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去尝未知的快乐

2022-08-18 10:17施晶晶
南风窗 2022年15期

施晶晶

两个小时里,李响掉了两次眼泪。

那是今年6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在重庆施光南大剧院里一场名叫《影·响》的原创话剧首演上。

当晚,李响比平时更敏感。

因为这一次,从《舞蹈风暴》《披荆斩棘的哥哥》走出来的舞者李响,又多了两个新身份—原创话剧《影·响》的导演兼演员。

一个跳了26年舞、拿过“桃李杯”一等奖、“荷花奖”的年轻人,这一回要在台上唱歌、说台词、演戏,却不怎么跳舞。筹备了半年的话剧新作《影·响》第一次正式面对观众,反响如何,都是未知。李响紧张。

首演还没到一半,李响在后台忍不住打开微博看观众的评价,一条“非常恶意的评论”击中了他。

李响再次登台边演边唱剧中插曲时,应景的故事主题勾出了那条恶评,情绪和眼泪就跟着话剧的剧情,一下子宣泄了出来,又被他恰好地藏進了表演里。谢幕时,他主动提起这件事,告诉观众,当时自己的眼泪“稀里哗啦”。

首演结束,专程等候的粉丝簇拥在剧院出口。她们声援着李响“不要在意那些恶意评论”“你真的很棒”“你在舞台上是发光的”“别哭”。李响哽咽:“我现在是感动你们在。”

李响的声音开始被粉丝的热情打断,但他还是完整吐露了自己在侧台时看着台上的感受:“作为导演,想看又不敢看,生怕出问题。”

李响逃避不了被评价,但他学着与负面评价共存,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尝试。

一个影子

7月1日,西安易俗大剧院。三遍钟声响过,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舞台中央。

灯光把一串串绿色的数字代码打在他的身上,他的五指以秒速收放,像心脏一般跳动起来,脑袋机械地转动,睁开眼,一个人形机器人“影”,就这样在舞台上醒来。

一个转身干净利落,力与美都恰到好处,约一分钟的开篇舞蹈,这个身影迅速抓住眼球,中后排观众席窸窸窣窣,有人认出了那个身影,是李响。

李响饰演的“影”是个不太典型的机器人,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剧里,这是一个戏份不长、但有着重要铺垫作用的角色,他不只是李响的“影”,也是普通人的影子。

舞台上,嘲讽的网络留言板、尖酸的视频弹幕和机器人“影”如影随形,他们是《影·响》最鲜明的视觉元素,有时灯光强烈到可以把台下观众的脸给照亮。

通过“影”,故事一次次把人们熟悉却又避而不谈、不做回应的“负面评价”搬到台面上让你直视。

“我是会被这些东西(负面评价)影响的人。”7月1日,在巡演第二站西安易俗大剧院的后台,李响告诉南风窗。

对那些丑陋的、不友好的评论,李响有过“无法抵抗”“没办法讲道理”的感受,那种影响力一度强烈到,他在面对镜头的时候,每说一句话都觉得眼前有弹幕飞过。

“刺痛”这个词,他觉得太重了,但那些负面评价的确会让他“当下那一刻很不舒服”,而这一次“把它堂而皇之地搬到舞台上来的时候,突然我觉得就有了不一样的风景”,李响说。

李响提到了自己对“影”的一段表演诠释:“刚开始我很害怕他们,到一个转折后,我发现他们其实像纸老虎一样,并不会对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们反而会像机器一样日复一日不断重复,那就是他们的工作。”为了强调这个转折,李响后来把表演的位置挪到了舞台最前方去,担心太远观众看不见。

李响提到两个关键词:有自己的思想、不懂得服从。

这一幕话剧的结尾,十来个演员把“影”围住,但他要踩着外界的负面评价往上走。彩排时,李响强调一定要有他“向上爬”和演员“往下拉”的动作,李响说:“这就是我们生活当中的对抗,我们每个人都在经历这样的抗衡。”

是的,如果只把机器人“影”,当成李响影射自己成为公众人物之后被负面评论裹挟的经历,那就太过缩小这个重要的议题。

因为评价无处不在。

进入大众视野之前,李响其实也听得到负面声音:“你以为你站在金字塔的塔尖上了,谁愿意站在塔底……负面评价一直都是有的,至于说我听得到听不到,当不当回事是一回事,我还在自己的专业、自己的行业里边的时候,那时候是不在意的。”

