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痴情

魏炜

龚小毛打小就喜欢花花草草的，乡亲们就取笑他，叫他小花痴。乡下有个说法：喜欢花草的男人没出息。他爹龚建成很生气，见到他摆弄花草就打他，花花草草也都被砸掉了。

等到龚小毛大专毕业，想回家种地，龚建成怕他又趁机种上花草，就让自己的表弟带着他到城里干装修了。

这一干就是好几年。

这一天，表弟忽然给龚建成打来电话，问他小毛是否已经到家了。龚建成一听这话大吃一惊，说小毛没回来，这不年不节的，回来干啥呢？表弟说小毛走了五六天了，说是要回家种田，不再干装修了。

龚建成赶忙挂了电话，给小毛打电话，小毛很快就接了。

龚建成强压着怒气问他：“你在哪？”

小毛說：“我在海南，到机场了，这就回家。爸，我大概下午四点到咱镇上，您开着农用车来接我吧。东西多，我带不回去。我正要给您打电话，您就打电话过来了，咱父子俩真是心意相通啊。”

龚建成暗骂一句：“相通个屁！”还想细问，小毛说他得办手续赶飞机，就不多聊了，回家再说，接着就挂断了电话。龚建成虽然一肚子的气，但也得去接儿子呀，下午四点，他准时赶到镇上。

过了一会儿，长途车来了，小毛从车上跳下来，爬上车顶，卸下了五六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龚建成好奇地问道：“这些都是啥呀？”小毛兴奋地说：“我从海南淘换来的花。”

龚建成一听，顿时气冲牛斗，抬脚就要去踩编织袋，小毛喊道：“您要踩了，我就不娶媳妇了！”

龚建成的脚停住了，小毛这话，戳中了他的心事。他就小毛这一个儿子，小毛不娶媳妇，龚家这一支就要断了！他只好收回脚，气得身子直发抖。他铁青着脸，跟小毛一起把那些编织袋装到车上，还是等先回家再说。

进到院里，小毛把编织袋卸下来，放到了窗子前面。进了屋里，他郑重其事地说道：“爸，我得跟您说呀，我回来是要开创我的事业。您得给我四万块钱，再给我三分地。”

龚建成一听这话，就跳起来：“我给你存钱，是要给你娶媳妇的，不能乱花！”小毛说：“您要是想让我打一辈子光棍，那就留着钱吧！”龚建成嚷道：“我给了你钱和地，你胡花乱造了，哪还能娶到媳妇？我不能让你乱来！”

父子俩越吵越凶，小毛妈也劝不住，乡亲们也赶来劝，还是劝不住，后来有人就跑去找来了村干部。

村干部卢玲花是龚小毛的老同学，一进门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么大了还跟老子吵架，真是不懂事！”

小毛一下就闭紧了嘴巴，脸扭到一边去了。卢玲花把龚建成拉到一旁，小声说道：“大叔，这就是您不懂法啦。”龚建成一愣：“咋啦？”卢玲花说道：“咱村分地，有小毛一份。他现在已经成年啦，要种自己那一份，您就得给呀。他都没要那么多，只要三分，您还不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吧？”

龚建成一想，是这么回事，只好说道：“我给。”

卢玲花又说：“他跟您要四万块钱，不是去嫖去赌，是种花，您就让他试试。试了不成，他不就听您的话了吗？您不给，他去借高利贷，最后还得您替他还钱不是。”龚建成说：“我给。”卢玲花两句话，就把事情解决了。

龚建成马上给小毛转了钱。小毛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回屋里忙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毛买来许多材料，放到了地边上。乡亲们看着新鲜，过来看热闹，问小毛这是要干啥。

小毛笑呵呵地说：“我要搭个温室，种花！”乡亲们不觉笑了：“还真是个花痴啊！”龚建成听了，脸上烧得滚烫滚烫的，躲得远远的。

小毛先在地的四周用砖头和水泥砌起了地基，然后搭铝合金的桩、梁和支架，又装上了玻璃，温室就建好了。小毛又把温室里的地平出一块来，把那几个编织袋搬到温室里，倒出了里面的花。龚建成一看，险些气得翻了白眼。

