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落前奔跑

叶繁花

周五下午，闷热的空气悬浮在操场上，炽热的阳光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烤化，跑道上吹哨声、呐喊声和哭嚎声掺杂在一起，为本就燥热的天气徒增了几分烦闷。

汗流浃背、咬牙切齿地冲过终点线的苏数在看到体育老师摇头的那一刻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成绩——一定又没及格！苏数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抱怨着为什么高考前要弄这么一个体育测试，不达标还不行的那种。为了高考，自己寒窗苦读了十几载，日日坐在教室里学习，寒暑假也一刻不敢耽误地挤进补习班，成绩自然是好得没话说。可偏偏高中生涯到了末尾，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体育测试，让运动细胞都被学习细胞吞噬了的苏数如坠深林，茫然又无措。

拖着被800米摧残后的身子一瘸一拐一叹息地回到教室后，苏数气哄哄地拿起数学试卷，连水都不想喝一口便开始做题，笔被用力地戳在试卷上，“沙沙沙沙”地发出了很大的响动。

燥热的空气中，时不时有几缕风吹进教室，操场上人声鼎沸，大家都在为八百米跑及格而争分夺秒地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苏数想到刚才体育老师一脸沉重地对她说：“你这个成绩离及格还差得远啊！”，内心的委屈像是盆里盛满的水一样慢慢溢了出来，哽咽声便随之响起。

“你哭什么？”教室里突然出现的声音把苏数吓了一跳，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就转头，便看见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林远那张睡眼惺忪的脸——她回来时过于失落，竟都没看见最后一排还有人。

苏数急忙抹了抹眼泪，说了句：“没什么。”她可是老师和同学们心目中的“大神”，成绩常居校榜第一，总分超过第二名50多分。大家向来对她都有崇拜之意，她不想坏了自己的形象，更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此时的落魄和狼狈。

林远打了个哈欠，看到苏数汗淋淋的校服时早已明白了她伤心的缘由。“不就是个八百米吗，有那么难吗？”

苏数知道林远是学校的短跑冠军，跑步对他来说就像是睡了一觉那么简单，可他这会儿说着这样的话，让苏数感受到了他的蔑视和不屑。“那英语也不难啊，你为什么每次只考30多分？”苏数当仁不让，心里的气愤此时像是利剑一样向林远刺去。

林远挠了挠头，皱着眉头说：“那是因为我不想学。”苏数知道原因，不过是因为林远在一次月考中拉低了班级的英语平均分，导致英语老师被年级主任约谈。英语老师一时气急，便在上课时批评了林远，说他“朽木不可雕”，全班同学都看了林远的笑话。自那之后的英语课上，林远连头都没抬起来过。

小小的年纪，总是有一些东西弥足珍贵，比如自尊，比如面子。苏数能理解林远的心情。

“那你不学英语高考怎么办？”苏数心里的怨气被微风吹散不少。

“我以后是要当大律师的人，坐在法庭上，帮助当事人据理力争，伸张正义，到那时候谁还用得着英语？”说到这里，林远像是突然打开了开关般，整个人精神了不少，描述起来绘声绘色的，仿若已身在无限美好的未来中。

苏数“哦”了一声，随后一句话把林远拉回现实，“可是在此之前你还不是要高考？”说完，苏数又想起了自己的800米，兀自叹了口气。

上课铃响起时，苏数还在失落的漩涡中无法自拔。英语老师走进教室，公布了上个月的月考成绩，毋庸置疑，苏数的英语又是全年级第一名。接受着同学们掌声的苏数并没有往常那样开心，她暗暗地在心里想：“要是800米能及格，英语成绩就算减少20分自己也愿意啊。”想到这里，苏数突然想起了林远，她在赞许声中假装偏过头，余光中看到的却是一个趴在桌子上的身影，好吧，林远早已进入了梦乡。

下课后，苏数跟着英语老师去取试卷。办公室里，老师先是夸赞了一番苏数的优秀，让她继续努力，坚持到高考结束。随后拿起试卷，旁边只有28分的卷子让老师迅速变了脸色，苏数看到那张试卷左上角的写名字处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林远。

英语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同学还没高考就已经放弃自己了，老师也无能为力。”窗外的阳光打在林远试卷上刺眼的分数上，苏数突然就想起少年神采奕奕地说着自己梦想时的情景。回去的路上，苏数从前往后逐一认真地查看了林远的试卷，发现其实他的很多错误都是可以通过背单词和固定句式避免的，脚步没来由地就轻快了许多。如果林远以后高考考上了一个好大学，成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律师，自己也算贡献了一份力量吧。苏数想。

回到教室后，苏数把林远的试卷放到他的桌子上，末了还不忘戳了戳正在熟睡中的林远，林远半睁着眼睛抬起头来，一脸疑惑。

“有笔交易，你要不要做？”苏数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

“什么交易？”林远用胳膊撑着头，睡眼朦胧。

“我帮你提高英语分数，你教我怎么把800米跑及格，怎么样？”

林远一脸疑惑，“跑800米你多练练就好了，我哪有什么好教给你的？”

“你跑步那么厉害，肯定能帮我，就算不能帮我，每天监督我跑步也行啊！”苏数笑容灿烂。

林远依旧心存疑虑，见状，苏数直接拍了拍林远的肩膀，“那就这么说定了。”说罢，苏数直接扯过林远的英语书，“这一列单词，今晚放学前背会，到时我考你。”

说完，生怕林远拒绝，苏数急忙转头就想走，但还是被林远扯住了衣角。苏数不太情愿地回头，便听见林远说：“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操场见。”那表情仿佛在说：“来啊，互相伤害啊。”

这一次，苏数没有想要逃避，她对提高林远的英语分数势在必得，对自己的800米跑步成绩也多了几分希冀和期待。

从那之后，苏数常常在自习课时向林远递去几个关怀的目光，看他是不是在认真地背单词;课间考他单词的时候，苏数也会把自己背单词的技巧告诉给林远，有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因为林远的出错而发笑，彼此嘲笑时把单词记了个深刻，学习起来倒也没有那么困难了。与此同时，每天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苏数都会跟在林远身后去操场跑步，一边跑还要一边被迫听着林远的唠叨——“腳步轻快点儿”“大口呼吸”“步子迈大”“再快点儿”……本来还想抱怨一番，但因为有林远在旁边一字一句的嘱咐，苏数冲过终点线时竟觉得没那么费力气了，八百米的路程好似也没有那么遥远了。

结束跑步后，林远和苏数就坐在操场的草坪上，夜晚风清月明，满天的星星争相闪烁。那是一天中两个人最舒适的时刻，没有炽烈的阳光，没有喧杂的吵闹声，也没有老师声嘶力竭的嘶吼。月光明亮，打在两个人的身上，寂静浓重的夜色让两个人对未来都多了几分幻想，一切都还可以努力，一切也都值得期待。

高考前一个月，苏数终于在林远的催促声中踏过了800米的及格线，彼时林远也已经在苏数的指导下把英语成绩提了40分，就连英语老师都开玩笑地说：“林远哪是朽木啊，根本就是一匹‘黑马啊！”林远笑笑，心里对老师的偏见也终于放下。

那天夕阳浓重，苏数和林远走在放学的路上，说起之前令他们谈虎色变的体育测试和英语考试，此时两个人都多了几分平和。虽然该来的考验还没有到，但他们相信：此时光阴无价，只要赶在日落前奔跑起来，明天就一定值得憧憬，值得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