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如绯

嵇荷

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暗心浮动，而此刻，他更能确定，任何一个秋天的枫叶，颜色都不及她唇色的绯。

一

林佳佳跟着傅言律一起迈入A大那天，校园里的风异常的大，九月的暑气还未褪去，热辣辣的骄阳随着风刮在脸上，只觉得热浪吹得人发昏。

她的长刘海许久未曾打理过，风一刮，发丝也潦草的扑在脸上乱成一片。傅言律回身看了林佳佳一眼，随手便拎过她的行李箱，本能地探出手将她的刘海拨在耳朵后面。

林佳佳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足足有一头之多的傅言律，只觉得让人发昏的不止是这秋日的风，更多的，还有眼前的他。

“你自己還有那么多东西呢，别帮我拎了。女生宿舍楼马上就到了，我先把行李拿过去好了。”林佳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脸上早已经被熟透的烈阳晒得绯色一片。试图重新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时，却被他牢牢扣住了手。

“别逞能了，还要去领床单被褥呢，你能拎得动啊？来的时候非不让你爸妈送，现在这些还不是都得放着我来弄。”虽像是责怪的话语，可傅言律的语气却又像是宠溺一般，加上他弯着眉眼朝林佳佳看过去，原本就好看的眼皮下那颗小泪痣更似是活了一般，衬得眼中更是湖海涟漪一片。

林佳佳没来由地攥紧了一秒心跳，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一个月的傅言律，却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得如此体贴入微。可林佳佳还顾不上想太多，傅言律便已经拖着她的行李箱往寝室的方向走了。

如傅言律所说，配发的床单被褥的确又沉又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佳佳还一直都异想天开地觉得只不过是入个大学，除了排队报名还能有多少麻烦。可当真见到宿舍的女生家长们都在忙前忙后的为她们打理时，才发现，真不是一星半点的麻烦。

倒是她自己，偏不让父母来送，要跟着傅言律一起入学，现在她的那份麻烦，全靠着他来解决了。林佳佳在家没做过这些，想要帮忙反成了添麻烦，最后只能搬着小板凳坐在课桌前看傅言律套枕套被褥，而同寝的女生却已经暗戳戳地凑到林佳佳旁白，小声问道：“佳佳，这是你哥哥还是男朋友啊？也太贴心了吧？最重要的，是他好帅啊！”

“……”林佳佳尴尬起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抿着唇半天还没挤出来答案，傅言律却已经回过头，十分亲昵地叫着她的小名：“佳佳，你是不是洗面奶洗发水那些都还没买呢？”

“啊？嗯……”

“笨死了，我铺好了，去附近的小超市帮你配日用品吧。快点啊，不然我宿舍那边没时间收拾，晚上就要睡钢板床了。”

说罢，傅言律便给林佳佳使眼色，两人出了宿舍。林佳佳不知道他是否是听到了室友的话刻意规避这个话题。但到最后，她也依然没问出来。

只是有一根刺，若有似无地戳进了柔软的心房里，让她从此以往，再也没办法将两个人的感情仅仅拘泥于从小玩到大的情谊。

二

林佳佳其实一直都知道，傅言律从来都不是寻常人的长相。

只是儿时的他个子很小，整个人瘦得像根细竹竿。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他那张异于常人的脸，说是异于常人，不单单是五官好看，更多的，是那张看起来都觉得营养不良随时会因为贫血而晕倒的惨白的脸。

因为，林佳佳第一眼看见他，映入眼帘的，正是这样一张脸，白的像能将夜色都照亮。

那年林佳佳才初三，中考的压力让她不愿过早回家，夜里下了晚自习，她也总是会在街区的小操场便荡秋千。南方五月的暴雨总是来的突然，雷鸣才响起，豆大的雨水便倾盆似的砸在了脸上。林佳佳匆忙往家跑，可雨势却越来越大，雷电闪亮了半边天，林佳佳本能拐进一栋楼栋口避雨，没多久，却听见一楼最西户的人家砸锅摔碗的叮哐声。林佳佳忐忑的紧，悄悄往外走出楼洞口，却迎面对上一张对面草坪处坐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的傅言律。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林佳佳本能地尖叫出声，见少年的眉头瞬间紧锁，林佳佳才缓了一口气，惊道：“你，你是人是鬼啊？”