小毛妈问小毛有啥需要她做的。小毛说，得帮他把花种上。小毛妈一看那些花，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见那些花连根都没有，只是一根根的枝杈。筷子般粗细的枝杈上，生着些小孩子手掌般大小的叶子，都被晒蔫了，软搭搭的，绿中发红。她不禁问道：“花都没有根，怎么活呀？”

小毛却胸有成竹地说：“这花就是要扦插的，没有根。妈，您照我的样子来。”小毛把枝杈剪成半尺来长，然后就直接插进土里。小毛妈惊奇地问道：“这能活吗？”小毛笑嘻嘻地说：“妈，您就等着看吧。这钱也是咱们辛辛苦苦赚来的，我哪能打水漂呀。”

小毛种上了花，叮嘱他妈妈半个月浇次水，没事的时候再拔拔草，再就是早上开窗通风，晚上把窗子关上，别的就不用管了。他收拾行装，又进城打工去了。

龚建成看着一地要死不活的枝杈子，撇撇嘴说：“这要是能种成了花，我能把地里种出人民币来。”

小毛妈心里也不踏实，可半个月过后，有了惊奇的发现：那些花的叶子都绿了，鲜灵灵的，又肥又厚。很快，叶子的根部挨着枝杈的地方就长出了嫩芽。嫩芽一天天长大，很快，一根枝杈就长成了一株花。

这时候，小毛回来了，把花株进行了移植，保持它们都有足够的空间生长。干完活儿，他又走了。

龚建成就撇嘴：“这么爱活的，哪是花呀。就是花，也不会名贵。我倒要看看它们能开出什么样的花来。”不过，后来他就顾不得看了。他原先在地里种着儿菜，后来小毛搭温室，把儿菜都扣在了温室里。小毛种花，只用了很小的一块地方，余下的地方仍是儿菜。

龚建成看儿菜长大了，就收了一些，到市上去买。头几天没啥特别的，过了一周再去，就有人等着他了，专买他的菜。后来，等他的人越来越多。他去晚了，那些人还抱怨。他好奇，问他们为啥等，那些人说他的菜好吃。

龚建成回家对小毛妈说了，小毛妈也说，今年他家的儿菜是分外好吃。

龚建成到地里一看，很快就明白了。今年雨水大，别人家的儿菜是种在大田里的，整天被水泡着，没了味道。他家的儿菜是种在温室里的，没被水泡，味道就特别好。他看着温室，不觉笑了：“这个臭小子，你种不成花，留下温室给我种菜，那也好！”4830B366-B32A-4EFC-9118-541E1C0F3AD0

到了初冬，龚建成收完了儿菜，又种上了一茬，心想赶上春节下来，那就能狠赚一笔啦。小毛那些花，也开始长出了花苞。那些花苞很特别，是在花茎上长出了一串绿绿的小花蕾。花蕾的顶端，露出隐隐的红。

又过了几天，小毛回来了，买回一台小锅炉和两车煤。一到了夜里，他就烧起锅炉，给温室加温。

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龚建成说，过两天就是卢奶奶的生日了，该送份礼。卢奶奶是卢玲花的太奶奶，一百多岁了，是村里最年长的人，也是镇上有名的老寿星。小毛妈就说，得包个大红包。

龚建成扭脸对小毛说：“你成人了，卢奶奶对你也不错，你也单出一份吧。”小毛点点头说“好”。

这时，卢玲花却放出话来，说她当着村干部，不能搞奢侈浪费，今年的寿典就不办酒席了。龚建成赶过去送礼，却不见了小毛，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不觉责备道：“你看看，事到临头了还找不到他，真不靠谱！”小毛妈也不好说啥，塞上一个红包，赶到卢家去了。

卢家聚着好多人。卢玲花说：“大家的心意我们领了，但红包不能收。我是村干部，就得带个头儿！我们也不办酒席了，大家吃花生、瓜子吧！”大家都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这时，就听门外有人喊：“让让，让让！”大家让开了一条路。就见小毛搬着一盆花进来。那花枝繁叶茂，碧绿的叶子比小孩子的手掌都要大，肥肥厚厚的，每根枝杈中都长出一条长长的花茎，花茎上长着一串花苞，开着红艳艳的小花。小毛放下花，又跑出去了。

