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于时间的荒漠里相遇（组诗）

常旭阳

在常营一个无风的下午

每个春天，我都会读书，写字，思考

河流的去向

即使孤僻，我也会走进人群

把自己的气息放入车水马龙

以低沉的耳语，与它们疯狂地召唤对应

至少，我一直这样以为：

《不听》（陈晨 绘）

在这虚幻的人间

我们有必要真实地活着

不为旁人，为自己

不为明天，为此刻

一封礼赞

但是亲爱的，更多时候，万物扣留我

我面临深渊，背对你

我用天空赞颂大地，用花朵赞颂星群

用风赞颂水

用微笑赞颂蜂蜜

我只把鄙夷和不屑留给自己

哦，你看，宇宙那么深

明天也是

亲爱的，听我说：我不希望你伟大而慈悲

我只希望在每一个孤独的夜晚

我们生起火堆

你静静坐着

听一听我对远方事物的设想

你抿嘴一笑

偶尔

纠正我

我们于时间的荒漠里相遇

有时候仔细一想，人的一生

哪有那么多草长莺飞的天气

你的影子歪了，除了我，没有人扶

我迷路了，除了你，没有人为我指引

光阴把太多东西交给不确定

在一家餐馆里，我们交换了雪崩的秘密

你的问题，无论问不问

都让我觉得可惜

你若不是我的情人，是亲人就好了

我们的一些举动不会有多余的觊觎

你若不是我的亲人，是敌人就好了

我就用我的爱光明正大地折磨你，干掉你

我们于时间的荒漠里相遇

因口渴而互相赠予

但是多无奈，我明明喝光了你的眼泪

可还是哭不出来

那些雨滴

但是这雨绝没有清晰的路线

它们在黄昏里，在早晨，在一个雾蒙蒙的

中午

在一颗露珠推挤另一颗露珠的间隙里

在常营村每一只狗的叫声里

奶奶去河边捶洗衣服，它们在衣服的褶皱里

奶奶抬头望天，它们在每一片乌云里

我不清楚，她已经黄透的身子，

如何对抗多年来的风俗

把方言里下沉的部分，通通浸入水中

让干燥的继续干燥。包括她皮肤的

每一块色斑，每一条皱纹，每一道豁口

和她干燥的一生相比

我庆幸自己再没有泪水可以涌出

信

不同于往常，你走路的姿势

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江风吹着腹部的一朵野雏菊

它还没有开

就枯萎了

时间教会我们成熟的道理

成熟收敛起了一切

秋天了，你还是以为自己

是被拐卖来的

所以一直寻找故乡

但是我们都知道的

我也想告诉你

有些日子越过越清白

老天是那么容易看见我们私藏的泥土

我突然懂得什么是爱

生活在你我而言，过于宽大，也过于精致

时间包庇了海洋变异成田野的过程

某个夜晚，我突然懂得如何与蛙鸣对峙

以一种看不见的沉默

让愤怒变得更加清晰

我们总是在生活里扬长避短

对甜蜜的日子忠诚且怜爱

对苦难的日子抱以深刻的鄙夷

或者视而不见

你在窗外逗一只猫的时候

我在一块白色手帕上咳出了血

你亲吻一个陌生女人的小腹的时候

我碰巧把中药熬干

你为自己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答复

而犹豫无解的时候

我死于一场与车无关的车祸

秋 兴

他走过去，栖息在怀里的乌云放射出闪电

他走过去，一阵风吹皱他的红衫

我想起越冬的香椿树，想起一年庄稼的收成，

我想起他

他不说话。他说我想起他不说话的样子

像一个雪人

他不说话，他朝一棵越冬的香椿走去

他说我身上有猛虎

不能被擒住。而罪恶节外生枝，

朱砂容易致死

他说我身上有一碗毒酒

温也无人温，饮也无人饮

而疼痛倒悬在天空

他说生者已死，死者难生

他说十二月举着柿子的村庄大火熊熊

说一个时代有许多未寄出的家信

他端着架子，只看不读

他从未去过一个热爱花草的人

那万物凋零的体内

在六月之末，这爱

如果爱，那么适时交出灵魂

我们躁动的青春，无非是活着死，

没法给六月

一份满意的答卷了

但是它无比赤诚，因为美丽得太过突兀

而一次又一次在争吵中夭折。

时间的幌子揭了几千遍

生命总该为你的诚实下注

至少现在，谁都无法阻止它破碎的结局

你口袋里的困兽，在月光下撕心裂肺地怒吼

却惊醒不了我窗前的一草一木

而你应该明白，在这个夜里

你仅仅只需要一个呼吸，你：这爱，以它的

无声

以它的轻和微弱，就足以震碎我

一个关于你的梦

从一个季节来说，我还是属于你的

你在地图上随意指出一个地方

那里有一片湖

你说你怀念水草丰盈的日子

身上就长出了鳞片

你是我想含在嘴里的甜

是我想安进药里的苦

你是我空虚的身体里唯一痛快的病根子

你是我急于醒来

而从未睡去的梦

我醒着，梦着

梦见许多你

或者只是梦见一个除你以外的人

在梦里叫醒我

又让我睡去