自然是怕的，黑压压的天，路灯又远又暗，面前这样无声无息多出一个人来，林佳佳简直半条魂都要从身体里跑出来。

但显然对方却对她的提问无动于衷，只是原本盯着她的眼神瞟了瞟不再去看她。一瞬电闪再一次从夜幕下划过，似将天空都要劈成两半，接着闪电的亮，林佳佳却看到少年那精致五官下惨白如灯泡般的肤色，唯一不同的，是那被雨水打湿后的泥点扑在他脸上，形成了突兀的对比。

不会真是鬼吧？

林佳佳吓得腿都开始发软，凭空就这样也跌在了男生面前。她吓得本能地闭了眼。再睁开眼时，还是那户人家的开门声，和门里的女人被推到在门外的声响。

林佳佳睁开眼睛，男生已经飞快地冲到女人的身边，语气阴郁地说道：“你还要死皮赖脸在这讨人一辈子嫌吗？！”

而被推出来的女人却只是哭哭啼啼地埋怨着：“让你出去找地方玩一会再回来，你怎么一直待在这里？”再抬眼，便看见了同样跌坐在地上的林佳佳。

男生似乎意识到了不妥，便负气似的不再理会她，反而是拖起了地上的林佳佳，拉着她就往街道外的方向走。直到暴雨停了许久，林佳佳这才缓过来神对着他说道：“这边离我家，越来越远了……”

被她打断，他这才停了脚步，显得别扭起来。

“抱歉，我现在送你回家吧。”

林佳佳愣了下，并不敢抬头细看他，眼神飘忽时，却还时不时往他身上瞟，他穿的邋遢，一身松垮垮的衣服脏兮兮的，都不知道穿了多久。而这衣服也根本不似他这个年纪时兴的样式，他也瘦的干巴巴，就像是个架子，套着拖沓的外套。不过，此刻的林佳佳倒跟他一样了，白衬衣和蛋糕裙上沾的满是泥泞。她看了看狼狈的自己和他，突然裂开嘴笑了出来：“都这幅落汤鸡样了，还装什么绅士呀！”

三

显然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吓了一跳，傅言律一副不可置信地表情看向她，反倒是林佳佳，看着他这幅惊恐样子，更对他来了兴致。只不过想到刚刚发生的画面，才考虑到刚刚他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该笑。1B998481-10AC-4A61-ACB5-93FC0F224F0E

“我叫林佳佳，你叫什么？”林佳佳望着他，大大的眼睛里闪烁出来的全是天真烂漫。傅言律不喜欢她这样单纯的模样，于是也只是换了方向走，并不回答她。

林佳佳倒不觉得什么，指着路继续一个人嘀嘀咕咕。

“看你和我差不多大，怎么之前从来都没见过你，你也在二中念书吗？”

“干嘛呀？总不能就这样一路不说话吧？”

“不过我倒是听说了我们年级转来一个转学生，学习非常好。该不会就是你吧？”

“你别觉得我多管闲事啊，我是觉得你好像不开心，才想多说几句转移话题的。你不愿意说话，是不是在担心刚刚那个女人啊？”

“那是我媽妈。”似乎是触到了他的逆鳞，傅言皓突然出了声，简单的五个字，却让林佳佳彻底沉默了下来。

母子之间这样的相处和对话，显然是她十五年的匮乏人生中不曾遇见过的场景，而林佳佳还没想好说些什么缓解这份尴尬，就已经快走到了家。林佳佳远远就自己的妈妈手里拿着伞四处张望，看着路口林佳佳的身影，便已经小跑着朝他们两个人的方向迎过来。

“佳佳，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妈妈担心死了，这个男生是？”

“阿姨，我是傅言律，雷阵雨下的突然，避雨耽误了些时间，看太晚，就送佳佳回来了，让您担心了实在对不起。”

“哎呀，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太谢谢你了呀言律同学，这么晚了，阿姨就不留你了，周末让佳佳邀请你来家里玩，阿姨做好吃的招待你！”

傅言律点了点头道了别，只当做是一句随口的寒暄。偏偏隔一天，就见到班门口林佳佳的出现。五月的艳阳天，她神采奕奕的笑容正好被太阳光照射着，那样明艳而温暖，傅言律却不由自主地锁了眉头。

感觉不适极了。

“傅言律，原来你真的就是那个学霸转校生呀！我妈妈昨天回家问了我半天，我还胡编乱造了一通说你是新转来的，结果没想到，你竟然真和我一个学校！”

“傅言律，你可别忘了，我妈邀请你周末去我家吃饭的！嘿嘿，顺便帮我补补英语吧？我早上可打听了，你英语好哇塞啊！”