制作人贾蓓也和“影”有共鸣,《影·响》首演之后,她也再次感受到了这一点:一个剧总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评价是很容易的。

《影·响》想讲的是“如何面对评价”。向南风窗记者讲述“影”的故事时,李响提到两个关键词:有自己的思想、不懂得服从。

“没有人会去设计一个背叛人类的东西,我们都喜欢顺从、听话、懂事,不可以违抗我的意愿的。”李响接着就给自己抛出一连串问题:“我们要听谁的话?离开父母之后要听谁的话?什么时候可以不听话?不听话会怎样?一直听话会收获什么?”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要记者回答。

一如他通过“影”,两次在台上抛出问句。但李响又说:“你看都是问句,但它并不是发问,因为我不需要谁来回答我,我更希望大家真正地去想一想,这是看这部话剧最大的意义。”

这些话里面,有根刺,和他在《舞蹈风暴》里跳的当代舞《偶》和《瞧》一样尖硬。

不为任何人活

但凡有机会,李响会纠正和强调,《影·响》是一部现代话剧而非古典舞剧。这容易劝退一些只想看他跳舞的观众。

事实上,李响还是跳了舞的,只是时间很短。

成立剧组时,李响就和团队沟通过,要考虑话剧合理性,如果舞蹈能加分,就在合适的地方添加,但不要因为他的舞者身份,过多地加舞蹈。

“演员上一秒还在说台词呢,你下一秒突然跳舞,这没有合理性,那就是为了跳而跳。”于是,观众只能在戏剧的开场,看他饰演的机器人“影”跳上一小段。李响最清楚,自己是来导、演话剧的,不是来跳舞的。

巡演第二站西安,李响改了台词,给了“影”一个更清晰的人格:不懂服从。

在这部以李响的经历感受为创作起点的话剧里,“影”就像李响的影子,他们说着相似的话。

当被市场淘汰、被迫升级的“影”在台上发问:谁来决定我的价值?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坐在后台的李响,也不去调整自己被认为“过于犀利”的说话方式和性格:“按照谁的想法调整?还不如让自己满意。”“迎合你,我得迎合到什么时候?”

今年6月初,李响在微博发了一张健身照,鼓起自己的块状肱二头肌,那是不同于他在2018年分享的肌肉纤细精瘦的艺术摄影。评论区里先急了,劝他“不要举铁”,要给舞者的“仙气”拉响警报。

李响回复:“我在努力变到自己认为的好,好坏因人而异。练不练,怎么练,想做什么,不做什么是自己的事,一会儿仙子一会儿兔子的那是您自己想象出来的。”

李响不愿意过多解释自己的工作选择,跳不跳舞这件事也一样。这样的公开表达很酷,却有风险。但李响不愿意勉强自己。

那种“总让我给谁一个交代”的感觉,李响特别不喜欢。后台化妆间里,他又一次说起,“所有的工作,我不是为了别人而做,是为了我自己而做”。

舞蹈是他的根,当它足够强大,它要像树一样开枝散叶。

李响大概察觉到提问者不肯罢休,以期为他的变化寻找合理解释,他又补了几句:“其实要什么原因呢?我一定要说,我腰伤得很严重,我真的跳不了吗?这是我自己的事业,我需要给谁一个理由来交代呢?”他的回答平静客气,但态度没有丝毫让步。

这份“不为任何人活着”的个性,是李响一以贯之的风格。

2021年,在《披荆斩棘的哥哥》上,想唱歌、要突破的李响和只想让他跳舞、要完美的歌手林志炫有了意见分歧,他做了很多沟通和解释,表明他的“我不接受”。

2019年,他在《舞蹈风暴》跳了一支当代舞《偶》,介绍自己的作品时,他说:“我不喜欢给答案,答案是你从我的作品里去找的。”

“我绝对不会故意去反叛谁,但我清楚自己要干什么。”李响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喜恶,不喜欢“没有创造力的工作”。