县电视台的记者也赶来了，要采访卢奶奶。

摄像机刚架好，小毛又搬着一盆花进来，跟刚才那棵一模一样。他放下花，笑呵呵地对卢奶奶说：“太奶奶，我送您两盆长寿花，祝您健康长寿，日子过得像花一样，红红火火，滋滋润润。”

卢奶奶脸上笑开了花，张着没牙的嘴，说道：“长寿花，长寿花，好啊，好啊。一听这名字我就喜欢。”

电视上一播，这长寿花即刻成了网红花，哪家有老人过生日了，孩子们必定要买上两盆。春节还没过完，小毛的长寿花就卖完了。他留下一些做原株，那是坚决不能卖的。

龚建成的儿菜也长大了，很快卖出去，也赚了一笔。现在的人讲究生活品质，吃到了好东西，就想再吃，于是不断地有人到龚家来，想买儿菜。

龚建成只好说，刚种下去，得等着菜下来呀。也有找小毛买长寿花的，小毛也是这话。

看着顾客略带几分失望的样子走了，龚建成感到很遗憾。他问小毛：“咱家能不能建个大温室？到时候想咋种就咋种！”小毛皱着眉头说：“那得花钱。咱家的钱，不好动吧。你不说得给我留着娶媳妇吗？”龚建成说：“种下梧桐树，不愁凤凰来！”两个人商量定了，就去看地。

他家这么赚钱，早有乡亲看着眼热了，听说他们又要建大温室，也跟着来打听。结果有更多的人家也要建。小毛说大家都建，那就是批发价格了，能便宜不少。

于是，整个村子，都轰轰烈烈建起了温室。

小毛又教给大家如何种长寿花。他家的长寿花长大了，又给各家做了母本。龚建成看着那些刚刚扦插下去的小枝杈，叹了口气说，今年长不成花，卖不成钱了，要亏上一大笔。

小毛忽然诡秘地笑了：“爸，不会亏，我们还能赚大钱。”龚建成一愣，问道：“花都卖不成了，还能从哪赚钱？”小毛凑到他耳边说：“我做咱们市的温室总代理。每建成一个温室，我都能赚到一笔。”

龚建成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个贼娃子！”小毛得意地笑笑说：“爸，我还告诉您一件高兴的事。我不光赚到了钱，还赚到了一个媳妇呢！”龚建成连忙问道：“是哪个？”小毛得意扬扬地说：“你看，她来了！”

龚建成扭脸看去，只见卢玲花笑吟吟地进门来。她看到龚建成和小毛正看着她，不觉一怔，但还是很高兴地说道：“小毛，谢谢你啊。你帮我推广了温室种植，咱们村的收入提高了一大块，县上刚刚表扬了我。”

原来，这里地处山区，温度偏低，蔬菜生产很受影响。县里请来了农业专家，专家建议采用温室。县里布置了这个活儿，但村干部们磨破了嘴皮子，乡亲们就是不肯投资。卢玲花也是苦恼至极，才跟龚小毛念叨了这个事儿。龚小毛经过调查，确定长寿花很有市场，而且适合在本地的温室中种植，就到海南去购买了枝杈，回村后又建了温室，让乡亲们看到了效益，纷纷效仿，这也是帮卢玲花做了工作。她今天就是到县上去领奖的。他们两个在这么多年的交往中，也培养出了感情，现在谈起恋爱来，也是水到渠成。龚建成心花怒放，高兴地说道：“玲花别走了，晚上就在家吃饭吧。”玲花脸上一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龚建成和小毛妈一起在厨房里忙碌着，他小声嘀咕道：“真想不到，小毛這个花痴，居然能娶上这么漂亮能干的媳妇。”小毛妈说道：“玲花是村花，小毛是花痴。花痴爱村花、娶村花，不是正合适吗？”龚建成连连点头：“合适，还真合适啊！”4830B366-B32A-4EFC-9118-541E1C0F3AD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