“喂？傅言律，你见到我皱什么眉头啊？诶诶，你走什么啊？不说话是吧，你今天走到哪我跟到哪！喂，你到底去哪儿啊？”

“男厕所，还跟吗？”

“……”

四

其实林佳佳自己也想不起来，当时脑袋到底在想什么，才会厚着脸皮就这样站在男厕所门口等到预备铃打响，傅言律从里面出来。

大概是没料到她实在是无所畏惧到这种程度，为了避免麻烦，傅言律只能应了她的邀请好打发她快走。无心一语，偏偏成为了林佳佳笃定他面冷心软的性格。以至于，无论往后他再怎样拒绝，她都会误以为他只是过于腼腆不善言辞，然后强硬地将所有她自以为好的东西都塞给他。

尤其，是当林佳佳绞尽脑汁地搞到了傅言律的生日日期时，将攒了半年的零用钱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他黑着脸将衣服退给她的时候。

“哎呀，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今天可是你生日呀，我总要送你生日礼物的！你看这身衣服多搭你，总比你常年穿那一套皱巴巴的灰袄子强吧！嘿嘿，生日快乐呀！”

“林佳佳！”年少的傲气与感动在同一时间迸发。傅言律原还想生气她的自作主张，却在那句‘生日快乐下扑灭了所有怒气。

盛夏的暑气热的人烧心。一同燃烧的，还有他怪异的别扭与长久积压的沉默。

“啊？干嘛呀？喊了我名字就没下文了吗？”

“嗯。”

“嗯个屁呀嗯！你刚刚不会是想凶我吧？傅言律，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啊！”

“……街道口有家小面馆，过生日，总要吃碗长寿面吧。”

“啊？你要请我吃饭呀？那那那，那你快把新衣服换上，快快，过生日就要有过生日的样子嘛！”

胁迫着被她强行换了新衣，可傅言律却依然没个好脸色。面条热气腾腾的搅拌着夏日的气息，蝉鸣声肆意飞扬进耳洞。林佳佳欢欢喜喜地挑着面条往嘴巴里塞，虽然只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清汤小面。但林佳佳吃的开心极了，不止是因为这碗面是他买给自己的，还因为，中考成绩出来了，原本还天天为了成绩发愁的林佳佳，却在认识了傅言律以后，顺利地跟他一样考上了高中。

傅言律被林佳佳一点也不好看的吃相逗笑，往日在她家时，她用餐极规矩，碗与勺从来不会发出碰撞声，夹菜入口也从来细嚼慢咽，偏偏此刻大口朵颐的，竟像是受了饥荒一样。

但人生哪里会有长久的欢喜，林佳佳才看他笑出声，便听见小贩摊上聒噪的闲话。

“马路上出车祸了，听说就是老刘家后面娶得那女的，哎呦，围满了人了，地面上还全是血呢。”

筷子一瞬间落地。傅言律疯了一样地往马路边跑，林佳佳反映过来时便立马追上去，可她哪里有他的力气，追到他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扑在血泊当中，怀里搂着妈妈满身是血的头颅，歇斯底里。

林佳佳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眼泪跟着就从眼眶洒了出来。

她感觉喉咙开始发不出声音，如何跟着他上了救护车，又如何在医院一直胆战心惊的待着她都不记得了，唯一能想起的，是医生垂头丧气地从手术室走出来，看着家属摇摇头说着尽力了以后，傅言律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像一株冰冷的铁块一样，连头都忘了点。

五

那个暑假，林佳佳感觉自己过了一个冰河时代。

那股冷是傅言律发出来的，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就是寒，可就是这样的寒气逼人，却让林佳佳更想要温暖他。

她变得不爱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了，他沉默，她就跟着沉默。他跪在母亲碑前不吃不喝，她就跟着他一起不吃不喝。

似乎不去打扰他的那份安静，是她在他身边唯一能做的。

这样的日子熬了三天，她圆嘟嘟的小脸都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他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说了话：“林佳佳，滚回家去。烦不烦啊。”

“我不，我，我滚不动……”1B998481-10AC-4A61-ACB5-93FC0F224F0E

林佳佳说完这句话便两眼一闭昏了过去，饥饿让原本就贫血的她直接变成了低血压。醒来时，她在医院挂着水，妈妈和爸爸在旁边一脸担忧，而傅言律也意外地温柔，坐在病床边，语气里满是愧疚：“佳佳，别为我这种人消耗自己，不值得。”

