家鼓掌。谈笑之间,每个人得到素描一张,都是各自在现场的肖像画。

接下来,大家依次表演节目,好不开心。

后来安老板发现了一个问题,她对不共戴天说,怎么不见车厘子过来敬酒献诗呀?

大家一齐说,是呀,我们这么一大群人,他不现身,是不是找抽呀?

不共戴天说,在房子里面哭,为写不出诗在生气呢。

安老板说,真的呀?

不共戴天说,什么蒸的煮的?逗你们玩的,他在收拾行李,准备进山。

安老板说,是到山里寻找灵感吧?

不共戴天说,兴趣转移了,现在他专门研究蔬菜的性别问题,快走火入魔了。他写诗不行了,徒弟们反过来说他是冒牌货了。

谁在说我坏话?说我是冒牌的?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正牌的诗人。车厘子话和人一起进屋,他一手拿着一个女版花心大萝卜,一手拿着酒。他说,先罚说坏话的人一杯。

不共戴天站起来以水代酒喝了一杯。车厘子说,我陪喝一杯。然后他一饮而尽。

大家等他敬酒,他说,等等,我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由我研究的女版花心大萝卜已经成功了,你们看这萝卜像不像女人的身体。他把实物拿给大家看,大家一阵尖叫。

安老板说,你的女版花心大萝卜皮肤好白,身材很饱满呀,你们说,它像谁?

大家一齐喊,像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脸红了,车厘子说,不起哄,不起哄啊!我敬酒,我作诗!

一帮人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闹了一场。

最后安老板宣布了一个更大的好消息,她说,我们的电影已入围戛纳电影节了,组委会邀请我们派代表团出席,并参加走红地毯环节。我已经报送了出席电影节的代表,他们是李不语、思黛乐夫妇,杨大眼、米嘉丽夫妇。思黛乐和米嘉丽你们正好可以回家了,李不语、杨大眼也可以见到你们的丈母娘了。高兴吧?特别是思黛乐和米嘉丽,你们更应该高兴了。掌声,此处应该有掌声,掌声哪儿去了?

此时思黛乐和米嘉丽光顾着高兴,忘记了鼓掌,安老板一提示,两人才使劲鼓起掌来。

安老板说,还有我要宣布呀,出席戛纳电影节的嘉宾还有不共戴天、爆米花和她们俩的家眷。我们这个代表团有点特别,肯定会是电影节的一个大新闻,因为有四个女人挺着大肚子走红地毯。为了保证四个孕妇的安全,我还特地安排了一个妇产科医生同行。此行代表团团长为李不语,副团长为爆米花、不共戴天,翻译是思黛乐、米嘉丽。

大家说,安老板你怎么不亲自挂帅?

安老板说,这次电影小镇的精英几乎倾巢出动,我得留守,万一有什么事,得有人处理。

把这些安排好后,县里的精神病院打来电话给安老板。安老板想,车厘子的精神病早就好了,平时没听说电影小镇其他人有过什么毛病,是不是找错人了?

医生说,找的就是你,一个盲人亲自点名叫你来,说你不来,他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安老板说,事情这么严重呀,他是谁呀?我实在猜不出他是谁。

医生说,他叫怀德有。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安老板想。

她怎么想也没想到这个结果,一个当过村委会治保主任的人应该有这个心理承受能力的,眼睛看不见了就看不见了,还可以想办法治疗呀,怎么说患病就是患病了?