这是他的逆鳞。

跳舞的时候,李响动若脱兔,但现实中,他并非兔子般的个性。李响是这样认识自己的:“我肯定不是那种很温顺的动物,我只是一个自我保护机制比较强的人,但我其实不具备主动的攻击性。”

他没有找到和自己灵魂契合的动物。

“是刺猬吗?”记者问他。

李响说不是,他嫌刺猬太怂,扎了人就跑:“你别攻击我,你攻击,我也不会跑,这是我跟刺猬不一样的地方。”

李响确实说些“辣言辣语”,但了解他的人知道,他的快语直言没有恶意。他的话,有些只是玩笑。如果你把他的玩笑当真,后台化妆间里,他用略调皮的语气告诉南风窗:“玻璃心,就扎你这种。”

尽管去尝试

李响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出门不敢不洗头,头发也变长、变软、变颜色了。而2020年参加《舞蹈风暴第二季》的时候,他还是纯黑浓密的刺刺头。

從2021年参加《披荆斩棘的哥哥》开始,李响的形象有了明显的变化,也是这一年,像是“从头开始”一样,李响尝试着做些专业舞者之外的事。

如果还是只通过“专业舞者”“响仙儿”来认识李响,是滞后和片面的,因为这不是他当下用心在做的唯一的事。

参加湖南卫视的音乐竞演类综艺《披荆斩棘的哥哥》,李响走出舞蹈行业,跨入一个对他来说陌生的领域,当时,他称这里是“第二个舞台”,他有机会在台上做些不擅长、不一样的事。

李响最在意的不是“观众喜不喜欢”,而是“我可以做到”。“如果我没参加《披荆斩棘的哥哥》,我会知道有一天自己可以跳街舞、做唱跳吗?”

当时节目组提前要看他能不能跳街舞,这是科班出身的古典舞者不擅长的领域,他找了在《舞蹈风暴》认识的王晨艺去学。

“尝试”,也似乎成了李响30岁的人生状态。

刚开始,他一看动作,本能就觉得这事儿他干不了,“因为街舞本身就是要松弛,而我们经历了太多被条条框框限制住了的训练”。但推自己一把去试试,李响很意外,“原来我可以”。他把舞蹈视频发给了节目组。

这种给自己打开一扇门的体验,给了他快感。

“尝试”,也似乎成了李响30岁的人生状态。

导、演话剧《影·响》也是一次新的尝试。

为了演话剧,李响推掉了很多工作,腾出时间开始在9个城市巡演,还把养了9年的3只狗儿子一路带在身边,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导、演话剧的过程体验让他兴奋,“因为这事太未知了”。

一大班子都要从零开始搭起来,舞台上的一切都和他有关,出了问题他要第一个出来面对质疑和骂声,跟人沟通,他要照顾对方的情绪,并说清楚问题、解决问题……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和挑战。“这事儿多迎难而上,我都不怂。”李响说。

李响没想着一定要把《影·响》做成传世经典,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不可思议,他只是觉得“我想做”“尝试的过程很重要”。

另外的采访里,他说:“你别对我有那么大期待,我也不值得你那么期待。”

在《影·响》制作人贾蓓的印象里,李响聪明直率、对艺术敏感。“它能吸收到他没有接触过的新领域的东西,用自己的理解跟认知,马上转换一种方式来跟我们去做创意的沟通,我觉得这个是很少见的。”贾蓓觉得,“他很直率,我们做舞台剧的人是喜欢这样的,这样最有效率,你给我拐弯了,我反而觉得很麻烦”。

2020年,腾讯的立春工作室给李响拍了一个纪录片,开头他这样介绍自己:过去24年,我只做了跳舞这一件事。

但片子最后,他提到一个比喻:舞蹈是他的根,当它足够强大,它要像树一样开枝散叶。类似的比喻,李响提过很多次。

2022年的夏天,正巡演着话剧的李响告诉南风窗,他只想先把眼前的《影·响》用最佳状态演好。

他快活地分享他的新乐趣:3个月前,他迷上了做香薰蜡烛,他说最享受蜡烛从模具脱出、露出全貌的时刻,因为那是类似开盲盒一样的惊喜,“那种快乐是很未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