林佳佳浑身无力，却不知道为什么，语气意外的坚定：“傅言律，活着的人不好好活下去才是最不值得的事情。你有多久没吃饭我就有多久没吃。你看我妈妈多心疼，如果你妈妈看到你这样，她会瞑目么？”

他诧异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看不清的晶莹。

也是那一天，他变得对她坦诚。

那天傍晚，傅言律说服了林佳佳的父母替他们作为家属陪着林佳佳。两个人却都到深夜始终一言不发。不知熄了灯多久，林佳佳从病床上起来，推开房间的窗户透气，傅言律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没睡。

“你怎么还不休息。”

“你自己都不睡，管我睡不睡？”

“林佳佳，你别胡闹了好不好？你爸妈怎么想我啊？”

“你还有心思去想这种问题，都不知道多担心担心自己？人不自爱，又凭什么想让别人爱你？”

“我没想过让谁爱我。”

“所以到最后，你都不知道你妈妈多爱你是么？”

这话其实一直在林佳佳心里憋了许久，因为对他太过好奇，也不免会去旁敲侧击的打听关于他的事情，包括他的家庭。

死皮赖脸赖在他身边之前，就已经知晓了他家庭的复杂，母亲二婚没有工作，依附着现在的老公任劳任怨，甚至还要忍受着不计其数的那日雨夜下她亲眼目睹到的被打出家门。可即便如此，还要依然忍气吞声的待在那个家，不止是为了套讨一口饭吃，更是为了傅言律，自己唯一的儿子。

后爸工作体面，关系网密，将傅言律办个转学塞到二中这种不收外地学生的重点中学很轻而易举。

即使这所中学并没有多么了不起，却是傅言律的妈妈，那时候能为他做的最好的打算。

她不愿儿子目睹她的狼狈，也才会一次次在矛盾激化的下一刻，提前找出各种借口将他搪塞出去。可母子连心，她忍受的所有苦楚，他纵然看不见，又如何不知道。

傅言律也不止一次的和母亲争吵过，让她离开，让她争气。

可他眼里的那种争气，和母亲那种‘父母之爱子，尤为其计深远的忍气始终背道而驰。林佳佳一股脑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全都吐露出来，星光熠熠，他看着落在她脸上的月光，竟觉得柔和的让他贪恋。也是那一夜，他答应她，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吃饭，好好为自己争气。

六

傅言律的确争气，至此以后，更加卖力的学习。他本就聪明，学习对于他而言是最游刃有余的挣钱方式，没有了母亲的照料，他只能凭借着每年的奖学金和各种竞赛的奖金来维系自己的生活。

林佳佳为了跟上他的节奏，也难得的刻苦，春秋冬夏一季季，她的成绩也惊奇的突飞猛进起来。唯一不同的，是他做起来毫不费力，她却觉得自己像是消耗的要咽了气。

虽是录取了同样的学校，专业却截然不同。林佳佳为了不滑档，只能报一个冷门的不能再冷门的专业，倒是傅言律，学费全免，奖学金补助金全满。优秀到镀了金边一样闪闪发光。同样不同的，还有他日益疯涨的身高和那张愈发惹眼的脸庞。

林佳佳在宿舍的小玻璃镜上看了看自己，冒着油的鼻头，散乱的头发。因为长期弓着腰做题而显得驼背的身板。那小小的欲盖弥彰的心思，也逐渐弯下了腰。

她挤着傅言律在超市给她买的牙膏在牙刷上，刚塞进嘴里上下摆动，舍友就已经叽叽喳喳一起凑过来。

“佳佳，原来今天帮你收拾被褥的男生是我们同届第一名录取的学霸啊？天啊，学习这么好的男生也可以这么帅吗？佳佳，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诶？”

“哎呀，你就别想像了，不是男女朋友，怎么会那么辛苦帮她搬东西？”

“啊？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林佳佳摆动着牙刷，嘴巴里的白色泡泡越来越多，清冽的薄荷味透满口腔，透凉到心脏。

“诶诶诶，能不能有点眼色啊，等佳佳刷完牙再问呀！”

林佳佳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喜爱与人打交道的她，此刻会如此排斥自己寝室的这些女孩子。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不愿理会她们。

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刷牙，偏偏丝毫不影响她们此刻的求知欲望。是啊，能有这样大吸引力的，并不是和自己聊天，而是聊天的内容，都与傅言律有关。