她对医生说,好,我马上来。

医生说,给他带点衣服来。

安老板把这事跟不共戴天说了。不共戴天说,我还有他房子的钥匙,我们一起去到他家拿衣服。

两人到了怀德有家,屋里乱得一塌糊涂。更让两人大吃一惊的是,墙上、家具、床,甚至地上,到处都是怀德有和安老板的合影,以及安老板的單人照。

安老板一下子全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竟有一个人如此惦记着自己。

不共戴天告诉安老板,她当初就是看见怀德有和安老板的合影而情绪失控,和怀德有闹了矛盾,然后到电影小镇出轨了,并和怀德有离了婚。不过,她并不后悔。

安老板说,我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不共戴天说,这不怪你。喜欢你的人,太多了,包括我们电影小镇大部分的男人。你太优秀了,让人不得不想。你看王首富,所有人都知道他想把你变成王的女人。其他我知道的,有车厘子,我现在的男人,他写了一些破诗,贴在巴黎1号大门的墙上;车厘子还学雷锋,擦洗不三、不四涂在巴黎1号大门的屎,条件是要抱你,你大度地给他抱了。有点长也琢磨过你,不三、不四兄弟俩想看你不穿衣服的样子。这对于你是一件难堪的事,但对他们而言并不是耻辱。安老板呀,你到电影小镇这几年,不光让电影小镇富了起来,更是改变了很多人。

安老板说,有人变好了,也有人变得不那么好了,譬如怀德有。想到这,我心痛和不安呀。

不共戴天说,你不必自责了。走,我们把房子简单收拾一下,然后去医院。

两个人收拾完毕后,上医院看怀德有。

怀德有知道她们来了以后就安静了,他对医生说他要出院,因为安老板来了,他的眼睛就可以看见了。

医生不相信。

怀德有说,安老板你过来站在我身边试试。

安老板走过去,挨着怀德有。

怀德有果然睁开了一只眼,是右眼。

他兴奋地对医生说,我没骗你吧?我要出去抓那两个女诈骗犯。她们骗了不三、不四,让电影小镇损失了一支抗击虫灾的鸡鸭战队。

安老板和不共戴天办完手续后带怀德有回家,但还没到家门口,怀德有说他的眼睛又看不见了。安老板说,我过来试试。

安老板站在了怀德有身边,怀德有一只眼也没睁开。安老板挽着怀德有的胳膊,怀德有还是睁不开眼睛。最后,安老板说,怀德有,你就抱着我,看行不行。

怀德有把安老板抱在怀里,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他绝望地说,我是个绝对的废人了,你们走吧。说完,他靠在墙上。

安老板说,这不行,我们带你到电影小镇。怀德有,你要有信心。在医院,你看见过,说明还有希望。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们电影小镇就有一个神医呀,杨大眼,让他用土法试试。

怀德有被带到了杨大眼家。杨大眼说,我不能确保复明呀,他这毛病,估计还有心结,传统说法叫鬼迷心窍。我先给他拿一些药试试,他还可以泡泡温泉或者洗洗蝙蝠屎浴。

为了方便观察病情,怀德有就住在秦天那里,吃喝不愁。不共戴天安排他每天在花心大萝卜酒店杨梅林分店就餐。她对怀德有说,想吃啥就点,当家里一样。

为了方便怀德有外出散步和爬山锻炼,安老板专门给他买了一只导盲犬,这样他的生活和出行就有了基本保障。

怀德有非常感激。他说等他眼睛好了,就继续给电影小镇当治安员。

第四届电影小镇千家宴提前举行了,绝大部分都是传统节目,只是增加了四个怀孕女人的走秀节目,以及她们的专场小合唱演出。

活动有个大遗憾,王首富第一次缺席这个活动,但大家起哄,说虽然真人不能到场,但大照片要亲临现场。去年的飞镖游戏要继续,因为他还有一只没有受伤的左耳。今年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他老老实实、全心全意地听爆米花的话。

大家把王首富一幅巨型照片贴在板子上,让爆米花用飞镖扎王首富的左耳,直到扎中为止。

大家没想到,爆米花第一投,飞镖就扎中了画像中王首富的左耳。

當晚,爆米花正准备关门睡觉,突然有人敲门。爆米花打开门,门口站着王首富。

王首富站着没动。

爆米花说,站着干吗?进来呀。

王首富说,我现在一无所有了,还让我进吗?