“不是男女朋友。我有点累了，早点睡吧。”

好在她睡在上鋪，爬上床塞了耳机，像是隔了一道墙，堵上她们想要敲的窗。

林佳佳听着歌，想到傅言律在高中时跟自己说，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些印证着他曾经有关的一切的地方，他必须考得越远越好，那样，他才会有一片新的天地。

而现在，这儿就是他的天地。

林佳佳的心骤然一惊，好像是才后知后觉到，自己也是印证过他曾经的一份子。只是当时她蠢笨，完全没意会到他话里的含义，还无耻地对他嬉皮笑脸道：“别扯淡了，咱们脚下踩着的是同样的天地，你能跑到哪里去？”

他当时那种无奈的笑，是无可奈何的苦笑吧？

他当时想要陈述的心情，是真的，真的真的，想要让她听懂吧？

可事实上，她听得懂啊，她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不愿意接受他想要离开自己，不愿意让她成为那个天地。

七

少女的心思一旦冒尖，就会像野草一样肆意疯长。两个人的教学楼不同，距离也谈不上近，只是开学一起在学校食堂吃过两次饭，林佳佳就不愿意多和傅言律结伴了。

大学不必在强制性的穿校服。被林佳佳强迫着换了白衬衫的那些日子，傅言律如今也逐渐习惯了穿白衬衫。

简单干净的打扮让他在这个校园里分外惹眼。倒是林佳佳自己，站在他旁边，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了。尤其是在食堂里他将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林佳佳时引来的目光，林佳佳只觉得让她十分别扭。1B998481-10AC-4A61-ACB5-93FC0F224F0E

她自己心里别扭，自然他做什么都别扭。

以至于她将鸡腿还给他时，还含酸捏醋似的说道：“你这是想让我成为全校公敌吗？去我寝室那天，我就被舍友们炮轰了好一晚上，现在公开场合夹鸡腿，我还活不活了？”

她话音还没落，耳边却已经响起另一个陌生却好听的女声唤起了她最耳熟不过的名字，唯一不同的，竟是更亲密。

“言律，你来的好早呀，食堂位置都满了，还好看到你！”温柔又不失清亮的欢喜声让林佳佳本能地抬头对上女孩的脸，那白皙的皮肤和傅言律一样，都如剥开壳的鸡蛋。而对方的一头飘逸长发，甚至在这乌烟瘴气的食堂里还能闻到一缕不一样的清甜味道。

林佳佳愣了一下，却听到傅言律回答：“坐吧。”

随后，她就真的知道什么叫做如同嚼蜡了。

女生坐在林佳佳旁边，吃相也斯文优雅，林佳佳不自觉跟自己对比了一翻，只觉得自己像是高中时候拉着傅言律一起看的那个叫《小邋遢》的动画片。

小邋遢，真呀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她，没人喜欢她。

她为了逃避奥数题，拉着傅言律随便切了个少儿频道，美其名曰给大脑休息，看他摆臭脸，甚至还笑嘻嘻地哼唧着主题曲。

傅言律冷着脸让她别再唱自己了，她却摇头晃脑地根本不消停。现在看来，自己总是灌输给他那些女生都喜欢干干净净清爽类型的男生这种话，他是做到了，而自己却成了鲜明的对比。

回忆被两人的对话搞得戛然而止。

女生接了个电话，就对着傅言律说道：“导员让我们下午上课前拿一下上星期订的资料发下去。言律，你要午休吗？还是我们吃完午饭就去？”

傅言律还没开口，林佳佳就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你干脆现在就去吧。”

遂而，三个人都怔了一下。于是气氛瞬间变得古怪又尴尬。

林佳佳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这话多不妥，却又实在想不到好的办法圆场，为了逃避这奇怪的气氛，只能装作负气似的从座位上离开，余光中，扫到的，还是她刚刚夹回他盘子里的那只鸡腿。

莫名其妙，鼻头就酸了。

只是，他没有追过来。

八

他不仅没有追过来，还好多天都消失的没有找她。事实上，林佳佳早就清楚，他很少主动，一直以来都是她去贴着他。不仅是她，还拉着爸爸妈妈一起当她的同伙。

从前出于她父母的面子，他不好直言什么。

现在终于可以对立自主，他想要做自己了。

凭什么一直忍受着奇奇怪怪的她，他一直都志向远大，不似她，不单会关心春天最先发芽的绿叶是什么，还要在日记本上记录冬日的第几天会看见雪花。

是啊，他没空关心秋日的枫叶在哪一天最红，就像他不会知道，自己遇见他的那一天起，她脸上的颜色，已如枫叶般绯红。

林佳佳伤心负气，决定不再自作多情。

可惜大学的公开课却如此巧的撞在了一起。林佳佳几乎一进教室，就在几百人的公开课堂上看到了傅言律，她当然清楚，不是自己视力多好，是他实在与众不同。毕竟，周围这么多女同学凑在那让他讲题，能不引人注意都难。

林佳佳用勾股定理找了个斜边最角落的方向坐下来，不得不承认，她奇怪的心思作祟，还是忍不住想要窥探他的生活。尤其是看到他用着别的女生递来的笔在别人的笔记本上留下自己的笔迹时，林佳佳真恨不能上去将他好看的手指咬烂。从前就觉得他的手直接分明，像是艺术品似的，现在远远看过去，更像是艺术品了，艺术品是什么呢？是凡人可以欣赏却不能独占的，所以，她不能独占他了。

可是还是忍不住气恼，不联络自己，他倒是过的蛮潇洒的。

明明余光就能扫到自己的位置，他却愣是发现不了自己的存在。

林佳佳心里有气，上课自然听不进去，发呆思想乱飘时，身前的男生却递来了一张小纸。

林佳佳愣愣拆开字条，却看见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字体。

“上课走什么神，快点认真听课。”

林佳佳错综复杂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汇聚在一起，五味具杂，酸甜苦辣。她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该回点什么，想要骂他凭什么管自己，又觉得委屈的酸涩。

甚至揉了字条丢到一边，可是想了想，最后又捡了回来，十分阴阳怪气地回道：“你手还挺好看。”

她当然知道他根本不懂自己在意什么，更不明白自己暗指在哪里。

只是，字条很快就又传了回来。

他好看的字体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就像，他从前每一次无可奈何的妥协那样，无奈却不失温柔地回答她：“下课给你牵。”

九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林佳佳肆意把玩了无数次以后，林佳佳才终于忍不住对着傅言律问道：“所以从头到尾，你何时开始发现我对你心动？”

傅言律从她手里抽出早就已经被搓揉的一团红的手心手背，完全不能體会到女孩子的小脑袋瓜里幻想的浪漫言辞，随口敷衍道：“你不是从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就对我图谋不轨了吗？那么厚脸皮的女生，我还是第一次见。”

他话音刚落，脑壳上就被林佳佳狠狠敲了一下，如果用动漫卡通里的场景来形容，显然已经多出来了一块大包。傅言律一脸哀怨，一副受伤的小表情看向林佳佳，尽管这双手已经驾轻就熟地被自己玩出习惯，早就没有了加分的光环，可他那一副始终讨人心悦的好皮囊，林佳佳还是再怎么看都不会生厌，甚至，心乱砰砰。

“你、你别总是这样一副受害者的表情看向我，大老爷们天天装什么无辜！又不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你干嘛总是这样显得全都是我主动！”林佳佳觉得委屈的很，自从小纸条事件过去以后，两个人倒是默契的只字不提，他也愿意给自己牵手，也承认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可事实上，他不仅没表白，更是连一点浪漫的事情都没对自己做过。就连无数次在春夏秋冬的每一场不同的花开时分她明里暗里地提示他想要收到花，他都不解风情地能将她的思绪打断，然后成功转移到别的地方。

他专注的，仿佛永远是课业，奖金，学术，而关于她，他似乎也只是像在喂猪一样，在意的都是吃了没，吃饱了没，是不是又饿了！

林佳佳憋屈坏了，但是，在这场对垒之中，她的定义却也一次次在弱小无助又馋嘴里更加明确。

就像此刻，她才刚预备起战火，傅言律已经勾着唇朝着她的嘴角蜻蜓点水般一啄而过。然后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问道：“被你的厚脸皮俘虏，这还不够吗？”

遂而，又似品了品她唇角草莓唇釉的香味，似有若无地喃喃道：“有一年枫叶很漂亮，可是，没你的唇色漂亮。”

是的，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暗心浮动，而此刻，他更能确定，任何一个秋天的枫叶，颜色都不及她唇色的绯，现下抿了抿嘴角，更是笃定，即便是任何香气，亦未及她唇角半分甜蜜滋味。1B998481-10AC-4A61-ACB5-93FC0F224F0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