爆米花说,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有我,还有他。她指了指自己的大肚子。

在床上,王首富说,债清完了,配合纪委的调查也结束了,那个省领导进去了。

爆米花说,不说这些了,一切从头开始。

此后一段日子,电影小镇着魔似的下起了雨,直到戛纳电影节代表团启程时还下着雨。

有点长的鸡鸭战队奔波于国内各地之后,又应邀到南亚某友好国家协助抗击非洲蝗虫。

安老板忧心忡忡地守在电影小镇,持续的暴雨将山头泡成了一个发软的馒头。她感到事态不对,马上叫秦天住进了巴黎1号,并启动了洞里的所有设备,找人检修了游艇和冲锋舟,并往洞里储备大量物资。她询问了气象部门,得知这儿的暴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要防止自然灾害发生。

此后的事态越来越严重,电影小镇四周的村民开始撤离,大部分村民就近安排到巴黎1号的山洞里,另一部分村民撤到杨梅林安全地带,还有一部分村民安排回原来的老房子。好在安老板之前修缮了村民们的老房子,而且大部分老房子都在安全区。安老板在广播里一直催促大家尽快撤离,但还是有几户人家不肯撤离。秦天一直在镇上巡逻,怀德有也带着导盲犬协助工作,他当过治保主任,有这方面的经验。他们让最后一个人撤离后,怀德有的眼睛突然能看见了,他高兴地对秦天说,活祖宗,老子能看见了,你的蝙蝠屎发挥作用了。

活祖宗是秦天的外号,秦天说得叫他秦天。

怀德有说,我就叫你活祖宗,活祖宗!

秦天要揍怀德有,怀德有往巴黎1号跑去,秦天在后面追。

两个人开心地撒着欢。

就在这时,怀德有愣住了,他看见山顶上新建的房子劈头盖脸地、黑压压地向电影小镇盖了下来。

怀德有向秦天喊道,不好!赶快往巴黎1号大门跑!

秦天跑进了大门,但怀德有在进门的一刹那,被硬物砸中了。

秦天赶紧把怀德有拉进了巴黎1号。

安老板眼睁睁地看着电影小镇瞬间被洪流淹没了。

暴雨如注,原来的电影小镇成了一个堰塞湖。安老板赶紧叫人开快艇把怀德有从另一个洞口送去医院抢救,但人没到医院,就断气了。

原来的电影小镇在地球上消失了,但电影小镇的精英尚在,小镇的产业因为安老板提前布局转移到其他安全地带得以保存。现在的电影小镇是一个风光优美的自然村,巴黎1号成了一个码头。如果你想听中国乡村音乐,想体验神秘的中医文化,想吃男女版花心大萝卜系列大餐,想品尝思黛乐杨梅红酒和米嘉丽桃胶,可以通过那有潺潺流水的神秘山洞坐船来到巴黎1号码头,然后坐上旅游船,在湖中徜徉观光,最后抵达你想去的各个旅游点。

电影小镇生态土猪整体搬迁到了山洞的另一边。在那边,由于堰塞湖有丰沛的水源,加上巴黎1号山洞的调节功能,巨大的瀑布挂在出口的山上。瀑布晚上停歇,白天飞流直下三千尺,它和电影小镇自然村成了一个热门的景区。

虽然电影小镇经历了从传统村落到城镇,然后又变成了一个自然村,但这不是轮回,而是再生。

安老板说,我们形式上又是乡村了,但我们这个地方的每一个人都城镇化了。

真心邀请热爱生活的人们到电影小镇做客、旅游和深度体验。电影小镇欢迎您!在那里,曾经的王的女人欢迎您!

现在她是我的女人了,她叫安老板。

我是谁?

不重要。

我就是北京那个策划大师吴代表。

责任编辑   练彩利   蓝雅萍 梁乐欣   符支宏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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